《锦宫春暖》 锦宫春暖 第1节 《锦宫春暖》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希锦是汝城商贾之家的女儿,生得玉净花明,楚楚动人。因父母只得她一个,便为她招了阿畴为赘婿。 希锦心仪霍家二郎,那是她喜欢的读书人。 如今招了阿畴做赘婿,这郎君虽生得姿容俊雅,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但希锦终究意难平。几年夫妻,她摆了许多姿态,诸多为难,要阿畴为自己洗脚揉腿也是有的。 对此,阿畴垂着修长的羽睫,沉默地照单全收。 谁曾想那一日,宁家院中涌入许多官兵。 他们说阿畴是流落在外的皇太孙。 如今要回去登基为帝。 周围人等看着希锦,目露同情。 她性子骄纵,往日如何作践这赘婿的,大家都懂,如今赘婿身份显贵,若是追究起来昔日种种,这事该怎么办? 希锦也是震惊,震惊之余,将那写好的休书往旁边一扔,软绵绵地扑进阿畴怀中。 “阿郎,我要当大娘子,我要当皇后!” 就在众人倒吸一口气时,大家看到,那皇太孙沉默抱住希锦,一如往日。 后来,希锦在众人的艳羡和惊叹中,飞上高枝头,母仪天下,独揽皇宠。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偷了休书奉到已贵为天子的阿畴面前:她曾要休你,她有二心,她就是在哄你! 阿畴淡看了对方一眼:关你什么事? 总体风格为婚后温馨文,仿宋的架空 作天作地娇娇女vs对女主滤镜很深就是觉得她好的忠犬帝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市井生活 正剧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作天作地娇娇女vs忠犬帝王 立意:努力奋斗过日子 第1章 家是讲理的地方吗? 希锦是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闹醒的。 她扯过来锦被蒙住脑袋,想继续睡,可这个时候孙嬷嬷已经侯在外面了,一声儿一声儿地提醒着:“娘子,天不早了,该起来了。” 她贪睡,扭了扭身子,还是想再赖一会,谁知就听到身边男人的动静。 阿畴起来了,希锦耳边传来衣物窸窣声。 希锦假装没听到,一个翻身,背对着他。 这么翻身间,锦被滑落,希锦感觉肩上泛起凉意,刚要去扯锦被,身后男人已经帮自己掩好被角,顿时暖和了。 希锦满意地哼哼了声。 阿畴俯首下来,男人清醇的气息便笼罩着希锦,他仿佛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呢,那边孙嬷嬷便径自撩开了帷帐,从外面递进来一个四方抽角托盘。 孙嬷嬷一双眼溜溜地往帷帐里面打量,口中却道:“娘子,快些吃了吧。” 希锦是不喜的,一股子反感涌上来。 阿畴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希锦,从孙嬷嬷手中接过来那托盘,又把帷帐重新放下。 希锦便感觉,男人俯身下来,手中捏了一样物件,就要塞到自己口中。 希锦很不喜,倔强地闭着唇,但男人的长指灵活而娴熟,她还是被塞入了一点荔枝干。 冷不丁这么一小口,软绵绵的劲道,很干很甜。 她勉强嚼了几口。 阿畴再次俯身下来,手中仿佛拿了另一样物事。 希锦眼睛不舍得睁开,不过脑子却明白过来了,口中含糊地嚷嚷道:“不要了,我不要吃橘子,才不要吃。” 按照汝城的风俗,大年初一不睁开眼就得吃橘子吃荔枝干,橘子音同“吉”,荔枝音同“利”,取一个吉利的意思。 可那橘子冷冰冰的,大冷天的,哪个能爱吃呢! 阿畴便在她耳边说:“别出声。” 清沉的声音落在耳边,希锦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向着自己的,便听话地抿着唇不说话。 阿畴取了那橘子,自己吃了两瓣。 希锦这个时候也睡不着了,便翻过身来,抱着锦被,睁着惺忪睡眼,懵懵地看他吃橘子。 大年初一,天虽然没大亮,但外面挂起来灯笼,屋子里也点了香烛,那红光自锦帐透进来,拔步床内便笼着一层稀薄的红光。 阿畴穿着丝绵的白色里衣,一头乌发自肩头落下来,那面容—— 希锦便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虽然成亲三年了,但她还是觉得他挺好看的。 幼时读书时见过的那些诗词,所谓芝兰玉树,朗月入怀,也不过如此。 不过她到底收回目光,别开眼,看向锦帐的顶子,上面是金丝银线绣着的花开富贵图,她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那绣样上的走线。 希锦爹是家里第五房,只得了希锦一个独女,本来宁家说是要抱一个别房的过来,希锦娘不肯,死活不肯,说不养别人的儿。 希锦娘的娘家也是有些脸面的,为了这个和离不像话,最后到底没成,于是膝下只得希锦这么一个独女。 到了希锦成亲时候,希锦父母自然是精挑细选,宁家各房也都出谋划策,为希锦挑选良人,希锦生得娇美,是汝城有名的小美人儿,又有丰厚嫁妆,媒人踏破了门槛。 不过希锦自己有主意,她早看中了霍二郎,霍家找了媒人登门时,便让自己爹娘忙不迭答应了。 她才不在意霍家能出多少彩礼,反正她要嫁霍二郎。 霍二郎是读书人,但生得俊朗好看,待人也温柔,和她又自小认识,人品才学都是没得说,她当然喜欢。 只可惜,这婚事没成。 其间种种,希锦并不想回忆,反正稀里糊涂就招了阿畴为赘婿。 选阿畴时,希锦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可拗不过爹娘,也就选了。 阿畴确实生得好,是那潘安宋玉一般的相貌,从十二三岁时,甚至时不时有些风流子弟盯着不放的。 希锦偶尔那么看一眼,也是喜欢的,谁不喜欢这样俊美绝艳的郎君呢。 只不过成亲几年,日子到底有些不如意,是以希锦的气并不太顺。 此时的阿畴吃过两瓣橘子,便低声问希锦:“起吗?” 才吃过橘子,他一说话,有橘子清凉的气息。 希锦抱着锦被,懒散地道:“嗯,那就起吧……” 阿畴知道她是不情愿的,不过今天过年,到底是该起来了。 他便吩咐外面孙嬷嬷准备衣裙,孙嬷嬷忙递上来,大年初一的衣裙都是早准备好的,希锦虽然不是新妇了,但依然要穿红的。 至于里面的贴身衣料,也都是现成新做的,新年新衣料,统统提前熏上香又在暖炉中暖着,如今一早递上来。 希锦手撑着被子要坐起来,不过身上却绵软无力,便靠在那里:“你快帮我啊。” 才醒过来,她声调还带着浓浓的睡腔,嘟哝软糯,像是在撒娇。 阿畴是早习惯了她的做派,娇气得很,能躺着就不坐着,能让别人做,她自己是万万不会动手的。 况且,她昨晚确实没睡好。 当下便俯身下去,抬手照顾她穿衣。 她的肩膀略显单薄,但是肌肤却很白,欺霜赛雪的,配上那红艳艳的软绸小衣,便觉格外惹人。 阿畴这么系着的时候,恰看到前面那处,却是一捧雪上绽开红滟滟腊梅花,旁边还带着几处残痕。 那显然是昨晚他留下的。 阿畴捏着纤细锦带的手指略顿住,眸色却转为幽深。 希锦生在宁家富户,是千娇百宠的小娘子,养得一身好颜色,那肌肤娇嫩雪白,稍微一碰便是红印子。 他夜间时候已经万分小心了,只是有时候克制不住,到底还是给她留下印子来。 如今这么看,雪琉璃一般的人儿,剔透纤薄,却被这样对待,让人忍不住去想昨晚她经历的种种。 她总是这样,让人怜惜,愧疚,但又忍不住。 希锦却已经鼓着腮帮子低声嘟哝:“都怪你,说了初一要早起的,你也不停,赶上什么时候不好,非这个时候。” 闹腾到几乎后半夜,能不困吗,谁能禁得住呢! 阿畴睫毛轻动间,抬起薄薄的眼皮:“最开始不是你缠着我吗?” 锦宫春暖 第2节 大过年的,采买年货,却不曾想买了不少坊间粗制滥造的话本子,她看得入了迷,昨晚上还非要看,看完了兴致大起,拉着他要这样那样的。 希锦一听,顿时气鼓鼓的,他竟然和自己较真! 这是家,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她马上道:“对,开始是我想要的没错,但后来呢,我说不要了,你还偏要,你说你折腾多久?谁家郎君像你这样!” 阿畴一时无言。 希锦轻哼一声,抬起下巴,昂着头道:“你自己贪恋我的美色,你还不承认?我说得哪里不对?” 阿畴看过去,她昂起的下巴尖尖小小的,初雪一般澄澈的脸上还浮现出久睡的红晕来,这么脆弱精致的她,性子可是骄纵又刁蛮的。 他看着这样的她目光不曾挪开,口中却道:“你说的哪儿都对。” 希锦满意了,夫妻三年,几百回合,每次自然都是她赢。 ——这样才对嘛,做郎君的那必须要让着娘子,何况他只是赘婿而已。 当下道:“这还差不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不许了。” 阿畴:“……知道了。” 这时候小丫鬟秋菱准备好洗漱之物,希锦口枪舌战后,睡意再次袭来,懵懵懂懂地洗漱着。 房间内,孙嬷嬷指挥秋菱,吆喝穗儿。又对着窗外喊着小厮,时不时还得念她的老经。 “那橘子和荔枝,还是得自己吃了,万万不能让人代吃,不然这吉利就平白给人了!” “我说娘子,等会去祠堂时,你可得记住,你走前面,让阿郎跟你后面,这可不能乱了次序,不然祖宗看了笑话!” 希锦漱着口,就觉孙嬷嬷的叨叨直往耳朵里灌。 孙嬷嬷在宁家也待了十年,是老人了,自打希锦爹娘走了,她便有些倚老卖老,好在大部分时候还算勤快,也会为希锦着想,是以希锦勉强忍着。 但,她说的她反正是不听的。 孙嬷嬷看希锦那油盐不进的样儿,便看了眼阿畴,却见阿畴背对着她正擦手,她只能看到那浓密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头。 孙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阿郎,遇到什么事,你还是得劝着些娘子,她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吗?” 阿畴是赘婿,虽是男人家,可在这宁家五房,终究是要把自己位置摆正了。 孙嬷嬷觉得,自己也是受了希锦爹娘临终嘱托的,是老人家,她在希锦跟前小心翼翼服侍,但阿畴这么一个赘婿,她还是能教训几句的。 阿畴不曾回首,只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很是从容的样子。 孙嬷嬷便有些不悦,就那么盯着他的背影。 等到阿畴将那巾帕扔在洗脸盆中,才淡声道:“孙嬷嬷说的是,我听着呢。” 孙嬷嬷撇嘴,心中自是不快。 不过是一赘婿罢了,也敢在她面前摆什么当家阿郎的架子吗? 第2章 你想纳两个夫婿? 宁家传统一直都是吃两顿饭的。 商户出身,最早也是起早摸黑地出摊,做买卖没有晌午吃饭的功夫,早上一顿丰厚,晚上一顿补足,吃饱喝足睡觉。 虽然如今宁家自己不用过去守铺子,子孙也享福了,但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废,反正谁饿了便加一些从食就是了。 是以宁家的早膳一直足够丰盛,要花费一番功夫。 希锦因起得晚,其实腹中并不见饥饿,只能勉强吃一些。 阿畴见此,便道:“那先放在锅中热了,等晚一些再用吧?” 希锦略点头,心里却想着,到底是这规矩不对,其实谁早上起来能有好胃口呢。 这边还没收拾干净,奶妈便将芒儿抱过来了。 芒儿还不到两周岁,穿了一身绸子做的棉衣裤,团团糯糯的,看着实在可人。 阿畴见了儿子,便顺手抱过来了。 希锦打量着芒儿那一身簇新的绸衣,道:“还是穿这绸的好,好好的孩子,平时没得穿什么旧衣服,终究不鲜亮,也不舒服。” 奈何老一辈的风俗,说是小孩儿骨头嫩,经不起那些太贵重的,非要穿寻常衣物才好养活,甚至要特意寻了旧衣服改了来穿。 希锦想起来便叹,什么老一辈规矩,都是坑人的玩意儿。 反正她要给自己儿子穿新衣服,穿好的,那样才舒坦。 芒儿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见到阿畴喜欢得紧,口中喊着“爹爹”,却伸出小手儿抓住阿畴的垂发。 阿畴便握住他的手,声线清醇温和:“芒儿,你这样抓,爹爹会疼。” 说着,他很耐心地哄着芒儿放开了他的头发。 希锦这个时候已经坐在镜前准备梳妆了,她听着阿畴这么和芒儿说话,边用篦子给眉间涂着眉黄,边想着,他平时那么冷清寡言的人,对着儿子倒是有很多话说。 估计唯一能让他亲近的人,也就是儿子了,到底是他亲骨肉。 突而间,芒儿发出兴奋声音,挥舞着小手,清亮的小嗓子大声地道:“娘,娘,坠儿,坠儿!” 希锦握着篦子的手停在了眉尖,她自铜镜中看过去,便见芒儿不知道怎么竟抓住了阿畴颈间的那块玉坠儿,而且小手攥住不放,倒好像喜欢得很。 希锦见此,就那么看着。 要知道阿畴宝贝他那玉坠儿得很,就是睡着时都不肯拿下来,刚成亲那会儿,两个人在床笫上还很有些意趣,每每那坠儿会贴着她肌肤,沁凉。 那晚她感觉那坠儿上仿佛刻了字,便突然来了兴致,拿起坠儿想凑到烛火前细看,谁知道却被他劈头抢过去。 抢过去后就收好了,根本不给她看。 希锦落了一个没脸,她从此就存着些许的怨在心里。 就一破坠儿,谁稀罕! 宁家可是家大业大,在这汝城也是数得着的,要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倒眼巴巴看他那么一个物件? 当年他过来汝城,穷酸又瘦弱,饿得快要死了,是爹爹救了他,让他在宁家铺子上当小伙计,如果不是爹爹可怜他,看重他,他今天能成了宁家的赘婿? 希锦想起来就气哼哼的,此时连那眉黄都不上了,就那么看着铜镜里父子两个的影子,等着看他什么反应。 却见阿畴依然耐心得很,抱着芒儿,低声哄着说:“芒儿若喜欢,以后这个玉坠儿留给芒儿好不好?” 芒儿哪里懂那么多,咿咿呀呀连连点头,口中还喊着爹爹。 阿畴这么哄了好一番,总算哄着芒儿松开手,他长指一伸,马上将那坠儿掖入怀中了。 希锦收回目光,一手捏住发簪自画眉集香丸上挑了一抹抹,另一只手捏了篦子固定住眉开始画眉。 这是一个细致活儿,马虎不得,她屏住呼吸,仔细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小心地将那眉自由深至浅向外抹。 这时候阿畴走过来了,走到她身边。 希锦听到动静,手略一动,篦子微颤,那眉便抹歪了。 她便没好气起来,将那发簪那篦子还有那梳背统统扣在妆奁上,气鼓鼓地道:“你干嘛,你看,好不容易画的,又毁了!” 阿畴径自拿起那簪子和篦子:“我来帮你画。” 希锦:“才不要呢!” 她虽是拒绝,不过声音软绵绵的,并没什么力道。 阿畴却已经自集香丸上挑了一点,征询地看着她:“试试?” 希锦其实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她不能想那玉坠儿,一想就来气,偏偏那气还发泄不出来。 她哪是那干受气的,自然寻个其它由头发作。 不过—— 阿畴手很巧,也很稳,他好像确实能画得好看。 她咬唇挣扎了好一会,到底是从了。 大事为重嘛。 毕竟今天大年初一,还是要更美一些才好,不要带着一个画毁了的眉。 她昂起下巴,很有些矜持地道:“可是我要远山黛,不要倒晕眉。” 如今时下流行倒晕眉,把那眉毛又粗又宽,颜色也浓,希锦并不喜欢那样,她更喜欢远山黛,细长舒扬,那才更衬她这花容月貌嘛! 阿畴:“嗯,我知道。” 于是阿畴便弯腰为她画眉。 希锦安静地坐在那里,很是配合,这毕竟是自己的眉,画坏了丢丑的是自己。 她这么屏着呼吸,便看到阿畴的手在自己眼前。 那双手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匀致,肌肤纹理很淡,整个就跟玉雕一般。 这让希锦忍不住想抬起手和他比比,看看谁的手更好看。 如果自己竟然连自家郎君都比不过,那不是要活活气死了。 她下意识就要伸出手,要比,要比,必须比比看。 谁知道这时,耳边却传来阿畴的声音:“以后不要用粉面了吧。” 距离太近,他这么说话,便有清冽好闻的气息笼罩着希锦。 这让希锦脑子有些晕乎乎,不过她还是问:“为什么,这可是上等梁米做的,花了我六百文呢。” 六百文,只是那么一小盒粉面,那不是一般人家能想的。 阿畴停下手中动作,视线略扫过希锦的肌肤。 希锦肌肤很薄,薄到透着粉光,那本已经是最为无暇澄澈的肌肤了,纵然梁米质地纯正鲜白,但其实也没有增色太多。 她本就生得极好,珠玉一般的人儿。 当下道:“我觉得不用更好看。” 希锦轻哼:“那只是你觉得,你觉得而已,并不一定是对的,若说梁米不好,那你以后给我买燕京城更好的粉面来,总有好的!” 锦宫春暖 第3节 阿畴没吭声,他继续专注地为她描眉。 然而希锦却很有想法了:“我想要珍珠粉面,听说燕京城有用秘法做的珍珠粉面,比我们汝城卖的珍珠粉好太多了,不过这个不好买呢,那都是大内才能用到的。” 她这么说着间,阿畴一直没说话。 希锦觉得无趣,也便停下了。 一直到阿畴画好了眉,希锦对着铜镜看,却见薄妆浅扫间,那眉形如远山新月,浓淡适宜,恰到好处,越发衬得自己玉净花明,妩媚动人。 当下自是喜欢,叹道:“阿畴啊阿畴,你若不为我宁家婿,倒是可以去勾栏院,专做那梳掠的买卖,怕不是要发大财了!” 她这么说话间,猝不及防,男人一道视线扫过来,凉飕飕的。 显是不满了。 然而希锦却是不怕的,她笑哼了声:“说说而已嘛!” *********** 希锦梳裹妥当后,底下奴仆都进来了,要给家里阿郎和大娘子拜年的。 希锦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小两口并一个芒儿,是以用的奴仆并不多,一个孙嬷嬷是多少年的老奴了,底下两个丫鬟穗儿和秋菱都是十三四岁好歹能做事的年纪,奶妈是照料芒儿的。 除了这四个,还有两个仆人,一个看门的老奴,希锦喊他陈叔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厮周福,平时阿畴照料铺子他也跟着鞍前马后的。 无论男女共六个,都穿上崭新的衣裳,上前跪拜了希锦和阿畴,又给小郎君芒儿请安。 阿畴便按照惯例,赏了他们银钱,那都是提前打好的元宝小碎银子,用红绸布包着,专门用来过年讨个喜庆的。 每每这个时候,希锦都是要端起当家大娘子的派头。 希锦爹没得早,她爹没了后,她娘悲痛过度,身体也每况愈下。 她娘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便撑着病体,每日都要拿一块锦巾,想起什么就写什么,都是对自家女儿的殷殷叮嘱,她娘临终前,把这些锦巾装订起来,成了锦书留给希锦。 希锦很信她娘,觉得她娘万事都是对的,至于她娘留下的那锦书,自然是奉为圭臬,每每遇到什么愁事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娘说了,爹娘没了后,她就是五房的当家人,万不能做出以前小儿女的情态,年节时候都要摆起姿态,要让底下人服气。 她娘还说,如果底下人不服气,甚至生了坏心,那家里便要出大事了。 是以如今希锦就这么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品着茶,等到全都赏过了红包,这才淡声道:“昨日又是洒扫,又是换门神钉桃的,倒是劳累了诸位,今天大年初一,劳烦诸位把家里的活计忙完了,等到晌午后,便放你们假,出去街上逛逛,过一个热闹年。” 大家得了赏银,本就欢天喜地得很,又听这话,自是高兴。 这两日他们早看到了,外面街道上搭好彩棚,沿街有许多应季的小物什售卖,心里正盼着呢。 当下明显比往日侍奉得更为殷勤了,就连孙嬷嬷的念叨都少了许多。 而希锦一家子,则是起身,准备过去族里祠堂了。 临走前,希锦想起什么,看了阿畴一眼,叮嘱道:“去了后,你那嘴可要甜着些。” 阿畴抬眼:“嗯?” 希锦:“我二伯娘说了,你就是那活的蚌壳儿,别想开口!” 阿畴不懂:“我和她有什么可说的?” 希锦:“我不管,反正你见了后,记得多招呼着,就算没什么事,好歹也多说几句,不然回头大家一起吃酒,别人说起来,我脸上也无光,到时候还不是丢我的人!” 阿畴蹙眉,似有为难之意。 希锦几乎要跺脚了:“你什么意思,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我教你说话不成?” 阿畴:“那你教我吧。” 希锦:“……”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法儿。 于是她想了想,道:“你就说,二伯娘,你如今看着精神倒是大好,想必今年买卖兴隆,家里也和睦。四哥才参加了解试,年后要出结果,想必是要高中的,到时候你少不得也是孺人了,提前恭喜了恭喜了。” 阿畴却有疑问:“就四哥肚子里那点墨水,他能高中吗?” 希锦纤细的眉顿时打了一个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四哥好歹也是寒窗十年,人家不高中难道你高中吗?” 阿畴便不再多言,颔首:“好,我记住了。”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反正你硬背也要背出来,到时候别给我丢人现眼。” *********** 宁家是汝城大户。 这大户不是随便说说的,宁家有钱,那是确实有钱。 汝城人家有个笑话,说是客人来拜访宁家,从宁家某房出来后,往前走,沿着那围墙走了二里地,结果抬头一看,还在宁家围墙跟下打转呢。 这笑话自然夸张了,不过宁家确实大,世代聚族而居,甚至有宁半城之说,意思是宁家占了汝城半座城。 宁家虽大,但不掺和在一起,各房各户都住在自己的宅院中,平时并不怎么见着的,日子也都是关门过自己的,大家共用的只有门房,走道,以及这祭祀的祖宗祠堂罢了。 希锦让阿畴抱着芒儿,准备出门,孙嬷嬷见此,下意识要跟着。 希锦便吩咐道:“嬷嬷,回头咱们铺子上的掌柜,还有坟亲,都是要过来拜年的,家里没你主事,秋菱和穗儿那两个丫头还不是偷懒,所以你还是留下,我让穗儿跟着我,你带着秋菱把家里待客的糕点都准备好,这样也省得我们措手不及,回头倒是让人看笑话。” 她笑望着孙嬷嬷:“也只有你来做这些我才能放心,不然没得让人家说我们家没规矩呢。” 孙嬷嬷一想也是:“就那两个懒丫头,没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偷奸耍滑呢,我还是留着吧!” 于是希锦便带了穗儿一起过去,走出家门,走在那走道上时,希锦吩咐道:“穗儿,今天可是过去祠堂祭拜的大事,我带你出来,这是看重你机灵,也听话,你可得给我长脸。” 穗儿受宠若惊,忙道:“大娘子,我自是明白的。” 希锦:“孙妈人是好的,就是年纪大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念那些老经,谁听了不烦呢,等过两年,她就得养老了,到时候我再在外面采买两个小丫头,至于你和秋菱,我肯定得提拔一个来主事儿。” 穗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一叠声点头:“大娘子,我知道,我肯定尽心干的!” 希锦颔首,又对阿畴道:“阿畴,你也上心些,在外面看到好的小厮,要那年轻俊秀的,可以和穗儿匹配的,便买过来,这样你身边多一个跟班的,也好和穗儿做成对,倒是免得她操心终身大事。” 穗儿脸都红了,咬着唇低着头。 阿畴看了希锦一眼:“好。” 这时候,恰好经过一处月牙门,那是大房的门,早用浆糊贴好了红对联,又有捉鬼的钟馗张牙舞爪的,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炮仗碎屑,显见早上刚放过炮仗。 希锦便吩咐穗儿:“过去和大伯娘提一声,就说我们已经先过去祠堂了。” 穗儿忙道:“是。” 一时提着裙子一溜儿烟跑过去了。 希锦这才微侧首,看着阿畴,眼中却是别有意味:“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阿畴:“我该明白什么?” 希锦叹了声:“你说,我想打发孙嬷嬷早点养老,为了谁?” 阿畴:“……为了谁?” 希锦:“还不是为了你,她总说你,想打压你,你是我的郎君,我早看不过去了,如今自是为你设法,也好让你耳根清净。” 阿畴看着她,眸底墨黑,那神情辨不出情绪。 希锦便不太乐意了。 人好好地和他说话,他不理,就那么看着,倒好像能一眼看透别人心思。 就这样的赘婿,谁能喜欢,一点不讨喜! 她那眼儿剜他:“你倒是说话啊,别给我装哑巴!” 阿畴却终于开口道:“你和穗儿说的话,昨天才和秋菱说过。” 作为她的枕边人,对她的种种自然一清二楚。 希锦很坦然:“是啊,她们两个,我是要提拔一个,到底是谁,且得看她们表现呢!” 哪能现在就说定了,得让她们都加把劲一起努力,都殷勤些,她才能决断呢。 对于这种用人之道,希锦可是好生揣摩过那锦书才领悟出来的管家真谛。 阿畴抱着芒儿,略俯首过来。 这巷子很窄,猝不及防间,两个人几乎鼻子碰鼻子。 她正诧异,却听耳边男人的声音沉沉落下:“希锦,你这是要把你拿捏丫鬟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了,我应该感恩戴德,谢大娘子提拔吗?” 希锦骤然后退一步。 古老的蓝砖老巷中,沁冷的风吹过,带来“砰”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过年特有的硫磺味儿。 希锦心里便觉凉飕飕的。 她勉强辩道:“这哪能一样呢,我有两个丫鬟,我让她们都要勤恳,这是要争位置,可我只有一个夫婿,你又不用和人争。” 阿畴挑眉:“怎么,你还想有两个夫婿,还想让我和人争?想让我和谁争?” 作者有话要说: 画眉集香丸这名字听上去略有些雷,但这在宋代陈元靓《事林广记》中有记载,制法为:“用真麻油灯一盏,多着灯芯搓紧,将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用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调匀,其黑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灯花用,尤佳。感谢大家,本章发166红吧! 第3章 外面男人一直惦记你呢 希锦听这话,看过去。 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不过大白日的,她突然后背发冷。 有种阴恻恻的冷。 她忙道:“当然不是!说什么玩笑呢,这种事情是乱开玩笑的吗?” 阿畴神情晦暗不明:“那你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可以用在别处了,丫鬟能有二心,我能有吗?” 希锦无话可说,只能喃喃地道:“也对,行吧……” 当下夫妻两个再无言语,希锦走在阿畴身边,满心只叫苦。 她的命好苦! 她只是对他说几句好话而已,大过节的,自己哄他几句,他非但不领情,反而教训自己! 锦宫春暖 第4节 天底下有这样当人赘婿的吗? 就算不是赘婿,就是寻常夫妻,你家良人说这么好听的哄着你,你就不能笑笑吗? 希锦轻叹,心里却再次想起三年前。 最开始,她和霍二郎情投意合, 那霍家可是读书人家,霍家爷爷考过解试,是太学补考生,人家高低也是书香门第,族上曾经风光过,只是如今没落了而已。 两个人的亲事都已经谈妥了,眼看就要成亲了,结果突然横生枝节,霍二郎娘死活不愿意,闹腾起来,只说她蛊惑了霍二郎,闹得满城风雨。 没奈何,只能退了婚,她娘匆忙给她寻了赘婿,也就是阿畴。 阿畴其实人也不错,长得美,是汝城数得着的出挑,可他也就一张脸啊,论起别的来,根本没法和霍家二郎比,怎么比都没法比,比什么什么都输。 论门第,人家那是书香门第,哪像阿畴爹只是一个渔民。 论性情,霍家二郎温柔体贴,哪像阿畴,真是又倔又拧,怎么拢都拢不住心,怎么梳都梳不顺人! 论才干,先别管人家霍家二郎如何,反正阿畴这人真是没法说。 刚成亲时候燕京城纱绸价格大涨,汝城商户都纷纷携纱绸进京,结果阿畴可倒好,他直接说身体不适,经不住长途跋涉。 前年市舶都监过来汝城,哪个不凑上前讨个好,让他也跟着族人过去,好歹混个眼熟,结果他竟然借故不去,愣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去岁她想着他读书还算在行,还是考取功名吧,好歹过了解试,混一个太学补考生,还能免些税赋呢,谁知道他却说自己不是那块料! 至此,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希锦心里 ——烂泥扶不上墙!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相貌了。 这相貌她也是喜欢的,可问题是,男人家,光有个相貌有什么用,等过些年她把控不住了,说不得他就要沾花惹草呢! 大过年的,希锦心里很苦。 ********** 沿着那过道往前,便陆续见各房各户的都出来了,大家难免见了打声招呼,互相拜年问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随意说笑着。 希锦一家三口果然遇到了二伯娘,希锦便给阿畴使眼色。 阿畴便没什么表情地把希锦教的那一套都说了,一字不差,连那语气都学了一个十成十。 二伯娘笑得合不拢嘴:“要说起来,阿畴才是一个聪明人,听说你看书,看一遍就全记得了!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是舒坦,说不得我们家四郎就考中了!” 旁边四郎恰好在,听到这话,蔫蔫地道:“怎么随便谁说句什么,我就考上了?” 四郎今年整二十岁,比希锦大一岁,和阿畴同年。 他素来不喜阿畴,这却是有缘由的。 当年阿畴过来宁家铺子当了伙计,因长得实在好看,又据说是读过书的,希锦爹便格外好心,和族里提了,让阿畴也入了家学,好歹也跟着读书。 谁知道阿畴却实在是聪明,夫子都说,他根本教不了阿畴,阿畴应该去燕京城,拜在大夫子门下,这样也好谋个前途。 当时希锦爹听了,是想出钱供着阿畴,送阿畴去上京的。 希锦大概知道自己爹爹的想法,无非是膝下无儿女,看到一个有资质的,便想着扶持着,这样以后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不好,别人看着这情分,也算是一个助力。 希锦对此并无意见,阿畴十岁就来到他们家铺子当伙计,她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 阿畴却不愿意,他不想去燕京城,就想留在汝城。 希锦爹见此,也没法,便让阿畴继续在家学里读书,悉心教导他,等到希锦十六岁那年,阿畴也十七岁了,便让阿畴做了希锦的赘婿。 这四郎,从小读书好,家里都寄予厚望的,但奈何在家学遇到了阿畴,他便有些记恨阿畴了,处处看不顺眼。 他觉得自己要比阿畴读书好,是阿畴投机取巧了。 就希锦所知道的,后来阿畴大一些,便大不如之前出挑,不知道是不如之前聪明了,还是韬光养晦了。 阿畴不再出挑,四郎便春风得意起来,成了人人都夸的才子。 那二伯娘听着笑道:“那不是觉得阿畴聪明么,读书好!” 四郎扫了一眼阿畴:“哪能一样呢!正经读书和随便读读能一样吗?” 阿畴听了这话,却是道:“四郎是正经读书,以后定是要金榜题名的,我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自是比不得。” 希锦从旁打量着。 阿畴那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倔得很,哪是那么轻易低头的,说这话只不过敷衍几句而已。 他还挺能装的,竟然这么会装。 谁知正看着,阿畴的视线却是扫过来,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间,她微怔了下,疑惑地挑眉。 阿畴淡淡收回目光。 希锦心里便五味杂陈起来了。 什么意思?觉得她没给他出头? 可是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让她不用对他施展那笼络人心的手段了! 哼哼哼,哼! *********** 宁家各房陆续都到了,世族大家,各房分支众多,有些族人就连希锦都觉得眼生,特别是女眷,才嫁进来的新妇,可能也就见过一两次面,一个个都穿着裙袄,打扮得俏生生水灵灵的,还真不容易分,希锦只能含糊称呼着,敷衍过去。 大家聚在厅堂后是分男女内外的,男的在里面拜,女的在外面烧香烛。 希锦因为是招了赘婿的,按照规矩不能让赘婿单独去,她得陪着一起,她在先,赘婿在后。 这有些惹眼,但也还好,大昭赘婿之风盛行,一些大家族总归有些赘婿的。 跪拜的时候,恰好四郎跟着二伯先拜过,他往回走的时候,和希锦阿畴迎一个正着。 四郎笑看着阿畴:“好好拜,求祖宗保佑,以后芒儿必是个读书好的,正经读书,定能得个出身。” 希锦听这话,这是故意阴阳怪气阿畴是赘婿,所以不得正经读书了? 她其实并不在意阿畴受什么委屈,大男人家,受了委屈还不至于她来出头。 但当着她的面,这就是欺到她头上了。 为什么要忍? 她便笑着道:“四哥,我们宁家世代经商,芒儿以后能继承家里的铺子,不是个败家的,我都要偷着乐了,哪里敢指望他读书上进呢。以后些许识得几个字,知道一些做人道理,不至于长歪了,可别像一些子弟,在外寻花问柳的,就算读再多书,这会儿祭祀的时候,祖宗也觉得丢人现眼,万一再染上什么脏病,传出去,啧啧啧,我们宁家的脸往哪儿搁!” 四郎听这话,那脸色瞬间变了。 希锦一笑间,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四郎待要说什么,可周围都是宗亲,哪里还来得及,一时一口气憋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希锦带着阿畴过去祭拜,各拿了三炷香,先拜了灶司菩萨,又拜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和祖宗堂。 待都拜过后,两个人出来,一出来,宗族中相熟的便拉着阿畴过去男人那一桌,希锦见此,道:“你去吧,把芒儿给我。” 阿畴颔首,将芒儿抱给希锦,又低声嘱咐说:“他该尿了。” 才两岁的小孩,还是要人留心着,大冬天尿了棉裤那就麻烦了。 希锦:“知道啦!” 这会儿穗儿早过来了,从旁候着呢,忙跟上来,拿了各样小娃儿的物事,希锦见此,便抱着孩子过去一旁,先换了尿布。 她平时还真没干过这种活儿,此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换好了,她抱着芒儿,打算进去内厅,谁知便看到了堂妹希钰。 希钰比她小几个月,如今也十九了,已经许配了人家,不过赶上那家要守孝,耽误了,现在还没过门。 按照老规矩,家里孩子十六岁前不得穿丝绵,不过十六岁后就可以穿了,而且小娘子还要穿着绸衣红裙子过来拜祖先。 希钰穿着紫红缎纱滚边窄袖褙子,打扮得光鲜水亮的,略低着头,提着裙摆,匆忙从厅堂过来。 这显然是刚祭拜过。 没出嫁的小娘子,难得过来这种场合,难免觉得羞,一般都是匆忙来去的。 希锦对这堂妹微颔首,便要抱着芒儿过去内室,谁知道希钰见到她,眼睛却是一亮,忙上前叫住她:“六姐姐!” 希锦在宗族里排行第六,底下的都叫她六姐姐。 希锦便笑道:“希钰,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希钰上前和希锦说话,亲热得很,还要伸手抱抱芒儿:“芒儿生得真好,这一看就是一个有福的孩子,七姨一见,便喜欢得紧。” 希锦听着,纳闷了。 这希钰往日对小孩儿可是不待见,碰都不愿意碰——这倒是也正常,年轻没出嫁的小娘子,总觉得那些妇人和孩子的事遥远得很。 结果今日可是倒好,怎么见到芒儿就像见到了亲儿子一样呢! 她自然不想理会,抱紧了自己儿子:“芒儿认生,再说小孩儿家,屎屁尿的,你哪管得了。” 然而希钰却愣是抱住芒儿不放开:“我看到芒儿就喜欢得很,芒儿——” 她这么说着,芒儿眨眨眼睛,“哇”的一声,嚎起来了。 希锦当即抱过来,赶紧哄着,希钰从旁,便有些无奈,只好也赶紧哄,又随手拿了旁边桌上的橘子,剥了来:“小姨喂你吃橘子。” 希锦脸色就不好看了:“大冷天的,哪能给孩子吃这个。” 橘子橘子,又是橘子! 希钰想想也对。 希锦:“你不用管了,赶紧进屋吧,仔细冷着。” 说着,她抱了芒儿便要过去内室,谁知道希钰却又追了上来。 她口中却是道:“好姐姐,我有个要紧事要和你说。” 希锦已经坐下来,听到这个,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希钰:“前几日我跟着我娘过去舅父家走亲戚,你猜我遇到谁了?” 希锦:“哦。” 她才不追着问呢,爱遇到谁遇到谁。 锦宫春暖 第5节 希钰见希锦不问,只好自己道:“我遇到霍家二郎了。” 希锦听闻,心里一动。 其实自打她招了阿畴做赘婿,又生了芒儿,之前的一些心思都淡了。 不过今天对阿畴正是一肚子气,听到霍家二郎的消息,难免有些感慨。 希钰笑道:“霍家二郎一直没订亲呢!” 希锦:“哦?” 希钰:“我也没细问,听说自打和你的婚事黄了,就闭门不出,听说隐居在戒台寺潜心苦读,人家是铆足劲,一定要考取功名的。” 希锦:“哦。” 希钰:“姐,你说人家霍二郎如果考取功名,当上大官,那人家良人不是也要跟着沾光,要凤冠霞帔了!” 希锦:“哦。” 希钰便叹息:“姐,人家要真考上,那我真替你不值呢,霍二郎满心都是惦记你,人家早说了,非你不娶呢,其实现在也有媒人时不时要给他说亲,人家死活不愿意呢,我估摸着——” 她压低了声音:“可能还是有什么念想?” 希锦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妹妹,默了会,抱着芒儿起身,过去一旁和别的长辈说话了。 这希钰脑子怎么了,大过年的,跑来和自己说这些,怕不是有病! 离远点,可不要传染了自家宝贝儿子。 ********** 希钰看希锦那脸色,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重活一世,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道将来事。 她知道她这堂姐可是好大的福气,招了一个赘婿,乍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谁知道这赘婿竟然是官家流落在外的皇太孙。 据说当年太子殿下蒙受冤屈,遭遇诛杀,当时才八岁的皇太孙逃过一劫,自此流亡民间,不见踪迹。 后来官家的其他儿子死得死,没得没,竟是没剩下几个能顶事的,而官家年纪大了,想起当年自己那长子的谋逆案,生了疑心,让人去查,结果发现太子殿下竟然是冤枉的。 人年纪大了,格外思念儿孙,悔恨之际,便非要迎回来皇太孙,让他继承大宝。 这么一来,那赘婿阿畴便被迎入宫中,认祖归宗,一朝翻身,之后竟然登基为帝。 她这堂姐和赘婿是少年夫妻,还有个儿子,于是堂姐母凭子贵,自然也跟着进宫,竟然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事于宁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荣耀,从此后宁家提起来便是说官家,再提起来便要说那宫里头的娘娘,说那希锦竟是宁家最出挑的女儿,是如何如何才貌双全,把她简直夸出了一朵花。 甚至连她自己的夫家人见到她,说起来,都要说她是谁谁的妹妹。 然而希钰心里却呕得很。 她就是她,怎么仿佛她沾了那希锦天大的光! 本来那希锦不是什么读书好的,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凭什么她当了皇后就把她捧那么高! 虽然希钰自己也占了一些便宜,可她还是不服气。 当然最不服气的是,其实那希锦根本没看上阿畴,反倒是她,当年对阿畴有些想法的,只是苦于他那出身,才没什么想头了。 自己才是那个慧眼识英雄的,谁知道,这大便宜竟然让堂姐希锦给沾了! 希钰觉得,自己重活一世,怎么也得把这好处捡起来。 先把希锦和那霍家二郎凑成对儿,坐实了他们的事,那阿畴伤心之下,她再趁虚而入,她都不求什么名分,先来一个春风一度。 等以后阿畴登基为帝,她若运作得当,便可为后,即便最不济,高低也捞一个皇贵妃来当吧? 只是如今看希锦这反应,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固然好,但只怕是不好施展。 不过她并不气馁。 树怕摇,女怕撩,这个世上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第4章 血脉有了这赘婿睡不睡也没什么要紧 希锦起身离开后,和宗族中长辈说了一会儿话,便想借着芒儿困了,打算先行离开。 她起身的时候,经过外厅,想着给阿畴一个眼色,让他也借故跟着走。 她过去的时候,就见阿畴正和宗族中一些子弟坐在一起说话。 打眼看过去,阿畴清隽好看,恍若谪仙,把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宗族子弟倒是衬成了凡夫俗子。 她心里感慨,太好看了,难免吸引一些狂蜂浪蝶吧。 她其实怀疑希钰暗暗恋慕着阿畴。 不过对此,她也没什么大想法,阿畴是自己赘婿,他肯定不敢胡来。 他若敢有什么,早早一封休书就是,反正她如今已经得了一个血脉,还不至于非要把着他不放。 血脉有了,赘婿可以踢一边! 这么想着间,就听那些子弟说起朝中事来,说是官家膝下原本得了好多皇子,皇长子被封为太子,只是早些年犯了错,被贬谪,之后官家迟迟不曾册封太子,其中自然许多周折,如今余下的皇子,竟是病得病死得死,还有一个流放一个进了大牢。 总之,没皇子了,膝下无人了。 这时候,官家想起被贬谪的那位皇长子,悔恨至极,又想起当年那年幼的皇太孙,那更是心肝都跟着颤。 其中一位年轻子弟摇头晃脑:“这人哪,上了年纪就想起来儿孙的好,官家便是身在高位,但那也是凡胎□□,所谓隔辈亲就是这样了,他如今已经为太子殿下洗清了冤屈,正要找回流落在外的皇太孙呢!” 旁边四郎惊讶:“若是找回来,那皇太孙岂不就是太孙殿下了!” 大家纷纷点头:“那自然是了,如今大宝已经无人继承!” 他们正说得天花乱坠,旁边族中二伯皱眉,过来提醒说:“你们到底年轻,口无遮拦的,这种朝廷大事,也是随便你们说道的?” 那四郎讪讪地道:“自家兄弟,自家厅堂,关起门来说说怎么了?” 二伯板着脸道:“那也不行,官家的事,还是谨言!” 一众子弟忙连声称是,二伯又去别桌了,那酒席上才消停下来。 希锦轻拍了下芒儿的后背,芒儿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哼唧起来,哭哭啼啼的。 那群子弟听到,都看过来。 希锦便道:“芒儿哭呢,我一个人抱不住。” 族中兄弟听此,都对阿畴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群男人家在这里喝酒说话,屋里头娘子肯定把孩子料理妥当,结果阿畴可倒是好,这赘婿就是日子不好过,还得被家里娘子喊过去照料孩子。 四郎好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阿畴在众人形色各异的目光中,起身,和大家道了一声别,从希锦手中接过来芒儿,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夫妻两人一直没说话,等走出厅堂,过了月牙门,走进那围墙的夹道,希锦才开口。 她如有所思:“听那意思,官家要找他那流落民间的皇太孙了?” 阿畴听这话,神情顿了顿,之后才道:“听着是那意思。” 希锦:“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阿畴骤然侧首,看过去。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的,薄施朱色,面透微红,织锦褙子的交领衬得那颈子修长,在这红墙蓝瓦间,清凌凌的,比墙角的腊梅更多几分颜色。 他看她一会,才道:“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希锦哼哼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他:“你不该有吗?” 阿畴:“哦?” 希锦昂起下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好好琢磨吧!” 说完,她一甩手,径自往前走了。 阿畴抱着芒儿,站在墙根下,倒是默了好半晌。 她……这是什么意思? *********** 回到自家后,一踏进门,孙嬷嬷便带着秋菱迎过来了,并和希锦说起家里准备的各样物什,过年时候这吃食自然比往常丰富,光是脍鱼便要准备三四尾,且都是三五斤的大鲈鱼,至于大块盖碗扣肉,蟹酿橙以及馎饦春盘等,更是应有尽有。 宁家年夜饭讲究七碟子八碗堆满餐桌,过年时候自然不能敷衍。 阿畴带着小厮料理院中,希锦便在房中查问起来,一时问起那米酒,孙嬷嬷说是打了城东孙家的。 “惯常吃的李家米酒,从年前腊月十八就排着队呢,我们去了三次,愣是没排上,只好打了东城孙家,说是他们家味道倒也不错。” 希锦问道:“前天二伯娘不是还说,她娘家一口气要了七八桶,说是要给他们家的,也会分我们一些?” 孙嬷嬷道:“是这么说,可人家运过来一桶,给各家一分,早早分完了,我们就没落着。” 希锦略默了下,才颔首:“也行,都是米酒,又能差出多少味儿来呢,孙家就孙家的。” 说着间,阿畴进屋了,正好听到话尾。 他看她一眼,道:“孙家确实不错,用的方子和李家米酒原本是一个方。” 希锦没理会这话茬,只是道:“先预备着吧,等会胡家到了。” 大家都忙点头,之后下厨房忙碌去了。 没多久,胡家果然来了,胡老爷子带着儿子儿媳妇,另外再领着一个穿了大红布棉袄的小孙子。 他们一进来,希锦和阿畴便迎出去,希锦一叠声地喊着大伯,又拉着那儿媳妇的手往里面让,阿畴则是和胡大伯以及那胡大伯儿子打招呼。 说话间,希锦拿了早用红缎子包着的状元及第银元宝给了那小孙子。 这是他们家坟亲。 所谓坟亲,是给家族看守墓地的,胡老爷子是帮衬着照料希锦父母坟上的,人家给自家长辈看坟,日常帮着照料长辈坟上,这种人家虽然论起身份地位都大大不如主家,但是主家儿女都要当亲戚走着。 那是对长辈的敬重。 锦宫春暖 第6节 其实宁家家族的亲戚都有家族中走动着,不需要希锦单独应承,她需要额外来往的就是自家外家以及这坟亲了,另外还有铺面上的掌柜伙计,那也是过年时候要自己上心的。 午饭招待过后,临走前又给胡大伯家包了一封谢银,客客气气送走了,这事总算过去了。 这时候芒儿早困了,奶妈带着芒儿去一旁厢房睡觉,孙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拾掇房前屋后,没多久家里利索起来。 希锦便放了话,让孙嬷嬷几个都出去逛街看彩棚吧,或者在家里睡一会也行,反正自便就是。 忙完这些,希锦也是有些困乏了,便上床准备躺一会,这时阿畴也过来了,他也准备躺下。 希锦感觉到了他的动静,只是闭着眼睛装睡罢了。 谁知道阿畴上了榻后,掀开锦被,便凑过来了。 开始的时候不着痕迹,等希锦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有力胳膊环住。 希锦想推开他,谁知道他今天却比往日更强硬的,他又很知道她的弱处,不几下,她也就来了兴致。 屋里屋外都安静得很,大过年的,奴仆全都出去了,奶妈也带着芒儿睡下,只偶尔听到不远处哪一房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 两个人到底都年轻,也才成亲三年,晚上有的是精力,好一番恣意的荒唐。 兴起时,希锦睁开眼,看着上方男人。 男人平时身形挺拔颀长,略显清瘦,不过如今这个角度看,他略弓着背,腰臀运力,大开大合,胸膛上肌肉隐隐贲起,看着很有男人味。 总是过于冷清的眉眼此时陷入沉迷,薄薄的唇微张着,大口喘着气。 她认识这男人多年,他平时总是不声不响,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活生生一冰坨子。 能让他不当冰坨子的,一个是芒儿,另一个便是这时候了。 希锦心念一动,突然起来坏心眼。 她抬起胳膊来揽住他,之后仿佛不经意,抓住了他的墨发。 她用了力道的,他自是觉得疼。 他略停下动作,两只手撑在她两侧,就那么俯首看着她。 水乳交融间,他刻意压抑着,喉结颤动,额头的淡蓝经脉都凸显起来。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底下来,落在她身上滋啦啦引来一阵热烫。 希锦咬着唇,不吭声。 她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她扯到他了,他便硬忍着也要停下来,不动了。 这里面自然带了一些较劲的意味。 他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喜欢,试探她是不是会受那似有若无的要挟。 希锦勾唇一个冷笑,她并没有松开,刻意用了几分力气。 就是要揪他。 他头皮疼,墨黑的眸底暗沉沉地盯着她。 显然有些愠怒的。 这种疼痛估计可以让男人偃旗息鼓。 希锦终于放开他,之后用手一推,就想把他自身上推开。 她是很喜欢,但他如果拿这个要挟,那—— 自然是戒了! 看谁先低头! 男人大手有力地按住她的掌心,一边一个,压住,她没法动了。 这种被动局势让她有些羞恼,她低声命道:“放开我!” 阿畴却低首下来,在她耳边道:“我很疼。” 烫人的热气喷洒在她耳朵上,她俏脸犹如火烧,不过却咬着唇,倔强地别过脸去。 戒了戒了,反正是要戒了! 孩子都有了,这赘婿睡不睡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阿畴压低了声音:“你故意的。” 希锦软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疼。” 阿畴视线落在她眼睛上,探究地看着她。 希锦:“我看你儿子抓你头发的时候,你耐心得很,如今倒是知道疼了!” 阿畴静默地看着她,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希锦:“放开我,起来了……” 阿畴却陡然发力。 猝不及防,希锦发出一声低呼。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希锦便觉自己仿佛溺水了一般,几乎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感觉排山倒海,她只能紧攥住他的胳膊。 许久后,希锦缓慢地平息着呼吸,懒懒地合着眼,享受着那一层层的余波。 他伸出胳膊来,抱住她,将她紧紧抱住,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热度。 谁知道这时候,仿佛不经意间,她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她略怔了下,之后便猜到了,是他的坠儿。 一时所有的愉悦全都烟消云散,她奋力把他推开:“起来了……” 阿畴被她这么一推,身形略僵,没待反应,却见她已经挣脱了他。 之后她一个扑腾,跟上岸的鱼儿一般,尾巴一甩,直接翻身背对着他了。 阿畴看着她的背影,侧躺着的她线条跌宕起伏的,那细腰窄窄软软地凹陷下去,凸显得下面隆起弧度勾人。 会有些冲动,想撕碎薄软娇艳的红锦被…… 不过他在看了半晌后,到底是起身下了床,推开门。 廊檐下,小丫鬟穗儿还在呢,正摆弄着兔儿灯,那是准备元宵节用的。 他开口:“怎么没出去玩?” 这么说话时,才感觉自己嗓音格外沙哑。 才经历了那么一场,没缓过来。 穗儿仰脸看他,甜甜一笑:“想着万一娘子和阿郎有什么吩咐,我在这里候着。” 阿畴便明白了,是希锦以前途诱之,她上了心,是要好好表现的。 他便微颔首:“去取些热水来吧。” 第5章 拈花了?惹草了? 阿畴从旁照料着,帮希锦洗过了。 洗过后,希锦浑身舒畅,心情大好,倚靠在矮榻上,抱着红香匣子,捡了那晒干的香药果子和点心来吃。 刚才招待那胡家几口,她光顾着说话,其实自己没吃几口。 阿畴见状:“别吃这个了,凉了,太油腻,仔细不消化,让穗儿拿过去热了再吃。” 希锦:“罢了,别人都出去玩了,就穗儿在家守着,也不能可着她一个使唤。” 阿畴:“那你想吃什么?” 希锦想了想:“我倒是想吃胡婆子的牛乳酥蜜了。” 胡婆子的牛乳酥蜜,那是入口便化,自家做得万万没那个味道,不过要吃一个新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畴道:“那就让穗儿过去街上说一声,叫闲汗送过来就是了,她在家里也是闷,让她出去喊了索唤,之后便随便玩耍去。” 希锦想想也是:“那敢情好,我要吃胡家婆子的酥蜜,再要桥东头铺子里的蹄子清羹,还有那边分食店的煎肝。” 这几样距离不远,几步路,穗儿过去后正好顺趟吩咐了。 阿畴当即起身,取了一把铜钱出去,叫了穗儿吩咐几声,穗儿看着外面的热闹自然也眼馋,如今听得这个好差,欢喜得很,接了那铜钱出去了。 一时家里寂静下来,希锦也没别的想法,随手拿起她那话本子,懒懒地偎依在引枕上,借着香烛的光随意翻看着,又忍不住取了旁边的小吃来吃。 反正就吃一两个罢了,也不至于吃顶了。 阿畴没什么事,也挨着她坐下来,和她一起看话本。 那话本粗制滥造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上面印了春宫画儿,再有一些才子佳人私奔苟合的风流故事。 阿畴一眼扫过去,如今希锦看着的正是什么“俏娘子独守空房春闺寂寞,穷学生十年寒窗月下猎艳”。 当下蹙眉:“这都什么?” 话都不成句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人编排的故事。 希锦听这话,却是忙用手袖子掩住,有些提防地看着阿畴:“你干嘛,我正看着呢,你不要搅扰我。” 阿畴:“给我看看吧。” 希锦:“才不要呢!” 阿畴:“那上面不是说,拨开千层莲,吮得一口蜜,我也想看看怎么拨,怎么吮。” 希锦:“!!!” 她红着脸,睁大眼睛,狐疑地看着阿畴,却见阿畴一本正经的清冷模样。 这清风朗月的模样,谁能相信他刚才说出那样的话。 她深吸口气:“你看这个有什么用,你看了也不会学,反而落得一口荤话。” 好好的郎君都要被带坏了呢! 锦宫春暖 第7节 阿畴却道:“可以学学。” 希锦却是不太信的:“罢了你不要学了。” 她便要躲开他。 她喜欢看这话本子,人家上面写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和阿畴试那个。 阿畴像头饿狼,跟饿了八百年一样,叼住就不放,好像吃完那一口后,生怕吃不到下一口,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吞了。 她根本受不住。 阿畴却突然俯首下来,哑声道:“之前帮你吃过,你哭得跟什么一样,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希锦瞬间脸上火烫火烫的。 她咬着唇,软软瞪他:“你和人家又不一样!” 阿畴:“怎么不一样?” 希锦:“我娘说过,女儿家的身子最精贵,可不能伤着,那是一辈子的事,结果你呢,谁能受得住你那样!” 阿畴视线紧盯着她不放:“我哪样?” 希锦突然就恼了:“哎呀,我不想提了,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当下她伸出胳膊来,挽起袖子:“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弄的!” 阿畴垂眸看过去,便见她白藕一般的臂膀上,竟有了些红印子。 显然那是刚刚折腾出来的。 她就是这样,稍微一碰就是印子,好在那印子转天就没了。 阿畴:“好,那不提这个了,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别的事。” 希锦略松了口气:“什么?” 谁知道说着这话,外面响起敲门声,原来是送餐的闲汉到了。 阿畴过去接了,接了后上了门闩,之后才回来房中。 那外送的餐食是放在白瓷温盘中的,上层瓷薄,下层瓷厚,双层内中空,里面是满满的热水,如此里面餐食可以保温。 阿畴将那各样物件都拿出来,照料着希锦吃用。 希锦将一块小鲍螺酥放在口中,随口问:“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阿畴:“你之前提起官家的事,你说我要有什么想法?” 希锦轻舔了下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哦。” 阿畴:“你当时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说我应该想想自己现在身份处境……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希锦用旁边软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你现在该想些什么,你心里就没数吗,倒是要来问我。” 阿畴神情便郑重起来,一双黑瞳漆沉如墨,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 希锦感觉到了,她手上动作停下,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如今官家春秋已高,定是要另立太子的,这个时候,你不该想想你的打算吗?难道还能当成没这回事?” 阿畴听这话,神情异样。 他唇动了动,有些艰涩地道:“我不知道我该想什么,希锦,你告诉我。” 希锦听这话,简直给气笑了。 恨铁不成钢啊! 她长叹一声:“阿畴,我们是什么人家?” 阿畴屏住呼吸:“什么人家?” 希锦:“我们是商户,世代经商。” 阿畴看着她:“嗯?” 希锦:“你是我们家女婿,如今自是要把我们家铺子好生打理,这官家即将有大变动,到时候若是立了年轻太子,这太子册封,太子大婚,那都是举天同庆的大事,这其中不知道牵扯多少采买,从绸缎丝帛到宴席用度,从炮仗礼炮到礼尚往来,你说这些采买得多大一笔买卖!” 阿畴静默地看着自己妻子。 半晌,他挪开眼看向别处,道:“有道理。” 希锦:“有道理?” 希锦纤细的眉越发打结了。 她对这个赘婿实在是太不满意了! 她深吸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起来:“阿畴,你不要光知道有道理,你得自己想想,如今外面那一摊子都是你支应着,你凡事还不得多上心,支撑起门户来,好歹挣些银子回家,让我高兴高兴。” 她感慨:“你总不能还要我来提点你吧?”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赘婿! 阿畴低眉敛眸,承认错误:“是我的错,是我没想到这一茬。” 希锦这才略有些满意,继续道:“朝廷那些采买,自然没我们的份,那都是皇商给包了的,不过这一层层往下包,人家指甲缝里漏一点,我们也能得一些好处,再说了,不光是朝廷采买,那些达官贵人,那些皇亲国戚,遇到这种大事,还不都是得花用起来,骑大马,踩银蹬,管事的要耍威风,各样绫罗绸缎的价格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你觉得呢?” 阿畴神情认真起来:“你想得是,这种普天同庆的大事,就是寻常官宦人家,必都是要穿戴一新,这是一笔很大的消耗,绫罗绸缎,珠翠头面,还有一些其它物什,必都应声而涨。” 希锦看他终于想到了,总算松了口气。 她叹了声,开始推心置腹起来:“阿畴,你看看我们如今的处境,外面看起来风光,人都知道宁家人家大势大,有的是银钱,可这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阿畴墨黑的眸子望着她:“大过年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那米酒的事吗?” 希锦颔首:“这米酒呢,谁也没指望非喝她这一口,可平时我们来往也不算少,一大桶的米酒,分了东家分西家,明明说要给我们,结果就没我们的份儿了。她但凡过来和我说一声没了,也算是人家惦记着我们,可现在是吭都不吭声,这说明什么?” 阿畴:“嗯?” 希锦:“说明我们就没撑起她的眼角,她眼里就没我们,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 阿畴便沉默了。 想起这些,希锦难免有几分惆怅。 她是爹娘手中宝,娇生惯养的,但如今爹娘不在了,又只得一个赘婿,如今又有哪个能倚靠? 外面也不是没有出头露面做买卖的娘子,可那都是年纪大的婆子,或者相貌粗糙的,若是本就生得美貌,又要去开铺子做买卖,那少不得被人家冠以诸如豆腐西施之类的名头。 宁家这样的大户,还做不来这样的事。 为今之计,希锦只能央着这赘婿,让他多上进,将来好歹也是自己和芒儿的倚靠。 她叹道:“我们宁家家大业大,但我到底是女儿家,族中的那些怕是没什么能落到我手上,我们只能把手头这几间铺子打理好,回头再多置办些家业,好给我们芒儿多留些家产。” 一旁阿畴无声地看着她。 远处街道上有炮仗的响声,也有谁家的欢笑声,不过此时此刻,宁家五房的院落中却是静谧的,仆人丫鬟全都逛街去了,奶妈陪着孩子睡着了。 就在这举城欢庆的热闹中,她却倚靠在榻上,低垂着眉眼,心事重重地和她讲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午后阳光洒进来,打在她剔透净白的脸颊上,他看到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耷拉着,澄澈干净的眸子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畴抬起手,十指无声地交缠,指尖轻轻扣住。 或许此时的静谧让人凭空多了几分酸楚,也或者是身边男人沉默的抚慰让人越发心酸你,希锦眼睛中竟然慢慢蓄了泪。 她轻咬了下唇,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们若是能多些家产,在这大围墙里不至于被人看不起,以后我们芒儿娶了娘子在家里,那娘子不需要像我一样,为了那几碗米酒受委屈,那就是我们能给我们芒儿做的了。” 她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轻抬起,看着他,泪光点点,娇娇怯怯:“阿畴,你说是不是?” 阿畴:“希锦,你说的对,以前种种是我不好,我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以后会上心,把家里铺子生意做好,给芒儿多攒下家底。” 他顿了下,素来寡淡的眉眼有了几分暖意:“以后也不会让你受这米酒的委屈。” 希锦:“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估摸着等会儿铺子上的掌柜就来了,你先聊聊吧,趁着刚过了年,各门各户有些余钱,又没人急着置办什么,我估计是价格最低的时候,我们赶紧囤一些货。” 她提议道:“要不你先看看账,算算我们能支出多少银子?”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好,我这就去算,会尽快盘算盘算。”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畴便先过去书房查找账目了。 希锦靠在榻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香药果子,脑中却是回味着自己刚才拿捏赘婿的手段。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干了,尽得她娘真传。 忍不住再次拿出她娘的锦书来看看。 她娘真好! 她这辈子就靠她娘的锦书了! 不过得意之余,希锦突然想起阿畴刚才说的话,以及那眼神。 他当时仿佛想岔了,虚惊一场? 希锦咬着那香药果子,蹙眉想着,这是干嘛了? 拈花了?惹草了?还是学人赌钱了? 不行,她还是再研读研读她娘的锦书吧! 第6章 你可受着吧! 下午时候,阿畴算了下账目,恰好这时候铺面上的洛掌柜来了,阿畴招待了人家,又和人聊了去年的买卖,也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洛掌柜倒是提起一桩巧宗,说是他听人提起,如今婺州官营织造院有一批货,原本是做贡品运到燕京城的,谁知道恰好赶上绫锦院去年的产出多,那一批就没用上。 “本来年前他们想着运到海外出,好歹也大赚一笔,谁知到了浙江市舶司,没拿到对外的批文,这批货都装船了,船却硬生生没法出海,可把他们悔得够呛,过了年后,他们也没那心思出海了,便想着干脆把这一批货零散卖了,价格低,听说只有市价的八成呢!” 希锦原本在内室的,听到这话,不免动了心。 如今官营丝绸作坊规模大,京城少府监属下的作坊就有好几个,同时他们又在丝绸产区设置官营织造机构,这婺州可是丝绸名城,有着衣被天下的称号,所谓茧簿山立,缲车之声连甍相闻,说的就是婺州了。 这种官营织造院,由官方督工,那是很舍得用料下功夫,不惜成本的,这样的料子,可比外面那些作坊不知道好多少呢! 如果能囤积到这样的丝绸,且是低价囤积,等到年后,朝廷有大变动,满朝文武那么多相公老爷的,哪个官家娘子都得出门见客,既出门见客,就要做新衣,到时候价格哄抬起来,寻常百姓置办好衣裳可就难了。 她也不挑那些繁琐时髦花样,只买一些素净缎子,供着寻常百姓用,那也是能大赚一笔。 锦宫春暖 第8节 当下她心念已动,自然专心听着。 阿畴果然也细问起来,洛掌柜其实也不知道底细,见阿畴感兴趣,便说打听打听。 等洛掌柜走了后,希锦掐着纤长的手指头算账:“按照往年婺州这个时候的价格,一疋上等好绢要三百文,一疋绸要三百二十文,他们官营织造院的便是贵一些,但是做工好用料好,也是值得了,况且现在打个折扣,更是好买卖!” 阿畴颔首:“这两天我勤走动着,打听打听,或者尽快走一趟婺州吧?” 希锦:“大过年的,急也没用,你先打听着,然后初四动身,这样初五或者初六赶到浙江市舶司,去打探下消息。” 阿畴:“好。” 希锦:“到时候,多带一些现银,该打点的打点。” 阿畴:“我明白。” ********** 年后亲戚里道的难免走动,希锦比往年都要殷勤,抱着芒儿,但凡来个亲戚她都要凑过去听听消息,打听着动静。 宁家是商户,亲戚也多是商户,彼此生意难免有牵扯,过年时候消息走得快,很快希锦便知道,这婺州官营织造院的那批货,自然不是自己一家盯着,好几家都听说消息,都想去进货。 其实这样也倒好,若是自己在那里瞎扑腾,还不一定吃什么亏,各家一起过去分,虽然好处没那么大,但至少跟着大家伙走,不至于吃太大亏,亲戚互相帮衬着,大家有钱一起赚。 初四一大早,阿畴便从车行预定了一辆犊车,特意使了钱,租赁了宽敞油壁车,这样走亲戚看着阔气。 希锦见了那车,倒是高兴,去年过去外家,没赁到好车,多少有些寒酸,她爱面子,至今觉得气不平,今年阿畴办事妥当,能坐这宽敞好车了。 其实宁家自己就有好几辆犊车,也养了牛,养了驴,可那是家族的,都是公中统一调派,轮不着希锦家用,希锦出门只能自己去租赁行订车。 因为这车的缘故,希锦心情明显越发好了,抱着芒儿看窗外,春风拂面的样子十分畅快。 阿畴见此,道:“等以后咱们挣了钱,干脆自己买一辆油壁车好了,再养一头牛。” 希锦:“哪那么多摆场呢!” 毕竟平时也不怎么出门的,不至于用到车,若是凭空养着一头牛,那又不知道多少耗费。 阿畴道:“若是真挣了钱,养一头也没什么,便是自己不用,也可以托给租赁行,让他们帮着租出去,也能挣一些银钱,我算过,估计养牛的钱就出来了。” 希锦来兴趣了:“那倒是不错!那多买几牛头,养着,租出去挣钱!” 阿畴闻言,无奈看她:“若这么说,还不如过去郊区购置一处庄子,我们当养牛户吧。” 希锦自然对当养牛户不感兴趣,养牛嘛,肯定辛苦又累,身上都是味儿,到时候都不敢往人堆里凑。 她哪能做这个。 不但她不能,阿畴也不能。 她顿时摇头:“那就算了,万一你养牛养得不美了怎么办,若是有半分臭味,以后不许上我床!” 阿畴自是知道她性子的,怕不是要捏着鼻子嫌弃他。 当下道:“我懂。” 希锦却很快盘算起别的了:“若是有钱,去买了东街那处宅院才好。” 阿畴听这话,看过来:“你还惦记着呢?” 之前看过一次,她喜欢,不过到底不便宜,不敢下手。 希锦不太乐意地瞥他一眼:“那当然了!那么好的宅院,谁不惦记着!”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今年我们好好做,多挣一些钱,如果能挣到钱,就盘下那处宅院好了。” 希锦听着,心里是喜欢的,甜丝丝的喜欢。 果然人都是要被哄着的,哪怕只是说说,还未必怎么着,但他有这样的打算,她心里也很是喜欢了。 至少他开始盘算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当下便搂着芒儿,笑道:“那赶紧给我挣钱!” ************ 希锦外家姓孟,孟家世代经营瓷器的,舅父家自己也有一家窑口,烧制了瓷器运到浙江一带,由出海的船运往海外。 孟家也算是有些家业的,希锦就一女儿家,平时心里自然多少想着依仗外家,靠着外家的名望,她在宁家才不至于被人瞧不上。 是以每每去外家走动,她都是大包小包提着许多节礼,对自己舅舅敬重得很,至于对外祖母,更是嘘寒问暖的。 和舅父说着话时,阿畴提起来这次婺州官营织造院的那批货,舅父倒是赞同,捋着胡子道:“你们年轻,年轻人有时运,就该好好干,把这家业积累起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就说句话,你们父母不在了,我不顾着你们谁顾着。” 这话听得希锦自然心里感动,要不说外家好呢,亲舅舅就是不一样。 这时候,舅舅家表哥表嫂也过来了,阿畴便陪着表哥舅舅在那里说话,希锦自己抱着芒儿过去了后堂她外祖母那里。 舅舅家几个表嫂表姐妹都在,围绕着外祖母,花团锦簇一般,见到希锦都招呼着坐下,又逗着芒儿说话。 外祖母心疼早逝的女儿,待希锦颇为亲近,忙让底下人端上来红枣莲心冰糖羹,又上了茶叶蛋、猪油玫瑰年糕、雪花酥和五香糕等。 希锦见桌上摆着百事吉,那百事吉是年节时候待客都有的,有柿子、橘子和柏枝,统统放在一个盘子里,就叫柏柿橘,取个百事吉的谐音。 这本是家常物,不过那橘子却色泽嫣红,光彩灼烁,这必不是市场上常见的——至少不是希锦不爱吃的那种橘子。 旁边表姐看到了,笑着道:“希锦素来不爱吃橘子,不过你尝尝这个,这个甜。” 说着就给希锦掰了一个。 旁边几个听到也都笑了:“对,你尝尝。” 希锦比那拿过来尝了口,果然,那橘子清甜甘美,膏液充沛,几乎入口即化,也没什么渣滓。 当下不由好奇:“这是什么橘子?” 外祖母笑得慈爱:“这是乳柑,你舅父托人买到的,运了一车,给亲朋都分了些,昨日还说呢,希锦不爱吃这些,可要让你好好尝尝,看看是不是好吃。” 希锦听着这话,笑道:“确实是甜。” 外祖母:“今日回去时带一些,留着慢慢吃。” 希锦:“那还是罢了。” 其实说这话已经有些干巴巴的了,年前她购置了一些年货,有些还特意捎过来给外祖母和舅舅,算是晚辈的孝敬。 而舅舅这里所谓的亲朋,自然是没他们家的。 倒是也能理解,她招的赘婿,没什么地位,夫妻两个都年轻,在宁家说不上话,舅舅自然不指望自己的,有那稀罕好东西,必是派上用场,送给更要紧的亲朋。 不过被亲戚这样忽视着,且外祖母似乎也没意识到这其间的微妙,她心里自然不舒坦。 这时候,外祖母亲自动手剥了一个茶叶蛋:“来,芒儿尝一口茶叶蛋,来年抱一个大元宝。” 茶叶蛋是圆的,过年时候寓意大元宝,图个吉利。 芒儿还小,自然不会吃,抱着那茶叶蛋玩儿,懵懵地眨着眼睛,把那茶叶蛋倒是看得宝贝似的,惹得大家笑。 这时候表嫂念蕊见了,笑道:“这芒儿看着倒是个有福气的呢。” 外祖母满脸慈爱:“是了,生得天庭饱满,人都说这样的孩子福气大着呢!” 大家听了也都夸,这么说笑间,念蕊却突然道:“我记得祖母曾提起,我们希锦也是有大福气的,姑母生她时,可是梦见了七彩锦凤呢!” 外祖母忙点头:“是,是,梦得可真真的,醒来后还掰着手指头说,都是哪几个颜色,那七彩锦凤又是怎么拖着漂亮的尾巴翅绕着院墙一圈,最后落下来,说那羽毛反着七彩的光,就在她眼跟前闪!” 外祖母提起这些,自然也是惦记起自己早早没了的女儿,难免有些叹息。 不过希锦却是不爱听这些。 她娘确实梦到了七彩锦凤,所以才给她取名叫希锦,希是从宁家的字,锦便是那锦凤。 因为这梦,父母自然对她寄予厚望,说她将来要享大福,她自小又生得玉净花明,那是满汝城打着灯笼都难见的颜色,于是便时不时被人夸,说她将来必是要嫁贵夫。 后来和霍二郎订了亲,大家暗地里也说霍二郎将来得了功名,她怕是要得诰命。 可谁知道—— 希锦叹息,想着不提也罢。 反正现在谁提那七彩锦凤,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她多少明白,念蕊提这个是嘲讽她。 念蕊对于大家伙夸芒儿聪明不乐意了,觉得没夸自己孩子,她不会想到大家对着外来的亲戚客气客气,只觉得自己孩子被冷待了,便故意这么说。 那意思是,天庭饱满又如何,你娘还梦到七彩锦凤呢,你也不过如此。 希锦脸上便淡淡的,若是以她性子,必是要还回去的。 但她到底顾念着外祖母,也顾念着这份亲缘。 于是她便笑了笑,道:“要不是嫂嫂提起,我都要忘记这一茬了,其实当时就是图个吉利,谁还能天天拿这个说嘴呢。” 她这“说嘴”,明指自己,其实自然暗指念蕊。 听话听音,周围表姐妹有那精明的,自然多少听出话中意思,都抿着唇不言语。 谁都知道希锦的性子,打小性子就娇,谁招惹她,她那嘴能把人说得无地自容。 表嫂也真是的,干嘛非要提这话茬,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这时候希锦又道:“外祖母,我娘在的时候便说,你最是通晓大理的,你既说梦到七彩锦凤有福气,那必是有大福气了,我到底还年轻,兴许福气在后面,说不得赶明儿我家芒儿便读个功名,到时候我也能得个诰命,披上霞帔,谁知道呢!” 念蕊听闻,知道她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多少不服,不过一时竟反驳不得。 希锦把她娘听老祖母的话都说出来了,反驳她便是反驳老祖母,只好忍着,不过终究气不顺罢了。 老祖母依然笑呵呵的,却是道:“你别总抱着孩子,你看我们小玉儿眼巴巴看着芒儿呢,他想和芒儿玩。” 念蕊越发不痛快,不过老祖母话都说了,她到底把小玉儿放下,去和芒儿玩。 那小玉儿三岁了,见到芒儿好奇,便凑过去看,要捏他脸。 希锦见此,自然不舍得,虽不明说拒绝,不过却连忙对芒儿说:“芒儿,自己下地玩儿吧。” 表嫂念蕊趁机塞了一块胶牙饧给芒儿:“芒儿,拿着这个吃去。” 希锦见着,就不太喜欢。 那胶牙饧粘牙,甜得很,是寻常百姓过年时候给小孩子打牙祭的,但是宁家到底是富户,还不太看得上这个,加上孩子还小,又甜又黏的,也怕吃坏牙,平时都不给他吃的。 这表嫂倒是把这个当什么好东西,特意给了芒儿吃,像是打发奴仆家小儿女一般。 希锦心里很是不痛快,不过刚才她已经让念蕊不痛快了,为这块糖,懒得说什么,只是给了奶妈一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让孩子吃。 那边芒儿走路摇摇摆摆的,过去和小玉儿玩了,奶妈见此,忙从旁跟着。 锦宫春暖 第9节 希锦这才略放心,便坐在榻上和外祖母并诸位表姐表嫂说话,屋里娘子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家长里短打转,说说孩子,说说衣裙头面,再说说谁家郎君如何,谁家阿郎出息了,谁家小娘子许了好人家。 这么说着,就见那边小玉儿“哇”的一声哭了。 希锦听着,看过去,就见小玉儿哭啼啼的,指着芒儿控诉:“抢我玉,他抢我玉!” 表嫂念蕊见了,忙起身过去看,一看之下,可不是么,芒儿扯着小玉儿脖子里的一块坠儿,攥着不放开呢。 她心疼孩子,一把扯开了芒儿:“快放开了!” 她这么一扯,芒儿毕竟是不到两岁的小娃儿,走路还摇摆呢,哪里站得稳,于是脚底下一个趔趄,就直接摔那里,之后“哇”的一声也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希锦赶过来,忙抱起芒儿,芒儿看到自己娘,委屈得扎到希锦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希锦心疼得要命,赶紧抱着孩子哄。 这时候大家也都赶过来了,自然是劝着哄着,说小孩子打架常有的,别哭别哭,然后拿了各样糕点来逗。 奶妈也急匆匆赶过来,脸色煞白:“郎君说要糖水,我正说取些来,谁知道一转身功夫,竟然闹起来了!” 外祖母见此,板着脸:“有这样照料孩子的吗!” 奶妈低着头,一叠声认错。 小玉儿四岁了,口齿竟是个伶俐的,此时停了抽噎,竟指着芒儿道:“他抢我玉,抢我玉!” 说着这话,依然是委屈。 念蕊听这话,看了眼芒儿,道:“芒儿这孩子也真是的,是没见过这玩意儿吗,竟然扯着小玉儿的玉不放开,万一再用些力气,把孩子勒坏了怎么办!” 刚才情景,希锦也看到了,自知理亏,少不得赔礼,又笑着哄了小玉儿,说芒儿小不懂事。 她这么说着,芒儿在她怀里更委屈了,哭得一抽一抽的:“爹爹,玉坠儿,爹爹的玉坠儿!” 念蕊心疼儿子,那脸上自然不好看,听这话,便讪笑道:“你爹爹竟然还有玉坠儿呢……” 周围人见此,都多少有些尴尬。 希锦招的赘婿,那赘婿穷着呢,原本只是宁家铺子上一个小伙计,跑腿干活的,谁能不知道呢。 小孩子说一句而已,念蕊这么说,是直接一巴掌打希锦脸上。 外祖母见此:“小孩子哪有不打闹的,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都是从小打着过来的,多哄哄就是了。” 说着拿出来提前备好的小元宝,雕刻精致的银锭子,上面都是状元及第等吉利话,给每个孩子各塞了两个,于是各自娘又哄着各自娃,这场争执总算平息了。 这时候希锦舅母过来了,却是让人上了蜜枣糕,她笑着说:“今年咱们这枣糕用的松子都是幽州运来的大松子,这才叫好吃呢!” 这蜜枣糕做起来工序繁琐,是用水磨糯米粉捏了后,再放冰糖,猪油,以及切细的核桃和松子,之后还要在上面印上各样吉祥图案,放进锅里蒸。 就汝城风俗来说,过年那时候待客必有的,这是年后待客的门面。 希锦舅母说笑着,底下丫鬟给每个娘子都奉上了,希锦只浅尝了口,这东西再好,她也有些吃不下。 旁边念蕊见了,笑道:“到底是希锦,大家族养出来的,见识多,说起来,昨天咱们坟亲过来,他家媳妇见了这枣糕,竟然一整个吃下去了!我问了问,那媳妇穷人家出身,果然是不懂。” 她这一说,周围几个大娘子小娘子都掩唇笑了。 她们这种人家,自然有一套讲究,过年去吃别人家枣糕,只能吃半个的,一整个都吃了,那就露怯了。 希锦听着大家的笑声,这枣糕彻底一口吃不下了。 从外祖母家离开时,一家子坐着马车,希锦脸上便没什么表情。 阿畴抱着芒儿,芒儿已经睡着了,不过眼睛那里略看出些红肿。 小娃儿生得白净,平时磕碰下都一片鲜红,惹眼得很,如今不光眼皮上,就是眼角那里都是一片红,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他蹙眉:“怎么哭成这样?” 希锦看着街道,街道上搭着彩棚,彩棚下一水儿的各样物什,琳琅满目的珠翠头面,也有各样杂嚼,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听到这话,声音寡淡:“心疼了?” 阿畴看着她的侧脸,她总是春意盎然的样子,一派天真。 如今却是萧条沉默,和往日很不一样。 当下问道:“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芒儿了,倒是惹得你这么不快?” 希锦正窝火呢,听这话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没人欺负!哭就哭,小孩子家,哪有不哭的!” 他心疼是吧? 那就受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畴:娘子心情不好,但娘子不说。 第7章 好买卖!发大财! 阿畴叫了奶妈,仔细问了当时的情景,知道了小孩子打架的由头。 希锦从旁看着他那样子,那脸沉得能滴下水来,一双黑眸更是冷沉沉的。 对此,希锦是不在意的。 反正他再恼,也就那样。 希锦觉得,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怒气,那是和他的身份地位有关系的,比如宁家的族长怒了,那宁家上下可能都不安宁,自己怒了,那自己这小家小户就不安宁。 可是阿畴拉下脸了,也就家里几个奴仆跟着忐忑一把罢了。 他还能怎么样,能上天吗,能给自己脸色使吗? 只怕是连孙嬷嬷都未必吃他那一套! 希锦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头上的珠翠簪子卸下来。 阿畴让底下人都下去了,站在房中,抿唇静默地看着希锦。 希锦当他不存在,该干嘛干嘛。 阿畴走到了希锦身边。 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希锦,铜镜里满眼都是阿畴。 希锦挑眉,斜眼打量他。 阿畴终于开口,道:“过去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好,我不求上进,没有替你撑起门户,也没有能打理好铺子买卖,没能给你长脸,反倒是让人轻看了你。” 希锦:“哦。” 阿畴敛目低眉:“我本是胸无大志的人,此生别无所求,只盼着不愁吃穿,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了。” 希锦:“我们确实也不愁吃穿。” 好歹父母的家底在,自己的店铺自己的门面,外面还有两处铺子宅院收着租子,这辈子吃穿不用愁的。 只是人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他们往日打交道的不是不名一文的流民,而是外祖家和宁家各房,人家一个个光鲜靓丽,自己躲起门来穷开心也不像样。 这日子过得不好,走到人堆里,脸上都没光,别人也不把你当回事。 希锦是要面子的人,不想灰溜溜的,她也想风光八面,想让人家羡慕自己,想让人家说,宁希锦虽然招了个赘婿,但其实她日子过得也很好。 阿畴温声道:“不过这次,我会尽力把这笔买卖做好。” 他抬起眼,透过铜镜,看着镜子中的希锦。 四目相对间,希锦看到了男人墨黑的眸子中泛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看着她,低声道:“希锦,信我好不好?” 希锦听着,心间便微微一动。 他的声音总是透着冷冽的寡淡,仿佛金石相碰,好听,但不中听。 可如今他这么看着她,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那语调中也有了一股温柔的力量。 希锦收敛了心神,轻咬着唇,故意用很淡的语气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你倒是赶紧给我挣钱啊,你好歹有个筹划啊!” 不说出个道道,空口甜言蜜语,她是不会信的。 阿畴:“我打听了,明天三伯家二郎要过去杭州,他就是看那批货的,我明天和他一起过去,如果合适的话,就尽快下手。” 希锦:“那我们手头的现银?” 阿畴:“我已经让掌柜盘点过了,因为过年的缘故,手头临时能有六百两现银,就算按照三百文一疋进货,算上一路税费和货运费用,按照三百五十文算,那我们大概能进一千七百疋的货,这批货比一般作坊的丝绸要精美许多,回头就算不涨价,我们自己慢慢卖,肯定也是能挣的。” 希锦讶然,他都算这么清楚了? 当下道:“那也行。” 其实她早发现了,阿畴脑子很好使,算账直接不用算盘,而且接人待物也都还可以,至于做生意为什么不行,她只能说这个人实在胸无大志。 如今他既然打算好生做这笔生意,稍微用心些,自己再从旁看着,总归不至于再出差错了。 ********** 家里阿郎要上进,希锦还是很支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当即摸索摸索这个,准备准备那个,命穗儿和秋菱为他整治了行囊,准备了衣物和吃食。 希锦略收拾了下钱财,除了盘缠和一些订金,希锦又拿出自己压箱子底的好物,一对岫玉如意,一对花鸟纹鎏金发簪,并一对二龙戏珠实心连珠镯,她将这些都用白绢包起来,放在黑漆八宝盒子中。 夜晚没人时,她先打开那锦书看了看,聆听她娘一番教诲,之后收起锦书,开始对她的夫婿进行训导。 “你看你要出门了,我总觉得不放心,我刚才想了想,给你想出几条规矩来,你是万万要谨记的!” 阿畴:“……” 之后,他到底是道:“好,你说,我每日默念,忘了我姓什么,也不忘记你的话。” 希锦听着,纤薄的背脊便挺得笔直,满脸严肃,就连秀气的眉都透着正经。 她看着他,道:“第一,你要记住横鬼不惹横茬。” 阿畴:“嗯?” 希锦:“出门在外,遇到什么事你可别往前冲,要冲让别人冲去,你在后面眯着,等没事了你再出来看看,如果万一惹到横茬,你有个好歹,我不成俏寡妇了吗?” 俏寡妇…… 阿畴道:“我明白,出门在外我最是贪生怕死的,遇到什么事都躲着。” 锦宫春暖 第10节 他从俏寡妇这话品味出另一层意思。 他若死了,她一定是要尽快再找个赘婿的,一点都不会犹豫。 为了占住这赘婿的位置,他也一定不能死。 希锦:“这就对了!” 阿畴又问:“你刚说了第一,那第二呢?” 希锦听这话一顿,第一都是胡诌的,哪有第二呢。 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也没什么要叮嘱的,我突然觉得,以阿畴你的聪敏,那必是会随机应变,所以我也不多说了。” 她叹息:“说多了,你难免觉得我嘴上轻巧,管得多,你也嫌烦。不过我倒是有另一桩要交代你。” 说着,她这才打开那黑漆八宝盒给他看。 阿畴乍见,也是意外。 希锦看看窗外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你都拿着,遇到人情往来的时候,看着情况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这世道,不学会一些人情世故是别想做买卖了。” 阿畴:“那鎏金发簪和连珠镯不是你去年才打的吗,当时你还说好看。”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配金的,只能戴银,不过银上可以鎏金,那发簪和连珠镯都上鎏金都很真,看着像真金的,他记得希锦只夸那手艺好,喜欢得很。 希锦:“是啊,好看,不过一时戴不着,所以让你送人。” 阿畴:“你既喜欢,自己留着用就是了。” 希锦困惑,不能理解地看他。 阿畴便将那黑漆八宝盒推回去:“我过去杭州,看看当地有什么好的,买了送人就是了。” 希锦无奈,嘟哝道:“那不是还得花钱嘛……我想留了钱多进一些货来卖。” 阿畴:“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希锦软哼一声,睨着他道:“那你就把这次买卖做好了吧,等挣了钱,也好给我多打几件金首饰。”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墨黑的眸中都是温柔:“嗯,我知道。” *********** 阿畴带着小厮周福过去杭州了,希锦在家也没什么事,除了陪陪芒儿外,倒是可以大把时间沉浸在这话本子中,正好那书坊新进了一批话本,据说是燕京城流行的。 希锦偷偷翻了看,那封面用的是裱了纸的绢,里面是蝴蝶装,一看就是新兴的雕版印,里面那些字体也清晰明朗。 希锦随意翻了翻,看到里面的图画,用色妍丽,大部分是正经的,不过其中隐蔽处夹了几张风流图。 她看得脸红,便放下那书,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之后随意选了其它几本别的,才漫不经心地拿起这本,一起买下来。 等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看起来,好巧不巧,这竟然是讲独居俏娘子的故事。 那俏娘子家良人过去燕京城赶考,她独自在家,寂寞难耐,便和那送外食的闲汉勾搭起来,于是锦衾绣被,满室香浓,孤男寡女滚作一团。 那闲汉便夸说,娘子生得好,正是一个扎暖湿香软! 扎暖湿香软? 希锦越发好奇,赶紧继续翻看,果然后面详细解释了。 希锦恍然,恍然之余,不免遐思,自己可是那扎暖湿香软? 若是,阿畴平时什么感觉? 他也不怎么提这些,都是闷声干活的。 其实要说起来,自己也是生了一个浑身肌肤细腻柔滑,玉脂凝香,比那上等缎子还要好,别说男人,就是希锦自己沐浴时,都觉得好生喜欢! 她想到这里,叹息:“我这样的绝世佳人,竟然便宜了阿畴这个不识风情的!” 这不免让她想起霍二郎。 其实如今她和阿畴成亲三年,她已经不怎么想起霍二郎了,想那个有什么用,平添惆怅罢了,不过这时候,她也忍不住想,那霍二郎是个识风情的吗? 谁知道呢…… 那霍二郎自是生得非同寻常,也是面如美玉的俊逸郎君,又自小饱读诗书,满腹珠玑,胸罗锦绣,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 不过她娘说了,说那霍二郎被霍家寄予厚望,必是胸怀大志的,那种男儿,若做良人,未必就能妥帖。 他若得志,将来房中也免不得几房妾。 这么一想也是惆怅,觉得自己亏了,凭空生了这堪与花月争艳的貌,却不能得一称心如意的良人来配。 思来想去,她再次叹息:“我若生为男儿,那必然是世间第一奇伟男子,定是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吸引无数狂蜂浪蝶,日日大战三百回合!” “然后我遇到我这等香玉一般的妙人儿,自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给她穿金戴银,给她锦衣玉食,找十八个丫鬟伺候着,再夜夜怜惜!” ——如此便是天底下最圆满的好姻缘了。 只可惜她一个人不能劈成两瓣来成就这世间第一圆满啊! 这时候,突而听到外面动静,叽叽喳喳的,听着倒像是希钰的声音。 希锦赶紧把自己那话本收好,之后状若无事迎出去。 希钰:“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上泛着绯红,看着倒是更好看了。” 希锦便淡淡的:“估计是刚睡过的缘故吧,怎么了,希钰,好好的又过来了?” 就挺莫名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天天往她眼跟前凑,她们关系有这么要好吗? 更莫名的是,她对待芒儿亲热得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芒儿是她亲儿子呢。 希钰举起手中一盒从食:“瞧,姐,这里面是我新买的各色糕点,有芒儿爱吃的牡丹饼,等会咱们一起尝尝吧。” 希锦越发看不懂,不过她打算就这么装糊涂,且看她打算演哪一出吧。 等进了屋,希钰却兴致勃勃说起来:“姐,过几天你去看琉璃灯山吗?” 这琉璃灯山是才扎缚起来的,据说足足四五丈高,上面还有五彩琉璃阁,那琉璃阁上更有球文戏龙百花。 这样的热闹在汝城还是历年头一份,各房大娘子小娘子自然蠢蠢欲动,于是相约了一起过去看热闹,希锦本想跟着过去,不过想着上灯节还是要看的,如今自己带着芒儿到底诸般不便,自己去也没意思。 有些好风景还是要和亲近的人一起看,那才叫快活,若是和一些相看两相厌的同看,那风景都没意思起来。 所以她等上灯节吧,估计阿畴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陪着一起去看就是了。 是以如今她也就无精打采地道:“不去。” 希钰看她那蔫蔫的样子,便打趣道:“姐姐,你说你,如今姐夫不在,你倒像是没了滋养的花儿,眼看都要蔫了呢!” 希锦听这话,抬眼纳闷地看过去:“希钰,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她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寻常闺阁小娘子说出来的,倒像是出阁了的娘子们在房中荤素不忌的玩笑话。 希钰一愣,之后忙笑着说:“没哪儿听来,就随口开个玩笑,姐姐你最近无精打采的,这不是想姐夫了吗?” 希锦也就直接道:“是,想了。” 她说得太直白,倒是让希钰无话可说,她干笑了一声,才试探着道:“对了,姐姐,我听说一个事,一听就不是真的,我想着我才不信呢,我姐夫那么本分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反正不能信吧。” 希锦:“?” 希钰看着希锦:“我姐夫的事啊,你不知道?也对,你不知道最好了,不然知道了也难受。” 希锦:“哦。” 她没说什么,径自抱着芒儿进屋了。 谁知道这希钰脑子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别在这里给她卖关子了。 希锦进屋后,希钰也是愣在那里。 她竟然半点不好奇?自己话都说成这样了,她好歹问问,她只要一问,自己马上给她竹筒倒豆子! 这堂姐性情太差了,太差了! 这样的性情,上辈子怎么当皇后的?那阿畴竟然也能忍她?! 如果她是阿畴,早把她打入冷宫了,还让她当皇后?当个宫女都碍眼! 不过可惜的是,人家命好。 好在哪里呢,好在她娘会生,只生她一个女儿,所以需要一个赘婿。 好在她爹是个滥好人,对那不起眼的阿畴这么好,以至于阿畴主动要给这家子做赘婿。 好在她会生,又生了一个儿子,等阿畴登基,这儿子直接就成太子了! 好在那阿畴是个能忍的,这么骄纵刁蛮的皇后,他竟然也忍了?! 好在那阿畴还是个不爱女色的,满后宫就她一个皇后横着走,连个争风吃醋的母蚊子都没有! 总之,这希锦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一个商户女,就这么扑棱扑棱长了凤凰的翅膀,飞上枝头做皇后了。 希钰心里气,不过她也知道,如今人家占尽优势,人家已经和阿畴做了三年夫妻,人家已经生了一个皇家血脉。 这怎么比?没法比! 她只能忍气吞声,继续讨好着。 于是希钰跟在后面,笑着道:“姐,你可不能不上心,这可是大事,毕竟姐夫这个人看着老实,但就咱们族里这些堂兄弟这样的,回头他跟着学学,说不得学了什么。” 希锦慢条斯理将芒儿交给奶妈,之后品了口茶,一抬眼皮:“希钰,你就说吧,你姐夫到底怎么了?” 希钰笑道:“姐,我也是为了你好。” 希锦叹:“你是我姐妹,咱们谁跟谁呢,我哪能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希钰这才道:“我可是听说,那天姐夫跟着人过去了茶楼,可是叫了几个小姐,那小姐们全都穿着鹅黄衣,戴着紫簪儿,手里持着鼓儿,倒是俏生生得很。” 希锦没什么表情:“官人在外和人谈买卖,这倒是难免的。” 希钰其实也不指望一次就成,只是附和:“是呢。” 希锦歪头打量着她,很是纳闷的样子:“那些男人家叫了小姐,也就罢了,见怪不怪了,反倒是你,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你竟然跑去了,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说你这名声不是毁了吗?” 希钰忙道:“姐,我可没去。” 希锦:“你没去?那谁去了?到底是哪个男人乱嚼舌根,竟然和你说这种话?和家里小娘子提起外面小姐,这成何体统!” 她起身,当即道:“希钰,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为你做主,走,我们去找大伯说道说道,让他给你做主。” 希钰:“……” 锦宫春暖 第11节 她忙道:“姐,没有的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哪知道详细!” 希锦:“听人说的?听谁说的?” 希钰:“就,就那天路过,听人说的。” 希锦便摇头,恨铁不成钢:“你一小娘子,马上要嫁人的,怎么专捡这种话去偷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想头呢……” 希钰脸都白了,她忙敷衍了几句,落荒而逃。 一时想着,这希锦嘴巴可真厉害,那阿畴怎么受得了啊! 等以后阿畴当了皇帝,怕不是早晚把她休了! 废后! 希锦看希钰往外跑,就跟后面有狗追着屁股一般,便喊孙嬷嬷:“赶紧的,拿一盆洗衣水来,给我泼出去!” 驱驱邪。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设定,这里的小姐是卖唱的,取的宋某个时代的用法(不同时期不太一样,卖唱的,妓女都有可能),这本是仿宋风架空。大家看出来了,希锦极度爱美+自恋。 另外其实女主并不穷呀,宁家大家族很有钱,但具体到女主这一房,她有自己住的宅子,有几个仆人丫鬟,还有自己的铺子,雇着掌柜和伙计,这家境富裕了。 你看红楼梦里面,这种国公府里,也不是每一房的子弟都能有许多的活钱可以使用。 他之所以没有牛,也没有车,并不是说真的养不起,而是不值当不合适,养牛需要有人饲养,需要有牛圈,还需要有车夫,是一整套的。 需求不大,还没奢侈到养了牛置办了车一年就用那么几次。 第8章 他知道她又在憋着坏 上灯节前,阿畴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神情间略显疲态,不过眉眼间都是喜色。 希锦见此,心中期待不已,恨不得马上揪住他逼问。 不过她到底忍住了。 她娘有云,男人才到家犯不着催命一般问,得让男人歇口气。 于是便命丫鬟烧了热水,让他洗过了,又备了晚膳一家子吃。 因为兴致高,阿畴比往日略显话多,和希锦说起这次过去杭州的种种。 “我们到了浙江市舶司,那边几艘船都泊在那里,没有批文没法出海,他们急得团团转,正想低价售卖,如今各大商铺都过去分,我特意拿到了一些样品看,他们这一批货确实是上等精品,有不少是六重纬!” 希锦:“六重纬?” 六重纬那是加密加厚的重锦,重叠的纬线和经线织就,这样花纹会鲜活饱满,当然了,耗工费料,一般人家也用不起。 阿畴颔首:“是,我看了,果然不愧是官家织造院出来的,八达晕纹的,用了精练染色蚕丝和捻金线,三枚经斜纹的地上起的纬花,针法细密,颜色也很鲜活,这样的料子,如果按照往常市价,估计要六百文。” 希锦:“那现在呢?” 阿畴眸间带了笑:“那个六重纬,他们现在甩卖,只要五百文,同行的几位叔伯和堂兄弟都觉得好,我们商量了下,一起买,这样也好谈价格,于是谈过后,把价格压到四百八十文,这样就是大便宜了,现在我们已经交了订金,我直接交了二百两的,我想着订购一千疋,家族里一起要,和家族大家伙一起运过来,算上税费和货运费用,我估计一疋的本钱能压到五百五十文以下。” 希锦惊喜连连:“太好了,那可是六重纬,这个价钱的六重纬,咱们闭着眼卖都不亏!” 到了什么时候,好东西都是好卖的,如果是以前,这上等六重纬如此贵重,哪里轮得着他们呢,都是专供官家的贡品呢! 她喜不自胜:“咱们家族都出手的话,反正大家各自出人,一起运过来,互相帮衬着,大船不怕风浪,有什么事一起出头,咱们也更好挣钱。” 毕竟这世道做生意不容易,采买货品怕吃亏上当,货品一路运过来还要经过层层关卡,一路行过来,各处州府都设有场务署,经过一处就要交税。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门道,在场务署那些过往货物都是抽查的,抽查到的货物要上大架子秤的,称重货物的时候,秤高几分低几分,或者重复称重,这都看人家官差的心情,等评估过后,人家随口报一个应课税款,落到纸面上那都是钱。 况且这绫罗锦缎的品级也没个定数,打点得好,六百文的六重纬按照四百五十文来收税,打点得不好,直接给你按照官家采买价八百文,到时候大笔一划拉给你记在文书上,再重重地在戳上一个大红章,交钱去吧,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 宁家是汝城大户,往来杭州经商多年,跟着大家伙一起走货,不会沾大便宜,但是也不会吃大亏,总归是比自己单打独斗要省心。 当下阿畴拿出账册和订购文书来,详细给希锦交待了,希锦仔细查看着,又拿出算盘算了算,按照如今市场价的话,这一千疋按照每疋挣二百文算的话,那就是二百两了。 六百两银子投进去,回头挣二百,这利润已经很高了。 当然如果回头如希锦所预料的,价格上去了,那说不定还能多挣。 阿畴看着希锦眉开眼笑的样子,道:“这次过去杭州,我还淘到一个好物件。” 希锦:“什么?” 阿畴:“那天我早起,过去了杭州鬼市子,那鬼市子售卖一些衣物书画,珍玩犀玉,都是半夜售卖,鸡鸣收摊,我逛了逛,竟寻得一件宝玉,倒是上乘好玉。” 希锦:“玉?” 阿畴从袖中掏出来,献宝一般拿给希锦看。 希锦仔细看时,却见那玉莹润光滑,细腻致密,竟是上等羊脂白玉。 不过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估计是别人不要的物件,典当行出来的吧。 阿畴:“我逛了半晌,才寻到这个,价格也不高,才要三两银子,我便买了来。” 希锦:“三两?” 阿畴颔首。 希锦原本其实觉得一般,但现在听说只要三两银子,顿时觉得捡到宝了。 当下大赞:“大便宜了!这么一块上等羊脂白玉,若是放在珠宝市,怎么也要十几两二十两了,你这就是捡钱呢!” 阿畴笑道:“是,所以我想着,把这羊脂白玉一分为二,雕刻成一对玉坠,母子玉坠,你一件,芒儿一件,你觉得如何?” 希锦笑容微凝,她突然明白阿畴的意思了。 显然这人到底记挂着他儿子受的委屈,是要给儿子找一块上等好玉来做坠儿,哄着儿子高兴。 不过眼下要做买卖,并不舍得多花钱去购置什么珍稀玉器,便大半夜跑到鬼市子,寻了这个来。 勉强算他有心吧。 当下她摩挲着那羊脂玉,道:“这么大一块,是个稀罕物,如果分开做两个坠儿有些可惜了,干脆做一个大的吧,给芒儿留着。” 阿畴看着希锦的眼睛,道:“做两个也挺好的,以后我再设法,给芒儿弄更好的,只是一块玉而已,也没什么。” 希锦别过脸去,却是道:“我不要。” 她尖尖的下巴微扬起,看上去倔倔的,又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阿畴不懂:“怎么了?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希锦:“是喜欢,但并不意味着我要佩戴这个,不戴不戴就不戴!” 阿畴只好哄着道:“那就给芒儿雕一个好的,明天我去玉楼,和玉工商量下,看看雕一个什么好。” 希锦:“嗯。” 这么说着,奶妈把芒儿抱过来了,阿畴起身接过来,抱在怀中逗弄。 芒儿看到爹爹,兴奋得很,两只眼放光,伸出小手来扑闪着要抱抱。 希锦简直没眼看:“怎么天底下就你爹爹最亲,是谁天天抱着你来着!没良心的小东西!” 阿畴见到芒儿也是高兴,从奶妈那里接过来儿子,抱了一个满怀,还把儿子举起来。 希锦看着他那样子,摇头,心里却想,他素来没什么情绪的人,待人总隔着一层,唯独对他儿子,那叫一个亲啊…… 芒儿软软地偎依在爹爹怀中,搂着爹爹的脖子说话,糯声糯气的。 希锦便拿了这次进货的进货账簿在那里看,又用炭笔随意写画着计算,一会儿又擦掉重新算,算得投入。 她喜欢算钱,算来算去心情特别好。 阿畴逗着芒儿玩时,芒儿抓住了一旁的文书,阿畴要从他手中拿过来,芒儿小手却攥着不放开,阿畴见此,便干脆拿了文书,指着文书上的字教芒儿来认。 谁知道芒儿却指着其中一处道:“田,寿……” 他口齿都不清楚,说得含含糊糊的。 希锦听到这话,凑过来:“什么田,什么寿啊!” 阿畴道:“是芒儿念错了。” 希锦好奇地看过来:“这不是你的畴字吗?” 阿畴:“是。” 希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敢情是把你的名字拆开读了!不过你的名字这么分开读,倒是有个好寓意,一个人有田又有寿,竟是有福之人呢。” 阿畴略抿了抿唇:“是。” 希锦却不再去想这个名字了,她心满意足:“芒儿可真行,竟然认识这两个字了,他说话都不清楚呢就认识字了。” 阿畴道:“年前写对联,对账簿,芒儿一直都在旁边,我有时候就指着字让他认,一来二去,竟然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了。” 希锦看着自己儿子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自然喜欢得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子就是聪明,这么小就认识字了,会念书了!” 她想了想:“难道像我?” 一旁阿畴难得笑了:“估计吧。” 希锦轻哼一声,斜睨他一眼:“你笑话我呢!” 阿畴正色道:“没有。” 希锦:“就是笑话我,你自己脑子好使,就觉得别人笨。” 阿畴确实脑子好使,过来宁家铺子当伙计的时候也就十岁出头吧,但是却已经认识很多字,算盘会打,账目也会记,总之就是什么都能干,要不然希锦爹爹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希锦想起这些,好奇:“你爹爹不是渔民吗,你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字?” 阿畴便收回视线,翻着那桌上文书,随口道:“我从小就给人店铺当帮工,那边有个老师傅怜惜我,教我认字的,我记性还可以,慢慢就认识多了。” 希锦恍然:“敢情是这样,我说呢……你小时候是挺可怜的,怪不得老师傅怜惜你。” 她最初见到阿畴时,阿畴看着瘦弱得很,就跟吃不饱饭一样,而且还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她的样子。 她便托着下巴,琢磨着道:“当时你第一次过来我们家,我问你为什么你叫阿畴,你说你爹不识字,找教书先生帮着取的,如今看来,那先生倒是有些学问呢。” 阿畴听这话,看过去。 锦宫春暖 第12节 希锦乌黑的眸子像是山涧深潭,是被细碎阳光照射的深潭,澄澈透亮, 他想起过往,想起最初第一次见到希锦时她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眼睛中蒙着一层红色的雾,看什么都是晦暗的,泛着血光的晦暗。 他是鬼差索命链下逃生的孤魂,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血雾。 一直到那一天,看到雪地里的她。 阿畴至今记得,当时她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雀儿般,笑起来洁白纯净。 阳光透过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空照射下来,照在她身上,她就是这个世间最温暖的一抹光。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希锦见他不吭声:“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阿畴回过神:“就想起我刚来那会。” 希锦两眼亮晶晶地看他:“你还记得?” 阿畴:“记得,你把手里的栗子糕给我吃。” 希锦:“是吗?这个我不记得了。” 阿畴:“你那天穿了一身葱绿的襟袄,梳着素髻,不过戴了一朵新采来的腊梅花。” 希锦:“我可不记得你穿什么衣服了。” 他给她的印象只有瘦弱,连头都不敢抬,就那么垂着眼低着头,好可怜。 阿畴:“我还记得栗子糕的味道,甜腻香软,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栗子糕。” 希锦听着,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原来你以前都没吃过栗子糕啊!” 对此,阿畴没有反驳。 他生来身份贵重,曾经享受着世间最奢靡的荣华,孩童时的他,又哪里看得上区区一块栗子糕。 只是风云突变,皇家的骨肉亲情是如此薄弱,他从云端跌落尘埃,东躲西藏,吃尽了这辈子从未受过的苦头。 以至于当再次将那栗子糕放在口中时,他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滋味了。 希锦叹息,感慨道:“所以说,有钱就能吃栗子糕,没钱就不能吃栗子糕了,所以我们还是得多挣钱!” 阿畴眼中便泛起笑来,她永远能把话题转到挣钱上。 他注视着她,视线格外温暖:“是,会努力挣钱。” 希锦却已经畅想未来,想着将来挣了钱的美好:“如果挣了钱,到时候我再打几件首饰,我看我舅母过年时候戴的那件累丝银簪,光是手艺钱就不少呢。” 按照大昭的律令,只有皇室贵族并那些一定品级的贵人才能佩戴一些名贵材质的头面,不过对于头面的做工以及样式,却是没什么要求,那她们这些商户人家自然可着劲儿的折腾了,是以手艺钱倒是比那材质钱更值钱了。 阿畴视线自始至终未曾从她脸上挪开,听到这话,道:“你喜欢的话,现在就打吧,也没多少钱。” 希锦:“才不!等挣了钱再打!” 阿畴点头,声音低沉温柔:“好,那等挣了钱。” 这么说着,阿畴抱着芒儿说了一会儿话,便也给奶妈让哄睡去了,这时候丫鬟已经烧洗了面汤,夫妻二人准备沐浴。 阿畴道:“水备好了,你先洗吧。” 她体弱,单薄,大冷天的怕冻着,头茬面汤都是给她用的。 希锦想起自己最近看的话本子,提议道:“你干嘛不陪我一起洗呢?” 阿畴挑眉看过去,却看她两眼晶亮,闪着带了恶趣味的光彩。 阿畴:“怕你觉得挤。” 希锦不喜欢去外面浴池,都是在家洗浴,用沐桶,家中那桶并不算太宽阔。 希锦轻哼:“我才没有觉得挤呢!” 阿畴见此,自然随她。 希锦取了各样衣服用具进去时,便见阿畴已经利索地除去了外袍,又准备好了长凳,香粉,面药和口脂等。 浴房内只有一处小窗,开得高高的,些许透进来一些光而已,阿畴点了壁龛中的油灯,于是浴房内便透出朦胧的光来。 希锦透过那朦胧的雾气看过去,阿畴身形修长挺拔,精瘦有力。 她当然知道,他平时穿着外袍,乍看仿佛是清瘦的,但其实那年轻的身子骨蕴藏着惊人的力量,爆发起来能把她吓到。 就没法想象,男人那个时候怎么可以那么野蛮,那么狂猛! 简直不是人,是饿狼,是野狗。 她的视线巡过他身上,之后便从一处似有若无地掠过。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瞥见过,当时就有些腿软,几天没让他碰。 她那一眼,阿畴自然感觉到了。 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那么一个眼神,软绵绵,似有若无,犹如羽毛一般,就那么轻撩过来。 一瞬间,他体内已是惊涛骇浪。 他垂眼看过去,看到了自己无法隐藏的羞耻。 再次看她时,她却已经披了浴裙,坐在水中。 他便走过去,走到水桶边。 希锦看他就那么明晃晃地过来,毫不遮掩的样子,好像特别光明正大。 她咬唇,透过那氤氲水汽打量着他,歪着脑袋道:“我突然想起来——” 阿畴:“嗯?” 他知道她又在憋着坏,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沉默地等着。 希锦抬起纤纤玉指,略撩起自己黏在脸颊的发丝:“我最近看了新的话本。” 阿畴:“什么话本。” 这么说的时候,有什么在崛起,很明目张胆,就在她面前不远处。 隔着那浴桶,有些狰狞地冲她示意,一点一点的。 希锦面颊上便泛起潮红,她别过眼去,看着一旁的水雾:“就是一个俏娘子和闲汉的。” 阿畴:“闲汉?” 希锦脸红心跳,不过还是将自己看的那话本大致给他讲了,一股脑讲完后,总算松了口气:“反正就是这样了!” 阿畴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她那双雾濛濛的眼睛已是水光泛滥。 他低声问:“所以?” 希锦:“好了,我现在就是俏娘子,你就是闲汉,我家良人外出远行了,我春闺寂寞,你便趁虚而入——” 她想了想:“不不不,你要偷窥我沐浴,然后过来和我一起共浴!” 阿畴便缓缓皱眉,不太赞同地道:“这个话本不好。” 希锦:“怎么不好了?我喜欢得紧,你还站那里干嘛,快啊,不然我家良人要回来了,你看得到吃不到,怕不是要急死了!” 她想起那话本中言辞:“我定是天底下少有的扎暖湿香软,你怎么这么有艳福呢,便宜你了!” 阿畴看着她被氤湿的娇媚,攥拳,深吸了口气,到底哑声道:“好。” 他不想当什么偷窥的闲汉,但他又很想。 所以还是先顺着她的意思吧,不要让她恼。 第9章 身边没一个好人! 因这次阿畴出门做买卖顺当,希锦心里也喜欢,会觉得满心期待,这日子过着有奔头,日子过得舒坦顺当,温饱思□□,自然对那话本子上的事也就格外意趣盎然。 此时又是小别,那阿畴出去几日,自是早憋不住,刚开始还矜持着,仿佛很体面端庄不为所动的样子,希锦浅浅撩了几下,他便终于暴露出了本性,竟跟饿了几日的狼般。 如是往日,希锦对这样的他是不喜的,但现在就着那话本子的兴头,让他去当那闲汉,竟觉格外有趣,他那略显粗暴的动作都仿佛能激起她一些想头。 只是她到底不济,又谨记着她娘说的话,所以没几下功夫,她便绵软无力地趴在浴桶边缘:“我娘说,我娘说了……” 阿畴舒服地仰起头,于是脸部和颈部便形成一道凌厉而优美的线条,年轻而充满爆发力。 他大口地呼吸,满足地享受着拥有的一切,此时的他并不想去关心已经去世的丈母娘说了什么。 确切地说,现在可以是富家小娘子和赘婿,也可以是春闺俏娘子和闲汉,但不能是丈母娘,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丈母娘! 希锦上气不接下气,被打湿的墨发扑散在纤弱雪白的肩头,跟个哀鸣的猫儿般求饶:“我娘说了,不行!” 阿畴便弯腰下来,窄瘦而结实的腰部贴住她光滑优美的背脊,胳膊却绕到前方,直接用手堵住了她的唇儿。 希锦一惊,被迫仰起,呜咽着挣扎,摇着头想甩开,然而此时的她哪里能躲。 前面是光滑到抓都抓不住的浴桶边缘,后面是精壮有力的男人,半边身子泡在面汤中,自己还被嵌入着,怎么躲都躲不过。 于是希锦便如同一尾挣扎着的鱼儿,徒劳地摇着尾巴,呜咽呜咽地摆着,摆得一头秀发湿漉漉地在雪白的肩膀上荡。 许久后,希锦如同一抹被充分浸润过的缎料,就那么湿哒哒地挂在男人身上。 修长的臂膀软绵绵地攀着他颈子,埋首在他肩窝里,拖着哭腔闷闷地道:“你,你竟然不听我的……我娘说了,女儿家身子最金贵,哪能遭得住你这样,若是让我坏了身子,以后怕是要吃大苦头,养都养不回来的!” 阿畴搂住她,她生得娇弱,弱骨纤形便是她这样的了,他也一直知道不可以太过孟浪,她会恼的,甚至会罚他,以后就不许他碰了。 其实他心里也是想当一个温文尔雅好夫婿的,可有时候就是没办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也很无奈。 希锦却是不依不饶,她是受不得委屈的人,况且他刚才确实过分了,她是很应该闹闹他,反正要让他愧疚,让他更要给她和芒儿做牛做马。 男人,赘婿而已,就该为她老宁家增砖添瓦,为她的银钱奔波卖命! 是以她哭唧唧起来,哭着用拳头捶打他:“谁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 阿畴扶着她的腰,看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你不是要我当闲汉吗?还要我窥看你沐浴吗?” 希锦抽噎了下,委屈地道:“闲汉怎么了……” 阿畴:“那些话本子都是编瞎话,真若哪家俏娘子落在外面那些闲汉手里,别人哪会怜惜,既得手了,还不是可着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谁还温柔百倍哄着呢?” 锦宫春暖 第13节 阿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恰做了希锦的赘婿,像希锦这样闺阁里养着的小娘子,珊瑚玉骨,玉净花明的,这哪是轻易碰得的。 然后希锦反驳:“才不是呢!” 阿畴:“怎么不是?” 希锦越发委屈了:“你根本不懂,你也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你就是个莽汉子,是个粗野人,你——” 她咬牙:“你就是一条狗,还是野狗!” 阿畴不介意当狗,她怎么说他都可以,但他很介意她说他不知怜香惜玉。 他当然明白,她娘戒律中第一条就是要找个会怜香惜玉的男人。 所以他认真地问:“我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希锦却睁着雾濛濛的眼儿,含着泪问:“你知道什么是扎暖湿香软吗?” 阿畴有些懵:“什么?” 希锦轻跺脚,可让她抓住理了:“看,你果然不知道!” 阿畴:“那是什么?” 希锦拍打他:“好了好了,不许问了,你好生反思自己吧,等你挣了许多钱,给我买了宅院,我再教你!” 阿畴:“……” ************ 这天是正月十三,按照大昭风俗,十三、十四神看灯,十五、十六人看灯,十七、十八鬼看灯,是以这正月十三,是厨灶下点灯的日子,上灯节。 早上时候,外面清冷清冷的,希锦根本不想起,赖在被子里不动弹。 阿畴倒是勤快,早早起来,收拾了家中,又要出门去,回来床前和希锦交待。 希锦自锦帐中看他,昨晚没睡好,她难免有些气血弱,可他倒是好,眉眼间都是神采,好一个俊朗秀雅好阿郎。 希锦侧躺在那里,睁着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阿畴注意到了,视线相对间,他神情温柔起来:“嗯?” 希锦眨巴眨巴眼睛:“我有句要紧话要问你,你可得和我说实话。” 阿畴:“你说。” 昨晚他自是说了许多好话哄着,夫妻之间也算是蜜里调了油,如今正是甜的时候,他觉得希锦看着他的眼神都能拉出蜜丝丝。 希锦:“我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夫妻一场,你不要瞒着我,快和我说清楚。” 她这么说的时候,就见阿畴神情不太对了。 之后,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异样。 希锦看到,吓了一跳:“啊?” 阿畴:“什么意思?” 希锦茫然,有些无措地搂着被子:“你该不会真的是——” 阿畴:“你说。” 希锦突然想哭了,她有些怕怕地看着阿畴。 阿畴眸底幽深:“到底怎么了?” 希锦眼泪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这赘婿像是要吃人。 她拖着哭腔可怜巴巴地道:“你,你该不会真是妖精变的吧!” 阿畴神情骤然一顿,之后看着泪巴巴的她,突然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后,那脸色便有些难以言喻。 希锦越发搂紧了被子,她哭:“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阿畴面无表情:“大早上的,你在说什么?” 希锦委屈得很:“你看,一大早,我都累死了,浑身没劲儿,你倒是好,精神百倍,我难免想着,你该不会是那山里精怪变的,见我貌美如花,贪馋我这身子,故意来勾搭我的吧!” 本来希锦也觉得自己胡乱说说罢了,可……他这是什么反应,她突然怀疑起来了。 茫然,无措,完全不明白。 她应该再去读读她娘的锦书了,可她娘也没遇到过妖精啊,那锦书中没这个…… 阿畴挺秀的身形就那么站在床前,低首看着榻上这委屈又无措的小妇人,默了好半晌,才道: “别瞎想。” 希锦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有几分怀疑和防备,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看过这样的话本,难免想多,可他那个反应,太奇怪了。 阿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便俯首下来,伸出胳膊。 他看着她道:“你咬一口吧。” 希锦不动,就那么打量他。 阿畴:“你娘不是说过——” 希锦忙道:“我娘说过,妖精见了血就会变回原形。” 阿畴:“对,你咬一口吧。” 希锦轻哼一声,不屑地道:“算了吧,我傻吗,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妖精,再说你让我咬,你自是不怕的。” 一时睡意全无,她起身:“罢了罢了我要起床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阿畴便也正经起来:“我先过去找房牙,好歹打听打听那房子的情况,之前听说一直没卖出去,现在再问问。” 希锦顿时来精神了:“行,快去吧。” 阿畴颔首:“等回来后也没什么事,在家陪着你和芒儿,晚上我们去看花灯。” 希锦笑了:“嗯!” *********** 阿畴收拾妥当就要出门,谁知道刚出了自家院落,经过那宁家大院廊道时,便见孙嬷嬷拎着一个篮子进来,篮子里是满满一兜子新鲜菜。 要开春了,外面的新菜也要上来了,孙嬷嬷每天都喜欢跑过去找那进城的担儿,买些新鲜的。 她见到阿畴往外走,便到:“阿郎,这一大早出去,又要做什么去?” 阿畴:“我想着娘子一直惦记那处宅院,打算找房牙问问。” 孙嬷嬷听了,便笑道:“阿郎如今越发体贴了。” 阿畴听着这话,却觉得孙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别的什么。 当下淡看了孙嬷嬷一眼,心里却是想多了。 希锦爹在世的时候倒也还好,能管得住底下人,希锦娘对他一直不算喜欢,不过既是招了自己做赘婿,她也是实心对待自己,是盼着自己能和希锦好好过日子。 待到希锦娘走了时候,唯恐自己女儿吃了亏,自是千嘱咐万嘱咐,写了那锦书,对这孙嬷嬷也好生一番嘱托。 这孙嬷嬷便拿着鸡毛当令箭,倒很是威风的样子,仿佛她是半个主子。 甚至于那房事上,也是指手画脚,最初刚成亲时候,他但凡晚上多打磨享受一番,或者希锦哭唧唧几声,便有这嬷嬷跑出来,仿佛是他欺负了希锦一般,只说他不知怜香惜玉。 一直到后来芒儿出生,他到底是家中郎君的亲爹爹,芒儿的地位在那里摆着,他这个芒儿的亲爹爹自然也不能太让人轻看了,孙嬷嬷的气焰才消去一些。 不过孙嬷嬷显然一直挑拨着希锦,时不时说他一些小话。 对此阿畴心知肚明的,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如今见她言语间有些试探,那笑里和往日不同,也就继续道:“看过房牙之后,我想着逛逛街,孙嬷嬷有什么需要的,我代你买了。” 孙嬷嬷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倒也没什么可买的,阿郎有心了,逛街过后就回来是吗?我记得娘子昨天提起,说今晚想过去看花灯,到时候阿郎还得陪着娘子和郎君出门呢。” 阿畴:“逛完街,我会去胡掌柜那里走一遭。” 胡掌柜是开客栈的,他家客栈就在自家绸缎铺子旁,每每有些外地客商要采买的,胡掌柜都会照应自家生意,两边关系处得好,是以年后时候,阿畴要拎着些糕点过去一趟,说说话,也探听些消息,想想来年打算。 孙嬷嬷听着,到:“胡掌柜可是个爱吃酒,阿郎过去要仔细一些,可别吃醉了,免得娘子又要恼你了。” 阿畴:“孙嬷嬷挂心了,我知道。” 一时阿畴离开,孙嬷嬷握着菜篮子,看着他那背影,看了一会,才匆忙钻进灶房去了。 ********** 希锦到底起床了,懒懒散散的,身上倦怠得很,偏生孙嬷嬷又在她耳边叨叨了,叨叨各种规矩。 她还凑过来,看着希锦镜子上的红痕,叹了声:“这哪行呢,若是大娘子在,是万万不能的,非要教训阿郎一番!” 希锦摸摸自己的颈子:“何出此言?” 孙嬷嬷跺脚:“我的好娘子,他倒是铁打的身子,上辈子积德才得了你这样的,千娇百媚的,竟然夜间也不知道怜惜,只知道自己享受贪欢!你这是怎么了,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身子金贵,可不能由着他来,你让男人吃饱了,哪还能拿捏住他?” 希锦只当没听到,就那么看着窗外,过了年就要开春了,不过天依然是冷,清冷清冷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硫磺味。 孙嬷嬷:“况且娘子怕是不知道吧,咱们阿郎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行事呢!” 希锦:“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撇嘴:“还不是咱家阿郎,出门这一趟,怕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希锦:“嬷嬷你这话从哪里来的?” 孙嬷嬷:“反正听人家讲的。” 希锦:“人家?” 孙嬷嬷言语闪烁。 希锦自然看出来了,她想起那希钰,心里多少有谱了。 这希钰天天鼓捣着,巴不得她赶紧休夫,希钰必是和孙嬷嬷勾搭上了,两个人都是看阿畴不顺眼的,里应外合,天天要抹黑阿畴了。 关于她们说的那些,她当然不信,她和阿畴几年夫妻了,大概也能感觉到,男人在外面必然没偷腥,要不然不至于贪到仿佛饿了半辈子,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不过对于这些,她一时也不想戳破,反正看这希钰和孙嬷嬷唱哪一出,慢慢来吧。 她这么想着,又想起阿畴那反应。 他也怪怪的呢,不知道在想什么,包藏祸心的样子。 锦宫春暖 第14节 总之她身边没一个好人。 不,阿畴到底是不是人,这还两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畴:我是真想当一个好人的。 第10章 潘驴邓小闲我至少占了两样 因今日是上元节,各处自然灯火都亮了起来,走在街道上也有认识他的,时不时打一个招呼,他过去了灯笼店买了好几样花灯,兔儿灯,他知道希锦和芒儿都喜欢这些的,便干脆多买一些,因为想着希锦喜欢吃又都买了几样从食 阿畴出门之后便过去街上,因正月是一年的节序,街道上已经布置好花灯,来往小贩,看热闹的,走亲戚拜年的,全都穿着鲜亮新衣,络绎不绝。 阿畴心里惦记着要办的事,又想着那孙嬷嬷不知道正做什么打算,也没心思欣赏,便径自过去了东街,顺手买了两封糕点,提着过去找房牙。 那房牙便住在东街后面的巷子,是一处不大的小院。 阿畴过去后,彼此见礼拜年,问起那房牙,房牙先诉苦一番,说这买卖如何难做,之后才提起来正事。 “那家老人没了,只一位年轻郎君主事,奈何是个不懂的,竟在外面找了私牙来卖宅院,宅院倒是卖了,可被人告发了,他求爷爷告奶奶,宅院回来了,但被罚了一笔银子,这不,他这个年都不消停,愁眉苦展的,昨日才过来我这里,委托我尽快帮他找个主顾,好歹把这宅院卖出去。” 按照大昭律例,田宅交易,要用牙保,违者便以盗窃来论,而牙保自然也是有官府指定,要拿到牙牌的才能做官牙,通过私牙买卖的,一旦发现,必然重罚,严重者甚至要没收财产。 那宅院主人竟然找了私牙,看来必是少不更事了。 阿畴便道:“我家中娘子倒是看中了,喜欢得紧,但只是手中钱财不凑巧,想着等来年买卖好便干脆买下来。” 那房牙一听:“这个可等不得,人家卖得便宜,如今有几家正问着,你且看着,这宅院留不到龙抬头必然就卖出去了。” 阿畴自然明白这话是吓唬人的,要卖宅院哪那么容易。 但只是许多事都不好说,兴许来一个主顾看中了,那宅院就没了。 宅院可不比买肉买首饰,这个没了可以买那个,一般人家但凡日子过得下去,好地段好宅院不会轻易出手,卖祖产那名声可不好,是以错过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家店了。 只是如今钱财确实不凑手,阿畴仔细问过这价钱,若是咬牙买下,自家买卖只怕是周转不开了,日子没法过。 况且他也并不想因为这么一处宅院让一家老小紧巴巴过日子。 希锦自小娇生惯养的,心高气傲的,哪忍心让她吃那处处俭省的苦。 谁知道那房牙却道:“郎君可听说过城西的霍家?” 霍家? 阿畴淡看过去。 房牙笑道:“那霍家是书香门第,他们家那二郎,读书读得好,据说有过目终身不忘,那叫一个才高八斗,动笔如飞,如今已经给是太学补试生了,他们家也看中了这宅院,想买,那天街上遇到霍二郎,他还问起来,说年后就过来和那东家谈谈价格,若是谈拢了估计就下定了。” 阿畴听着这话,几乎以为这房牙故意的。 不过这种做牙保买卖的,满脸堆着笑,所谓和气生财,倒是不至于非要给人添堵,应该就是不知道吧。 当初霍二郎和希锦的婚事定下来又退了,也未必满城都知道这茬,便是知道这房牙也未必能和自己恰好对上。 他沉吟间,想着这房子的事,若是霍二郎看中了,要买,他该如何? 这时候又有一个上门的,似乎是因了僦屋退租事宜的,阿畴便起身先告辞了。 离开后,他又过去那宅院外面看了看,那宅院为四合布局,并不算太大,不过建造用心,这围墙都是用的上等青砖,上方镶嵌琉璃瓦,雕刻彩绘精美,从院墙外面往里看,可以看到那照壁绕着庭院的直棂窗回廊,用的是上等紫檀和酸枝,这就很讲究了,一般人家哪会用这种好料子。 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房子风水极佳,宅院出来后紧挨着的东西巷各有一口井,从风水上说,这是难能可贵的,食用方便不说,遇到火情时也可灭火。 阿畴离开那巷子,又购置了一些节礼过去拜访胡掌柜,胡掌柜自是留他吃酒,他婉辞了,只说家里还有事。 胡掌柜倒是懂的,笑叹着说:“你家娘子自是花容月貌,我们汝城都难见的天仙人儿,不过那性子骄纵,管你管得紧,我就知道你不敢吃酒的。” 阿畴道:“她倒是不管这些的,其实是我自己不爱吃。” 胡掌柜一脸我懂的眼神,笑哈哈的:“这样也好,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家有贤妻,你这日子过得踏实!” 阿畴见此也不解释,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他当下过去东街南边的货摊,这边货摊热闹,又赶上过节,各样冠梳头面领抹,并器皿摆件,过年应景之物必然百事吉等,全都应有尽有。 阿畴便买了鹑兔和螃蟹,并让人称了几斤羊肉,又过去灯市,买了各样花灯。 希锦喜欢好看的,讲究的,他买了草色连天的无骨琉璃花灯,买了垂着流苏的五色珠子灯,又给芒儿买了精巧逗人的兔子灯。 回来路过一家鞋袜铺子,随意进去逛了逛,却看到一双鞋。 大昭国女子缠足,要把那脚缠得纤细起来,希锦娇气,才缠了几日便哭哭啼啼,她娘不舍得,给她放开了。 其实不缠也没什么,本身希锦的脚便纤细好看,那些缠足的未必有她好看,但只是平日鞋袜到底和外面卖的尺寸不同,是以希锦的鞋袜都是让丫鬟做的。 不过眼下这双鞋—— 阿畴一眼便看出,这尺寸正好适合希锦。 刚成亲时候,他好不容易遂了愿,血气方刚,又得了他那身份绝对不能肖想的绝色小娘子,哪里忍耐得住,少不得凭着心意,不眠不休的。 她性子娇,水捏的身子,又是初次,不太懂,心存怯意,这么几次后,便恼了,晚间时候别着脸根本不让他近身。 当时天冷,他见她脚凉,便将那玉足搂在怀中为她取暖,还哄着她,慢慢去亲,将那珠玉一般的足尖含在口中慢慢地咂,由粉白咂成了嫣红。 她被他引得慢慢起了兴,倒是主动要了。 因这种种,他自是对那玉足的形状大小都记得清楚。 这双鞋也很好看,粉色缎子面,鞋底绣了白玉兰花,鞋头尖尖地做成微微上翘的凤头,那凤头上还镶嵌了珍珠,珍珠成色很好。 他将那双鞋拿在手中,想象着希锦穿上的样子,走起路来那珍珠会动,一下下的,必是好看。 而希锦素来喜欢鲜亮精巧的好物件,她应该喜欢这双鞋的。 他便问了价格,略有些贵,竟要四百文。 要知道一般的缎面鞋不过一两百文罢了。 他再次看了眼那鞋子,到底是买了。 他这一趟出来也花了不少银子,身上也没剩几个,东西差不多购置齐全,便往回走。 谁知道迎面却恰好看到一个眼熟的,正是希钰。 希钰见到阿畴,那眉眼间便透出笑来,她一脸惊喜地迎过来:“姐夫,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畴神情寡淡:“出来办些事。” 希钰那眼儿一扫,便扫过阿畴置办的这些物件,她便笑着说:“姐夫好忙碌,昨日才回来吧,今天便上街采买,姐姐好福气,人人都夸她命好呢。” 阿畴不予理会:“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姐还等着呢。” 希钰:“正好我也要回,我和你一起回去。” 都是自家人,顺路,阿畴自然不好回绝,于是两个人同行。 希钰叽叽喳喳的,阿畴却是根本话都不说。 希钰便笑着道:“最近姐夫出门办事,我每每过去陪着姐姐,我看姐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这还不是姐夫能干,疼惜姐姐。” 阿畴不言语。 希钰笑得温婉:“说起来我姐姐自小娇生惯养的,这性子娇纵,大家也都知道的,遇到什么事情姐夫处处让着她一些。” 阿畴听这话,终于侧首看过去,他望着希钰:“这话也轮不着你来说。” 希钰一愣,笑容顿时凝住。 她看过去,却见阿畴一双眼睛淡漠地扫过来,他眼线很长,内褶薄薄的,这么看人的时候就透着一股子冷漠疏离的俾睨感。 她看着这样的阿畴,便想起上辈子。 阿畴后来当皇帝了呢,高高在上的皇帝,那是寻常人够都够不着的。 阿畴当了皇帝后,她有幸也去了一趟燕京城,进宫拜见希锦,也看到了阿畴。 那时候的阿畴已经贵为天子,恰才下早朝,他着一身绣有九龙云纹的绛纱袍,二十四梁通天冠下,是那张依然俊美犹如冰玉的脸庞,那通体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重活一世,她在阿畴未曾发迹时便看着这样的他,才恍然,无论是如今当赘婿,还是后来做帝王,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未曾变过。 早几年他十三四时,似乎有人调戏他,看中他的男色,想让他去做男宠,也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阿畴做事向来不声不响,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但是此人从来不是池中之物。 是以如今她到底忍下了,忍下他对自己的不屑,依然温柔地笑着道:“姐夫说笑呢,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阿畴:“哦?” 希钰:“因为,因为我担心姐姐嘛,到底是我亲姐姐,她性子骄纵,做事张扬,有时候不注意,只怕外人误会了,传出什么话来,我生怕姐夫也误会了姐姐。” 阿畴淡漠道:“你有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希钰很有些为难的样子,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外人乱说的吧,无非就是说姐夫不在的时候和霍二郎有什么瓜葛,其实怎么会呢!” 阿畴:“你姐姐并不是那种人。” 希钰点头:“我自然是信姐姐,但只是那霍二郎至今不曾娶妻,人都说他还是惦记着姐姐,当然了,姐姐肯定没这心思吧!” 阿畴突然道:“你等在这里,是特意要和我说这些?” 希钰微惊,一时只觉阿畴那双眼睛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倒仿佛早将一切看透了。 正惊着,阿畴却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希钰慌了,忙摇头:“只是凑巧遇到,谁还特意告诉我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阿畴颔首,一脸寡淡地道:“那就好。” 说完,人已经径自走了。 希钰呆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两口子的性情啊,都是这么难伺候! 要说老天爷不长眼呢,怎么就让他们两个当了皇帝皇后,凭什么? ************ 阿畴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布置好了。 希锦软软地瞪他:“你倒是这么晚才回来,若再晚一些,那就指望不得你了!” 锦宫春暖 第15节 阿畴:“买了许多物件,都要提不起来了。” 希锦打眼看过去,提着的拎着的,确实不少呢,难为他能提回来,当下也就不说他什么了。 阿畴放下那些东西:“还给你买了一双鞋,在那个竹篓中,我用纸包着,怕弄脏了。” 希锦倒是没在意:“你买什么鞋啊,不过是乱花钱罢了,谁知道合脚不合脚。” 说着已经招呼丫鬟小厮赶紧收拾,今天过节,各处都要拾掇呢,傍晚时候还要点灶灯。 阿畴也和希锦一起将各样物件都摆出来,这是供给灶神的,有乳糖圆子,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鲍螺和生熟灌藕等,各样都装在红福字瓷盘中,再配上柿子、橘子和柏枝这种百事吉,图个吉利。 希锦又喊着那个唤着那个的,一会儿让阿畴拿那锦布来,一会儿又让他赶紧取香烛。 阿畴少不得跑前跑后,倒是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因要进屋拿簇新的火石,却不经意间看到案上有一本书,用一个背梳压着。 阿畴一看那露出的边角便知道了,这是坊间流行的话本。 他拿开那背梳,翻了翻,这话本就是讲独守春闺俏娘子和那壮实闲汉的故事,上面有一些图画很是风流露骨,还有一些直白言语,寻常人看了必是脸红心跳的。 他想起希锦那晚所说,便随意翻着,总算找到了那扎暖湿香软,这竟是闲汉对俏娘子说的,两个人偷情打得火热,闲汉很是得趣,只夸俏娘子妙,说俏娘子是那扎暖湿香软。 下面竟然还有批注,扎暖湿香软是形容女子的,扎是紧实扎实的意思。 还特意说起,若是女的就要扎暖湿香软,若是男的必要潘驴邓小闲了。 阿畴细细看来,所谓潘,便是貌比潘安,所谓驴,便是驴的行货子,而那邓则是说要如汉代巨富邓通一般富裕,小则是做低伏小,闲自然是大把闲工夫温柔体贴。 他微蹙眉。 希锦喜欢看这种书,她也贪恋故事中那些趣事,总以为这世间应该有那样的风流人物,自己合该遇到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离合故事 ——当然了不能受穷不能受累不能受罪,要锦衣玉食舒舒服服,只需要摆个风雅姿势在心里愁肠百结就行了。 对于这些阿畴自然是不信的 这些故事都是编的,哄人开心的。 不过希锦喜欢看的话,他便想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故事,想知道为什么希锦会喜欢那些故事。 正看着,希锦走进来了。 她见他竟然在那里偷偷看书,且看得是自己的话本,一时便跺脚:“我们在外面忙得团团转,你倒是在这里躲清闲,你这是当老爷呢!” 阿畴放下那话本,道:“我正学着长进,也都是为了你。” 希锦:“什么?” 阿畴:“我要学学什么是扎暖湿香软,什么是潘驴邓小闲。” 希锦:“……” 她睨他一眼,哼了声:“你再学,也就那样吧,潘驴邓小闲,你只占得潘驴二字而已!” 阿畴听着,却正色道:“至少占了两样,后三个都是可学习长进的,唯独前两个,这是天生天长,再学也学不得。” 希锦一想,觉得好像有道理呢,他确实是有潘安之貌,未曾成亲时,汝城颇有一些年轻小娘子对他示好,甚至还有一些员外,据说也都觊觎呢。 况且他也有驴子的本钱,这是有再多钱也买不来的呢! 至于“邓小闲”三个字,且看后面修行打磨吧。 她突然就知足了,想着这郎君倒是有些本钱,自己从不通人事的闺阁小娘子慢慢捱过来,也就勉强能应承。 这么大本钱,她这辈子有的磨了。 当下面泛春色:“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能耐!” 三年夫妻,阿畴一眼扫过便明白她心思。 只是如今正忙着,不是时候,只能白日先哄下,晚间看她高兴,这夜就长了。 当下便道:“我先去收拾,等会你试试我买的鞋。” 希锦:“其实都收拾好了,鞋呢,我要试试,若是不合脚,你赶紧去退了,不然平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是那么浪费的嘛?” 阿畴听着,便取了来,是用黄纸包着的,他一层层打开来。 希锦看到那缎子鞋,眼睛先是一亮,之后便“呀”的一声,清脆惊喜。 阿畴留意着希锦的表情,看她那样,显然是极惊喜的,知道自己没有买错。 希锦迫不及待地从阿畴手中夺过来那双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拿到手,翻来覆去看:“这料子用得好,上面的珍珠也是好珍珠,大颗的呢!” 阿畴:“嗯,你试试吧。” 他对自己的眼力是很有底气的,不过鞋子总归是要穿穿试试。 希锦赶紧试了试,一试之下却是恰恰好,她惊喜不已:“你怎么能买到这么合脚的鞋子,我穿着再合适不过了!” 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去照镜子,只觉自己若弱女迎风,款款而动间,步步生华光,这世间再无人能及。 一时真是心花怒放,眼睛不舍得从那鞋子上挪开!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欢喜地道:“阿畴,你可算是干了一件好事,这双鞋子多少文?肯定很贵吧!” 光看这料子这珍珠还有这做工,自然是不便宜的。 阿畴看她喜欢,便道:“这鞋比寻常鞋子自然是要贵一些,不过你穿着好就行。” 希锦也就不问了,猛点头:“嗯嗯嗯,我喜欢得很,这鞋真好!你倒是有些眼力,怎么挑了这么一双好鞋!” 她的甜蜜话不要钱一样,一串串往外冒,只听得阿畴唇畔泛起浅浅笑意。 希锦又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便说要过去二伯娘家看看。 阿畴看着她那样子,倒像是小孩子过年穿上了新衣服,跟个花蝴蝶般急切地要四处显摆炫耀。 他便笑道:“好,我在家先带着周福他们挂灯。” 心里却想着,如果不尽快挣到银子,那宅院还是不要买了。 如若不然,定是不舍得买这四百文的鞋子,又怎么能得希锦此时的喜欢。 至于霍二郎,他要买就随他吧。 况且霍二郎也未必就有银子买那宅院。 第11章 情敌,情敌! 希锦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显摆,她只是随便串串门而已。 她过去二伯娘家,恰好希钰也在,希钰一眼便看到了她鞋子:“姐姐,这是姐夫给你买的吧?” 希锦:“是。” 她疑惑,希钰怎么知道? 希钰便笑了:“今天街道上遇到姐夫,说了几句话,一起回来的,当时我就说那双鞋好看,果然呢!” 其他人听到这话,倒是没在意,全都注意那双鞋,都说鞋子好看,一个劲儿直夸,就连二伯娘都说:“看看还有吗,我们也去要一双。” 只是希锦听了希钰刚才的话,终究莫名。 于是这么说话间,她突然问起来:“希钰,最近你怎么总往里姐夫跟前凑呢?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金贵得很,你姐夫只是个赘婿,他名声坏了不怕,你可不行呢。” 她说得直白,众人听着,也品过味来了。 人家上街给良人买鞋,你一小娘子在那里指手画脚,这不像话啊! 希钰在众人的注视下,多少有些脸红,不过她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什么叫活过一辈子的人,那就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她一定要把希锦拉下马,自己爬过去替换她,也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平平庸庸了。 重活一事要对得住自个儿,要拼一把,死也甘愿! 她相信,自己和阿畴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希锦说的那些话,都将在希锦阿畴那里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他们早晚会离心的。 而她也在霍二郎那里下了功夫,这个世上没有挖不了的墙根,如果实在挖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卖力! *********** 希锦显摆一番自然高兴,不过想起那希钰,真是恨不得—— 一巴掌把她拍飞了。 什么人呢,天天盯着自家赘婿有什么意思,她早说啊,早说的话她就把阿畴让给她宁希钰了! 回来后,却见阿畴带了周福,拿了梯子和凳椅踩着,在院子廊檐下挂灯笼呢,已经挂起来不少,家里便张灯结彩,看着喜庆了。 希锦站在那儿,略倚着门,就那么看阿畴。 此时天不早了,接近黄昏了,阿畴背着光站在那梯子上,袍角随意地搭在梯子上,一手拿了灯笼,另一只手正扶着廊檐,时不时让下面的周福看看位置正不正。 温煦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他清隽好看的侧影。 那唇儿薄薄的,那鼻子挺挺的,从她这个角度看,他生得俊美雪白,简直是玉石精雕出来的一般。 若不是神情间带着的几分疏淡,他简直完美到让任何小娘子目眩神摇。 希锦想起之前他说的话,“潘驴”这两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他看似清瘦,其实很结实,晚间时候兴致起来,可以抱着她来,足足一炷香时间,就那么一直,一直! 也怪不得希钰竟然动心了,这么孜孜不倦地挖墙根。 希锦想着,如果再早三年,她知道希钰这心思,她必是怎么也不要阿畴当赘婿的,但是现在不行啊,她已经和阿畴做了夫妻,还生了孩子。 如今这日子未必多圆满,但也说得过去,她当然不可能把阿畴让给希钰了。 凭什么要让呢。 再说阿畴生得那么好,又有那样本钱,说心里话她也是受用的,真舍去了他,必然心痛。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畴却突然抬眼看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个人的视线在这暮色中相遇。 希锦挪开眼,看着芒儿,嘴上却是对阿畴说话的:“挂好了吗?” 阿畴:“只剩西屋门前最后一个了。” 说着,他便从梯子上跳下来。 锦宫春暖 第16节 他跳下来的动作很是矫健,希锦看着,又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妖精是会法术的,而阿畴体力很好,感觉会飞。 这时候芒儿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兔子灯,欢喜地对着希锦道:“娘,灯,兔兔灯!” 希锦见此,便拿了火石,给他点上。 那兔子灯中间有一支红蜡烛,下面是四个小轮,蜡烛点上后,兔子上面的小耳朵被蜡烛的热气熏着,便打转起来。 希锦将牵绳递到芒儿手中,芒儿便欢快地拉着那绳子在院子里走,他走路歪歪扭扭的,那小兔子也歪歪扭扭跟着走。 希锦从旁拍手笑:“芒儿走得真好!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爹爹在前面呢!” 芒儿小手攥着兔子绳,看到阿畴在那里挂灯笼,便撒腿就往前跑,希锦见那蜡烛摇摇摆摆的,生怕着了火,赶紧过去吹灭了。 阿畴本来踩椅子上挂灯笼,见到芒儿过来,便走下来把孩子抱起,哄着他看灯笼,逗他玩。 希锦见此,也就起来进屋了。 孙嬷嬷正好经过,看到旁边烧到一半的兔儿灯,便随口叨叨了句:“我说阿郎,大白天的,怎么又烧起来灯笼了,这兔儿灯是晚上烧的,白天烧不吉利,这个我都和你说过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希锦刚要迈腿进屋,听到这个,便径自道;“这是我点的,就逗逗孩子,讲究那么多干嘛!” 她语气不太好,孙嬷嬷一愣,只好找补说:“这不是怕得罪了神仙嘛……” 希锦哼了声:“神仙?人家那么大一尊神仙,没得来我们家盯着我们?我们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值得人家费那么大心思!” 孙嬷嬷:“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大白天点兔儿灯,终究不对,神仙知道了怪罪下来——” 希锦:“神仙都修成仙了,那好歹有个肚量,咱们点个灯而已,怎么就惹着他了?天底下为非作歹的多了,他怎么不去怪罪,非怪罪我们点个兔儿灯?这都什么小肚鸡肠的神仙啊,嬷嬷,你以后好歹信一个好神仙,别信这种没气量的仙儿了!不值当!” 孙嬷嬷:“……” 她深吸口气,颤巍巍地念叨着:“也对,我老了,我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这不是以前那会儿了……” 说着,喃喃地过去厨房了。 今天上灯节,家家户户都得做圆子,两个丫鬟忙乎呢。 她们听到外面动静,对视了一眼,都忙低下头。 最近孙嬷嬷越发话多了,她们心里也觉得厌烦,只是年纪小,到底得忍着,但她们也隐隐感觉,大娘子对孙嬷嬷也是不喜的,如今更是当众给她难堪了。 心里略有些沾沾自喜。 孙嬷嬷若去养老,那自己便有机会了。 ********* 黄昏时候希锦和阿畴在灶台点灯,供奉后,自己也吃了饭。 底下丫鬟收拾着,希锦和阿畴便准备出去了,连车马都不用雇,走路出去没多久就是街道了。 一到正街,就不太能走得动道了,满街都是罗绮,入眼全是犊车,携家带口的,全都出来了。 阿畴抱着芒儿,牵了希锦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处街口,这街口用长竹子搭建成十几重的圆洞门,那门上挂满了奇异精巧的华灯。 珠帘低垂间,光辉满街,一旁又有管弦笙歌之声,引得来往行人全都驻足,纷纷钻进去那彩灯路来瞧热闹,大家嬉笑玩耍,欢语连天。 一家人跟着人群走过那彩灯通道,自是啧啧称奇。 芒儿哪里见过这个,乌黑眼睛睁得滴溜大,四处乱瞧,那眼儿已经不够看了。 希锦叹息:“今年这花样真别致,往年没见过这样的。” 阿畴道:“这是花灯路,估计是从燕京城学来的。” 希锦:“是吗,我听说燕京城的灯会那才叫好看,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若是有朝一日能看看那才叫好。” 阿畴侧首看向希锦,火树银花中,她眼睛晶亮,满是期待和好奇。 他便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灯多一些,灯大一些。” 希锦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无非?这灯多了灯大了就是好看,就像钱一样,钱多了和钱少了就是不一样啊!” 阿畴颔首:“也对。” 希锦轻哼:“你就知道说对!” 阿畴看她微嘟着唇,竟有些娇憨的样子,笑道:“那要我说什么?” 希锦想了想,倒是也没想出他说什么能如她意,只好罢了:“算了算了,看灯吧。” 走出那花灯路后,就见街道上满眼都是张灯结彩,每条里巷小弄都是各样的灯,就连衙署门上都用绢灯或琉璃灯来照映牌匾。 至于各路酒家店铺也都点起了就球灯,伴奏着那锣鼓之声来吸引客人,还有人用竹竿挑着彩灯来回旋转,乍看倒仿佛流星一般。 希锦东看西看的,又见街上大小娘子们,也有把那灯球簪在头发上,就这么顶着出门,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灯火。 希锦看着看着,突然叹:“这灯笼店怕不是发了大财!咱们家过年时候卖灯笼多好!” 阿畴微怔了下,之后便笑出声:“你这脑子啊!” 希锦:“做一行想一行,有什么不对!” 一时又道:“我听说解试结果就要出了,如果这次解试过了,递交了太学补试生名单,时间也来得及,他马上就要过去燕京城参加省试。” 大昭的科举分为解试,省试和殿试。 解试一年一次,解试过了就成为太学补试生,就有资格参加省试,省试是三年一次,在燕京城统一考,考中了马上就参加殿试,殿试是官家来做主考官的考试,在那里就是决定命运前途的时候了,那个殿试看脸。 今年是省试年,所以对于四郎这种解试没通过的,都巴望着一口气过了解试参加省试,运气好一年连过两关参加殿试,那才叫春风得意呢。 阿畴:“嗯?” 希锦:“今天二伯娘说,上次他就差一点就过了解试,这次肯定能过,如果过了,他打算带着一批货顺便去燕京城售卖呢。” 提到这里,她叹息:“二伯娘那里估计有的夸嘴了。” 他们做买卖的,要想做好买卖,一想着进货,二想着运送,三就想着这一路的税赋。 要知道布帛丝绵的税赋繁多,有住税和过路税,他们这次订购的六重纬,就算是四百八十文买的,但是到手的成本就得五百五十文往上了。 货物一路上运过来,走水路要交税,叫做力胜钱和靠岸钱,走陆路也有各路税亭,过一处就得交税盖章,那文书上没章,后面寸步难行。 这么一层层下来,四百八十文的六重纬,成本能控制在五百五十文就得偷着乐。 可这还没算完,货物到了他们汝城,他们本身在汝城还交着住税。 若四郎成了贡生,按照大昭律法,赶考贡生们都会带一支写着奉旨赶考的旗帜,货担是不会被税亭翻检的,这叫维护读书人的体面。 因为有了这条律法,赶考贡生们前往燕京城都会带着各乡奇巧土物,也就三五十斤,偷偷藏在行囊中,进京后铺席摆摊卖掉,等回来时,再买一些燕京城稀罕物回去家乡,一来二去,也是好大一笔钱呢,运气好能把自己在皇城的消耗赚出一些来。 时候长了,这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朝廷的税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希锦想到这一桩巧宗,难免有些羡慕。 阿畴听此,却是道:“他既是想走仕途,那就正经把心思放在读书致仕上便是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那些钱,又何必动这些心思呢。” 希锦:“什么叫这些心思?大家不是都这样吗?” 阿畴:“大家都这样,未必就非要这样。” 希锦听他和自己倔,便哼了声:“人家真若顺利过了解试,一路带了行囊去,税亭的官老爷都要看几分面子的,那是大便宜,不沾白不沾,咱们沾不上光,只有羡慕的份儿,倒不必说人家动了什么心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一时抱着自己儿子道:“芒儿,你以后可是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去上京赶考,到时候娘也跟着你去,既能去燕京城卖卖货,又能看看燕京城的花灯,为娘也能沾你些光呢!我这命啊,指望你爹是不成了!” 阿畴听此,没做声,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 谁知道这时,就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不是宁兄吗?五娘也在?” 希锦听这声音,便微怔了下。 这是曾经很熟悉的声音,霍二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考上了:啊啊啊当官了。希锦考上了:啊啊啊可以免税做买卖了!情敌来了,看阿畴如何应对吧。 另外本文总体仿宋的,商人家庭可以科举做官,赴京赶考顺便带点特产卖也是那时候风气。 第12章 两男一女一台戏 希锦娘说过,人这辈子和谁过不是柴米油盐,晚上灯一吹锦帐落下来,也都那么一回事。 男人用起来都差不多。 希锦觉得她娘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她听了。 可听了后,终究有些意难平。 娘啊,我没和霍二郎过过,也没用过,我哪知道都差不多呢? 这霍二郎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年少成名,天才俊逸,而她分明和这样的风流人物有了婚约,却未曾成,最后只能招赘自家铺子中的伙计做赘婿,这怎么想都亏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自己已经和阿畴成亲了,毕竟已经有了芒儿,毕竟这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却也有滋有味有奔头。 她只是没想到,猝不及防间,竟然在这灯火之夜看到了霍二郎。 一时只觉那灯火阑珊中,他长眉秀目,顾盼飞扬,最惊艳的莫过于他乌发旁攒的那朵木芙蓉,在这上元节的灯烛荧煌间,竟是恍若仙人。 这样的俊逸风姿,就是她定了亲要许以终身的男人啊! 曾经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在她和别的男人三年夫妻,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淡忘的时候,突然那个人出现了。 猝不及防间,他含着笑,喊了一声宁兄,唤了一声五娘。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过去并不复存在,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寻常故人。 希锦这么怔怔地看着霍二郎时,霍二郎也在看着希锦。 荧荧灯火中,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神相触间,希锦心神恍惚,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二郎唇边那状若闲散的笑意也不见了。 一旁的阿畴抱着芒儿,沉默地看着。 其实从霍二郎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不曾离开希锦,他敏锐地捕捉着希锦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清楚地看到希锦眼底的惆怅,这是她往常和自己嗔怪恼恨时完全不同的眼神。 他就这么静默地看着,看了半晌后,终于开口:“二郎,好久不见。” 锦宫春暖 第17节 他的声音清沉而充满力道,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希锦和霍二郎眼神间的黏连。 希锦也骤然回过神,她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夫婿和儿子,脸上便发烫起来,心里也生了愧疚。 原不该这样,都已经过去三年,她竟在霍二郎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不该。 好在这时候,霍二郎也反应过来了,他笑吟吟地望向阿畴:“宁兄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阿畴本无姓,既入赘了宁家,便跟着希锦姓宁。 此时阿畴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值此上灯节,我想着一家子过去河边看灯火,二郎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霍二郎笑道:“我适才和家里人走散了,正想过去河边看看灯船,顺便也找找家里人,如此,正好同路。” 希锦也没想到霍二郎竟然这么说,要和他们一家过去,这不是找尴尬吗? 本来上灯节看灯都是一家子说说笑笑,他竟要掺和进来。 不过她从旁站着,并没吭声。 如今的她前所未有地娴静柔顺,什么都听阿畴的,一切都由阿畴做主。 阿畴听霍二郎这话,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道:“那是巧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河边,共赏灯火。” 霍二郎笑望向希锦,不着痕迹的一眼后,却是道:“该不会不方便吧?” 阿畴挑眉,别有所指:“哦,都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很有些火药味。 希锦径自过去,低眉顺眼地从阿畴怀中接过来芒儿:“你们在这慢慢聊,我先带着芒儿过去看灯了。” 说完就走。 阿畴见此,道:“霍兄,请吧?” 霍二郎:“宁兄,请。” 当下两个男人阔走几步,跟上了希锦。 阿畴伸出手来:“芒儿,过来。” 芒儿不听,他虽看灯火看花了眼,正兴奋,不过还是想赖在希锦怀中。 爹爹自然不如娘靠起来软和舒服。 然而阿畴此时却颇为强势,道:“过来。” 芒儿听着爹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扁扁唇儿,有些委屈。 霍二郎从旁看着不免意外,不过又在意料之中。 阿畴看似身份低微,但其实比他以为的更锋利,当然也更体贴。 他看着那孩子,两岁的小奶娃儿,很黑很亮的眼睛,扁着唇儿委屈的样子有些像以前的希锦。 他的心便泛起些许异样。 昔日那么单纯稚气的希锦竟已经为人母了。 这时候便见希锦抬起手,哄了哄孩子:“娘累了。” 小娃儿不太情愿,不过还是点头了,希锦便把芒儿塞进阿畴那里。 于是希锦从旁走着,阿畴抱着芒儿和霍二郎说话,大家沿着灯路往前走。 这路上人挨人的,又是卖各样精巧物什的,芒儿见到这个想要,见到那个想要的,阿畴自然都给他买,不多时,阿畴手中便拎了不少。 霍二郎见此,也帮阿畴拎着几个,阿畴谢过了。 希锦从旁看着,想着这两人倒是客气得很,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只是不知道如今这都揣着什么心思。 她探究地看了一眼阿畴,恰好阿畴也朝她看过来。 视线相接间,阿畴很平静,像是一切都稀松平常,自然而然。 希锦便松了口气。 本来她多少有些愧疚。 那什么闲汉什么话本,她便是自个儿在家里想一百遭都没什么愧疚的,那都是假的,永远不可能的。 但是对霍二郎,她看人家一眼她都心虚。 其实她不必怕阿畴,阿畴只是她的赘婿,她不高兴了也可以休他。 但她就是心虚啊! 希锦无奈,想着这就是人的良心,她可是有良心的好人。 好人往往被自己的良心所束缚。 好在,看起来阿畴仿佛没当回事,她就觉得自己的罪过可以抹去了。 不用想了,放轻松吧,该干嘛干嘛。 这时候,霍二郎慢腾腾看了希锦一眼:“开春我就要上京赶考了,宁兄和五娘可有什么要捎带的?” 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的希锦道:“二哥,这倒是不必了,也没什么要买的。” 二哥…… 这略显亲密的称呼出口,霍二郎神情微动,再次看了她一眼,很长的一眼。 华灯宝炬,月色花光,他看她的眼神很特别。 希锦心里便一个咯噔。 她偷偷瞄了一眼阿畴,看他反应,他还是没反应。 如果他在意的话,他老兄好歹得给个反应吧?现在没什么表情,那就是不在意了? 其实就是嘛,本来也没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和霍二郎绝无可能! 她只是冷不丁看到,难免想起过去,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正想着,阿畴却突然道:“霍兄你过去燕京城想必要带的行李不少,这个就不劳烦了。” 霍二郎笑得温和:“若是有,记得告诉我,不必客气,我们多年相识,这点事不算什么。” 阿畴:“此去燕京城路途遥远,霍兄是要早些动身吧?” 霍二郎:“是,到了燕京城,要租赁住处,还要购置各样物件,熟悉考场,只怕是且要忙了。” 希锦听着,好奇。 她不想和霍二郎说话了,但她又实在想知道。 这会儿不问霍二郎,她还能去问谁? 她看看阿畴,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到底忍不住,问霍二郎:“若是这样,那我家四哥如果解试顺利过了,再去燕京城参加省试,还来得及吗?” 霍二郎笑了笑,温声道:“其实前几日我还见过宁四郎,听他提起过,应是来得及的。” 希锦:“哦,那就好。” 霍二郎:“听那意思,他如今已经打算着要捎带一些货物上京了。” 希锦:“是,那……二郎你呢,你也是要带一些吗?” 希锦是硬生生把那句“二哥”憋回去了。 她叫霍兄不合适,好歹也是从小认识的,现在叫二郎应该还可以吧。 霍二郎颔首:“自是要带的,我们汝城很有几样物件天下闻名,我听说到了皇城后,这些价格都会暴涨,到时候我应是要带一些折扇,丝绢,再配一个老仆,等安顿下来后,我自己潜心读书,老奴便能帮衬着卖卖货。” 希锦听着,便有些羡慕:“倒是省了好大一笔税赋,读书人就是好!” 阿畴听她这羡慕的语气,淡看了她一眼。 霍二郎道:“这几年我一直隐居戒台寺,黄卷青灯埋首苦读,一日不敢懈怠,只盼着这次取道入京,借图进步,能够金榜题名,好歹有些功名在身,如此也算是对得起父母多年苦供了。” 希锦听着,却是再次想起过往。 昔日她和霍二郎的婚事未成,她家退婚,霍二郎半夜跑来见她,就在宁家外面守着,发了疯一样要见她最后一面,她到底没见。 她娘说了,霍二郎的娘做人不行,她若有这样的婆婆白白受罪,与其拖沓下去,不如狠心断了,一了百了。 她当然听她娘的。 后来招了阿畴做赘婿,一切尘埃落定,其实她偶尔也想起霍二郎,想知道他的情况,也忐忑着若是见到后,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恼,会不会恨自己。 可谁知道三年时光,同在汝城竟然一次没见过。 如今才知人家一直在家苦读,忙于前程,哪有功夫出来闲晃。 当下便道:“二郎不必担心,以你的才学定是能高中的,说不得是头名状元呢!” 霍二郎笑了,眼神温柔而无奈:“天下才子如云,我不过是无名之辈,哪里能比得过别人,若能勉强得一个功名,那都是万幸了!” 希锦是真心盼着他能好的,当下便道:“定是能旗开得胜的吧。” 大家这么往前走着,说着不近不远的客气话,希锦便觉这样也挺好。 放下昔日那些惆怅,不再觉得遗憾,磊落光明地叙叙旧,祝他有一段锦绣前程。 这时候,霍二郎和阿畴说着话,两个人也不说些实际的,便漫无边际言不由衷闲扯。 霍二郎不知怎么提起如今世道,道:“自官家继承大统以来,穆清交泰,一轨同风,以至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我等读书人也大有可图。” 希锦听他说这些,其实都不太能听得懂,没办法,他是出口成章的人,和寻常汝城人说话不太一样。 不过她听着这“大有可图”,却是想起自己的买卖来,于是便提起那官家寻皇太孙一事。 她干脆说起自己猜想:“若是能寻到,怕不是普天同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百姓也跟着沾光吧。” 霍二郎听此,却是笑叹:“五娘,你到底想得简单了,事情哪那么容易呢。” 希锦:“怎么不容易?” 霍二郎:“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太子举剑自刎,之后将太子府付诸一炬,那一场惨烈——” 希锦听得睁大眼:“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干嘛还把好好的宅子烧了!” 那得多少银钱! 霍二郎:“前太子性情刚烈吧。” 锦宫春暖 第18节 希锦:“那也很奇怪了,自己死别拉着别人,更不要糟蹋银钱嘛!” 霍二郎听得一噎。 想着希锦都当娘的人了,性情竟还和以前一样。 当下看看四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没人细听这边。 于是他到底道:“话不能这么说,朝堂上的一些事,也不是我们能说清的。” 希锦:“好吧……” 但心里还是遗恨啊,她若是知道这消息,一定跑过去他们府中抢钱,反正留给他们也是要烧掉,白白糟蹋,倒不如让她抢来,能抢出多少是多少!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问:“然后呢,事情怎么样了?” 霍二郎笑看向阿畴,这才继续道:“听说自那之后,年仅八岁的皇太孙便下落不明了,听说当年皇城司指挥使聂大人千里追踪,追到了衢江上游马金溪后,却只寻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子府中郎将王成恩,那王成恩见了皇城司指挥使,嘲讽大笑,之后便没了气息。” 他叹了声:“之后指挥使聂大人苦寻数年都不见皇太孙下落。这都是宝丰十三年的事了,如今已经过去十二年,当年那么大一小孩子,是不是活着都两说呢!” 旁边的希锦惊讶:“活生生一个人丢了,官家一直在找,找了这么多年没找到,所以现在很可能也找不到了?” 霍二郎颔首:“是,一直明察暗访呢!” 希锦想了想,问道:“那太子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呢?我以为这天底下除了官家,应该就是他最大了吧?” 霍二郎眉眼无奈:“这个说来就长了,据说太子一事和摩尼教有关,至于其中详细,便不是你我能说清的了。” 希锦:“摩尼教?” 霍二郎颔首:“是。” 希锦有些惊讶,她看向阿畴:“去岁时候,我舅父不是险些受了摩尼教的连累吗?是这个摩尼教吧?” 霍二郎也意外:“什么?孟员外竟和这教有牵连?” 阿畴道:“去岁时,有人向舅父订购了一批黑釉碗,又详细说了样式,舅父只以为大买卖上门,不提防,便要烧制。” 霍二郎蹙眉:“这可使不得,对方怕不是为他们摩尼教定制的碗!” 希锦叹:“咱们寻常人哪里知道那个呢,幸亏那人给的定金不够,舅父想着要对方多付一些,后来那人没给够,舅父便和对方揪扯起来,结果很快官府便查出来,那黑釉碗是摩尼教用的,可了不得,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霍二郎:“幸好没给他们做,真是万幸,万幸!” 希锦摇头,无奈:“这什么摩尼教,害得我们日子都不安生,那什么太子一案既然和摩尼教有关,那摩尼教不除,若是事情不能水落石出,那但凡不是个傻的,谁没事跑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她在这里高谈阔论,霍二郎赶紧道:“这个,我们说不得——” 然而希锦却很想直抒胸臆,挡都挡不住的:“如今眼看着他爷爷喊他回家当皇帝,他自己不就跑出来了?他竟然不跑出来,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吗,这还找什么找?” 霍二郎微怔,之后道:“这……有道理,说不得那皇太孙早不在人世了!” 希锦赞同:“那么小一孩子,不是饿死就是被野狗叼走了,肯定活不成了,说不得投胎后都能上街找闲汉了!” 她这么说话的时候,阿畴抱着芒儿,眼神淡淡地看向一旁的灯,那灯花样很是新鲜,是瀑布型的,上面用彩带结扎,还画了群仙故事。 霍二郎深吸口气,回过神来,一字字地道:“不过这个我们说不得,且看后续如何就是了。” 希锦:“我倒是盼着他活得好好的!” 霍二郎没想到她还没说完:“为何?” 希锦笑道:“他可是我们的大财神,若是能活着蹦出来,到时候普天同庆,咱们的买卖也会红火的。” 霍二郎看她:“你——” 这满脑子的生意经。 阿畴这时候突然道:“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霍二郎连忙收敛了笑看过去。 确实已经到了河边,远远望过去,河边已经放置了万盏灯烛,远远看过去,那两岸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光影蜿蜒,灯火起伏,倒仿佛一条璀璨火龙。 而河边竟比街道上还热闹,有那演奏笙簧琴瑟的,也有嬉戏玩耍的,当然更有卖各样从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十足。 于是霍二郎便提议坐下来一起用。 他看向阿畴:“应该不至于搅扰你们吧,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一路已经和希锦说了那么多话,如今却和阿畴说这些。 阿畴听这话,自然明白他这话是示威。 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希锦会对什么感兴趣,故意引着希锦和他说话。 他装得那么温柔谦逊,不过是要投希锦所好罢了。 如今更是直接挑衅自己。 阿畴眼神毫无情绪地看着霍二郎,霍二郎却也在笑望着他。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这火树银花中相触,交锋。 须臾,阿畴却是薄唇轻扯,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他的声音清冷而别有意味:“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呢,相逢便是缘。” 第13章 野男人的勃勃野心 到了这个时候,阿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霍家想买那宅院,那是因为霍二郎知道希锦想要,他想争那宅院。 这勃勃野心已经显露无疑了。 他今日又刻意和希锦说起省试,显然以他霍二郎的才学,这省试简直如探囊取物,怎么也能求一个金榜题名的。 到时候功名在身,衣锦还乡,他再买下希锦心仪的宅院…… 这霍二郎三年前痛失一段姻缘,卧薪三年埋头苦读,如今竟然闲散地出来看灯会,看来是势在必得。 阿畴眼底泛冷。 然而,此时的希锦显然不明白这两个男人的复杂心思,她非常坦然,她觉得自己磊落光明。 和昔日的未婚夫在这月色花光间相遇,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能说说前程看看灯火,多好的一件事啊!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放下了。 于是她便热络地道:“来来来,我们都坐下,大家一起吃用,这边从食多的是,我们各样都可以尝尝了,二郎不必客气,今天我们请客。” 她这么一说,两个男人同时看过来,眼神都有些难以言喻。 希锦:“怎么了?” 灯火璀璨,春寒料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男人都无言以对。 一阵沉默后,先开口的反而是阿畴:“我家娘子说的是,二郎,今天我们夫妻请客,也算是提前为你饯行。” 霍二郎听这话,自然明白,阿畴三言两语已经把自己打成外人那一行的,他和希锦是夫妻,两个人是一体的。 他要笑不笑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时三个人便要坐下,阿畴为希锦寻了一处干净座位。 霍二郎冷眼旁观,却是心中酸涩。 遥想当年,他和希锦是未婚夫妻,订过亲的,一些规矩讲究也就比较随意了,他还特意在中秋节时给她送了菊花灯并糕点。 当时他去送的时候,两个人倚在宁家街巷外说话,那时候希锦年纪小,娇憨动人,两个人说得好开心。 正说着阿畴来了,似乎是铺子上让他送东西过来宁家。 那时候霍二郎根本没把阿畴看在眼里,谁会把一个铺子小伙计看在眼里呢,便随意打了个招呼,还掏出几个铜板赏他买糖吃。 之后阿畴过去宁家,希锦看着那背影,还对他笑着道:“他向来寡言,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哑巴,谁知道后来竟是会说话的!” 霍二郎还记得当时希锦说这话时的音容笑貌,分明是不把阿畴当回事。 不过是区区三年罢了,她竟成了那哑巴那伙计的妻! 还给他生了那么一个团软可人疼的宝贝儿子! 那身份卑微的伙计得了希锦这样娇俏单纯的,在那床榻上还不知道多么—— 霍二郎眼神突然阴郁起来,满城灯火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希锦却是浑然不知,她已经兴致勃勃过去花盘架车旁,去挑看从食。 那花盘架车上花样倒是繁多,价格也便宜,杂食诸如腰肾,鸡碎和鱼包子,每个不过十文钱,还有些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鲍螺,至于糖瓜蒌,十般糖等,才三文钱罢了。 这一排排的花盘架车,每个都是围着人正在挑拣,热火冲天的吆喝声和烟火味,勾得人流口水。 这时候霍二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阿畴搂着芒儿给他看灯。 希锦随口问:“你们要吃什么?” 霍二郎抬眼看过来,怔了下,才道:“我随意。” 阿畴:“随意点一些吧。” 希锦心道,这两个男人屁股粘凳子上了吗,动都不动的。 也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挑拣,反正也不贵,好不容易请客一次自然要大方,不能让人轻看——要不然人家背后里同情怜悯她,岂不是丢人? 希锦是要面子的人。 她便一口气要了许多,旋炙猪皮肉、煎肝脏、须脑子肉、蛤蜊螃蟹,还有各样杂嚼诸如鱼包子腰肾的。 最后还买了鹅梨糍糕、团子和盐豉汤,这是给自己用的。 正买着的时候,芒儿却摇摇摆摆来了,原来他从阿畴怀中跑下来,他是看中了旁边新鲜花样的彩灯,那彩灯确实好看,上面镶嵌了绢纱,绘制了百鸟,如今灯火点燃,那百鸟惟妙惟肖,倒仿佛扑棱着翅膀要飞。 希锦问了问,倒也不贵,便给孩子买了。 她因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四合如意绣囊,里面并没多少铜板,钱不够,她便拿眼看向阿畴。 阿畴顿时察觉到了,起身过来,将自己锦囊塞给希锦手里。 希锦这才付账了。 付账的时候,心里却想,往日只觉霍二郎是天上仙,如今看,是不是太仙了,虽说自家要请他,但他就真能不动屁股坐在那里? 锦宫春暖 第19节 他好歹作势付账,她也不至于真让他花钱。 他是读书读多了,不太通人情世故?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纵然生得再美,似乎也不是过日子的人吧。 她娘诚不欺她! 付账过后,这灯市上的小摊手上很是麻利,又有一旁闲汉帮衬着,很快各样从食杂嚼摆了满满一桌子,灯火映照着,只看得人垂涎欲滴,希锦几个坐在那里吃着,阿畴时不时喂芒儿几口。 他们找的位置还不错,远处可以看郊野的社火,近处可以看河中的灯光船戏。 希锦沉默地吃东西赏风景,旁边霍二郎和阿畴在说话。 阿畴本是沉默的人,不过如今倒是谈兴不错,他还问起霍二郎过去燕京城的种种打算,霍二郎也就和他说,说得兴致颇高。 这过去燕京城后,除了要租赁房屋,赶看考场,还要将阐述解试的公文呈送到礼部,还要四处拜会,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门道。 霍二郎谈兴起来,也就提起他一位同窗,是攀附上了韩相爷拐弯抹角的关系,得了功名后便被安置了好差事等。 阿畴问道:“韩相爷?那是什么人?” 霍二郎笑了笑:“宁兄自是不懂这些,这毕竟是朝廷的事,那韩相爷深得官家倚重,这不是你我能妄议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阿畴既然问,他也就大致讲讲。 毕竟他是太学候补生,就应该比阿畴懂得多嘛。 希锦从旁听着,却觉没什么意思,便低头吃那各样杂食。 她喜欢那旋炙猪皮肉,这猪皮肉切成了很薄的薄片,炙烤得酥脆,撒上一些五味椒盐,酥香不腻,好吃得很。 这么吃着间,她看向远处,桥上灯火点缀,桥下则是则是星灯如串,犹如长龙一般。 她便想着,不知道燕京城的元宵节是什么样的,又有怎么样的灯火。 阿畴说,不过是灯更多一些,灯也更大一些。 说起来轻松,可她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要怎么把灯做得更大,做得更多,又怎么知道那绚烂灯火又是怎么迷人眼。 只是她也明白,这辈子,她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了。 男人做买卖估计还可能过去燕京城,她哪可能呢,如果将来芒儿能像霍二郎那样出息,她兴许有机会,但也只是空想罢了。 正想着,突然间那边起来骚动,希锦下意识看过去,却是一惊。 就见那边火光冲天,还有许多人推挤着匆忙逃窜,更有人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希锦顿时怕了:“呀,走水了!” 其实上灯节很容易出事,平时在自己家里,那兔儿灯玩着玩着蜡烛一歪,就很容易着火了,这种街道上大片灯火,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走水,一般都有衙役人员带领着随时扑灭火势。 但现在看起来,这火势竟然来得很猛。 霍二郎见此,也是皱眉,忙起身道:“我们快走。” 阿畴捞起来芒儿,之后拉着希锦的手就跑。 希锦忙道:“我们的杂食!还有那灯!” 一路走来,连玩带买的,买了不少呢,全都在那里。 阿畴面无表情,沉声道:“那些不要了,快跑!” 希锦想回去拿,那些东西都花了钱的,怎么能不要。 但回头看,却见人群涌动,大家都在跑,已经出现推搡的架势,那气势真是排山倒海一般,有些人摔在那里起不来,哭天喊地的。 她顿时吓得不轻,再不敢提什么从食,赶紧跟着阿畴往前跑。 早有衙役赶来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并有水工组织人马取了河中的水来灭火,但是人群已经乱了,小孩儿哭爹喊娘的,大人哀嚎连连的,街道乱作一片,四处都是人们在瞎跑瞎逛,当然更有人大声哭着说自己孩儿不见了。 希锦跑得气喘吁吁,嗓子眼跟火烧一样,不过还是气喘吁吁提醒:“抱紧我们芒儿!” 这个时候,就怕有人趁乱拐跑了孩子,那就得悔上一辈子了。 阿畴没应声,不过却越发抱紧了芒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往前飞奔。 希锦被他拽着,几乎跟不上,但也只能踉跄着跑,她都纳闷了,阿畴怎么就跑那么快! 路上有许多人,时不时碰撞下,阿畴牵着希锦,护着她,灵活地躲过那些人。 最后终于他们拐进了一处巷子,巷子里没什么人,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希锦要从阿畴怀中抱过来芒儿,这孩子估计都吓傻了,瞪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爹娘,完全不知道怎么了。 阿畴:“我抱着吧。” 他跑得太快,又抱着孩子又拉着希锦,声音有些发哑。 希锦便安抚地拍着芒儿的背,哄着他,结果这么哄着时,芒儿说冷。 希锦一摸,脚上的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只穿了布袜子,那小嫩脚丫都冻冷了! 她心疼死了:“哎呀,冻坏了吧!” 阿畴刚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她,自然没留意这个,当下握着那脚丫,揣到自己怀中:“没事,给他暖暖就好了。” 希锦又从旁小心拍哄着,看芒儿神情变好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当即道:“我们赶紧回家去吧,还是别乱逛了。” 这哪是过节,分明是遭罪。 阿畴颔首:“从这边巷子往前走,绕过去就是东街,就能绕到家里,今天路上人多,出了这乱子,估计四处闹腾,我们走小路人少。” 希锦望着街道上乱糟糟的一片,她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好你反应快,东西不要就往外跑——” 说着这话,她突然想起霍二郎。 哦…… 她眨眨眼睛,有些心虚,也有些担心:“怎么办,他人呢,没出什么事吧?” 阿畴:“不知道。” 希锦:“不知道……?” 可别出什么事啊! 阿畴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他是全须全尾的郎君,不残不病,而我们拖家带口,还有妇孺,我们自顾不暇。” 希锦沉默了片刻,道:“……也对。” 他们一家三口,能顾上自己就不错了,霍家二郎那么大一个人,有手有脚,肯定会跑的啦。 所以丢下他不能怪他们! 希锦:“那就不管他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阿畴牵住她的手:“好。” 夫妻二人带着回到家中,踏进自家门,希锦满心都是安稳满足。 她想,什么霍二郎还是不要惦记了,其实就连那话本的闲汉和书生都没什么趣味,她只要自家平安就行了。 至于霍二郎,自是是好的,天才俊逸,将来还可能考中功名,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重逢她自是惆怅遗憾,觉得自己错过了这辈子唯一可能当官夫人的可能。 但是人嘛,贵在知足,其实阿畴待自己也不错了。 谁知道这时,就听秋菱在那里慌张哭呢,一见到他们,忙哭着道:“穗儿不见了!穗儿不见了!” 第14章 人心难测啊! 希锦看那秋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且哭声凄凉,心里也是一惊:“怎么了?” 孙嬷嬷也过来了,叹了声:“这不是她贪玩嘛!” 希锦想着今天街上乱象,忙问:“到底怎么了!” 秋菱哭哭啼啼的,孙嬷嬷也不紧不慢,不过好在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就在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后,孙嬷嬷也想出去看热闹,便要带两个丫鬟出去,秋菱因为临时吃了圆子有些闹肚子,便没去。 结果可倒好,出去后只看到人群推推搡搡的,到处都在跑,喊着走水了,她们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往哪儿跑,结果跑着跑着就散了。 孙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声:“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 旁边秋菱急得不行:“外面都是人,找都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刚跑出去了,结果黑压压的,孩子哭大人嚎的,我不敢往外走,就赶紧回来了。”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道:“孙嬷嬷,穗儿是在哪里丢的?” 他一直没吭声,突然说话,这让希锦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却见幽幽灯火下,他眉眼清冷,视线锋利,就那么盯着孙嬷嬷。 她见此,心里一顿。 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想呼之欲出。 孙嬷嬷被阿畴那样看着,也是有些着慌,便躲开了阿畴的视线:“外面乱糟糟的,我哪知道那么详细呢!” 阿畴:“不知道?那你怎么回来的?” 孙嬷嬷便唉声叹气,抬起手来捂着脑袋:“外面乱糟糟的,我年纪大了,晕头转向,还是这种大晚上,四处都是人,可不就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家,回到家,我一回头,那穗儿竟然没跟上,我能怎么着?” 阿畴看着那孙嬷嬷,以很轻的声音道:“那去的路上,你带着她去了哪里,总归记得吧?” 孙嬷嬷便心慌了,心慌之下,也有些恼恨。 要知道她在宁家时候长,希锦父母没了后,她是最老资历,除了希锦,家里就没谁能让她看什么脸色。 就算是希锦好了,到底年轻呢,年轻娘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任凭她拿捏。 而这阿畴虽然成了赘婿,但到底出身低微,她是不太看得上的,所以一直想着拿捏好这阿畴,她也觉得阿畴是畏惧自己的。 但是现在,阿畴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明明声音也不大,很平很冷,但让她觉得心慌,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怕了,求助地看向希锦。 希锦却对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穗儿不见了,我们得报官,再找几个帮手去找人,你得说清楚,不然满城那么大,去哪儿找?” 锦宫春暖 第20节 孙嬷嬷:“这,这……外面到处都是灯火,我老眼昏花的,哪儿记得!” 希锦:“你说不清楚,那就是你的责任,到时候我们报官,官府还不是拿你是问。” 孙嬷嬷:“啊?可,可我不知道啊!” 她到底是给人当奴的,并不知道官府规矩。 希锦看她这样,心里也大概猜到七八分。 一时不免心凉。 这时,阿畴却对希锦道:“希锦,你今天累了一晚上,先带着芒儿回房休息,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他看着她道:“你不必操心这个。” 希锦有些茫然地看着阿畴。 这时候,庭院里彩灯璀璨,星斗增辉,阿畴着月白曲领锦袍,身形颀长,眉眼沉静,竟别有一番安定人心的气势。 希锦沉默了一会,到底点头。 之后,她没再说什么,从阿畴怀中抱过来芒儿,径自进屋。 孙嬷嬷有些绝望地看着希锦背影:“我说娘子啊,你得做主啊,家里的事,你不做主哪个做主!你不能不管啊!” 希锦已经迈上台阶,听着这话,她看向孙嬷嬷:“家里有阿郎呢,阿郎难道就做不得主?” 孙嬷嬷一怔。 希锦却已经进屋了。 进了屋后,她闭着眼睛,回想着今夜种种。 她想,阿畴其实是一个很能顶事的阿郎呢。 *********** 阿畴竟然还真从孙嬷嬷口中逼出话来了。 这孙嬷嬷带着穗儿出去逛街,看到那边出乱子,便没管穗儿,自己往回跑,把穗儿丢到孙家灯笼店门前了。 阿畴当然不敢耽误,马上带了陈叔和周福,又叫了宁家几个往日相熟的郎君,就要出去寻找穗儿并准备报官。 当然大家心里明白,报官也白搭,今晚外面乱,谁顾得上谁。 等他们忙完了,估计人都找不到了。 闹哄哄的灯市,又是节日,人口杂乱,正是拐子四处奔忙行事的时候,穗儿这样的小丫鬟,长得也算水灵,年纪又小,弄出去卖到勾栏院,那也是一笔银子。 孙嬷嬷吓得不轻,哭啼啼的,旁边秋菱也是后怕。 她当时也要跟着孙嬷嬷出去的,如果不是自己闹肚子,自己也就去了,去了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哪想到孙嬷嬷竟然这么狠心! 希锦听了,把芒儿给了陈妈,让陈妈哄着睡觉,自己则跑过去审问孙嬷嬷。 孙嬷嬷跪在那里,哭着说:“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这丫头实在是不听话,刁蛮得很,她眼里哪有我呢,我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就不见了!” 她竟然还嘴硬? 虽说是家里的老人,但是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那就是起了歹心。 这孙嬷嬷素日张狂,时不时在自己眼前撺掇,说阿畴的小话,挑拨自己夫妻关系,许多事希锦也都忍了,想着到底是老人,自己爹娘在时就伺候自己的。 但这起了歹心害人的嬷嬷,她是万万姑息不得! 今日起了歹心能害一个小丫鬟,明日就能害自己,或者干脆抱了自己芒儿去给人牙子呢。 希锦想想这种可能,真是遍体生寒。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她突然想起她娘锦书上所写,做坏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狗如果咬了人尝到甜头,那就必须打死! 当下一咬牙,直接命秋菱道:“拿咱们家灶房那烧火棍来,给我打。” 秋菱握着烧火棍,试探着要打,却下不去手。 毕竟孙嬷嬷权威在那里,平时吆五喝六的,连家中阿郎都看不上,她轻易哪敢打孙嬷嬷。 希锦自然看出来了:“怎么,你还手软?” 秋菱一个哆嗦,忙给了孙嬷嬷一棍子。 孙嬷嬷哀嚎连连。 秋菱瞪大眼睛,不敢下手了,没打过人的,一棍子下去能感觉到棍子敲在皮肉上的感觉,又听到这孙嬷嬷惨叫,手都软了,根本不敢打。 希锦见此,随手捡起来一锦帕,上前一把塞到孙嬷嬷口中,吩咐秋菱:“你打啊,你不打她,赶明儿她把你也给卖了,卖勾栏院,天天被腌臜男人骑!” 秋菱听得傻眼了,她哪能不怕呢,当下一咬牙,对着孙嬷嬷又是一棍子。 第二棍子下去后就顺手了,她两只手抡起棍子继续打,这么一口气足足打了十几棍,孙嬷嬷蜷缩在那里,两眼发直,浑身哆嗦。 秋菱累得气喘吁吁,两只手都没劲儿,抬不起来了。 希锦想着这就算了,将那锦帕掏出来,谁知道那孙嬷嬷却哭着道:“大娘子若是知道了,在天之灵,怕不是气死,娘子,你这是受了阿郎的蛊惑啊,他的话你能信吗?” 希锦一听,几乎不敢相信。 她竟然还要挑拨?这人是不是傻了,阿畴再不济,那也是自己的良人自己的赘婿,是自己儿子的爹! 就算有一天他也面目可憎好了,但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坑了芒儿!因为他是芒儿的亲爹! 对希锦来说,这就是阿畴和仆人最大的不同! 结果可倒好,这孙嬷嬷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挑拨? 当她不知道吗,怕不是孙嬷嬷和那希钰早有勾搭了,还不知道做了什么打算呢! 她气得脸都白了:“你这老贼虫,你吃里扒外,还不知道勾结了什么外人,我一日容你,还能日日容你不成?” 说完直接命秋菱将这孙嬷嬷的嘴重新堵上,她自己拿着烧火棍来打,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皮肉上,开始那孙嬷嬷还呜咽哀嚎几声,之后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声气,这才算完。 扔下那烧火棍希锦吩咐秋菱:“把这老贼虫给扶进柴房去,且等阿郎回来再做定夺。” 秋菱哆嗦着,赶紧去扶。 希锦压下火气,自己先进屋。 她先过去奶妈屋里探了探,奶妈已经哄着芒儿睡着了。 孙奶妈也是脸上煞白,忐忑地说:“郎君睡得踏实,没听到外面动静。” 希锦:“行,好生照顾着。” 孙奶妈战战兢兢点头。 希锦知道孙奶妈把外面的事都听到了,这样也好。 回到自己房中,希锦躺在榻上,她自然是睡不着。 她在想着,这孙嬷嬷往日诸般惹人生厌,倚老卖老,她想着她是个老人,便忍着了。 最近实在是有些过了,才打压一番。 可谁知道她竟然起了这种算计。 她一番反思,想着一个是自己算错了人心。 是自己操之过急,试图让穗儿和秋菱把她替下去,殊不知,那两个到底年纪小,其实没什么心机呢。 一时又想着,阿畴倒是精明的,自己根本没多想,他却一眼看出孙嬷嬷有问题。 他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要能干许多,可偏他往日低调本分得很,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这个人,看似实在,但其实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思来想去,估计也只有芒儿能被他放在心上,到底是他的亲生血脉。 只是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也像孙嬷嬷这般,为了些许利益,就反过来算计自己。 当想起这些,她又将这事好一番盘算。 他是赘婿,按照大昭律法,若是自己没了,他倒是能得自己三分之一的家产呢。 希锦这么想着,真是遍体生寒。 孙嬷嬷照料自己这么多年,竟做出这种事,其它人呢,都是隔着肚皮的人心! 她便觉得满世界没一个能靠得住的,没有一个人是能依赖的! 她的芒儿还小,要想长大不知道多少年。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想了半晌,又觉得,其实阿畴还是比其它人要靠得住。 至少他心疼芒儿,不会对芒儿不好。 她若不信他,又能去信谁? 一时又记起来那霍二郎,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嫁给霍二郎,不知道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外面的喧嚷声没了,院子里格外安静,那脚步声就很明显。 希锦一下子坐起来,侧耳仔细听着。 她听到了阿畴的说话声,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宁家族里的几位哥哥。 她当即略整理了衣容,出去见了,却见跟在阿畴身后的正是穗儿,头发凌乱,衣服也脏了,眼里泪汪汪的。 穗儿显然是惊吓不轻,看到灯火都怕的,只一个劲地躲在阿畴身边,怯生生的。 希锦见此,便让秋菱领着穗儿回去房中休息,再煮些圆子给穗儿吃。 穗儿还是有些怕,求助地看向阿畴。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听从娘子的吩咐。” 穗儿咬着唇,低下头,无声地跟着秋菱进屋去了。 希锦看这穗儿被吓成这样,心想这怕不是吓傻了,不过也没办法,遇到这种事了,只能慢慢养着了。 当下她上前,谢过几位哥哥:“大过节的,倒是劳烦几个哥哥走这一趟了。” 锦宫春暖 第21节 二堂哥叹道:“谁曾想竟出了这种事,人能找回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再做计较。” 希锦自然应着。 一时几位族中哥哥先走了,阿畴陪着希锦进了屋,和她大致说了情况。 看样子孙嬷嬷已经和人牙子说好了的,她把穗儿带出去,人牙子绑了人,直接带离了汝城,卖给过往人。 幸亏阿畴过去的及时,又是报官了的,他拿着穗儿的市券和籍契去,那几个人牙子还不认,要闹腾起来,后来也是看他们人多势众,又叫了官府,这才慌了,拔腿要跑。 阿畴道:“官府应该能捉拿住他们。” 希锦听了这些,却是心中茫茫然,喃喃地道:“也亏得你眼力好,找得及时,不然——” 如果穗儿真被拐了,于自家而言,凭空少了一个丫鬟使唤,那自然是诸多不便,到时候还要重新买一个。 当然了,废些银钱而已,倒也没什么。 但是于穗儿而言,却是没好日子。 这种私底下拐卖的,十有八九不走官方买卖的正路子,身份不明,不可能卖到什么大户人家了,只能卖给私窑暗娼,日日接客,被万人骑万人入,熬上几年灯枯油尽成了老妈子,便做些苦差事,最后死了能有一张破草席就算是福分了。 阿畴:“那孙嬷嬷呢,你打算怎么办?” 希锦叹:“我今天打了她一通,先让她吃个教训,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到,你觉得呢?” 她娘在时自然都听娘的,娘没了后,她还没做过这样的主。 今天打了一通,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阿畴沉吟道:“今天太匆忙,问到穗儿的下场我便出去寻人了,其实我还有些疑问,明天再问问,等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定夺吧。” 希锦听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觉得她吃里扒外了?” 阿畴略沉默了下,道:“是。” 一时希锦无话可说。 孙嬷嬷在自己跟前不知道说了多少阿畴的小话,看来阿畴都是心知肚明的。 甚至孙嬷嬷和希钰勾搭的事,阿畴可能也知道。 他如今自然趁机查个清楚。 想到这里,希锦略蹙眉道:“其实只凭她想害秋菱,我们已经不能留她了。” 阿畴:“是,不能留她,但怎么打发她,明天再商议吧。” 希锦点头:“好。” 当下阿畴去洗漱,希锦独自躺在榻上,难免有些胡思乱想了。 其实她也明白这孙嬷嬷留不得,打不打也没什么,今晚故意那样打孙嬷嬷,是打给秋菱和其他家仆看的,让他们知道背主的下场。 不然有样学样,以后信得过谁。 他们还有个芒儿,若是哪日谁对芒儿起了歹心,那才叫天大的祸事。 这时候,阿畴洗过,熄了灯烛,上了榻,径自撩起希锦身上搭着的锦被,进来了。 希锦只觉男性的温热气息伴随着清爽的澡豆香传来,她心间一酥,便挨过去。 阿畴顺势将她揽在怀中。 希锦被男人修韧有力的臂膀环住,她觉得自己很柔软,像一抹云,被轻轻压在了他胸膛上。 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眼神素来清冷,情绪寡淡,好像永远和这世间的浮华泾渭分明。 不过此时,朦胧的光线中,她看到他褶线分明的眼皮垂下,眼神中竟有着柔软的疼惜。 于是希锦鼻子便泛酸了。 爹娘没了,她知道她得支撑起门户,所以她总是会多想,处处算计着。 可今天实在经历了太多,先是见了三年未见的霍二郎,遭遇了街上一片混乱,回到家又发现家里丫鬟丢了,多年老嬷嬷背叛自己了。 今晚种种于她来说,自然是从未经历过,便是当时也算冷静应付过去了,但其实躺在榻上细想,心都在簌簌发颤。 好在她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男人,也许没什么大本事,但至少还可以陪着她,和她一起把事情处理了,也会和她一起护着芒儿。 第15章 她家阿畴就是好! 靠在阿畴怀中,她眨眨眼睛,努力忍下眼中的湿润,低声道:“就挺害怕的。” 声音涩涩的。 阿畴没说话,他只是俯首下来,低头吻上她的唇。 不同于往日贪婪或者急切的占有,此时他的吻很有几分安抚的气息,很温柔,也很柔缓。 希锦便觉心都要化开了,她也缓慢地回应他,仰着脸和他唇舌偎依缠绵。 如此亲吻了好久,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撤开,撤开时,阿畴又低首舔吃了一下她的唇,像是在吮着蜜。 希锦便有些脸红了。 虽然也没做什么,只是亲吻而已,于夫妻间很正常,但希锦却觉得心间荡漾。 阿畴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睡吗?” 希锦:“有点睡不着。” 阿畴便揽着她,让她躺在自己肩窝里:“那我们说说话。” 希锦:“嗯。” 阿畴的长指轻抚着希锦纤细的脊背,一节一节地摩挲过,他的指腹上略带着糙感的温度仿佛带着些许安抚的作用,这让希锦慢慢放松下来。 她偎依在他怀中,像是一只慵懒无力的猫儿,就那么倦怠地垂着眼睫。 过了半晌,她终于轻出了口气,道;“应该是我六七岁时吧,那时候她就在我们家,是我娘拐弯亲戚介绍过来的,签的死契,当时只觉得她虽然年纪大一些,但到底本分老实,如今在家里也十多年了,谁曾想竟然做出这种事!” 其实但凡孙嬷嬷不要做这种勾当,哪怕她平时言语尖酸一些,存着一些小心思,她也就认了。 不让孙嬷嬷掌管家里的事,不给她权,但好吃好喝养老还是有的。 可谁想到呢,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阿畴:“她不过是欺负我们夫妻年少,想着家中没老人,以为可以把控家中诸事,就此养大了野心。” 希锦抬眼看他,却见他神情平静,看起来他对此并不意外。 她便问:“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阿畴:“我没什么看法。” 希锦:“什么叫没什么看法?没看法你也得说说!” 阿畴低头看她,眉眼间有些清淡的无奈。 希锦:“你得说!” 阿畴想了想,到底是道:“以我看,你不想让她掌管家中诸务,不想让她做主,她不能接受,便故意给穗儿使坏,穗儿没了后,秋菱唇亡齿寒,自然不敢越过她去。我们回头再买一个丫鬟,于是她经手,自然更是听她使唤。” 希锦喃喃地道:“说来是我的不是,我没预想到她竟这么狠心,贸然就要夺她的权,她自然不甘,以至于闹出这种事来。” 阿畴颔首:“既要贬她,那就要迅雷不及掩耳,在她不防备时,让她再不能把控家中诸事,不然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她在家中吆五喝六早就习惯了,哪甘心往低处走,必然生出事端来。” 希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对。” 阿畴感觉到她言语中的失落,抬起手来,轻抚她柔软的发: “治家若治国,若家不治,厚者有乱,薄者有争,我们往日并不曾经历过这些,自是不知。” 希锦听这话,便沉默了 阿畴说的,她不太能听懂,但大概也知道这个意思。 爹娘不在了,他们年轻人管那么几个下人都管束不好,看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逼急了,反倒是惹出祸害来。 如今吃这么个教训,幸亏没酿出祸事,以后是万不能心慈手软了。 她就这么靠在阿畴胸膛上,胡思乱想着,想起今晚种种,倒是记起那霍二郎,便闷闷地道:“我突然想起霍二郎了。” 融融夜色中,阿畴神情微顿:“嗯?” 希锦叹了声,无奈地道:“今晚外面这么闹腾,他应该没事吧。” 阿畴略沉默片刻,才道:“这件事怪我。” 希锦:“怪你?” 阿畴:“当时河边突然起来骚动,这个时候就该当机立断,万不可因小失大——” 他说到这里,垂眸看着希锦,显然希锦深受震撼,是认同的。 阿畴便继续道:“二郎往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虽读得锦绣文章,但骤然遭遇危机,一则读书人身体未必灵便,二则他未必想到这一层,只怕这次要吃亏一些,我当时应该想到,招呼他一声,或者带着他一起跑。” 希锦:“这说的什么话,那么大一个郎君,有手有脚的,值此危急时刻,难道还要我们带着他跑?” 阿畴修长睫毛垂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一道阴影,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晦暗不明。 他的拇指轻而缓慢地摩挲着希锦的细腰,低声道:“总归是有些交情,我们原该护着他一些。” 希锦却有些不爱听了。 她回想着霍二郎的种种,他自然是风流才俊,做得锦绣文章,说不得还有一番前途,但那都是以后了,至少现在,他只是一个寻常书生而已! 他纵是形容俊美,但那又如何,关键时候,怕不是也不能护妻儿,还要人操心着他。 这样的男人若是有些功名也就罢了,若没有,那岂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再说他还有一个那样的娘,她若被那样的婆婆辖制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希锦这么一番盘算,顿时觉得那霍二郎不美了。 穷且无用的美,那就不叫美,那叫空皮囊! 她便心满意足起来,伸出臂膀,搂住身边男人那精壮的胸膛,感受着那略显贲发的结实腹部。 她叹:“还是我的阿畴好呢!” 她家阿畴关键时候还是很顶用的,能护得一家妻小,而那霍二郎呢,还得让他们操心。 锦宫春暖 第22节 关键阿畴长得也好看,机灵能干,又能打理铺子,晚上时候也能让她喜欢。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霍二郎在床榻上怕是不太行吧,至少不如她家阿畴呢。 当下越发欢喜,便去亲阿畴那抹嫣红,啪叽一声,亲得特别响亮。 阿畴自是忍不住,低头亲她,又抱着她,让她骑跨着自己。 希锦软绵绵的身子,跟面条一般直往下滑溜,她有些忐忑:“这样不好吧。” 她不想出力气,只想享受,况且她怕自己受不住,这样真是能到人最里头的。 阿畴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的后腰,不让她倒下。 他躺在那里,在那朦胧光影中看着上方坐都坐不稳的年轻妇人,她身子娇,眼儿媚,虽被扶坐在那里,却是要哭不哭的样子,一脸怕怕的。 他便低声诱哄着道:“希锦乖,试试,你最行了。” *********** 希锦发现,当心里喜欢这个男人的时候,便是再难也甘之如饴。 比如这一晚上,若是往日她必是恼了,会捶打他,会埋怨他,但如今她竟觉得还不错。 确实很累,累到腰都酸了,不过那种驰骋的掌控感,又说不出来的妙。 这个男人他纵然出身微薄,但他这相貌却是清隽好看,世间罕见,又对自己忠心耿耿,已经算是很好的夫婿了。 她前所未有地满意。 第二日,外面天寒,刮起来北风,风簌簌地吹着,吹得希锦完全不想起。 她想着,昨日劳累了,她是可以心安理得不起来的吧。 阿畴自是知道她的性子,道:“让秋菱准备了暖手炉,再把饭菜端到榻边来,你先用些吧。” 希锦满意:“好!” 阿畴看她眉眼间都是喜欢,于是面上也现出笑来:“我今天会把孙嬷嬷的事处理了,你不要出去,不要见她,不然她一定哭求你,万一你心软呢。” 希锦一听,哼了声:“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呢,赶紧把她打出去吧。” 阿畴笑了笑,没说什么,径自出去了。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阿畴再次审讯了孙嬷嬷,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孙嬷嬷全都招了,说她如何勾结了外面的黑牙子,让他们和她接应,说她这几天都一直找着机会。 总之就是蓄谋已久。 秋菱收拾着碗筷时,希锦抱着铜暖手炉,听着阿畴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希锦便问起来:“你再问问希钰的事啊,看看她是不是和希钰勾结了,希钰到底要干什么?” 阿畴道:“问了。” 希锦兴致勃勃:“说什么了?” 阿畴:“只说希钰好几次过来我们家,问起你我的种种,好像比较关心我们?” 希锦在心里轻“呸”了声,怎么会是关心呢,她分明惦记着自家男人。 以前不懂,不明白希钰惦记什么阿畴,阿畴有什么好的,现在希锦觉得,这是宝。 阿畴是她的,必须搂着不放,不能便宜了希钰! 这么一想,阿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万一他知道了,又觉得希钰不错呢,男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呢,说不得过几天就变心要纳小,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希钰惦记他,免得他翘尾巴。 至于那孙嬷嬷—— 昨晚希锦对孙嬷嬷还有几分顾念和无奈,突然要卖掉一个嬷嬷,她会下不去手,但是经过昨晚的心里挣扎,她如今只剩下厌倦了。 人心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个割舍告别的过程,一旦在心里割舍了,那昔日所谓的情分也就彻底没了。 于是她道:“这老贼虫实在可恨,把她卖到穷苦地方,让她吃个教训吧,让她后悔一辈子!” 阿畴却道:“明天我找药房拿一副药,给她喝了,让她哑了嗓子,之后随便扔到家里的庄子上吧。” 希锦:“庄子?那还便宜了她呢!” 宁家在汝城附近的地很是丰沃,庄子上的人每年都吃得油光发亮。 阿畴:“毒哑了,她再不能说什么,庄子上管事的自然吃饱喝足,把她送过去后,叮嘱下,严加看管,在我们眼皮底下,她也做不得妖。” 希锦想想也是:“行吧,你来办。” 她不想再看到孙嬷嬷,不想看到她老泪纵横,所以阿畴既然能拿主意,那就让他去做吧,她乐得省心。 阿畴:“好,我会处理好。” ************ 第二天,阿畴早早起来过去药房,抓了一副药给孙嬷嬷灌下,她呜呜呀呀的,果然说不出话来了,阿畴便找了牛车,自然不是希锦出行的牛车,是敞开了的平板牛车,拉货的,直接给她送到庄子上做苦工去了。 孙嬷嬷走了后,穗儿依然有些精神萎靡,不过人倒是勉强恢复过来,已经能干活了。 希锦把穗儿叫过来,道:“你经过了这一次,好歹得一个教训吧,以后凡事当心。” 穗儿跪在那里,流着泪说:“娘子,我明白。” 希锦叹了声:“你也该知道,这次若不是阿郎当机立断,从孙嬷嬷那里得了线索,又有宁家几位郎君陪着一起去找你,你还不知道什么下场。” 穗儿:“阿郎和娘子对我有再造之恩,我都知道的。” 希锦点头:“你能逃过此劫,我们也高兴,只盼着你从此安分守己,好生做活,也不枉我们操心这一场。” 穗儿便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道,奴婢一定谨记阿郎和娘子之恩,用心服侍阿郎和娘子。” 希锦和穗儿说了一番,又准备了些糕点送过去几位堂兄,以感谢他们昨晚为自家尽的心。 除此之外,希锦还让人把孙嬷嬷昔日住的那间耳房给规制过,该扔的扔,该烧的烧,重新找人粉刷了,于是整个焕然一新,属于孙嬷嬷的气息荡然无存。 她把大家伙叫过来,要求大家以此为鉴,不然没好下场。 这么说的时候,她想了想,到底是狠心拿起旁边的杯盏,直接给扔地上。 之后她望着大家伙:“下场就如同此杯!” 这一招是从话本中学来的,希锦逼着葫芦画瓢,不曾想还真把两个丫鬟几个奴仆给镇住了。 大家伙看希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好像她是生杀予夺的神。 希锦顿时有些飘飘然,她私底下对阿畴道:“我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了,你觉得呢?” 阿畴很肯定地颔首:“是。” 希锦深深地看了阿畴一眼,之后叹了声:“罢了,我也就那样吧。” 通过这件事,她很清楚地明白,阿畴比她以为的更要复杂。 她以前便看不透他,如今来看,关键时候,阿畴的眼力、决断以及处事的能力,比她以为的要好很多。 他见孙嬷嬷做这样的事,那眉眼竟如此冷静,不喜不悲,甚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就像—— 希锦想着,这就仿佛他早已经见惯了大风浪,好像这些小打小闹根本不会被他看在眼里。 她这么看着他时,阿畴道:“怎么了,看你倒是有些丧气?” 希锦:“阿畴,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阿畴:“嗯?” 希锦:“当初我娘要你做赘婿,你怎么就应了?” 阿畴听这话,睫毛轻抬间,视线便落在她脸上。 希锦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其实你便是不给我做赘婿,也能正经娶妻吧?” 他毕竟生得模样好,但凡他想,还是有些娇美小娘子愿意嫁他的。 阿畴沉默了片刻,才道:“爹娘待我有再造之恩,他们担心你,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自会照顾你。” 希锦其实原本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来,不过现在听这话,只觉得无趣透了。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甜言蜜语哄哄也行啊! 这果然是蚌壳郎君呢! 阿畴看着希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希锦便叹:“也没什么,只是想起过去宁家西席说过,你才思敏捷,出口成文,还说你精研四书五经,又饱读武侯典籍,学得满腹经纶,是翰苑之才。” 这些都是许久前的事了,那时候希锦也被逼着读文识字呢,所以对这些话印象深得很。 不过后来阿畴不怎么读书,又成了她的赘婿,远香近臭,她怎么看阿畴怎么觉得没能耐。 阿畴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是读几本书罢了,纸上谈兵,算得了什么,我往日做事,那是百事不成,你也知道的。” 百事不成……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希锦叹:“你可千万不要提什么百事不成,这次我们六重纬的买卖,我还盼着你能做好了,到时候咱们好歹挣一笔,这买卖还没做呢,你倒是给我提百事不成?” 阿畴唇边泛起笑来:“好,我知道了,这次一定会成。” 第16章 才不要怀孕呢 如今没了孙嬷嬷,家里顿时清净起来,其它奴仆丫鬟也都格外安分守己——她们都看到了孙嬷嬷的下场。 其中穗儿更是尽心尽力,恨不得跪在那里表忠心。 家里奴仆一个个尽心尽力,希锦便也觉得不错,没了孙嬷嬷,家中新年新气象,这样也好。 这天眼看晃黑,诸事处理妥当,她也终于有了闲工夫想想别的。 她想着家里出了这等事,传闻出去也不好听,便去各房中走动了走动,让她意外的是,对于她院中孙嬷嬷一事,大家只是惊奇了下,便不再提,反而讨论着昨晚的灯会。 据说昨晚灯会出了大事故,竟然死了十几个,更是伤了不知道多少人,汝城衙门已经派人过去州府汇报了,估计是一桩大事件。 宁家也有郎君和娘子受伤了,一个个正难受着,愁眉苦脸的,只说时运不济,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希锦惊讶不已,敢情自己险些遭遇祸事,结果别人家更是遇祸事! 锦宫春暖 第23节 她不免再次想起那霍二郎,他……怎么样了? 这种事她自然不好问,瓜田李下的,可大家伙说闲话竟然很快提到了霍二郎。 谁让他霍二郎是博学高才名动汝城呢。 二伯娘叹:“据说他也是要跑的,谁知没跑成,那么多人怎么跑,他被人家挤到了边上,旁边卖香果子的架子车歪了,正好砸过来,砸到了腿上,我刚才听铺子上伙计说,他家中二嫂巴巴地跑出来给他抓药呢!”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支棱着耳朵听。 更有人问:“他还能去燕京城赶考吗?” 二伯娘撇嘴:“谁知道呢,不过人家学问深,咱可比不上,人家就算瘸了腿也能赶考吧!” 也有懂行的道:“我听说省试都是要查体的,若是瘸了怕是不行。” 二伯娘:“到时候应就好了吧,总不至于落下什么毛病?” 她嘴上这么说,不过那眼神,那语气,分明就是巴不得人家倒霉! 大家伙心知肚明,据说四郎参加了解试,解试结果马上出了,如果能中,一切顺利,是想着马上参加省试的,如果真能参加,二伯娘当然希望她家四郎少一个挡道的! 于是大家纷纷道:“他摔都摔了,估计疼死,还考什么考!” 说话间,二伯娘突然看向希锦:“希锦觉得呢?” 希锦:“啊?我哪知道呢,别人的事,谁知道!” 二伯娘叹了声:“我估计他还是得去的吧,估计雇一辆牛车,一边走一边养伤,等慢悠悠到了燕京城,这腿也养好了,可不就考试了。” 提起这个,她都发愁了。 希锦便觉有些好笑,全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哪能就一个霍二郎挡了四郎的道呢! 不过也说不得什么,反正天下父母心嘛,肯定盼着儿子出息的,当娘的恨不得拿着棍子把其他赶考的全都打飞了,到时候就她儿子一个人高高中,状元解元探花都是他宁四郎! *********** 这走水一事果真闹大了,据说州府派了人来调查这件事,而希锦也很快知道了确切消息,霍二郎那晚本来跑出去了,不过因丢了件什么,竟然跑回去找。 就算平时,在大街上找丢的物件也是千万难,更不要说上灯节时候,更不要说起了乱子的时候。 据说物件没找到,但人是被砸了,大夫瞧了,必须卧床在家好好修养,不然这条腿就废了。 这么一来他的行程只能推迟了,不过好在距离省试还有些日子,躺上十几日才动身应该也来得及。 希锦听着,叹息:“这人呢,满地捡芝麻,整篓洒油,为了个什么物件,竟耽误了自己,把腿给瘸了,何必呢!” 她其实是有些心疼霍二郎的,毕竟有着曾经的情谊。 但又觉得,这男人到底不行吧,做事不行。 纵然读书好,但就这性情以后当了官,能当好官吗?说不得遇到什么事做不好,丢了乌纱帽还得连累家眷! 所以罢了罢了,别想了。 至于汝城街道上,本来以汝城的风俗,即便是过了上灯节,那大街小巷也都是花灯,要一口气热闹好几天呢,不过因为这走水一事,这热闹凭空萧条,到了正月十六那天晚上便匆忙落了灯。 落灯是大事件,要家中各族齐聚的,希锦自然也得去。 也是这日傍晚时候,阿畴陪着希锦过去族中的厅堂,全族的人都在了,大家准备了各样酒菜并香烛,最后一次祭祀了祖宗神像,又焚烧了锡箔,将那神像收了起来,这过年时的祭祀便结束了。 在大家的跪拜中,老族长将那神像交给了三房。 祖宗的神像是由各房轮流保管和祭祀的,轮到下一年的,便保管神像一年,第二年过年时候的祭祀便是那一家了。 不过这当然没希锦什么事,她父母没了,她又是女儿家,虽然招赘了,但地位在那里,轮不到她。 其实这事倒是也乐得轻松,不然要掌管一大家子的事,也挺累心的。 祭祀过后,大家三五成群说了会儿话,便热热闹闹要分吃祖宗祭祀的供品。 二伯娘拿了一件紫檀木双鱼食盒,将里面各样糕点分给族中的小孩子。 那糕点都不是新的,是整整供奉了一年的,上面落了不知多少香灰。 但是按照老传统,小孩子吃了这种祭祀祖宗的糕点后,能得祖宗保佑,能沾祖宗的福气。 二伯娘看到芒儿的时候,笑了笑,用木镊子夹了一块方糕给芒儿:“拿着吃吧,咱们老宁家的福气都在这儿了。” 希锦谢过,接了来,却见那方糕已经是残破的,上面原本应该嵌了葡萄干和核桃干,不知道怎么被人抠下去了。 从上面的香灰痕迹看,估计是刚抠下去的。 这供奉一年的糕点都僵了,跟石头一样,其实难啃得很,也就上面的葡萄干核桃干勉强能入口,小孩就喜欢用手指头抠着吃,觉得好玩。 芒儿不知就里,看别的孩子都在吃,他也眼巴巴凑过来,伸手就要拿。 希锦:“先不吃,回去给你吹吹上面的香灰,这样祖宗的福气才能吃得更好。”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说希锦真是讲究人。 回到家后,希锦便把那方糕扔一边了:“快别吃了,不知道谁抠过,不干净了!” 一时又道:“二伯娘就是故意的吧,瞪着一双牛眼看不到吗,故意给我们孩子拿那被人抠了的方糕吃,你看看,若是大伯娘家的晨儿,你看她敢吗?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呢!” 阿畴正带着周福把家里的灯笼拆卸下来,听到这个,道:“不吃也没什么,放了一年能好吃吗,还怕吃了拉肚子呢,况且你看全族那么多孩子,每年都吃,也不见得谁都有福气了。” 希锦:“就是!” 这个她赞同的,全都是骗人的,就像大年初一的冷橘子和荔枝干,谁吃谁傻,现在孙嬷嬷不在了,以后她肯定不让她的芒儿吃了。 一时她又道:“这两天你留心着,找靠谱的人牙子,买两个丫鬟。” 阿畴:“要买两个吗?” 希锦:“买两个,看看情况,若是都好,就都留下,虽说用着四个丫鬟有些多了,但我们芒儿以后大一些,肯定要有一个尽心伺候着的,万一买的两个有不好的,好歹能比较下,到时候只留一个好了。” 阿畴:“好,那我尽快办。” 收拾好灯笼后,阿畴便随着希锦进屋,说起买卖的事。 希锦:“我今天听着那意思,三伯家的六哥也跟着去了,交了订金,不过他不想要了?” 阿畴颔首:“是,听那意思,六哥得订亲了,聘礼以及回头成亲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怕万一砸手里不好出手,到时候手头没活钱也麻烦,就不肯买了。” 希锦:“我琢磨着,他既然下了订金,不要了,那我们干脆接手了?” 阿畴:“我们接手?” 希锦:“对。”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三伯家大概定下了七百两银子的货,如果我们接手的话,我把手头的账要一要,再设法挪出来一些现银,大概能再凑三百两,但是如果要更多,只怕不行,这里面有四百多两的缺口。” 希锦:“我算了,我们六百两银子的本钱,只能挣二百两,多投了才能多挣,下点狠本,捞一笔大的!我听舅父的意思,好像是能帮衬我们一些,所以我想着,找他借些钱。” 她看着他道:“也不白用,按照市面上的利息,该多少是多少。” 商户人家,都知道银钱是能利生利的,有了本钱才能挣钱,所以哪怕是亲戚,也没有白用的道理,都是要画押借款按照利息来的。 不过即使这样,谁平白无故借给你银子,还是得靠着亲戚。 阿畴见此,道:“倒也不必吧,有多少钱就做多大买卖,二百两也是不小的一笔了。” 希锦:“我就想趁机捞一笔大的,多囤!” 阿畴默了下:“行,那回头我们过去你外家,到时候我和舅父提吧。” 希锦:“嗯!” *********** 然而,希锦没想到的是,当她提出想借贷四百两的时候,舅父一脸为难,说出了许多难处,比如息妇下个月就要生了,比如家里三郎也要订亲了,又说起他的一批货是怎么艰难,一路的税赋,要账也如何不及时。 “昨日你舅母还和我吵起来,叨叨半晌,诉说了诸多难处,你怕是不知,如今税赋越发重了,我这买卖也不好做。” 希锦见此,也说不得什么,一时过去见了外祖母。 外祖母自然知道的,长叹一声,拉着希锦的手:“你不要怪你舅父,他执掌着家里这一摊子,处处都要银子,哪个缺了银子不找他开口。” 希锦想起过年时的那橘子,自己想依仗外家,但其实外家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口头说几句亲啊疼的,都是白搭,动动嘴而已。 甜言蜜语不要钱,谁还不会说呢! 外祖母:“再说还有你舅母,你舅母那人,我往年也和你娘提过,她总是多心,不说别的,就是我当年那件芙蓉錾花金碗,可是给了你娘,她到现在还念叨呢,说起这事来,我也没话说。” 希锦蔫蔫的:“外祖母,你说的我都明白。” 外祖母:“你舅舅是疼你的,你是他亲外甥女,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外甥女,他能不疼你吗,他也是为难罢了!” 说着,从荷包掏出来一件首饰:“这个你拿着,你若是要用,拿过去应应急。” 希锦看着,这是金簪子,估计有些年头了。 她们这样的身份不能戴金,显然不是这些年打的,可能是外祖母当年的嫁妆。 她也就道:“外祖母,倒也不必,我想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离开时,她有些无精打采。 阿畴:“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其实我们凑一凑,能挤出一千两来,也是好大一笔了,我估计能挣三百多两。” 三百多两,足足够他们四五年的吃穿用度了。 况且他们也不是只做这一笔买卖,这一批货卖了,还能再做其它的,店铺里生意也在做着。 他补充说:“等我们铺子里再腾出一些钱,我再设法想些别的生意门道。” 按照往年的情况来估计,他们每年铺子的进账,加上商铺租赁的收益,估计一年能有两百两,他们花费五六十两的话,每年还能够攒下一百多两呢。 现在额外做这么一笔买卖,多出来三百多,那今年估计能盈余五百两,是好大一笔钱了。 他安慰道:“芒儿还小,我们并没什么大开支,无非一家几口的吃穿用度,这几年我们每年都攒一些,等芒儿大了,也能攒下不少了。” 希锦听着:“那万一我们再生了呢?多一个孩子,就不知道多出多少花销呢!” 阿畴蹙眉:“你之前不是说疼,不想生了吗?” 希锦哼道:“这种事哪说得准呢,也许哪天我又想生了!” 她看着他,很快反将他一军:“况且你每日都要,让我不得安生,说不得回头就怀了呢!” 提起这个,她便扶着窄窄的腰:“还有那日,我本就累了,你却偏要我辛苦劳累,我到现在腰还是酸的呢!” 阿畴听这话,也是想起那晚种种,微抿唇间,他低声道:“那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锦宫春暖 第24节 希锦轻哼:“哦,以后不要了?” 她琢磨着,那就三五日一次? 阿畴:“不,我意思是说,我去汤药店买些药,或许可以避子。” 希锦马上反对:“才不要呢,我不要吃药!” 阿畴墨黑的眸子透着无奈:“又没说让你吃,去问问大夫,买我能吃的好吧!” 希锦很勉强:“行吧……” 不过她很快又鼓着腮帮子道:“谁知道他们的药管不管用呢,反正我若怀了,你以后再别碰我,还要把你吊在房梁上拿蘸着辣椒水的小鞭子抽!” 阿畴默了片刻,道:“那我们以后变一下法子。” 希锦:“怎么变?” 阿畴薄薄的唇抿起,幽深的眸子滚烫,俯首在她耳边低语。 男人清冽的气息笼罩着希锦,而他说的那法子仿佛也不错。 希锦听得脸上泛起一层粉光,心里蠢蠢欲动。 不过她还是很矜持地道:“我是怎么都可以,戒了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既然这么想,那我——” 她很好心很施舍地道:“那就遂你心思,试试吧。” 第17章 你就是一条野狗! 晚上时候,阿畴果然就新办法来试,希锦装傻,不过最后到底是以她所言。 到了最后,希锦差点哭出来。 她捶打他:“我不喜欢……” 怎么可以这样呢! 过了很久后,阿畴抱着她,帮她沐浴一番,很是细致耐心。 不过希锦依然委屈得很。 阿畴便揽住她哄着:“这样你就不会怀孕,就不会疼了。” 希锦扁着唇,埋怨地瞪他:“简直不是人,像狗!” 阿畴抿唇,黑眸在那夜色中静默地看着她。 希锦:“还是路边的野狗!” 阿畴却俯首下来,缓慢地靠近了她。 希锦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孔逐渐靠近,放大—— 她瞪大眼睛:“你要干嘛?” 阿畴轻舔了下她的唇。 希锦一个激灵,只觉得整个人都酥了,完全没力气了。 锦帐中,阿畴抬起眼来,深不见底的黑眸就那么看着她,轻声道:“你说我是狗,那我舔几下怎么了?” 希锦:!!! *************** 如今宁家商量着那批杭州的货,大家都是看好的,都觉得可以挣大钱,于是族中开始登记,看看谁打算要多少,大家一起凑出一个数来。 希锦和阿畴自然也觉得不错,想多买一些。 希锦咬咬牙,将家里所有的值钱的物件,包括她娘留给她的一些私房钱,以及值钱的老首饰全都拿去钱庄抵押,又把家里全都搜刮一遍,好歹凑够了一千三百两。 阿畴显然不太苟同,不过看她一心想做这一笔大买卖,也就由着她了。 等差不多凑在一起后,算了一个总数,族中要货的各房便各自派出一个人去拿那批货。 阿畴也要跟着大家过去,这日行囊都准备好了,一切妥帖,不过临走前,阿畴却从盘缠里面又拿出五两银子:“留着家用,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应急。” 希锦:“不用,也没什么大花销,穷家富路,你带着吧。” 才过了年,家里各样物什都有余头,各样吃食都囤了不少,丫鬟暂时不买了,开支都削减了,也不是不能过日子。 反倒是阿畴,他不是自己过去,是跟着族里一起过去,一路上住店歇脚,都是和族里兄弟一起的,别人开销什么,他自然也要跟着开销,这个没法削减的。 若是不拿多一些,碟子碗儿的跟着人家拖把拖,一会儿就拖干了。 阿畴不听,还是留下那五两银子:“万一有什么事,手头多几个钱也是好的。” 对于这件事,希锦心里还是感到很熨帖的。 他宁愿苛刻他自己,也要体贴她在家里的花用。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也是因为儿子吧,唯恐委屈了他儿子。 如果没有儿子呢,他们会怎么样? 希锦想起那块玉坠。 她觉得那就是一块很寻常的玉坠,看起来有些年月,上面仿佛还刻着字。 阿畴爹爹既然是打渔的,说不得从湖里捞出来这么一块,以为是宝贝,就给儿子戴上了。 其实根本不值钱! 可阿畴还是很懂的,他竟然还淘到了那么一块上等好玉。 这让希锦有些茫然,她觉得自己看不透阿畴,阿畴这个人时而很有本事,时而又很没用处,就这么忽上忽下的。 但要说他是装的,倒是不至于,挣不到钱,他也很无奈的样子啊。 毕竟他挣不到钱,自己必然要埋怨他,甚至还想把他一脚踢下床——哪个好人家郎君愿意天天被家里娘子嫌弃呢。 她想不明白,最后只好不去想了。 阿畴这个人年少就四处流浪,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他那心思藏得深,他不说,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反正现在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 这两日,那件白玉挂件总算雕成了,希锦亲自过去玉匠铺子取了来,这白玉因形就势,雕琢成了荷花童子。 那白玉本是罕见上等品,温润细腻,晶莹无暇,那荷花童子双肩披飘带绕膝,双臂微弯拱手拜谒,五官稚气可人,神态也颇为逼真。 希锦把玩了一番,倒是喜欢得很,于是拿给芒儿玩。 芒儿也高兴,小胖手攥着那荷花童子,口中还笑着喊道:“爹爹,玉坠!” 希锦笑着揽过来:“对,这是你爹爹给你置办的呢!” 芒儿高兴,希锦也高兴,连带着对阿畴也更添了几分喜欢。 晚上时候,照例由奶妈照料着芒儿,她自己躺在榻上睡时,竟觉得有些孤枕难眠。 其实他在的时候,她是很有些嫌弃的,嫌他大半天不消停,有时候还想这样那样的,他索需无度,她多少有些受不住。 但是他出门了,她竟觉有些寂寞。 这个时候想起他待自己的种种,竟觉有些异样。 她闭上眼睛,想着夜晚时他的样子。 清凉如玉的郎君,连眼神都没什么波澜,不过却会俯首下来,伸出舌,一下下地吃着她。 她但凡发出一丝哼哼,他就会停下动作,抬起薄薄的眼皮来看她。 她说他像一条野狗,并不是赌气,她是真心这么觉得。 一条毛发雪白通体如玉的狗,看似温驯,其实孤冷高傲,野性难驯。 她小心地控制着,也仔细提防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反噬。 无人知道的夜晚,他很生猛,任凭她怎么捶打哭泣,他都任性妄为。 不过他又温柔,细致体贴,能满足她心底深处每一丝渴望。 他还那么大,和略显清瘦的体型不太相称的大。 希锦想到这里,便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酥酥麻麻的,像是过了电。 她轻攥住被角,想像着这几日他的越发放浪,竟不自觉扭了下软软的腰。 她咬着唇想,还是盼着他早些回来。 ********** 自阿畴走后,希锦关闭门户,安分在家照料芒儿,只偶尔过去族中长辈那里走动走动。 族中人家知道三房没要那六重纬,她竟然打算全要了,难免说道一番。 二伯娘叹了声:“你们到底年轻,不知道里面深浅,这做买卖哪有那么容易的,六重纬不是寻常丝绸,寻常百姓家根本买不起,如今那么大一批,大家都买了,到时候卖给谁去?” 其它几个伯娘婶母听了,也都连连摇头:“到底是年轻呢,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 希锦听着这话,自然明白,其实这事传出去,大家都知道,可也没人和她说句什么,如今事情已经办了,才说句现成话罢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懒得戳破,只是随意听着罢了。 一时大家又讨论起来请春酒,过了年后,开春了,一年的买卖开始干,店铺上用着的掌柜账房和伙计,都得请一顿春酒,就在铺子里吃,算是给铺子暖暖春。 各家都得陆续操办起来了,难免说起哪儿买酒哪儿请人料理。 二伯娘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家孙嬷嬷打发出去了,可买了什么新的丫鬟?” 希锦笑道:“阿畴之前看了几个,没相中的,等回头遇到合适的再说吧,添置丫鬟这个,还是得仔细着,不然我还真怕了!” 旁边两个伯娘对视一眼,便笑了,一个故意上前道:“不然我给你介绍个吧,听说那是一位大官人家出来的,训得那叫一个好,除了贵就没别的毛病!” 希锦听这话,自然明白的,估计是觉得她囊中羞涩,故意这么说。 她当下道:“那么好的丫鬟,大官人家花了大价钱的,这么就非要打发出来卖了?难不成大官人家就缺了这卖丫鬟的银子吗?” 她慢条斯理地笑道:“怕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就这么被赶出来的!这种丫鬟,便是白送,咱们也不敢要的。” 锦宫春暖 第25节 她这一说,大家一怔,忙点头,笑着说:“我都没想到这一茬。” 这么说笑着,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希锦心里越发存着一口气。 在这宁家,家大业大,各房人口多,随说大家一起做买卖互相帮衬着,但是平时闲言碎语,难免互相比较。 没办法,和外人比,那也比不着,就得自己家里彼此攀比起来。 谁多了一个簪子,谁买了一个坠儿,谁的新衣服样式更好,这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 如今自己贸然接下来三伯家这批货,难免出了风头,反而招人多想,以至于拿话挤兑自己了。 人争气,火争焰,佛争一炷香,她们既然不看好,那她非要把事情做好。回头挣一大笔钱,那才叫扬眉吐气呢! 她这么耐心地等着,也时常关照下铺子买卖。 好在买卖还可以,陆续有些进账,手头虽然不至于太宽裕,但也不至于太紧巴。 不过下个月掌柜账房还有伙计的工钱都得结算,所以还是得设法,早些把这绸缎运回来,先稍微卖出去一些,好歹手头宽松。 等到进入这月下旬,果然,宁家众人回来了,阿畴也回来了。 阿畴回来后,明显心情不错,提起买卖很顺利,说一共一千三百两,买了两千三百疋。 阿畴道:“两千多疋,我怕有问题,每一箱都抽查过,全都是质量上乘的,之后我们的货一起装了船,走水路运过来,估计两天后就到了。” 希锦喜出望外:“好,好!” 不过两千多疋的话,显然要提前腾出来库房,估计铺面的库房不好放,还是放家里才好,这样心里也安稳。 阿畴也是这么想的:“我等下带着周福,把我们西厢房收拾出来。” 希锦连连点头。 当下让穗儿和秋菱整治了饭菜,一家人坐下来吃。 奶妈把芒儿抱过来了,芒儿几天不见爹爹,想得很,欢快地扑到了阿畴的怀里,又掏出自己颈间挂着的坠儿拿给阿畴看。 阿畴见到,在手中摸索着,油润细腻的玉雕上还有着儿子的体温,软暖剔透。 他自然觉得不错。 一时笑对希锦道:“这雕工倒也说得过去。” 希锦心满意足,听他这么说,便笑哼道:“你这什么口气,只是‘说得过去’吗?” 阿畴抿唇笑:“是非常好。” 说着,他将那坠儿掖到了芒儿的衣襟中,又把他抱着,说起自己一路见闻,倒是把芒儿逗得笑起来。 小娃儿的嗓子稚气得很,笑起来格外动人,晶亮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希锦好奇地凑过去看。 阿畴:“这是又要长牙吧?” 希锦:“是吗?长牙为什么就要流口水?他之前没流吧。” 芒儿之前的牙长得早,希锦忘记了。 阿畴无奈看希锦:“当然流了,都是这样的,你没注意伯娘家的孙子吗,最近那孩子流口水都流得下巴一片红。” 希锦摇头:“没注意呢。” 自己儿子都顾不上,哪看别人家孙子啊! 阿畴想看看儿子的牙,便哄着芒儿张开唇,于是夫妻二人凑过去看。 两个脑袋对着小人儿的嘴巴看,他如今已经有十几颗尖尖的小牙了,不过在角落处,粉嫩牙床上有一处泛白了,看上去果然又要冒新牙了。 希锦:“我们芒儿竟然又要长牙了!” 有些激动。 阿畴看她一眼,压下好笑:“马上就要长齐了。” 芒儿刚才被父母那样看了半天嘴巴,嘴巴都要酸了,如今总算能合上,他忙从他爹怀中挣脱,摇摇晃晃过去坐旁边的小凳子。 他不要被他们看了! 希锦见到这样,便忍不住笑起来:“他长牙了,以后这些牙都要掉的吧,等回头做一个檀木小雕盒,把芒儿的乳牙收起来。” 芒儿听着,瞪大眼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畴:“你别吓唬孩子。” 他忙哄着说:“掉牙是以后的事,芒儿现在不掉牙。” 芒儿睁大晶亮的眼睛。 阿畴:“芒儿还要用小牙牙吃糕点,吃肉肉,对不对?” 芒儿想想也是,便放松了,他长牙了,不会掉牙。 希锦看着儿子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想笑,觉得好玩,不过也想起自己小时候。 一时不免回忆起来:“我小时候的乳牙,我记得都是收起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阿畴道:“我的乳牙,好像是祖父给我收着。” 他的眼睛淡淡地看向窗外:“估计现在也不见了吧。” 希锦有些意外:“是吗?” 她只知道他爹爹是打渔的,却没记得他提到过祖父。 在她的下意识里,他好像没什么亲人,只有那么一个打渔的爹爹,还是死了的爹爹。 阿畴道:“我祖父早早没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希锦:“那就不是估计不见了,是肯定不见了!你爹爹都死了,祖父早就没了,谁还能帮你收着呢?” 阿畴:“……也对。” 希锦:“我给你说,若是爹娘还在,自然有人费心,会为你留着一些什么,但是爹娘不在了,外人眼里,那便是要扔的弃物。” 阿畴深以为然,点头。 希锦道:“我还算好的,我成亲了依然在自己家,但我有几个闺中好友就不是了,她们成亲后,一些未曾收拾的小物件,出嫁时没考虑周全的,或者心里还觉得这是自己家,以为那些久远小物件还是放在自家好,出嫁过去婆家时便没带着。” 她叹息:“谁知道后来都被家里兄嫂给扔了,人家看着,可不觉得那是她年幼时的追忆之物,人家只觉得是弃物,小孩儿玩的旧物,白白占地儿!” 她这么一说,阿畴也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是,我的旧物,自然是早没了,我以为那里是我家,其实早不是了,如今想来,倒是应了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希锦听此,有些惊讶。 他这么只言片语,不过希锦却感觉到了那言语后的悲伤,好像其后藏了多少惊涛骇浪的往事。 她看过去,此时已近黄昏,略有些昏红的光线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上,这让他眉眼间的冷峻化去了许多,她竟从他眸底看到了诸如萧条悲伤的东西。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阿畴却抬起眼,迎上她的视线。 他看着她泛了水雾的眸子:“嗯?” 希锦陡然醒悟,却有些脸红。 她别过脸去,哼了声:“你看你说的,倒像是经历了天大的事一般,你原本就一铺子伙计,能有什么稀奇事,如今日子总比过去好吧,锦衣玉食,还得我这样天下无双的娇美娘子,你还不偷着乐,倒在这里伤风悲月的!” 阿畴看着她眉眼间的娇俏,突然抿唇,露出浅淡的笑。 他笑看着她:“希锦说得对,我们还是想想铺子上的买卖吧。” 第18章 皇太孙便在汝城! 阿畴带着周福并店铺里几个伙计,一起把家里东厢房收拾过了,又怕万一,也把店铺后面的空闲房间收拾了,这样等那一批货到,两边一安置,正好能放下。 收拾过后,阿畴便请了掌柜伙计吃春酒,希锦想着今年要好好干,估计有赖掌柜伙计操心,一年之计在于春,铺子上忙碌的这些账房伙计,那都是得仔细打点,不能出什么茬子。 当下特意叮嘱阿畴要丰厚一些,再包一个利市,阿畴自然照办。 等这么收拾妥当了,宁家小厮传来消息,说是他们那一批货已经顺着水路过来了,估计当天傍晚就能在汝城外水路靠岸。 宁家众人自然高兴,凡是买了这一批货的,都出了一个壮丁,准备过去接货。 这货船卸车需要人手,上岸后运过来也是要诸般打点,比如汝城外设置的“拦头”,那也是要再交一层税的。 这些都需要自己人过去提前打点好,做好人情,不能临到货要进城,却被人堵在那里,那就麻烦大了。 阿畴一早便收拾过,带着周福和大家伙会和,准备出城去。 希锦想着自己家这次要了这么大一批货,族里人见了,眼红的嫉妒的肯定有,万事还是得小心。 她当即赶紧翻出她娘当年做买卖的小本本,拿出来看,看了后,便煞有其事地把阿畴叫来。 阿畴知道她刚翻本本了,必定又酝酿了许多话,便道:“有什么话,你叮嘱便是了。” 希锦挺直了背脊,咳了声,严肃地道:“这次出去接货,事关重要,你到底年轻,还是会要小心为上。” 阿畴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样子,神情顿了顿,还是道:“嗯,我知道,你说吧。” 希锦便开始一桩一桩地教育了:“你凡事要细心,自己的货务必自己来,万不可假手于人,也要带一些碎银子,记得打点城门税亭捞头的花费,到时候看好了,按照份额平摊,该多少是多少,免得短了什么,倒是要落人口实。” 阿畴颔首:“好,我全都会记得。”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罢了,你去吧。” 她想着,阿畴这性子低调内敛的性子,轻易不和人争的,且做事还算稳妥细致,并不会惹是生非,这些事应该都能办妥吧。 谁知道这边阿畴刚要出门,那边就有三堂兄匆忙过来,却是道:“大事不好了!” 他这一说,阿畴和希锦都看过去:“怎么了?” 大冷天的,三堂兄急得额头都是汗,他用袖子擦了擦,道:“刚才王贵跑过来说,咱们的货船没能靠岸,说是咱们的水路文书上的章不对,怀疑我们逃了税,要给我们把货都给扣下!” 希锦:“怎么会!我们的船一路过来,都得交税,不交税怎么可能放行!” 三堂兄:“不知道呢,刚王贵说的,现在大家伙一听都急了,说赶紧过去看看,二伯已经提了礼,过去拜访市易司的卢大人。” 锦宫春暖 第26节 希锦知道,这卢大人是市易司的监官,是专门负责抽买舶货,收支钱物的。 宁家几代从商,也是世家大族了,市易司那里自然都打点得好,每年过年都是要特意向那市易司大小官员送礼,从上到下都打点过的。 如今才过了年,怎么冷不丁来这一出? 希锦:“该不会故意折腾我们吧?” 三堂兄:“谁知道呢!过年时候还送了厚礼,族长带着二伯三伯都一起和人家吃了酒,这酒肉刚下肚,转眼就给我们来这一出,谁能想到呢!” 希锦:“是不是过年时送的礼薄了没喂饱他?” 三堂兄便无奈了:“每年都是这个定例,怎么会薄,往年没事,怎么今年就有事!” 阿畴听此,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缘由,三哥,我们一起过去码头打听打听情况,也顺便等着二伯的消息,晚上时候和族长商量下对策。” 三堂兄点头:“对对对,我正要过去码头看看,好歹看看咱们船是什么情况。” 阿畴:“那我们一起去。” ************ 阿畴是傍晚时候回来的,这个时候二伯已经从卢大人家中回来了。 希锦听着他讲,这才知道,原来正常走水路的货运船要按船只大小交力胜钱,他们自然是交了的,但是如今浙江一带水路新出了一个规矩,说是还要交“靠岸钱”。 这货运船一路上行经各处,总是要停泊下来采办,每到一处都要交这个“靠岸钱”,若是一路走来没有靠岸,那也要找当地的“水拦头”盖章,确认这船不曾停泊。 这规矩是新出的,他们的船连着行了两三日,恰好不知道这一茬,根本不曾盖章,也不曾交什么“靠岸钱”,所以今天一靠岸,人家汝城市易司一查根本没这个章,马上就把这船扣下了。 希锦听得直蹙眉:“从来没有过,新出的规定,不该是新人新办法吗?怎么之前不说!” 阿畴:“据说是新来的市易使,这是韩相的心腹,如今韩相要他整治水路,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前的那些规矩他都不认,这件事也不是卢大人能做主的,他也没办法。” 希锦听着,不免咬牙切齿:“这韩相天大一个官,恁的不是东西,竟如那孙嬷嬷的灶神爷,小肚鸡肠的和咱们寻常百姓为难,可把他能耐的,佛面都得刮出三两金吧!” 阿畴:“这是京城位极人臣的权相,和灶神不是一回事。” 希锦:“都差不多,都不是东西!” 阿畴:“……对,都不是东西。” 希锦气呼呼好一番,之后终于问道:“可我们现在怎么办?二伯那里怎么说的?” 阿畴:“他的意思是,先打听下新任市易使的情况,到时候看看怎么走通这个人情,打点一番,再尽管把之前的章给补上。” 希锦叹息:“希望如此吧,就怕这新来的市易使要拿我们做筏子,杀鸡儆猴。” 阿畴:“那倒是不至于,宁家家大业大,他就算要开刀,也不至于非找宁家下手。” 说白了,宁家各房以及亲戚的家业联合起来,若真有什么事,半个汝城都要跟着震一震,一个新来的市易使,就敢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那是要砸别人的饭碗,他还不至于这么胡闹。 无非是想捞一些钱罢了。 他分析道:“这市易使如今这么做,只怕是想给宁家一个下马威,回头再卖宁家一个好,就此拿捏人心。” 希锦赞同:“你说得有道理,希望如此,那我们就等着看吧,大不了把姿态放低一些。” ******** 因为这货物被扣押,希锦难免无精打采的。 她生在商户,虽说家里还算富足,但是从小都知道父母的不易,平时一分一厘地算着这买卖的利,年尾四处追债,盘算账目,安抚人心,年头还得想着一年的出路,想着哪样货物好卖,处处都是操心。 更不要说这一层层的税赋,这一重重的世俗人情,哪一样不需要仔细上心。 外人只道白花花的银子好赚,家里丫鬟只想着大娘子穿金戴银,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那穿金戴银大娘子心里的苦。 如今父母不在了,依着宁家这大船,好歹能挡一些风雨,遇到什么事大家一起出头,所以族里有些人情世故,有些好话歹话,便是希锦这自小娇宠的性子,也难免要忍耐忍耐。 这两天偶尔遇到族里各路伯娘婶母的,难免被同情,问起她到底买了多少,问明白后便唏嘘一番。 “也是不走运,怎么买了这么多,一千多两呢!” “这如果要不回来可怎么办!” “你们到底年轻,不知深浅,只一味想着赚钱,但其实这大钱哪里那么容易赚的呢!” 对此,希锦一概不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拼了! 做事肯定不能太顺当,反正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就是了。 风言风语,全当耳边风。 当然宁家各房也有下了一些本钱的,唉声叹气的,这个时候大家聚在一起,难免互相打气,彼此安慰,又说着家族找了卢大人帮着周旋等等。 这期间不知道怎么说起一些坊间传闻,竟提起那皇太孙。 二伯娘道:“我可是听说,如今皇城司指挥使已经到我们汝城了,这指挥使大人都到了,他们哪敢胡来!” 希锦听得诧异:“指挥使?” 上次听霍二说了一番那往日故事,她还特意问了问呢,知道那皇城司可是管理皇宫大门钥匙和宫城守卫的,换言之,他们是负责皇宫护卫工作的,也负责官家的贴身护卫,算是官家的探事机构。 而皇城司指挥使那必然是官家身边的近臣宠信,这样的人物怎么竟然到了他们小小的汝城? 二伯娘:“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听说现在那些老爷们忙着呢,都忙着接待皇城司指挥使,那是燕京城来的大老爷,谁都得看他们几分面子,所以我们这个事估计一时半会顾不上。” 希锦听着这件事,很有些狐疑。 回到自家院子,阿畴正陪着芒儿在那里骑木马,他扶着,芒儿骑,这么骑马时芒儿高兴得很,挥舞着小手,口中发出“驾驾驾”的声音。 阿畴看到希锦回来,便让奶妈陪着芒儿玩,他和她一起进屋了。 希锦郑重地道:“我今天听说一个要紧消息。” 阿畴:“嗯?” 说着,他顺势倒了一碗香饮子给希锦。 希锦浅喝了口,这才道:“你还记得吗,上次霍家二郎和我们提起皇太孙的故事?” 阿畴颔首:“记得。” 希锦:“他当时说了,说那太子没了,皇太孙被带出去逃命,当时追他们的是一位皇城司指挥使!” 阿畴:“然后?” 希锦有些激动地道:“我最近没事也看看书,倒是知道了,皇城司指挥使就是官家的亲卫,那可是官家亲信,是帮着官家做事的!” 天大的官啊! 阿畴眉眼平淡:“所以?” 希锦宣布:“现在,这位皇城司指挥使来我们汝城了!” 阿畴神情微顿,手指停留在那茶壶把手上,片刻后才道:“是吗?” 希锦:“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呢,这可是大事!” 阿畴:“我同意,这是大事。” 希锦兴致勃勃,她喝了几口那香汤,才继续道:“我是想着,皇城司指挥使那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天子身边的亲信,他来了我们汝城,能干嘛,难道是查税?难道是抓人?” 阿畴摇头:“这就不知了。” 希锦看着他那沉闷的样子,不太满意:“你平时脑子不是挺灵光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你竟然傻了,你就不能多想想吗?” 她长叹了一声,开始对他进行谆谆教诲:“虽然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我们也得看市面行情,市面行情怎么看,小则看一城之民生,大则看社稷之变动,这些都可能影响到我们的买卖啊!” 阿畴赞同:“你说得在理。” 希锦:“说得在理你就听着啊!现在你来告诉我皇城司指挥使为什么来我们汝城!” 阿畴只好道:“应该是官家派他来的,这消息公开出去,看来他是领了圣旨要做什么。” 希锦点头:“对,你觉得他要做什么呢?” 阿畴:“……这我怎么会知道?” 希锦听着,顿时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呢!你不是记性很好吗?” 阿畴抿唇,有些无奈:“那你告诉我吧。” 希锦失望地看他一眼,之后道:“我刚才都提醒你了,霍二郎讲过一个故事,说那皇太孙的故事,在他说的故事里,那个千里追踪皇太孙的,不就是皇城司指挥使吗?” 阿畴:“好像是。” 希锦:“这就是了!过年那几天不是还听说,现在没人继承大宝,官家要把这个小孙子找回来吗?那我觉得,皇城司指挥使就是来找这位皇太孙的。” 阿畴:“估计吧。” 希锦:“所以,我怀疑,这位皇太孙就在我们汝城!” 阿畴:“有道理。” 他没什么表情,很淡很淡地道:“不过,这和我们的货有什么关系?” 希锦:“没关系。” 阿畴:“那就是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看着院子里的芒儿。 他正玩一只风筝,那风筝是新做的,打算过几天放的。 出正月后进了二月就是龙抬头,天气暖和,可以去踏青,去放风筝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虎头虎脑的样子,道:“那些都和我们没关系。” 希锦听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这是大事啊!” 阿畴却反问:“他们是能把我们的货要回来,还是能帮我们挣钱?” 希锦:“……” 她想了想,长远来说,她得考量,但就眼跟前来说,阿畴说得对,还是操心把自家货要回来吧。 若是要不回来货,那六重纬涨上天去,她还不是干瞪眼。 到时候看着别家发财,自己怕是能活活气死。 于是她点头:“那劳什子皇太孙,先不管了,你赶紧的,先操心着货吧。” 货啊货,货才是她的命根子。 锦宫春暖 第27节 ************** 这段日子,外祖母捎了信过来,问她家里的生意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希锦没多说,报喜不报忧,只是让外祖母不必担心。 至于舅父那里,她是连提都没提。 别人拒绝她一次,她是再不会张口的。 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得那么几句宽慰话,她是缺人宽慰还是怎么着? 如今希锦遇到难处,好在她背靠宁家,宁家到底家大业大,在汝城也是有些根基的,大家群策群力,总算通过卢大人打通了新任市易使胡大人的关节,最后宁家几位长辈出面,陪着笑脸,又含蓄地投诚,这胡大人才算松了口。 虽是松口,不过却是提起来:“我奉韩相之托,前来整治水路税赋,我凡事自是秉公执法,万万不可有徇私枉法,今日也是看你们奉公守法,且确实情有可原,才网开一面。” 众人听着,心想这说句不好听的,不就是又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吗,自己吃了他们宁家多少,还想要那清廉好名声。 啊呸! 但大家也就心里这么想,嘴上哪敢露出半点意思,反倒是好一番夸胡大人英明,胡大人清廉。 回到家后,大家伙把这事一提,难免愤愤,觉得贪官欺人太甚,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宁家再是富有,见到人家衙门众人永远也得陪着笑脸,好在事情办妥了,办妥了就成。 于是宁家人通知各房:“如今我们的货船就扣押在码头,市易司已经发了公凭,我们要拿了公凭过去码头,由市易司进行点检,之后就能按照我们的采买凭证和沿路公文提到我们的货物。” 其它各房哪知道这其中详细,便是出钱也是出的宁家公中钱,没从自己钱袋子中出便觉得还好,于是大家欢欣鼓舞的想着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么难的事,族长和二伯到底是办下来了! 希锦也是松了口气,松了口气之余,却对阿畴道:“你看,要不我说四哥好好学,他若考中了,总归是咱们宁家一族的,到时候咱们朝中有官,遇到什么事好歹心里有谱,就算送礼,也知道人家衙门朝哪儿开,这若是换个寻常人家,求都不知道求谁去!” 希锦对当官的是敬仰羡慕的,没办法,这就是商贾买卖人的心结。 商贾人,一辈子当不成官,一辈子对着当官的赔笑,一辈子羡慕人家当官的。 阿畴提醒:“我们尽快赶过去吧?” 希锦:“嗯,你带着银子,和大家伙一起去。” 当下赶紧收拾,让阿畴跟上,临走前又叮嘱:“你要记住,万事听大家伙的,跟着大家走,不可自作主张,不可擅自行动。” 阿畴:“我知道。” ************** 阿畴拿了银子并各样文书,包括自己的采买凭证和沿路公文,赶过去宁家大厅,很快各房全都到齐,便出门上了牛车,大家浩浩荡荡出发了。 郎君们走后,各房娘子们聚在一起,难免讨论起来这个事,都觉得这事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希锦自然也觉得好,她现在已经开始憧憬那六重纬将会涨不少价钱了。 她是这么盘算的,那皇太孙丢在哪里,丢在衢江上游马金溪后,马金溪距离自己这汝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大概三五百里地罢了。 其实这个距离,那皇太孙完全可能飘零到他们这里。 皇城司指挥使来到汝城,自然是事出有因,她估摸着,也许这位指挥使就是来找那丢失的小皇孙的! 霍二郎说,这小皇孙不好找,可现在人家既然派人来了,说明不是无的放矢,说明不是漫天乱找,说明人家可能已经有线索了! 如果找到小皇孙,那她的那一番推测是完全能说得通,这样的话,六重纬大涨,她就要发财了。 她想到这个,便美滋滋地抱着芒儿:“等娘挣了钱,给芒儿置办宅子,就买之前咱们看中的那一套!” 芒儿听着,高兴得很,拍手笑道:“玉坠,玉坠!” 希锦听着,叹息:“怎么成天就知道玉坠,看,你爹爹给你弄的好玉坠,没花多少钱呢,这个多好看。” ************ 阿畴跟着族中人出了家门后,便骑了马,准备赶过去码头。 出了汝城城门,沿着那官道往北走便是,走了二十几里路,便到了码头,江边荒草漫天,间或有几处屋舍,江上停泊着些船只,隐在那初发的芦苇中。 阿畴很快看到了自家的船只,用铁链条拴住了,且那船上贴了市易司的封条。 当下由一位族中堂兄出面,和对方交涉过,码头税役看了下公凭,表示这些货物他们要派人上船点检,点检过后,货物才能带走。 大家自然没意见,于是便等着码头税役逐个点检,点检过的货物,便要交上那采买凭证和沿路公文,之后画押签字,码头税役会为公文盖上红章,这样凭着公章就能卸货了。 阿畴也随着大家等在人群中,谁知道这么等着时,就见那边泊船坐下几个人,都是前簇后拥的。 春日的阳光下,阿畴看过去,那几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穿了朱衣朱裳,扎系罗料的大带,又有绯色罗料蔽膝,就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身姿挺拔的护卫。 他便略侧过身去,假意看一旁的芦苇。 这时候就听旁边的几个堂兄小声说话,却是说起,从那船上下来的,其中一位赫然正是汝城知县胡大人。 “那边胡大人陪着的就是朝廷钦差了,皇城司指挥使聂大人。” “听说这次他们来,就是视察汝城风土民情的。” 阿畴微低着头,看着江边的水草,那水草才发出嫩芽,湿漉漉的翠绿。 他听着宁家族长已经上前,去给知县胡大人见礼,也趁机和那位聂大人搭上了话,言语中自然诸多恭维。 那聂大人年已五十了,留着长须,颇为健谈,便问起族长汝城的种种,族长自然都一一答了。 这么说着话,那聂大人便邀请宁家青年才俊上船一叙。 知县胡大人见此,也笑着说:“难得聂大人今日有兴致,这货船点检也要些时候,你们都上来吧,正好一起说说话,也好让聂大人听个新鲜。” 众人听这话,都惊喜不已,要知道他们这种寻常商户人家,平时能和知县大人说上话,那都是万般荣幸。 如今皇城司指挥使竟然要和他们说话了! 要知道皇城司指挥使那开始官家身边的人,是能见到天子的。 就在大家雀跃兴奋,并整理衣冠准备去见这皇城司指挥使时,阿畴已经不着痕迹地落在了人后,大家说说笑笑的,并没有注意到最后面的他。 他便在一个不经意间,隐到了马车的后面。 站在马车后,他抿紧唇,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有一匹马正在低头吃草,鼻子里发出灰灰的声音,它吃着吃着,仿佛注意到了他,便略抬起头看他。 一人一马在这一刻对视。 阿畴给那匹马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马也许通人性,也许不通,但好在它重新低下头,继续吃草了。 阿畴闭着眼睛,聆听着那边的动静。 他听到大家好像都见过了那位聂大人,之后上了船,大家说笑起来。 这次过来的宁家子弟大概有七八个,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不见了。 他素来是安静的,不起眼的,哪怕相貌再出挑,也可以做到在人群中少有存在感。 他生在东宫,自小被父亲精心培养,也曾学过一些武艺,之后遭遇变故,八岁便浪迹于市井,一直不曾被人发现,如今是大有经验。 大隐隐于市,他隐姓埋名,成为宁家的赘婿,一直也是不起眼的。 当下他低垂着头,绕过旁边一处水草,之后隐入了那荒草中。 从那里,他可以绕过官道,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第19章 多大的家业算大? 希锦留在家中,自然是期待又忐忑,不过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是安心等着,一时甚至想着,若是这一批货顺利卖出去,怎么也得去寺庙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这一年的财运,要平平顺顺地发财。 恰好穗儿上街,遇到乡下过来赶集的,又新采的野菜,几文钱好大一筐,她知道希锦喜欢这个,便买了来。 她也高兴得很:“听说京城来的钦差派了兵马要找什么人,那卖菜的农人怕回去晚了城门早早关上,着急,愿意便宜卖,几文钱买了这么多呢!” 希锦没在意那什么钦差什么兵马的,只一心拿了野菜来看。 她确实喜欢,她觉得这个味儿鲜活,是吃到了新一年的头一茬。 其实宁家自家庄子上也会种一些菜,也都是各样新鲜的,庄头每旬都会定时送过来,但是宁家各房人口众多,庄头要送倒是要采摘不少,有些品种稀罕的,不好凑太多,人家为了避免麻烦,反倒是不敢送了,生怕讨不了好反而落埋怨。 所以各房心里也明白,需要什么时鲜物还不如自己去买,吃个自在。 那野菜品种倒是多,且鲜嫩得很,有些只是那么一点点嫩芽罢了,她闲来无事,便和丫鬟一起挑拣了,分门别类,让穗儿分别去洗。 “回头那荠菜芽拿来做菜吧,至于那个黄花麦果,可以回头炒年糕。” 旁边秋菱没太懂:“这个怎么炒?” 穗儿却是知道的:“捣烂了,把野菜汁攥出去,做成年糕,这就是黄花麦果糕,大娘子喜欢吃这个味儿。” 秋菱这才明白:“倒是新鲜得很。” 希锦听着两个小丫鬟说话,想着回头再买两个丫鬟的话,其实买小的一些,反正自己慢慢调理着,总比买那些年纪大的,那种主意太大了,倚老卖老,说不得再来一个以下欺上呢。 孙嬷嬷那种错,她是再不会犯的。 ********** 春乏秋困,晌午吃过饭,希锦有些犯困,便躺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其实也不太睡得着,只是半睡半醒的。 她心里还惦记着阿畴,想着这次的事。 这次的买卖他倒是还算上心,处处做事体贴,让她满意。 如果这次的六重纬能够顺利要回来,她高兴了,晚上时候,好生洗洗,她未尝不是可以多做一些。 她知道他存着心思,总想变些花样,只是她不肯罢了。 其实也未尝不可,她可以稍微让他一些,给他亲亲。 只是想到这里,难免就回忆起最初成亲时候。 那个时候她确实不太待见的,她被他吓到了。 现在成亲三年,她倒是慢慢适应了。 如此胡思乱想的,慢慢地睡着,不过没睡多久,便听到芒儿的啼哭声。 她便一下子醒过来了,迷迷糊糊坐起身来,道:“奶妈呢,怎么芒儿又哭了?” 厢房里奶妈匆忙应了声:“郎君刚睡醒,冷不丁的就哭了,正哄着。” 片刻,芒儿果然不哭了。 锦宫春暖 第28节 希锦其实还是有些犯困,不过想起芒儿,到底是起身过去看看,芒儿刚睡醒,懵懵的呢,见到她就要抱抱。 希锦抱过来,拍哄了几下,芒儿精神了,却说是想吃薄荷糕。 希锦一听笑了:“小祖宗,你可真难伺候,如今才刚过年,哪来的薄荷糕给你吃!等过些日子吧!” 那薄荷糕是用薄荷和糯米粳米做的,是夏日消暑的,这会儿没得新鲜薄荷,又哪来的薄荷糕。 旁边奶妈想起:“那黄花麦果糕是不是做好了,要不要给郎君尝尝?” 希锦其实已经闻到一些香味了,便隔着窗子喊穗儿,穗儿忙应了,果然是蒸好了,刚要出锅。 于是希锦抱着芒儿过来厅堂,让穗儿上了那黄花麦果糕来,自己用筷子戳了一小块喂芒儿吃。 芒儿喜欢得很,贪吃,嫌希锦慢,自己捧着那糕来吃,吃得两只小胖手都是糕渣渣,满嘴香甜的样子。 希锦笑看着儿子,喜欢得很,一时想起来,道:“这个味儿好,准备一屉笼,回头给几个亲近的长辈分分。” 宁家各房,有好有不好的,碎嘴的多事的,什么人都有,不过大面上来说,好歹大家一起帮衬着做生意,他们小夫妻年轻,凡事还得靠着族里这艘大船。 所以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也就忍了,还是得好生来往着。 况且这次的六重纬,二伯那里也是出了力的。 当下奶妈帮衬着,专门挑拣形状好看的黄花麦果糕,装进了食盒里,这样送人好看。 希锦哄着儿子高兴了,便略洗漱穿戴过,带着穗儿,提着那黄花麦果糕过去二房了。 过去二房后,希锦寒暄过,将这黄花麦果糕给二伯娘,二伯娘见了自然喜欢。 其实宁家这种大户,吃什么没有,有时候就是吃个新鲜。 她笑着说:“我今上午还说呢,让庄子上把那些春天刚发的新鲜物送过来,谁知道他们却推三阻四的,要我说,底下人也是偷懒了,开始敷衍了,回头还是得好好说说他们。” 她尝了口,道:“果然还是你细心,知道我爱这一口。” 希锦也就陪着说几句话,如此坐了一小会,借口还得回来照料芒儿,便要回去,谁知道刚起身,就见得外面消息,说是过去码头的郎君们回来了。 于是大家都是精神一震,忙迎出去,问起情况来。 郎君们一个个都是喜笑颜开,说那些货物已经都解封了,贴上了税条,接下来只需要运回来就是了。 众位大小娘子听这话,全都松了口气:“老天爷保佑,可算是没出什么大事,这么大一批货呢!” 二伯娘叹息:“可不是么,真出了事,可怎么了得!” 希锦听这话,自然是高兴得很,毕竟是一千多两银子的本钱,真要是出什么事,她真是恨不得一口撞死好了! 如今能要回来,好歹是有惊无险了。 几位郎君七嘴八舌,说他们在码头竟然遇上了知县大人,说他们还遇到了皇城司指挥使。 “聂大人好脾气,竟然请我们上船,请我们吃酒,还问我们汝城的风土人情!” “那聂大人可是燕京城来的,见过官家的,他说官家性情好得很,礼贤下士,还说最是慈爱了!” 希锦听着,却是不以为然。 最是慈爱的官家,那还不是逼着自己儿子死了,如今又逼跑了皇太孙。 她正想着,旁边二堂兄看到他,突然想起来:“对了,希锦,忘记和你说了,你们家阿畴关键时候突然不见了!” 希锦一愣:“什么?” 二堂兄:“我们在船上和聂大人还有知县老爷说话,他好像就不在了,之后我们过去检查货船,他也不在,我还纳闷了,好好的怎么不见了!” 希锦的心顿时狠狠一沉:“检查货船,不见了,那,那然后呢?” 二堂兄:“回头我们得卸货,你们家的货没法卸,得你们自己再设法了。” 希锦腿一软,差点栽那里。 大家见希锦这样,忙扶住她。 希锦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水,才细问:“到底怎么回事?” 二堂兄才解释道:“人家市易司的人是要对货船点检的,那都是我们自己拿着文书,指认了自己的货,人家检查上面的公文凭据,确实没问题后进行点检,之后才给我们贴上税据,回头码头的小厮才会给我们卸货,不贴上那个,人家是不可能给我们卸货的。” 他叹了声:“当时我们也急,赶紧喊他,却不见人影,没办法,人家官差都等着呢,我们也不敢太耽误,本来说是我们帮他临时认领了,可人家官差哪里听!” 旁边一位堂兄也跟着解释道:“人家是要盖了红章的公文和税据的,没有那个,谁知道是谁的,我们想帮你冒领也不行,我们帮着说的情,可没法,人家不听。” 二堂兄叹道:“现在我们拿到的公凭已经收回去了,你们再想弄,得自己设法,再去市易司了,这也是没法!” 希锦听得眼睛都直了。 亏她把他当一个办事的人,结果竟然把事情办成这样?他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早知道不让他去,自己去的话,也未必就要不回来! 如今可倒是好,大家的货都要领回来了,唯独自己的不能,那可是一千多两银子,让她怎么办,让她去求谁! 趁着大家伙都做事,才好搭上顺风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希锦想到这里,心都在揪揪着疼,胸口的气更是瞬间起来了,恨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伙面面相觑间,一时都同情起来。 二伯娘也是叹息:“这阿畴平时看着也算是个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做事这么不靠谱,他到底怎么回事呢!” 其他人纷纷摇头:“没有这么办事的,我说希锦你也别太难过,回头看看怎么办……” 希锦却是不太听得下去,她难受,难受得坐都坐不住。 不过她到底勉强挤出笑来:“谁知道呢,兴许有什么急事,我回去问问吧,等他回来我问问。” 说着她就起身:“那我,那我先回去了。” 大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自然不说什么,匆忙把她送出去。 希锦走出二伯家门,绕过那围墙时,隐约听到里面的话。 “我看这次不好要,那边估计诸多为难,毕竟已经让我们拿回这么多了,如果人家趁机吃了这批货,我们也没得说。” “希锦把家底都给投进去了吧,这次如果要不回来,那不是什么都没了!” “这阿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怜了希锦,怎么招赘了这样一个女婿!” “要我说,当时招赘我娘家那侄子不是挺好的,五娘子也是不听话,非找这么一个,可是把希锦给害了!” “我们为了办事,可是舍了脸皮的,如今我们事情都办妥了,谁还再舍了脸去求人!” “说得是这个理,回头人家大老爷问起来,怎么之前没办,我们哪有脸去解释!” 又有二堂哥在那里叹息:“少说句吧,希锦也不容易,这日子过得……回头还是问问,看看怎么帮衬她一把吧。”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该怎么办,然而哪有什么法子,这会儿谁也不好再单独跳出来挑头出力气了,毕竟这不是大家伙的事,只是希锦一家子的事了。 希锦听着这些话,眼泪差点落下来,不过她到底忍着。 一路走回自己家,关上门,那是再也忍不住,趴到床上呜呜呜地哭起来,哭得还特别大声。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委屈过! 她觉得自己命太苦了,但凡有个兄弟,她正经嫁人,不至于招赘个女婿,就不至于受这种罪! 就算有个姐妹,好歹也能帮衬着,好歹有个什么事还可以商量着。 一时又恨自己爹娘,怎么给自己找了阿畴! 他就是烂泥,他就是扶不上墙! 好恨,好恨! 恨不得让他滚! 若不是有芒儿在,真恨不得一纸休书把他给休了,凭着自己容貌,凭着自己那点家底,难道还不能再找一个赘婿吗? 希锦怎么想怎么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将阿畴给撕烂了! 这辈子,他就别想上她的床了,她是恨死他了的! 她不爱他,一点不爱,只会恨他,恨他一辈子! 她这么闷头哭着,底下秋菱和穗儿也不敢吭声,只是上前问了一次茶水,她没理会,菱和穗儿只好下去了。 她闷在被子里,就那么无声地流着泪,想着自己的命好苦,想着自己的芒儿。 这么哭哭停停的半晌,就这么到了黄昏时候。 她终于擦干了眼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今再去求着宁家族长过去帮着说话,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自己单打独斗,好在前面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求着人家,和人家说道说道,再塞些银子,想必对方也不会为难。 这么一想,倒也不至于绝望。 但恨只恨,本来跟着大家伙一起办成的事,非要平添了这么多周折,她心里哪能不恨呢! 早知道,宁愿自己这当娘子的抛头露面,跟着堂兄弟一起过去把事情办了,都好过让他去丢人现眼。 她这么想着,擦了擦泪,便翻箱倒柜,最后终于找出一个物什来。 这是之前祖母提到的芙蓉錾花金碗,是她娘的陪嫁,就因为这么一只碗,舅母那里到现在还惦记着,还觉得别扭呢。 她取了那只碗来,仔细看了看。 这芙蓉錾花金碗是锤揲工艺,敞口深腹,八朵花瓣彼此叠压,错落相交,碗底刻了花蕊和花瓣,那花儿柔美飘逸,任凭谁看了都要喜欢。 这样的金碗,她自然不舍得卖了,但是如果一时急用钱,或者被逼到哪个地步,她也只能割舍了。 正摩挲着,就听到外面动静,她仔细听着,秋菱在和那人说话,却竟然是阿畴回来了。 他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敢回来! 希锦当即用包袱包好了,收起来那碗,之后藏在了自己匣子里。 等这里收好了,那边阿畴也进门了。 希锦坐在榻上,就那么冷静地看着进屋的阿畴。 天已黄昏,日影西斜,余晖自窗棂纹路投射进来,一缕缕地落在房间中,为这卧房添了几分虚实难辨的光影。 希锦看着眼前清绝俊朗的男子,竟有种踏在梦中的缥缈感。 她想起最初见他时的模样,想起两个人床榻间的亲热,也想起芒儿出生时,他抱着芒儿时的亲昵和欢喜。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锦宫春暖 第29节 往日他便是有一百个好,此时也因为这一桩不好给抹杀了。 她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她僵硬地侧首过去,透过窗棂看向窗外,却不再看阿畴。 阿畴沉默地站在那里,很久后,才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希锦坚决冷漠地挣脱了。 阿畴微垂着眼睛,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离开的,当时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所以就先走了。” 希锦:“哦。” 阿畴:“这是我的错,我承认。” 希锦颔首:“嗯,我明白,你身上不适,你是万金之体,我能理解。” 阿畴:“希锦,不要恼,我会想办法,后来我终于好受一些了,便连忙赶过去,找到了码头的税长,对方表示可以补上,让我明天去一趟市易司就是了。” 希锦面无表情:“这件事,你不用办了,我来办,我不需要你!” 阿畴:“希锦,相信我可以吗,我会设法的,这批货不会平白无故没了,我一定会设法拿回来。” 希锦:“随你吧,我累了,我想休息,你现在出去下,我要安静安静。” 阿畴望着希锦,声音压得很低:“原谅我这一次可以吗?我承认这是我做得不好,我会将功补过的。” 希锦有些疲惫:“我不想理你,求你别和我说话行不行?” 阿畴抬起手抱住希锦:“对不起。” 希锦这次没有躲开阿畴,她只是觉得无趣极了,又觉得自己成亲的这三年是一个笑话。 她有些祈求地看着他:“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你不要和我说话行不行?” 阿畴:“我会把这一批货要回来,一定会,只是耽误两天,不会出什么事。” 希锦:“现在这已经不是这批货的问题,而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觉得我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就不适合做夫妻!” 阿畴听着这话,视线陡然变了,他就那么盯着希锦:“什么意思?” 希锦冷笑:“我只想尽心尽力把我的买卖做好,我就想多挣钱,而你,你骨子里根本不在乎,你这个人就是小富即安,你就是假清高,你根本不在乎那些钱!你根本不和我一条心!” 阿畴:“你说东我就东,你说要挣钱,我也在努力想着挣钱。” 希锦:“可你骨子里是不在意的,你肯定觉得我贪财我好色我势利我虚荣!” 阿畴摇头:“没有,我没这么认为,而且我不是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很好,富贵不是那么要紧的,关键是要一家平安,安安生生过日子。” 希锦却一个冷笑:“你好大的口气,竟然说富贵不是那么要紧的,那什么要紧呢?” 她嘲讽地道:“说什么富贵如浮云,我娘说了,这个世上说这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这辈子都和富贵无缘,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一种是正躺在锦绣富贵窝里享受着,早就享受腻了的。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然能说一句现成话!” “我一个商户女,不想着好好做买卖,给我们儿子攒下一些家业,还想着什么?宁打金钟一下,不敲破鼓万声,我就想往高处走,我就虚荣,就好面子,就过上大家都羡慕的好日子,有什么错吗?” 阿畴待要说话,她却直接打断了:“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和我不是一条心,阿畴,你就是敷衍我是不是?” 甚至,她隐隐感觉,阿畴骨子里是瞧不上自己的。 太好笑了! 他就是一个渔民的儿子罢了,如果不是自己爹爹救了他,他早被野狼给吃了! 救他性命,又给他在铺子上当伙计,甚至送他去学堂读书,他的哪一样不是宁家给的! 结果呢,他竟然养成了如此清高的天性,竟然还瞧不上自己了,竟然学会视钱财为无物了? 没有当衙内的命,却染上了当衙内的病呢! 阿畴自是看出希锦的恼怒,他素来清冷的神情也有了几分慌乱,当下忙道:“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声音沙哑干涩:“我答应你,我会听你的。至于这次的买卖,货肯定能要回来,我要不回来我就不会回来,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挣很多钱,我会给你打新首饰,给家里置办新宅院,养一头牛,要置办最好的牛车,然后给芒儿攒很多钱,可以吗?” 他急切地看着希锦,竭尽全力想用自己的言语来安抚希锦,想告诉希锦自己会努力,会给她挣钱,会打理好铺子,会尽赘婿的本分。 他可以为他做牛做马,只要她原谅自己这一次。 然而希锦却是别过脸去。 她不想搭理阿畴,就是不想搭理。 恨死他了。 只希望他不存在! 如果可以,她回到三年前,一定会告诉娘,娘,你一世聪明,我也处处听你信你,但这次你终究错了。 阿畴并不是什么好良人,永远不会是,她便是在街道上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都会比阿畴强! 阿畴站在她面前,低低地道:“希锦。” 他的声音充满愧疚,以及无法言说的惆怅。 希锦叹了声:“我们三年夫妻,我实在看不透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心思,现在,我也不想看透了,你不要这样,这会让我觉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她望着他,一字字地道:“阿畴,你要记住,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你让我丢人现眼,让我被所有人同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我不明白,我永远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阿畴薄薄的唇死死抿着,他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窗外残阳如血,他眼前有些恍惚,竟仿佛看到了太子府的血光和火光。 他甚至听到了一种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的是太子府家人凄惨的叫声。 那是他不愿意回首的路。 希锦无力地道:“你出去可以吗,我真的想安静一会。” 她想她娘,特别想她娘,她想埋到她娘怀里哭一场。 阿畴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曾出去,但是也不再说什么。 希锦便不理会,放下锦帐,自己迳自躺下。 她需要休息,需要睡一觉,需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还有家业,还有铺子,还有芒儿,不能让这个阿畴把自己气坏了。 不值当啊不值当!! 日头终于落下,屋子里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阿畴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光阴流逝。 秋菱和穗儿已经开始做饭,厨房里起了袅袅炊烟,就那么在屋顶和树梢间缭绕,如云雾一般。 只是风一吹,就散了。 空气中隐约有了饭菜的香味,这是他喜欢的,属于俗世的烟火气息。 阿畴抿了抿干涩的唇,终于开口:“希锦,你想要多大的富贵,想给芒儿攒下多大家业?” 锦帐里没有声响。 阿畴道:“我知道你没睡,告诉我,多大算大?” 希锦确实没睡着,但是她并不想搭理阿畴。 阿畴一再问,她也就道:“当然是很大很大,能多大就多大!谁还嫌钱多!” 阿畴垂下眼睛:“好,我明白了。” 之后,他迈步,走到了门前。 指骨握住那门时,他停下来动作,再次回首看。 残阳透过窗棂洒进来,洒在那蝉翼般的轻容纱帐上,让那纱帐上流溢着旖旎的光彩。 他这一生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候,几乎都发生在这锦帐中,都是希锦给予自己的。 只是现在,她生气了,不再理他。 他也明白,这一次并不是他伏低做小的讨好能哄回来的。 他更明白,天下之大,他已经藏无可藏。 他原也逃不过这天罗地网。 十年隐姓埋名,他终究要去面对他要面对的。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着异样的温柔:“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你照顾好自己和芒儿。短则一两日,长则三四日,我会回来,在家等我。” 说完,他一推门,便毅然踏出这道门。 希锦听到这动静,沉默了片刻,之后僵硬地转身看过去。 透过那轻轻晃动的锦帐,她看到门被推开,门又被关上。 他走了,竟然真就这么走了,把这烂摊子留给她一个人。 希锦靠在锦枕上,攥着她娘留下的锦书,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睫。 他去哪里,做什么,她是不会关心的。 这也不关她的事! 第20章 她要休夫 当晚,阿畴果然不曾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奶妈和丫鬟都小心翼翼的,她们虽然不懂,但是大概也知道家里出事了。 而家中阿郎这个时候竟然不在家,更是前所未有。 或许是家里氛围太过沉郁,以至于芒儿都感觉到了,吃饭时候竟然格外乖巧,还时不时看向希锦。 吃过饭,希锦便把他搂在怀里,哄着他,又拿了三字经来教他认字说话。 芒儿乖巧得很,搂着她的脖子道:“娘娘最好!” 他口齿还不太清楚,不过这四个字倒是说得好,希锦高兴得搂着他,亲他头发。 她想,自己之所以不马上与阿畴和离,全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喜欢粘着他那个亲生爹爹,万一和离了,孩子就没爹了。 锦宫春暖 第30节 不过她又觉得,她得对得起自己,如果他太过分,她是不会因为顾念孩子而要一辈子容忍他的。 实在不行就和离好了。 到时候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没了他阿畴,她不知道少生多少气,还能多活几日呢。 这么想着时,就听到外面动静,却是希钰来了。 她如今正烦着,看到希钰来了,她更烦了,烦透了这个人。 真希望她滚。 不过她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接待了。 希钰一进门就叹息:“姐,我听说你们家的事了,这可真是,怎么闹成这样了呢!” 希锦神情淡淡的,不想说话。 希钰:“姐夫也是让人没法说了,如果是我,我怕不是气死了。” 希锦:“怎么,希钰,你想过来看看你姐气死没?” 她好整以暇地捏了一块冬瓜糖轻轻咬了口,之后才道:“对不住了,让你失望了,我活得好好的。” 希钰:“……” 她无奈:“姐姐,我没那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命可真苦,怎么就这么苦呢。” 希锦:“哦,你的命就好,有的命有多甜,说来我听听,有这冬瓜糖甜吗?” 希钰深吸口气,道:“姐姐,咱不说那有的没的,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个事,我觉得怎么也得和你说说,不然以后万一出什么事,我心里不安呢。” 希锦淡抬着眼皮:“那你就说啊……” 希钰叹了声:“姐夫这次耽误了取货,你猜是因为什么?” 希锦慢条斯理地问:“因为什么?” 希钰:“别提了,我也是听街坊上卖鱼羹的婆子提起的,说是她看到姐夫过去了勾栏院中,还和好几个员外一起过去的呢!” 希锦狐疑地看向希钰:“好几个员外,他什么时候结交了许多员外?” 要知道平时阿畴在外的结交,都会回家提起的,便是有什么应酬用钱,纵然一些小钱她并不在意,他也会和她提,是以她不觉得他有什么闲钱在外结交员外。 希钰见希锦不太信的样子,便开始说起来:“看起来姐夫和其中一位员外关系要好,那员外约莫四十岁上下,对他颇为照料,两个人关系极好。” 她蹙眉,有些无奈地道:“我想着,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吧,不过那卖鱼羹的婆子却说我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我待是要问,人家却不说了,只说我年轻小娘子,犯不着打听这些。” 希锦听着,心里便一个突突。 她想起之前的种种,其实她曾经觉得他不对劲,疑心他沾花惹草了,不过后来这疑心慢慢散了,便没多想。 这次希钰一说,联系他莫名丢了买卖的事,她难免想多了,隐约觉得,或许真可能有那么一茬。 其实如果希钰说阿畴和什么小娘子热火朝天,她反而并不会信,有自己在这里,他犯得着吗? 但是男人…… 这里面却是有个缘由的,当初阿畴未曾入赘宁家时,因相貌实在出众,不光是年轻小娘子心仪他,也有几个郎君对他留意。 本朝养男宠之风也不是没有,就汝城东边张员外家里,据说就养着两个,倒是也稀松平常的事。 况且,这次他耽误了买卖的事,实在是蹊跷,说不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希钰看着希锦神情,便明白自己这次真是说对了。 直接说阿畴夜宿勾栏院,她未必信,但这种捕风捉影的提一提,说点匪夷所思的,她反而会有些信了。 毕竟编瞎话也不能这么编。 当下越发添油加醋,好一番说。 希锦并不搭腔,不过心里却想着,看来就是了。 这阿畴莫名把事情给搞砸了,总要有些缘由,今天他回来,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但就是不说缘由,那就是说,他宁愿让自己痛恨怨怪他,也不能说出他的理由。 为什么呢,那一定是比丢了货更让自己生气的! 呵呵。 希锦冷笑一声:“他竟然背着我搞这一出!” 希钰听这话,心中大喜,不过还是按下心思,一脸沉重地说:“也不好说,说不得是误会,未必就是那种风月事,还是得问清楚的好。” 希锦:“罢了,随他怎么着,我也不指望。” 反正他就是把好好的买卖给丢了,她就是恨死他了。 至于原因是什么,重要吗? 什么都不如钱重要! 不能原谅,永远不能原谅! 希钰见此,越发心喜,但却故意劝道:“好姐姐,你也别太恼,其实说起来姐夫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也处处让你恼火,但他长得俊俏,他这样的,但凡放出去,还不知道被谁捡了去,倒是便宜了别人。” 她说这话,自是吃透了希锦的性子,希锦这个人性子倔,你说东,她非得听西。 果然,希锦听了后,笑了笑:“放出去后,谁爱要谁要,有人愿意捡别人嚼过的馍,她觉得香,她就去吃啊。” 希钰听着这话,很觉得不自在,她知道希锦在说自己,不过,管她呢! 反正只要希锦把阿畴扔出去,她就赢了。 正想着,希锦突然道:“其实我倒没什么,赘婿嘛,实在不行就和离,反正我如今得了一个血脉,有什么要紧的呢?我以后想找赘婿就找,不想找就守着我家芒儿,这日子怎么不是过?” 她看着希钰:“反倒是你,我真是替你愁。” 希钰:“替我愁?” 希锦:“你不知道吗,你那没过门的丈夫是个病痨,听说一年有十个月都要去药房抓药呢,回头你嫁过去,这可怎么办呢,到时候独守空房,没个血脉,以后老了,是过继别人孩子还是怎么着,万一那过继儿不孝顺,把你踢出家门,你说说这……希钰,我劝你早做打算,不然守活寡的日子太难受……” 希钰听着,心里一抽。 她知道对方身体不好,所以她一定要设法,不能嫁给这男人。 她想嫁给阿畴,以后当皇妃,或者干脆当皇后。 正想着,希锦又道:“可他身上有这病,这婚事只怕是想退都难,万一退了,人家指着咱们宁家脊梁骨骂说我们嫌弃人家,从此就得罪了人家一大家子,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她摇头:“我听着都替你愁,好妹妹,你这命可真苦啊!” 希钰:“……” ************* 第二天,希锦一大早便起来了,她略洗漱收拾了,拎着那只碗就要出门。 谁知道临出门,奶妈却跑过来提起,说是今日早间郎君精神萎靡,怕不是病了。 希锦听着,只好放下行囊,赶紧过去看芒儿,小人儿再无往日神采,看着垂眉耷拉眼的,见到希锦,便勉强喊了声:“娘……” 声音低弱。 希锦看到,心疼得要命,但今天的事却又是要办的。 她想了想:“芒儿乖乖,娘要出门办事,你在家好生歇息,等娘办完事回来。” 芒儿眨巴眨巴眼睛,明显有些委屈,不过还是乖巧地点头。 希锦又交待了奶娘几声,这才狠心离开。 她迳自出门去,却不是去别处,而是雇了马车,过去了市易司,她想自己去见那卢大人。 她知道若是求着族里,族里是万万不肯的,为了之前的种种,大家都已经用尽了人情,如今自己家的货横生枝节,只能豁出去了。 她到了那卢大人府中,先给门房塞了银子,央求对方给说情,门房看着银子的面,也就说了实话,说卢大人今天过去百乐楼吃酒去了。 希锦明白,这百乐楼是汝城最大的酒楼了。 其实去那里吃酒,难免要召来歌妓听些弹唱散耍之类的,这种场合实在不是希锦这样的当家大娘子适合去的。 不过事情被逼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她不敢耽误,当即赶过去百乐楼,却见那酒楼实在是奢华,足足寻常房屋三层高,门前用长木杆打起来和楼齐高的彩楼欢门,每一层都妆点了花鸟饰物,檐下又有垂挂丝绸流苏,精巧又华丽。 那门前来往客人全都是满身绫罗的男人家,还有小厮前簇后拥的。 这种场合,希锦没去过,也没法贸然进去,她没办法,只能等在一旁候着。 她想着,那卢大人是市易司的大老爷,必然是有些派头的,应该比较惹眼。 她这么等着间,也和旁边卖果子饮的婆婆搭搭话,对方倒是好性子,她大致打听了打听,知道卢大人经常过来吃酒。 那婆婆知道她来求卢大人办事,那眼神就颇为同情:“你家里阿郎呢?” 希锦道:“外子早不在人世了。” 那婆婆便同情起来,叹道:“小娘子生得如此绝色,结果却要自己为生计奔忙,也是可怜。这样吧,等会卢大人出来,我给你指指。” 希锦自然连忙谢过,又特意买了她几份果子饮在那里喝着。 如此等了半晌,终于等得一个,穿着杭绸的直裰,留着络腮胡子,好生威风的样子,那婆婆说这就是卢大人。 希锦当即上前,见过了卢大人。 那卢大人惊奇地看着希锦,自是看得眼前一亮。 这小娘子生得眉目如画,肤光赛雪,在这喧嚷街市上,在那彩楼欢门映衬下,竟是犹如一抹仙影,容色绝丽,让人不可直视。 他偌大年纪一个官爷,一时竟有些脸红,当下忙道:“小娘子,你如何知我身份,如今拦我去路,又有何贵干?” 希锦便微低着头,将自己的来历说了,又提起那批货来。 卢大人听着连连蹙眉:“你们家的事我知道的,是我经手办的,之前已经发了批文,你们怎么不跟着宁家一起把这事办了?” 希锦无奈,只好说起因为身子不适,就此错过了。 卢大人的视线扫过希锦,她生得娇美不可方物,这样的身子骨可能确实弱了一些。 不过他越发疑惑:“你是自己操办这批货吗,你家中阿郎呢?” 别人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个,希锦只觉悲从中来。 好恨好恨,恨阿畴! 不过她还是勉强忍下,咬着唇,很无奈地道:“家中阿郎身体病弱,也只好奴家出面了,是以还望大人通融。” 锦宫春暖 第31节 卢大人不免越发多看了希锦一眼,却见她两眼仿佛要沁出水光来,看得人实在可怜。 他心中微凛,连忙收敛了心思,故意道:“这事既是错过了,再办,可就不好办了……” 希锦心里多少明白的,这种人得喂饱他。 当下便道:“卢大人,借一步说话?” 卢大人便心神荡漾,难免多想了,当下跟着希锦过去了一旁偏僻处,希锦看看四周围没人,便不着痕迹地将那金碗塞给了卢大人:“还请卢大人帮着通融通融。” 卢大人摸了摸那包囊,其实多少有些失望,看来是他想多了。 不过冷静一想,这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艳不可方物,又是宁家不知道哪房的小娘子,宁家虽然是商户,但在本地也有些名望,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自然是不好招惹的。 如今能得一物件,倒也不错。 当下便也舍了那旖旎念头,干脆将那包囊揣在袖中,却是道:“放心,放心,这件事,其实要说办,那也是顺理成章的,这样吧,赶明儿你过来我们市易司,到时候我把那公凭给你,你拿着过去码头就是了。” 希锦听着,自然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过,这才和卢大人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她顿时轻松多了。 其实她明白,如果不舍去这个金碗,事情也许也能办成,但是那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又经历多少磋磨,现在豁出去了,好歹事情办成了,早点把货要回来,省得夜长梦多。 自己家族长和这卢大人关系尚可,他既然收了自己东西,倒是也不至于坑了自己,如今自己就追着他办事就是了。 其实说起来,舍出去金碗容易,但是把这金碗送给人家,那才是难呢。 如果不是宁家和卢大人的关系,人家未必就轻易收了,不豁出去脸皮,一般人还不好意思送呢。 希锦惦记着芒儿,便快步往家走。 她想着赶明儿尽快赶过去市易司,把这件事办妥当,这样她的心就落定了。 至于办妥了后—— 希锦想起那阿畴来。 到时候,她就和他算总账! ************ 回到家中后,却见芒儿已经发起了热,额头烫烫的。 当下心痛得要命,连忙让周福去请大夫。 芒儿高热,难受,口中喊着疼,希锦将他搂在怀中,又用热毛巾为他擦拭降温,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虽已经十九岁,但早年有爹娘应承着诸事,后来爹娘没了,好歹有阿畴,许多事阿畴都能挡挡。 可如今爹娘不在了,阿畴也不在,就她自己,这种孩子生病的事也不好假手于人,只能自己担惊受怕了。 大夫来了后,说是风寒,给开了药,奶娘急匆匆去抓药,抓药后又煎熬,总算给芒儿吃上,谁知道芒儿却嫌苦,死活不吃的。 希锦没办法,和奶娘一起小心哄着,拿梅子糖喂,总算是吃下去大半碗。 吃下去后,希锦稍微放心,正要吩咐奶娘再喂,芒儿却突然“哇”的一下,直接给吐出来了。 全都吐了! 白喂了! 希锦直接想躺在那里哭,她不干了,她要哭着喊娘! 可她没娘了,她当了人家娘。 她现在是当家娘子,底下丫鬟奶妈,还有自己的骨肉,这些都要由她来做主。 她抹了眼泪,吩咐道:“再去熬一份吧。” 秋菱急匆匆跑出去了,穗儿收拾,奶娘和她一起哄着芒儿。 希锦搂着芒儿,一声儿一声儿地哄,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你要吃药,吃了就好了,好不好啊芒儿听话?” 她几乎要哀求他了。 她当然知道药苦,她小时候也不爱吃,也会哭闹,那时候爹娘一起哄着她吃,恨不得许诺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如今芒儿他还那么小,他哭闹不吃,他吃着吃着吐了,他也很难受啊! 所以他又有什么错呢,他连个亲爹都不在身边,他凭什么不哭不闹? 他只是没她有福气罢了! 希锦心疼地抱着芒儿,低头亲他的鼻子,亲他的小脸:“我的芒儿最好了,这么懂事这么听话,芒儿听话好不好,既是病了,就要吃药,我们只吃这一次,吃过后娘给你吃冬瓜糖——” 她这么亲着,突然觉得:“他好像不烫了。” 奶娘也摸了芒儿身上,一时惊喜连连:“退了,退了,瞧,我摸着后颈这里发潮,要出汗了!” 希锦也是喜出望外:“竟好了!不烧了!” 一时欢喜得恨不得将这小人儿搂在怀里不松开。 她家芒儿就是懂事,怕她操心,这不自己就好了?怎么就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呢! 不过她自然也不敢大意,毕竟高热可能反覆的,当下仔细呵护照料着,又让秋菱熬了稀粥,要熬得稀烂,等会喂给芒儿吃。 之后希锦自然还是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去摸摸芒儿额头,看他烧不烧,好在后面并没烧起来。 一直到了很晚,希锦才略放心,喂了些稀粥后,让奶妈把孩子抱过去。 第二日,外面五更时候,希锦便起来,先过去看了芒儿。 听奶妈那意思,小人儿这一夜好像做了噩梦,睡得并不踏实,不过好在并没烧。 奶妈叹:“这不刚刚五更鼓的时候,他身上潮乎乎的,我摸着应该好多了,折腾一夜,也睡踏实一些了。“ 希锦看过去,芒儿乖巧地躺在那里,那小鼻翼一动一动的,睡得还算香甜。 她心疼,想留在家中陪着他,不过也没法,她还要去市易司呢。 当下再次叮嘱奶妈一番,让她好好照顾着:“你昨晚没睡好吧,你的辛苦我看在眼里,会记着。” 奶妈顿时感激涕零,差点掉眼泪:“娘子知道就好,其实我辛苦一些没什么,就希望郎君能好起来,我照顾郎君两年,我看他比看自己命还要紧呢。” 希锦听着这话也是感动,她知道“看着比自己命还要紧”是假的,肯定不是真的。 但人家能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就很好了,如今阿畴是不能指望,只凭着自己,年纪轻轻,里里外外,还要照顾孩子,哪那么容易,就盼着能有个上心的人帮衬呢。 等这事过去,要给奶妈奖赏,银钱还是不能给,怕养大了胃口,不过可以把自己去岁那身缎子袄给她,那也是极好的。 以后慢慢来,在小事上多照顾些。 她好生宽慰了奶妈几句,便出来了,喊了小厮周福出去叫一辆牛车,她自己则开始梳妆。 须知这种事原本应是郎君在外面应承,她一个妇道人家去见人家到底不妥,这时候打扮上尤其要留心。 自然是要做好妆面,不能失了礼仪,但又不能太轻浮,必须端庄持重。 希锦对着铜镜好一番描画,最后又挑选衣裙,这才发现并不好挑,日常穿的太随意,过年访亲的太讲究,祭祀时穿的又太过隆重,稍微打扮一些,自己太过出挑显然也不合适。 好一番挑拣,最后总算挑了一套不怎么穿的素净衣裙,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等好不容易穿上,这才发现那衣裙后面竟开了线! 怪不得搁置在那里不穿,敢情破了! 一时只觉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怎么就这么不顺。 亲娘啊,做个事怎么就这么难! 她深吸口气,好歹让秋菱过来,她自己口中叼着一根席篾儿,让秋菱用针线赶紧撩几针缝上,秋菱被催得急,手里拿着针,念叨着“坐着补,站着连,谁赖偷,伤大天。” 秋菱缝补过后,低头用牙咬断了线,又利索地打了一个结,希锦看过去,那缝补处藏在裙子褶缝里,看不出什么。 她这边照着镜子,那边小厮周福从车马行回来,叫了一辆牛车。 希锦垫着脚从窗户里看了一眼,那牛车是高车厢的,拱顶车棚,上面还铺了棕皮盖,倒是满意得很。 昨日跑过去酒楼,那是没办法了,被逼到那份上,今天过去人家官署是要正经登门的,就必须讲究些,眼下这马车乍一看不像是车马行的,反像是自家的,看上去就体面。 当下希锦带了丫鬟秋菱,提着礼盒,迳自上了牛车,赶过去市易司。 这市易司就在汝城西街,距离宁家并不算太远,临街一排瓦顶木六间房,上面横着一个横额牌匾,并不算气派,甚至有些寒酸。 要说这市易司是掌控市易务、杂买务、杂卖场等买卖的,手头活钱多,不至于这么寒碜,不过官署修缮都是要上面批文的,一层层下来并不好批,所以就算市易司富到流油,依然用着这不知道多少年的官署。 而那官署后面便是衙门官员的廨舍,卢大人便住在那廨舍中,希锦东张西看的,便看到一小厮。 那小厮手里提着一大铜壶,铜壶里热气腾腾冒着白汽,正要往里面走。 宰相门前三品官,希锦不敢大意,忙上前,说明了来意,请对方通禀一声。 那小厮不太耐烦:“今天休沐,卢大人正招待客人呢!这会儿凑过去,哪有那闲心!” 希锦忙道:“昨日已经约好的,说好了今天过来,请郎君行个方便,通禀一声。” 说着顺势塞了一块碎银子给那小厮。 小厮摸到碎银子,那脸色到底缓和一些,看了希锦一眼,一时眼中有些惊艳,嘴上道:“我可和你说好,卢大人确实要招待贵客,今天未必有功夫理会你。” 希锦:“我知道,我知道!” 小厮便道:“你跟我过来吧,如果能帮着见缝插针说上话,也就帮了,如果不能,可别赖我。” 希锦听了,自然那千恩万谢。 当下希锦让秋菱等在外面,她自己随着小厮过去了,往里走的时候,不免悔恨。 好好的雇什么上等牛车,白浪费钱,人家卢大人根本看不到,装门面装给谁呢,太傻了。 小厮领着她沿了青砖回廊走,穿过一处月牙门便到了后院,这后院廨舍却和前面的官署衙门很不相同,那房屋是菱形覆斗井的,还用了青瓦,如今阳光照过去,竟是灿灿生辉。 显然这是不知道哪一任市易使为了自己住得舒坦,出钱修整过了。 小厮领着希锦停在门房前,指着那边一处:“瞧,卢大人在那边招待客人呢,你且等等,我过去看看。” 希锦:“那有劳郎君了。” 小厮又叮嘱:“你可不要乱跑,今日这贵人也是因为恰逢机缘,才得以招待,那可不是一般人,若是放你进去冲撞了贵人,我倒是要受你连累了。” 希锦自然连连答应着。 一时那小厮过去了,希锦看着他的去路,那廊房后面倒像是一处小花厅,似乎连接着里面暖房,一时又看到丫鬟进进出出的,其中还有外面送外食的脚力,竟然有两个,都各自挑着竹担,那担子两头都用厚面褥盖着,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着的是温盘。 希锦不免暗道,好大的阵仗,往常自家也点过外食,但不过是一个闲汉匆忙送来罢了,哪可能满满当当两扁担,这果然是要请贵人。 锦宫春暖 第32节 也不知道请什么贵人,眼见那卢大人都仿佛要垫着脚巴结呢。 这么一来,人家卢大人哪有功夫搭理自己,今天倒是白白来了。 这么想着,不免糟心。 本来好好的把事情办妥了,那货就到手了,不是擎等着赚钱吗?结果阿畴不争气,跟都跟不上趟,竟没拿到货,倒是让自己这么劳心费力。 已经一整天,他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给家里一个信,只怕是指望不得。 说不得遇到一个什么富人家小娘子相中了他,他去给人家做良人去了。 一时可真是恨死了,若让她现在看到他,必揪住他,拿着扫帚追着打。 这么想着间,便听到青瓦墙那边隐隐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而这里面,竟隐隐有个声音格外熟悉。 她惊讶,拧眉细听,但那行人已经往前走去,再听却是听不到了。 她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声音,怎么想都觉得那就是阿畴的声音,太像了。 他声线缓和清冷,带着一点点她说不上来的口音,但很好听。 希锦略犹豫了下,见四下无人,到底是沿着那回廊往前走,又拐过一处过道,眼看着仿佛要走出那廨舍,不知道绕到了官署后面哪户人家。 她边走边听着动静,越往前面去,越是能听到那依稀的笑声,又有觥筹交错之声。 待走到一处僻静小院,越发狐疑,想着这院落实在隐蔽,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别是有什么阴私勾当。 只是希锦听得那疑似阿畴的声音,实在是好奇,当下也不敢露面,只隔着一处葡萄藤蔓,偷偷往里面看。 却见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娘子,一个个俏生生的,手中或拿着鼓儿,或举着茶盏,正在那里伺候,而就在她们前面,赫然有几个男子。 那几个男子头上戴着鲜花,彼此说笑奉承着,好一番欢乐的样子。 希锦眼尖,一眼看到这其中有一个眼熟的,不是别个,赫然正是她那赘婿阿畴! 他竟躲在这里吃酒! 第21章 不干净的男人不能要! 一时希锦手脚冰凉,不敢置信。 那群男人衣着华丽,头戴鲜花,好生讲究的样子,乍一看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希锦陡然想起希钰说的话。 希钰这个人嘴里没几句真话,一般都是瞎掰,要说全然相信她的话,她还不至于,无非就是心里原本对阿畴就不痛快罢了。 但是如今,看到这一幕,她不可能不多想。 这种幽僻之处,小院连个正经院门都没有,看上去并不似寻常人家,倒隐隐有些酒楼后院置办的那暗院,一看就感觉是干什么阴私勾当的。 但是就在这样的小院中,阿畴竟和一群男人吃酒。 她强制冷静下来,掂着脚尖,捏着那葡萄藤蔓,睁大眼睛往那边看。 再是没错的,不会看错的,果然是他。 此时的他,满身绫罗,乌发如墨,身边还有两个美貌侍女服侍着,把那新点的茶奉给他吃,还用妩媚的眼儿笑着看他。 而就在他旁边,是一留着三捋胡须的男子,富贵员外模样,正含笑看着他。 竟很是亲近的样子! 希锦见此情景,只觉胸口的怒意瞬间炸裂开了。 他惹下祸事来,两天不回家,她一个妇人家舍下脸面去求人,又抛头露面跑到人家官署来,低三下四求着,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买卖! 结果可倒是好,他竟然在这里喝花酒,享受着那俏丽侍女的服侍,身边还围绕着几个大老爷。 他十二三岁时就曾经招惹过事,有那富贵员外看中了他的,还有浪荡子想求他做男宠,如今,如今这是总算如愿了吗! 这简直—— 希锦银牙咬碎,眼里也渐渐泛起潮意,逐渐模糊朦胧。 她那爹娘啊,到底给她找了一个什么赘婿,她这过的什么日子? 命苦,命太苦,竟找了这么一个郎君! 谁知道这时候,那阿畴恰好抬眼,于是隔着那枯了的葡萄藤蔓,阿畴正好看进了希锦眼中。 四目相对,妻子眼睛激烈的情绪瞬间扑面而来。 他也是万没想到,当下忙起身,快步过来:“希锦——” 旁边几位男子见此,疑惑间看过来,却见这小娘子生得好一个如珠似玉,好生绝色,竟是比得这园中初春景致全都黯然失色。 只是小娘子如今正恼着,面上现着薄红,显然是气急了的。 这时,阿畴迎面走上前,却不提防希锦手中拿了那枯枝,劈头就冲着阿畴打过去。 阿畴丝毫不曾躲,竟恰好挨了那么一下,只抽了下巴那里一道红印子。 众人见此,大惊失色,万没想到这娇美小娘子竟是如此泼辣的性子,连忙冲过来就要护着阿畴,口中又大喊着来人哪来人哪。 然而此时的希锦哪想那么多呢,她本就疑心重重了,如今几个男子纷纷上前护着阿畴,她心里更恼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阿畴已经做了人家小心肝! 一时只恨得她拎着那枯枝,直接一脚踢过去,恰好将他们那紫檀木桌儿给踢翻了。 一时那饭菜哗啦啦倒了一地,又浇在一旁红泥小炉上,滋啦啦的声响,辟里啪啦的火,只吓得旁边侍女花容失色,连声尖叫,一时场面鸡飞狗跳狼藉满地。 阿畴双手牢牢握住希锦的手:“希锦,你听我说,我这里有一桩大事,待尘埃落定,我都说给你——” 希锦却直接甩开:“你便是没用,我也认了!但你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你是两姓家奴,你丧尽天良,你狼心狗肺,你简直就是畜生!” 这时候便有家丁模样的精壮男子冲过来,就要拿下希锦。 阿畴视线却陡然扫过去:“退下。” 他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声音很轻,不过却凛然有千钧之力,护卫俱都是一怔。 一旁在座的,有一位便是那皇城司指挥使聂维聪,此次过来汝城,是专为皇太孙而来,这次阿畴自己找上他,他自然是大喜过望,便快马加鞭给燕京城去函,要先同官家确认阿畴身份,同时让阿畴快些办好汝城诸事,之后便要跟着他回去燕京城面见官家了。 如今看横地里冲进来这么一个小娘子,生得犹如花树堆雪一般,又仿佛和皇太孙很是熟悉,当下也是万没想到。 他多少猜到这小娘子身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就,就—— 皇太孙怎地被如此欺凌啊! 其它众人看着,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豆腐掉到了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阿畴对上希锦,已经换了另一样面目,低声哄着道:“希锦,事关重大,若不成,只怕有杀身之祸,我不想连累你和芒儿,这才瞒了你,可我绝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你的事。” 一旁在场其实都是汝城官员,只是今日设宴,穿了便服罢了,如今听皇太孙语气,越发呆若木鸡。 这可是千尊万贵的皇太孙,回去燕京城那就是储君了,结果在这里如此低声下气地解释…… 大家面面相觑一番,便匆忙低下头,不敢看,不能看。 这是皇家尊严被狠狠踩在地上的一幕。 阿畴哄着希锦,又拉着她手要“我们去别处说话”,然而希锦哪里搭理,一叠声地骂他忘恩负义的畜生。 旁边几位大人拦又不敢拦,听也不敢听,只恨不得捂住耳朵或者当场晕过去才好。 正急着,卢大人过来了,他才从净房出来。 他见到希锦,一下子认出来了,一时也是惊了。 原来皇太孙竟是宁家赘婿,这昨日求上自己的小娘子竟是皇太孙家的?? 他目瞪口呆之余,只觉大祸临头,连忙上前,道:“宁家娘子,宁家娘子——” 希锦冷不丁看到卢大人,也是一惊。 她刚才只见那些男子一个个衣衫华丽,只以为他们是吃酒的,恼恨上了头,如今冷风一吹,又被卢大人这么一唤,陡然清醒过来。 一时只觉浑身发冷,又觉气恨交加,更担心自己那货。 诸般情绪上心头,她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再看那阿畴,她咬牙道:“阿畴,这辈子就当我瞎了眼!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别连累谁!” 说完捂着脸,挥泪跑了。 几位大人越发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觑间,一个个犹如木鸡,是再不敢说什么的。 ************* 希锦回到家中,不顾丫鬟奶妈眼光,一口气跑回自己房中,直接扑到了自己床上,之后闷头在锦被里嚎啕大哭。 她用手揪着被褥,捶打着床,恨声道:“爹爹,都怪你识人无能,竟给我找了这样的赘婿,这么不安生的人,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人!娘,我该怎么办,我这日子怎么过?” 她咬牙道:“他自己惹下祸事来,却去和那些大人们吃喝玩乐,好生逍遥,他哪里知道我在家里的苦,芒儿高热呕吐,那么小的人儿,却只有我在他身边,连个爹都没有,多可怜啊!” “可怜我又要照顾阿芒,又要操心那些货物,又要打理家中诸事,我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还有家里各房,那风言风语那脸色还不是我一个人受着,他倒是好——” 她想起那宴上种种:“那些大人们既对他如此维护,他怎么连家里的事都不管,这难道不是说一声就行了吗?他竟然不管,也不知会我一声,倒是要我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去低三下四求人!” 还送上了她娘留下的大金碗! 她的大金碗啊! 早知如此她何必送那大金碗呢! 她这么呜呜咽咽哭着,其间有穗儿小心翼翼进来,说是要准备午膳,她都懒得理会,让她们随意做了吃就是。 穗儿提着裙子溜出去了,她红肿着眼,无力地趴在被子上,听着穗儿那脚步声。 心里却想,穗儿怕是巴不得赶紧溜了,免得凑近了自己挨一通骂,这虽是人之常情,不过想想终究心中凄凉。 她想起小时候,那孙嬷嬷偶尔会拿了厨房从食,她自己先吃,吃了后再随意喂给她,孙嬷嬷只以为自己是小孩子不懂事,其实她都记着,只不过惦记她照料自己多年,也就不戳破罢了。 谁知道后来她竟然起了歹心。 男人不是东西,嬷嬷也不是东西,这可真是一群猴子都姓孙,没一个老实的! 锦宫春暖 第33节 希锦想起这些,泪便再次涌出,热烫的泪淌过红肿的眼皮,竟是酸疼起来。 她勉强爬起来,过去芒儿房中,因希锦这一番哭,那奶妈也是无措得很,不知道说什么,便忙和希锦说起芒儿的情景。 芒儿倒是好多了,不烧了,只是没太有精神。 奶妈:“娘子,凡事你还是想开一些吧……” 希锦看那芒儿睡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让他睡吧,把稀粥温着,等他醒了就给他吃,也不好吃多了,免得积食。” 奶妈连声称是。 希锦这才出来,回到自己房中,不过一进屋关上门,她眼泪便落下来了。 她哭着道:“爹娘,你们当年怎么就只生了我一个,倒是让我孤苦伶仃无人扶持,你们但凡给我生个弟妹,让我遇事好歹有个商量啊!” 她坐在床上,发誓:“我是一定要休夫的,这日子再也不能过了,我要休夫,让他滚吧,从此后,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走的独木桥,再不要一处。” 至于芒儿,那自然是归她,是宁家的,是她宁希锦的,和那阿畴没一个铜板的关系! ************** 希锦想休夫,不过这事先不能声张,不然还没休夫就直接闹得沸沸扬扬,各房都来听热闹了。 她先找上了族长,说起自己的心思来,族长听了,自然是劝,说阿畴到底年轻,他们又有一个儿子,以后好好处,慢慢磨着。 希锦却红了眼圈,说再磨不得了,这男人没法要了,她就是要休夫! 族长见此也没法,那批货的事他也知道,其实心里也觉得阿畴这孩子不像样,希锦守着这么一个夫婿能有什么好日子呢。 当下族长也就为她主持,拿出来一本册子,让她写一份“放夫文书”。 族长道:“这里面都是放妻书,你学着点,比划比划,自己写一封放夫书就是了,等你写了,到时候拿过来,我们陪着你过去官府画押就是了。” 希锦连忙谢过族长,这才回去,回去时,恰好遇上希钰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希锦没搭理,迳自往回走,谁知道希钰却凑过来:“二姐姐!” 希锦:“怎么了,希钰?” 希钰察言观色,见希锦这浮肿的眼皮,便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了?是姐夫惹了你生气吗?” 希锦知道自己要休夫的事也不好瞒,族中人总归要知道的,现在自己也得铺垫着。 希钰这个人素来爱搬弄是非,让她帮自己把休夫的消息先放出去,大家好有关心理准备,回头自己再提,也不至于太大惊小怪。 她心中主意已定,也就道:“是,最近有些口角,心里不痛快,想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希钰一听,自然心花怒放,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故意道:“二姐姐,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我看姐夫人挺好的……长得模样也好,再说还有阿芒的,你好歹忍忍?” 希锦早觉得希钰怪模怪样的,现在听这话,便好笑:“你一个黄花闺女,没嫁人的,怎么倒是劝我这些,你要是觉得好,你把他招进来就是了,都给你说了,我嚼过的馍,谁觉得香谁去捡。” 希钰:“……” 她倒是想啊!可这不是希锦占着茅坑吗? 快休夫快休夫,她只盼着她快休夫! 到时候阿畴被抛弃,她自然趁机扑过去,好歹成事,赶在阿畴认祖归宗前,到时候无论如何阿畴得认她一些贫贱患难的情分! 当下她便勉强道:“二姐姐说哪里话,我也是为了你好。” 希锦拿眼打量着希钰,淡淡地道:“是吗?” 她比希钰个子更纤细高挑一些,如今这么垂眼看着她,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希钰心里一个咯登,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都被看透了。 她忙道:“那是自然,二姐姐,我们是姐妹,自然为你好。” 希锦在心里一个冷笑:“那就好。” 当下就要离开,希钰却道:“对了,二姐姐,我前几天倒是碰到霍二郎了。” 希锦:“他?” 他不是瘸腿在家养着的嘛,不知道养得怎么样了,算算时候,估计过些天就该动身过去燕京城了吧? 希钰道:“前几天我过去戒台寺上香,结果遇到了,他的腿养差不多了,虽还有些不便,但也没什么大碍,说是再过一段就得过去燕京城。” 希锦:“他怎么一直在戒台寺呢?” 之前就说在戒台寺读书,现在依然在戒台寺。 这读书人怎么回事,天天泡在寺庙里,难道家里就不能读书了? 希钰:“不知,好像是图个清净,在那里潜心读书,家里给了香油钱的。” 希锦:“哦。” 希钰还待说什么,希锦已经转身走了。 希钰站在那里,看着希锦的背影,越发不服气。 这希锦性子太差了,和温柔贤惠没半点关系,这样的希锦能母仪天下? 啊呸,凭什么,世道不公,自己若在那个位置,怎么也比希锦干得好! 她既得了这机缘,重活一世,是怎么也要把这好事抢过来的,成就她一代贤后的美誉! 希锦迳自回去房中,拿出那本“放妻书册”翻看,上面是汝城本地各式各样的放妻书,谁要休妻,就比划着那上面来。 她翻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放夫书,没奈何,自己只好比着人家的胡编起来。 “盖闻夫妇之礼,是宿世之因。累劫同修,方得此缘。既已结缘,应怀合卺之欢,须记同牢之乐。奈何夫妻相对,竟是两自不和,反目生嫌。” 她开了这么一个大家都差还不多的套路话后,便开始话锋一转:“今已不和,想是前世怨家,无半分秦晋之同欢,却满腹参辰之别恨。” 写到这里,她不免想着,对,就是憎恶,就是参辰之别恨! 这辈子和他结为夫妻,孽债啊! 当下又继续往下写:“今亲姻族老等,与夫阿畴对众平论,判分离!” 如此写了半晌,总算写完了,她自己读了一遍,倒也通顺,最后过去族长那里,誊抄了一份留底,又彼此画押署名了。 心里想着,回头见了他,就让他按手印。 可以带着家族中几个堂兄弟,到时候他不按手印就揍他。 如果要和自己抢芒儿,那也揍! 反正揍他一个鼻青脸肿,让他知道厉害! ********** 如此写好放夫书,希锦总算松了口气,一时想起自己那货,不免头疼不已。 本来舍了那碗,讨好了卢大人,是想着把事情办成,结果看到阿畴,气得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么一闹,怕是寡妇死了儿子彻底没指望了。 不过……那货还是得想办法的吧? 一时又想着这阿畴,不知道他到底攀附上了哪个,竟然让卢大人胡大人把他奉为座上宾,莫非是攀上哪个贵人? 她心里一动,想着那贵人怕不是聂大人? 啧啧啧,钦差呢,竟然让他给攀上了这高枝! 他怎么攀上的?怕不是男色! 不然为什么不敢回家,若是正当门路,那不是应该高高兴兴回家和她说,让她一起高兴,再光明正大把货要回来吗? 想到这里,希锦更恼了。 她的赘婿啊,虽说是赘婿,但阴阳调和间,也总是他在上,她在下,床笫间还算勇猛的,结果可倒好,他竟然给人家当男宠,让她情何以堪! 四舍五入那不是人家弄他,他弄自己? 啊啊啊啊恨死了恨死了,希锦又觉得犯呕,必须休夫,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这辈子,他阿畴休想再见儿子一面! 他若敢仗着那聂大人的权势欺压她,强要儿子,她就去燕京城告御状! 当赘婿的竟然去给人家当男宠,没天理了简直! 希锦深吸口气,便想着过去问问三堂伯,请他打听下看看卢大人那边的情况,当然也打听下阿畴的情况。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得外面急匆匆的声音,却是二堂兄过来了。 二堂兄一见到希锦,忙拉着她:“快快快,希锦,卢大人派人来请你走一趟。” 希锦:“啊?什么?” 二堂兄:“牛车已经到了,让你过去官署。” 希锦心倏然一紧,她想起自己之前种种作为,掀翻了那饭桌,又搅和了红泥炉,似乎还骂了什么。 这卢大人当时什么脸色来着,不知道,没看到,但必然气得胡子翘。 他来请自己,自己能有好果子吃吗? ************** 希锦有些战战兢兢地上了牛车,这牛车明显是市易司官署用的,其实算是简朴的,但是上面挂了市易司专属的旗,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汝城多商贾,做的是南来北往的买卖,做买卖就得供奉着市易司,不能得罪了市易司的大老爷。 在希锦眼里,市易司大老爷们那就是官威,而市易司的马车那更是贵不可言。 若是以往希锦就能坐上这样的牛车,会觉得自己的身份顿时贵气起来了,仿佛自己不是那平头老百姓了。 但是现在想起自己惹了这天大的祸事,这牛车便是坐了也觉得烫屁股,终究不安。 思来想去,也不懂那卢大人要和自己谈什么,眼下这阿畴显然是攀了高枝,他们是想劝着自己不要闹腾,赶紧和离吗? 那倒是也可以,只要阿畴不惦记自己的家产,不惦记阿芒,她是愿意放的。 若是他非要和自己争家产争孩子,那就怪不得她翻脸不认人,给他泼起来! 她这么一路上思前想后的,牛车拐弯进入西街时,还听得车窗外有那沿街叫买小油鸡小鸭子的,不知怎么思绪散漫,便想起去年时候过去舅舅家,那小玉儿便逗着几只小鸭子玩,当时阿芒看了喜欢,也想要,她便让阿畴去买。 不过那时候时令已经过了,只买到那已经长大一些,没那毛茸茸小嫩鸭子可爱,阿芒便闹着不喜欢,非说那不是他想要的小鸭子。 阿畴便哄着芒儿,说来年春风再给他买和小玉儿一样的小鸭子。 锦宫春暖 第34节 这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就是快,转眼又是开春了,卖小油鸡小鸭子的上街了。 等回头还是买几只给芒儿吧,孩子喜欢就买,哪怕逗弄几日便抛在一旁,也不该委屈,别人有的他也得有。 况且本来也不花什么钱,只是做人父母的要多上心罢了。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市易司官署,希锦下了牛车,便被两三个随从请了,说是卢大人有请。 希锦心里打鼓,不过到底是镇定下来,故作从容地过去见卢大人。 见到卢大人后,她想起自己之前种种,只觉丢人现眼,原本准备的话全都卡在嗓子眼,竟说不出。 谁知道她没张口,那边卢大人却已经慇勤上前:“大娘子,有劳你跑一趟了,下官有失远迎。” 希锦听着这客套话,有些诧异,这和之前卢大人那官腔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那卢大人笑道:“我说大娘子,之前种种误会,倒是让你多想了吧,其实这货呢,本来就应该还回去的,倒是劳烦你跑了几趟,你看,我已经让人给你盖好了章,回头让底下人陪着你过去,或者我陪着你走一趟就是了,你放心,你放心,这件事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希锦看着眼前那卢大人,他留着山羊胡子,笑起来脸成核桃,眼睛里都是慇勤。 她越发惊讶,心里万般思绪飘过,一时想着那阿畴好大的本事,这是攀附上了怎样的贵人,竟让这卢大人彻底变了脸色! 那卢大人见希锦不言语,其实也是揪着心,生怕得罪了这位。 虽说朝廷那边还没给准信,但从聂指挥使那里看,这件事已经成了九成九,若那宁家赘婿真是当朝皇太孙,如今这小娘子自是贵不可言。 他以前竟然还曾觊觎她的美貌! 卢大人恨不得左右开弓给自己两巴掌! 他有心讨好,越发小心地说:“大娘子,你看……” 说着他捧着一带提手的黑漆木盒,打开来,却见里面是用上等白绫子包着的金碗,赫然正是希锦送给他的那芙蓉錾花金碗。 卢大人笑着说:“这碗我原封不动奉还,大娘子你收好,还有这批文,我都盖好章了,大娘子你拿好。” 希锦心里懵懵的,不明白,不过也接过来了。 反正卢大人说把事情给她办妥了,她的碗能要回来,她当然赶紧收着了。 一时收了碗,拿了那批文,又和卢大人底下办事的约好了提货时间,希锦走出市易司官署的时候,那是脚步轻快,偏偏那卢大人还派了牛车要送她回去。 卢大人:“可不能让大娘子走着路回去,那成何体统呢!” 希锦有心婉拒,不过想想如果婉拒了,回去还得再雇车,走路终究不像样,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 大祸突然消弭,事情又办妥了,回去的心情那自然不一样了。 她擓着黑骑木盒在胳膊弯里,坐在牛车上,看着街道上来往行人都觉得特别精神,再看墙角树木染上一抹绿,想着春天要到了,而她宁希锦要发财了,要挣钱了,她要干一票大的! 一时心便要飘浮起来了,美滋滋地在飞。 不过飞着飞着,想起那阿畴来,不免也是一个叹息。 她想着,卢大人突然对自己变了脸色,只怕是因为阿畴吧。 阿畴必然是讨好了那贵人,于是贵人和卢大人提了……他也算是为家里事操心了。 这么一想,她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可怜他了,恨他是因他终究背叛了自己,他以男色侍人,让她怎么接受他这个夫婿,少不得放他离开。 但是又觉得他真是可怜,竟然非要走这么一条路。 她虽然想做生意,想挣那铜板,但也得干干净净凭着良心,万万不至于让自己夫婿出卖皮肉,遇到事情了,她虽然恼他,但也没想过要把他逼到这份上。 既是夫妻,本来可以一起商量,从长计议,结果他非要自作主张。 希锦好一番长吁短叹,思来想去的,最后不免想着,也不知道他若给人当男宠,是当弄人的还是被弄的,若是被弄的—— 她一个寒颤,不忍去想。 他应该也知道她还是有些骨气的。 如今他既然肯做,那就是已经放弃一切。 不干净的男人不能要,喝花酒的更不能要。 太丢人了,以后也影响芒儿的前途。 这样名声传出去,孩子长大了说亲都不容易啊… 第22章 这郎君很不对劲呢 想到芒儿,希锦越发觉得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尽快将阿畴赶出家门,务必不能让他连累了芒儿的声誉,又或者把他踢走后,她要尽快再招一房夫婿,要身家清白的,最好是个读书人,如果是一个落魄秀才那更好了,这样自己芒儿好歹是“读书人家”出身,比起商贾出身听着要好。 回到家中之后,希锦先叫了二堂兄和门面洛掌柜,洛掌柜叫着人雇了好几辆拉货的平板大牛车,又带了四五个伙计,陪着过去码头,一切都非常顺利,二话不说就提到了货。 洛掌柜带着人把那些货物往牛车上搬,虽说洛掌柜这人还算靠谱,不过到底是事关重大,这么大一批货呢,没个自家人不行。 希锦便叫了二堂兄过来帮着抽查,二堂兄素来和希锦要好,听着这个,自然也赶紧过来帮忙了。 过去接货的路上,希锦说起自己的种种经历,难免疑心,她觉得这次办事顺利得诡异,生怕其中有诈。 不过提起阿畴和那些员外一起吃酒的事,她到底隐瞒下来了。 毕竟是芒儿的亲爹爹,真万一有个什么,传出去,总归不好,能瞒还是瞒着。 二堂兄听,也是狐疑,他们宁家经商多年,许多花招都见过,有些事不得不防。 这时候货到了,兄妹二人陆续打开一些箱子查看,等看到布料,希锦的心便彻底放下了。 果然是六重维的上等锦料,华丽精美,那布料挺括厚实,但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柔软丝滑,这种布料,寻常是不轻易能买到的,以眼下这个价格拿到手,那真是大赚! 就算不赶上什么特殊大事,希锦相信,这也是能赚的。 一时不免庆幸,想着自己果然赌对了,这是一批好货。 当下心花怒放,笑着招呼了洛掌柜和伙计,请他们搬动时务必当心。 大家伙一起将那货物搬到了牛车上,足足装了三大车,装好后赶车回城,二堂兄因还有别的事,就先离开了,希锦自己看着那货搬回去店面仓库,又因为货太多,店面库房放不下,其中一车便运回来家里。 牛车到了洛家外面廊道时,自然引来族中人观看。 二伯娘抱着孙子看那伙计忙进忙出的,便问希锦:“我还以为这货回不来了,你这是一口气办妥了?” 希锦笑着说:“是,办妥了,全都搬回来了。” 东西往下搬时,二伯娘以及底下儿媳妇那眼睛便直勾勾地往那货上看,希锦感觉到了,笑着说:“二伯娘,我瞧着这六重纬真好,等回头拿出一匹来,给咱们娘几个做衣裳吧,找个好裁缝,做出来一定好看。” 二伯娘听着,却是不大乐意,她知道希锦这是讨好她,但她却觉得这是添堵。 她笑着说:“哎呀,哪能沾你这个便宜,再说了,如今天气就要转暖了,六重纬到底厚实了一些,要说轻便凉快,还是五重纬吧。” 于是便问身边儿媳妇:“家里不是还有一些提花五重纬吗,等回头给孩子做夏天衣裳吧。” 那儿媳妇自然应着。 希锦从旁听着,虚应了几句,便也回自己院子,指挥着大家伙搬货。 这搬货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家里才腾出来的这房间到底不是库房,里面地面虽然墁了砖,但朝阴的房子到底是有些泛潮,希锦生怕那珍惜的六重纬受了潮气,便先让人用垒了青砖,上面铺了一层木板,之后才将那些货往上面码。 这其间又要招呼着大家伙轻拿轻放,又要喊着丫鬟给伙计们端茶送糕点的,这自然是处处操心受累的,以至于等终于把货物安置好,又把掌柜伙计送走后,希锦累得口干体乏。 她长叹了一声,越发感觉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男人了。 那落魄的秀才,如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是也不行,还是要找一个身板壮实的,这样好歹能帮着操持家里这一摊子事。 但是转念一想,身板壮实能操持,又希望是读书人,人家还愿意入赘的,这更不好找了吧! 思来想去,还是得多出一些彩礼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 货物妥善安置下来,希锦又匆忙找上族长,拿了自己休书,再次问过族长,如今族长那里留了底,也画押过了,只需要阿畴按手印,过去官府报备一声盖个大红戳子,从此后两个人再无瓜葛了。 至此希锦总算松了一口气,就想着等那阿畴回来,就要和他掰扯清楚。 谁知道她忙了这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时候阿畴依然不见回来。 希锦惆怅,想着这男人怕是不能得自由了,这是吃人家饭,受人家管,被人家栓床上了吗? 若真是有什么,那坏名声怕不是很快就要传出来了。 当下她也就传出去,说自己是打算休夫的,休夫之后只想着再找一个赘婿,让家里族长帮忙物色着,看看有什么落魄的穷秀才最好是身强体壮的来入赘,她自然可以给丰厚的彩礼。 这日她回到家中,一回去就见奶妈正陪着芒儿在院子里玩。 芒儿看到希锦回来,高兴得扑闪着两只小手要抱抱。 希锦忙过去,抱住了阿芒在怀中,芒儿搂着自己娘亲好一番亲昵。 希锦看着这样的芒儿,心里也柔软起来,觉得自己这一番忙碌也是值了。 奶妈从旁笑着道:“今天看着有精神头了,想来这病是好了。” 希锦颔首:“是,不过也得仔细养着,可不要再着凉受寒了。” 奶妈忙点头:“那是自然,都注意着呢,不敢让他随便吹风,也是看现在天儿好,想着出来透透气。” 这时候,秋菱从那边拎过来木马,笑着问芒儿要不要骑。 芒儿一见,两眼放光,于是奶妈扶着芒儿骑上去,芒儿骑上木马,便高兴起来,口中发出驾驾驾的声音,兴头高得很。 旁边奶妈便笑着道:“咱们小郎君以后怎么也是一个大将军了,瞧这威风的!” 希锦听了自然高兴,不过嘴上却道:“哪能呢,我们这种人家,长大能做个安生买卖就偷着乐吧。” 正说着,芒儿却停下来四处看,看了一番,却没看到,便回头对希锦道:“爹爹,爹爹……” 他那剔透眼睛里有着困惑,显然是在问希锦他爹爹呢。 希锦便一阵心酸,叹了声道:“不要提你那爹了,你爹已经三四天不着家了,他是不打算回来了,你就忘了他吧。不过你放心,我马上给你找一个爹,一个更好的爹。” 旁边奶妈和秋菱听了,那脸色都不自在起来。 大娘子说这话也忒大胆了些,传出去人家都要笑话的。 希锦:“现在我已经放话出去——”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外面周福匆忙赶过来,却是道:“大娘子,阿郎回来了!” 希锦挑眉,惊讶。 锦宫春暖 第35节 阿畴,他竟然还会回来? 可以,正好,把休书拿出来,给他画押签字! 希锦坐在窗子前,拿起一本书,摆好了姿势。 以前阿畴自然是处处听她的,现在阿畴攀上了高枝,只怕是姿态也变了,是以她觉得为了镇住阿畴,必须把气势摆得足足的。 让他知道,你一天没离开宁家,一天就是她宁希锦的赘婿,别在她跟前摆架子。 她拿着那本书,又装模作样地品着茶,不过耳朵却支棱着,关注着外面动静。 她听着脚步声,阿畴好像回来了,之后便听到芒儿发出“呀”的一声,惊喜得不行,再之后就是芒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直接扎到了阿畴怀中。 她忍不住,便从窗棂偷偷往外看,却见阿畴蹲在那里,将芒儿搂在怀中,好生亲近的样子,芒儿也喜欢地搂着阿畴的脖子,笑得心花怒放。 这时候阿畴那拿出一个小竹筐,原来他买了两只小鸭子,是那种很小的小鸭子,毛都是奶黄的,用很嫩的小嗓子叫着,听得人心都化了。 芒儿见了,便欢喜得差点蹦起来,口中哇哇哇叫着,那是喜欢得不行了。 而阿畴便笑着和芒儿说话,低声哄着,声音格外温和宠爱。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便酸涩起来。 一直以来,她对阿畴多少是有些不满的,那些不满是最初成亲时的不太甘愿,后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许多微妙的感受堆积在一起。 当然这几年的夫妻相处也不是没什么幸福的喜欢的,那些欢喜会减淡那些不喜,这婚姻便如同掌柜手中的算盘,拨拨减减的,好一番扒拉,最后算计算计,日子仿佛也能过下去,还不至于非要休了这个男人另外再找。 况且他是芒儿的亲生父亲。 芒儿是喜欢这个爹爹的,而阿畴对儿子也是真上心。 或者说,这个男人也只有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才会变得耐心温柔起来,他对儿子毫无防备。 在他的心里,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是他儿子了,而她这个妻子,根本就是外人。 ……想到这里,她心里那点温情瞬间荡然无存,她坚定了想法,必须休夫。 有这样的夫婿她这辈子都意难平,而芒儿有一个这样的爹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 *********** 阿畴站在庭院中,陪着芒儿看那鸭子。 这小鸭子初来乍到,似乎胆子有些小,东跑西颠的,芒儿就在后面追。 他现在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他自己就像一只小鸭子,现在他就这么欢天喜地地追在小鸭子身边,两只乌黑的眼睛满是兴奋和喜欢,那喜欢仿佛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他还冲着阿畴兴奋地喊:“爹爹,鸭鸭,芒儿的鸭鸭!” 阿畴上前帮芒儿鸭子,他这里刚捉住,芒儿赶紧凑过来,他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护住小鸭子,生怕小鸭子冻着,要给小鸭子护着。 这时候奶妈过来了,她拿了一个竹筐,竹筐里放了棉絮和旧褥子,看着暖和得很,芒儿便要将小鸭子放进去。 突然间,一只狸花猫从墙头窜过来,那几只小鸭子便被吓到了,都呱呱呱地叫起来,倒是惊得不轻。 芒儿心疼小鸭子,急得赶紧要赶那猫。 奶妈忙作势用胳膊护住,又在嘴里喊着:“走走走,别处去,别吓到我们小鸭子!” 那只狸花猫是二房养的,平时总是在各房墙头乱蹿。 那狸花猫被轰着,便嗖的一声沿着墙头往东边跑,阿畴隐约看到它嘴里叼着个什么,倒像是一张纸,他正疑惑着,那张纸掉到了地上。 他走过去捡起来,上面却赫然写着“放夫书”三个字。 那字迹熟悉得很。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才继续看下面的。 这显然是她抄写的,她并没有这么好的文采,但一个一个字抄下来也算有耐心了。 ——这辈子她最耐心抄书的时候竟是给自己写放夫书? 阿畴视线继续下滑,下面则是落款,她自己的,族长的,甚至还有官府的印花。 这“放夫书”也算是手续齐全了,只需要他再落一个款,他们两个之间就算是和离了。 他捏着那“放夫书”,怔怔地看着。 初春时的小院落中,孩子的笑闹声,鸭儿的嘎嘎声,这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只有眼前那些字眼,犹如被放大了许多倍呈现在他眼前。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听到芒儿好像在唤他,才终于站起身。 他仔细地将那“放夫书”折好,收进了袖中,回首看。 芒儿搂着那小鸭子,笑着道:“爹爹回,娘,爹娘!” 他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不过阿畴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爹爹回来了,娘也在家,他很高兴。 他眼睛中是他无法表达的兴奋和喜悦。 阿畴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让那奶妈带着芒儿去帮小鸭子找些旧棉絮做窝,芒儿欢天喜地跟着奶妈过去了。 阿畴便起身,视线落在正房那紧闭的房门上。 旁边的穗儿见了,凑过来,以很低的声音悄悄地道:“娘子还恼着呢,阿郎当心些。” 阿畴没说什么,便推门进去了。 穗儿站在那里,倒是愣了一会。 而房间内,希锦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看着。 阿畴的视线落在那书的封面上,并不是什么公子佳人暗通款曲的风流话本,而是一本诗集。 显然这是她仓促之中拿起来的,并不是她平时会看的。 希锦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眼,从他的目光中,她猜到了他的意思。 于是便仿佛很是从容地道:“当父母的,总应该为孩子做个好样子,不然岂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我的芒儿再过一两年也要开蒙了,我这为人母亲的,总应该学习下,好歹肚子里有些墨水,给孩子开个好头,你说呢?” 阿畴点头:“你说的对。” 希锦轻笑了一下:“那你呢?阿畴,你说你都做了什么?” 阿畴墨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希锦放下手中的诗集:“你倒是说呀!” 阿畴:“希锦,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我过去做得也有许多不好,这也怪我,过于谨慎,以后我会设法,会努力,让你和芒儿过上更好的日子。” 希锦叹了声:“阿畴,所以你很努力,是吗?” 阿畴:“有些事在没有确实把握前,我也不好说,不过我需要向你解释的是,我没有喝花酒,那天只是过去卢大人那里,和他提一声货的事,我也没有想到他摆下酒席,我当然不可能吃酒,本来就要离开的,结果你恰好过去,才生了误会。” 希锦:“误会?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这是误会吗,我亲眼看到的,还能假吗?” 阿畴声音略有些哑:“确实是误会,等一切尘埃落定,你自然明白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想起那放夫书,希锦写给自己的放夫书。 他浓密的羽睫垂下,低声道:“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芒儿,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只能怪我不够周全,没能让你心里踏实,但是事关重大,万事终究要谨慎些,所以我才瞒着你。” 希锦听着:“你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谋朝篡位呢?” 阿畴听这话,视线瞬间扫过来。 希锦看他的样子,明显有些在意这件事,便轻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做了什么,我都猜到了!” 阿畴:“嗯?” 希锦长叹了一声,很无奈很无奈地道:“阿畴,我看了那么多话本,我还能不知道这?你口口声声为我好,但你怎么做的?我的名声不要吗?芒儿的名声不要吗?” 阿畴:“什么?” 希锦:“你不就是当了人家贵人的男宠吗?就跟咱们城南那王员外家的那两个郎君一样!” 阿畴缓缓地拧眉,他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希锦:“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希锦直接反问:“怎么可能,我觉得就有可能!” 阿畴轻磨牙:“宁希锦。” 希锦懒得和他多说,直接问道:“你知道你不在家的这几天,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畴抬起手,轻捏着袖中的那休书。 他微吸了口气,到底是道:“货回来了吧?” 他这么一问,希锦只觉悲从中来,委屈得要命,胸口也是闷闷的。 她忍下鼻间的酸涩:“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么多的货,我一个妇人家抛头露面带着掌柜安置,安置的时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要操心,不知道多少辛苦呢!” 阿畴望着她,幽黑的眸底便泛起温柔来:“对不起,这几天你在家里,受委屈了,我看你去找了卢大人?” 希锦:“你还好意思提卢大人!我上次去找他,他那眼神就色眯眯的,我还不是硬着头皮和他说话,后来还把我的大金碗上供给他了,那可是我娘留下的大金碗呢!” 阿畴蹙眉,沉默了下,道:“大金碗还回了?” 希锦:“如今倒是还回来了,可我一个妇人家,跑去人家官署,去求着人家办事,我有多不容易?结果可倒是好,你却在那里吃酒!” 她想起这些便觉得难受,浑身难受。 阿畴抬起手来,握住她。 希锦待要躲,不过没躲开。 阿畴:“对不起,我以后会设法,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今日之事,若能事成,如今你所受的委屈,一切都会弥补回来,让你扬眉吐气,再不必去低头求人。” 希锦听着,好奇:“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畴墨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希锦微怔了下,她觉得此时的他,眼神清冷犹如刀锋,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阿畴看着她,用很低的声音道:“希锦,我乘在一艘破船上,怪我一念之间,不曾经住诱惑,把你和芒儿都拉上来了,若这艘船顺利过江,从此自是大好,若是不能——” 他顿了顿,再次想起那袖中的休书,温柔地笑了声,道:“我会以性命保你和芒儿,绝不至于连累你们。” 希锦纳闷,歪头打量着他:“这是说什么梦话呢?你是偷窃抢劫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阿畴却不再提了,却是问起:“这几天你在家里,可有别的什么事?” 希锦便没好气起来,一提这个,那可真是一股子气恨不得甩他脸上。 她咬牙道:“当然了,家里的货出事了,你说我能舒服吗,咱们家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东一句西一句的,我听着能舒服吗,恨不得死了才好,我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惦记着我们的货,外出奔忙,偏偏这时候芒儿还病了!高热,烧得说胡话!” 锦宫春暖 第36节 阿畴拧眉:“如今怎么样了?” 希锦:“现在自然是好了,熬过来了,孩子好了,你回来了,你不看看他,小脸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 一时那恼便上来了:“孩子好了,你当爹的欢欢喜喜回来了,你倒是知道收买人心,买了什么小鸭子送过来,孩子见了你自然高兴,倒是把我日日照顾他的功劳全都抢去了,仿佛你是天底下最疼他的!” 阿畴并没有反驳什么,承认道:“这几天你在家辛苦了,让你受委屈了。” 希锦看着阿畴那明显愧疚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痛快。 看他越难受,她心里越喜欢! 当然了,最好是一纸放夫书扔出去,让他眼巴巴看着上面的字,看着他那震惊的样子,那才叫欢喜呢! 她当下道:“这些话也就不提了,我这里有样东西给你,你自己看看吧。” 阿畴听此:“哦,你要给我看什么?” 希锦翻开书,就要找那放夫书,谁知道找来找去并不见什么踪影。 她一时不免纳闷:“好好的夹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这可是族长落了款,又找官府画押的,若是丢了又要补办,那就麻烦大了。 阿畴:“丢了什么,我帮你找?” 希锦下意识想让他帮忙,但是猛地想起那放夫书,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都要放夫了,要放夫了,还让他帮忙找? 那得多傻啊…… 好像她多离不开他似的! 希锦以无法形容的心情看了他一眼,道:“不用,我自己找就是了。” 只是这么说的时候,突然没了原来那种休夫的畅快感,反而觉得自己像是泄了气。 她必须承认,要休夫,其实更多的是想看他被抛弃被赶走的那种狼狈,看他眼底浮现出的惊讶和痛苦。 这几日她的心酸她的煎熬,统统要回馈给他,让他不舒服,让他痛,让小刀子磨着他的心。 一时不由发狠,那休书必须找到,之后再狠狠甩他脸上。 就在这时,却听到外面芒儿笑喊着说:“鸭鸭!” 孩子稚嫩的声音中满是欢快,她一时有些怔住,于是许多心思都涌上心间,胸口竟有了说不出的酸涩。 休夫后,孩子再不能这样欢喜地喊那爹爹了,再找一个新爹,也不像亲的那般亲近吧? 阿畴看着她茫然的样子,问道:“希锦?” 希锦一时也有些徘徊,到底要不要休,到底要不要现在休? 这时候,突听得二伯家的小厮来旺却跑来了,他兴高采烈地道:“家里出大喜事了,听说四郎通过了解试,才打听到的消息,通过了,大家伙都去看呢!” 阿畴这里还没说什么,希锦却已经听到了,她探头出来:“什么,四堂兄中了?那他就能和霍二郎一起过去参加省试了!这可真是心想事成呢!” 来旺便说起来:“这就不知道了,咱们也是刚打听到的,打听到就赶紧过来报喜了,外面别提多热闹了,敲锣打鼓的,好大阵仗!” 希锦笑道:“好,那我们赶紧过去道喜。” 一时来旺走了,希锦更要出去,却见阿畴眉头微蹙,神情间有些不对。 希锦轻哼一声:“瞧你,这是什么脸色,别人过了解试,你倒是如丧考妣的样子。” 阿畴:“只是过了举人,可以有道喜的,却不该有敲锣打鼓的。” 希锦惊讶,她拧眉看了一眼阿畴:“你好大的口气,考中举人,这以后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就和我们不一样了,那凭什么不能有敲锣打鼓的!” 阿畴:“功名要去参加省试才有,如今四哥只是举人,并不是功名,。” 希锦:“只是举人??” 她倒吸一口气,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这人怎么了? 他难道以为,他攀附了贵人,他也就贵了? 这可真是紫砂壶里的胖大海,给点水就膨起来了! 第23章 所有的人都跪在他面前 希锦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畴:“阿畴,你有本事你去考一个,可你连解试的大门都进不了,却来说别人做什么?” 提起这个,她突然想起当年,当年他读书多好啊,连那饱学多才的老夫子都夸他,说他如何如何过目不忘,说他多么天资不凡,说他若是取道皇城求取功名,必有一番作为。 可结果呢,他偏偏无意仕途,后来更是直接不读了。 不读了! 恨铁不成钢啊! 她想起这些,不免长叹一声:“我这辈子是没有凤冠霞帔的命了,咱们还是去看看别人吧,好歹也沾沾喜气,说不得将来芒儿长进,我们也有个盼头。” 阿畴听此,那双琉璃玉珠般的黑眸看着她,却是哑声道:“你想要的,都会有。” 希锦:“对,都会有,今晚我早点睡,肯定能做个好梦!” 说完,她赶紧回房换衣服,又张罗着让奶妈给阿芒换衣服:“人家考中举人,以后就是读书人,这就是书香门第了,我们都过去看看热闹!” 秋菱和穗儿见此,也都赶紧忙前忙后的,奶妈更是要给芒儿穿一身干净体面好衣服。 希锦换上衣裙,略梳洗了,这才要赶过去。 四堂哥中了举人,她心里确实是欢喜的。 虽说二伯母那里处处多少让人有些不舒坦,但到底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对方考中了,总归来说是给宁家添光彩,说出去宁家也是出过读书人的,芒儿以后面上也有光,所以自己跟着凑个热闹赔个笑脸,也不至于吃什么亏,这大家族的人情世故不外乎如此。 这时候奶妈也把芒儿打扮好了,希锦领着芒儿就要过去。 谁知道芒儿却道:“爹爹,我要爹爹。” 说着,眼巴巴地看他爹。 希锦一听,自然不愿。 当然不想带他去啊…… 阿畴却仿佛并没察觉到她心中的不喜,迳自走上前,握住儿子的手:“好,爹娘陪你一起去。” 说着间,他抬眼看向希锦。 希锦满心不情愿。 但是芒儿却欢快起来,一只手牵着希锦,一只手牵着阿畴,开开心心喊:“爹爹,娘娘!” 希锦心里无奈,虽说她现在多少有些犹豫,可她已经放出话去要休夫,是要开始物色下一茬了,结果头一茬还跟着一起抛头露面,这算什么事? 关键是她的放夫书却不见了! 要不然她一定恨恨甩出去了。 芒儿看希锦不动,小人儿着急,便吭哧吭哧拽着希锦的手催她。 阿畴:“你不去了?” 希锦哼了声。 阿畴:“若是不想去,那你带着芒儿留下,我过去看看?有什么热闹,我会回来和你提,或者干脆都不要去了?” 希锦:“才不!”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她,一定要去看。 当下也就道:“走吧。” 说完迳自往前走。 阿畴便领了芒儿,很快跟上了。 三个人并排走在宁家那宽阔的廊道,芒儿确实高兴得很,两只小胖手紧攥着两个大人的手,在那里打坠坠,一蹿一蹦的。 阿畴垂眸,看着芒儿道:“爹爹抱着芒儿好不好?” 然而芒儿精神头大得很,并不要抱:“芒儿走,芒儿走!” 希锦边走,边在心里筹划着,一定要找到那休夫书,尽快把这件事办妥了。 如今堂兄都要当举人了,正是最光彩的时候,她万万不能让阿芒这种事情传出来,到时候平白坏了名声。 这么想着,一家子已经到了二堂伯门前,却见门前正在放鞭炮,辟里啪啦的,小孩子都拍手叫好,过来的小孩子还统一可以拿到小银锭子,装在红色小绸袋子里,好看得很。 芒儿自然也得了一个,跟宝贝一样攥在小手中。 阿畴怕他攥得手疼,便哄着要拿走,芒儿却还是不撒手。 希锦道:“没事,让他揣兜里吧。” 阿畴:“那就放兜里。” 芒儿忙小心翼翼塞自己小兜兜里了。 希锦叹:“这孩子财迷。” 阿畴:“像你。” 希锦:“……” 她哼了声:“对,不像你。” 说完这个,还没带待阿畴有反应,她已经道:“我看像街道上的闲汉。” 阿畴听此,静默了片刻,才抬起眼来。 墨黑的眸中都是不满。 希锦赢了一筹,很有些得意:“谁让你说我,长个教训吧!” 说话间,希锦带着芒儿阿畴进去,却见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宁家的各房,二伯母正欢天喜地地给大家分喜糕,她春风得意,满脸光彩,比过年还高兴。 这么分着,她便看到了阿畴。 她惊讶地望着阿畴,之后看看希锦,有些疑惑的样子。 锦宫春暖 第37节 这时候其他人也看到了,大家都惊讶,面面相觑,多少有些尴尬。 其中最惊讶的自然是希钰,希钰诧异地望着阿畴,差点当场想问,你不是要休夫吗?怎么现在又一起过来了? 她着急,恨不得阿畴赶紧对希锦死心。 阿畴自然将所有人那尴尬疑惑的表情尽收眼底。 对此,他只是道:“前几日我要处理一些琐事,一直出门在外,今天才回来的,没有想到竟听说了这样的大喜事,恭喜二哥了。” 他这一说,二伯母忙笑着说:“难得大家都来捧场,其实只是一个举人而已……” 她话刚说完,旁边顿时好几个夸赞钦佩声,把她想谦虚的话头给截断了。 场面重新热闹起来,大家欢天喜地的,这时候希钰把希锦拉到了一旁。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要休夫吗,怎么又把他带来了?” 希锦看着希钰那巴不得她婚姻不幸的样子,一时也是叹息。 这堂妹长得也算是人模人样,怎么就不盼着别人好呢? 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自己倒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当下她便道:“本来要休的,可那放夫书竟然不见了,况且芒儿见了他也高兴得很,我想着再缓个一两日也可以,不着急。” 希钰听了,跺脚:“休夫书竟然不见了,二姐姐,怎么竟有这等事!要不这样吧,我帮你去说,好歹和他说明白,免得回头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哪怕不休,也得让阿畴知道,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他了,让他伤心! 总之,不能让希锦当皇后了,怎么也不能了。 希锦淡看了一眼希钰:“这是我要休夫,又不是你要休夫,你怎么这么着急,比我还急呢?” 她好笑地道:“我总觉得,你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就说吧,是不是我休夫了,把他赶出去,你就赶紧要把他捡回来?” 这话只听得希钰心头一跳,当下忙道:“二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他那人若继续留在我们家,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怎么姐姐倒是要说这种话,让我情何以堪,你这样子,我以后也没法和你说话了。” 说着,眼里倒是泛起潮意,竟是委屈得很。 希锦便笑了:“希钰,当姐姐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竟还当真了,你说你,都多大了,竟然还小孩子心性。” 希钰见她这样,一时也是拿不准,虽心里很是不舒服,但也只能勉强压下。 毕竟她还得劝着希锦和离,或者以后利用希锦做由头来接近阿畴,万万不能和希锦闹生分了。 希锦便不再理会希钰,过去帮着二伯母一起分喜糕,也算是给人打个下手。 等忙完了,她才过去抱芒儿,芒儿正由阿畴领着在那里看迎春花呢。 那葱绿枝条上开得旺,一簇簇的,粉黄潋滟,倒是看得喜人,阿畴抱了茫儿去触碰那花枝。 希锦从旁看着,这父子一个挺拔俊逸,一个团软稚气,不过眉眼间竟颇为相似,一看就是血脉至亲。 也怪不得芒儿天天惦记他爹。 若自己换一个赘婿,芒儿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正想着,突见阿畴抬眼看过来。 他素来是寡言的,也是沉默的,不过此时那没什么情绪的清隽面庞却有着异样的平静,以及一些希锦无法描述的情绪。 就好像在无人的傍晚,她眺望着远处的落日,看着那绚美的落日终究一点点坠下去。 她怔了下,突然意识到,他的情绪好像确实不对。 今天他回来后,好像就很诡异。 她蹙眉,打量着他:“你这是?” 他是听到了什么言语,知道她要休夫了? 于是这一刻,在这四目相对间,她有些心虚。 不过很快她就理直气壮起来。 她不该休吗? 他便是猜到了又如何,反正他早晚应该知道的。 她咬了咬牙,狠心地收回了目光,却对芒儿道:“芒儿,你看到了吧,你四伯考中了举人呢,考中举人就是读书人了,读书人就是书香门第,你以后也要好好读书,将来好歹得一个功名,这是好大的风光呢。” 阿畴听着这话,终于收回了视线,看向那院落外。 此时,那锣鼓声已经响起来了,甚至还有马匹的灰灰声,很大的阵仗。 他知道这并不是中举会有的阵仗。 这时候,小厮急匆匆地跑来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人的衣裳,带着兵马,手执长枪大戟,冲着咱们家来了!” 大家一听便慌了,也有些茫然,兵马,什么意思,这是要抄家吗?他们犯了什么罪吗? 那族长到底是比别人经历得多,忙详细问起来,问起衣着,也问起装扮,问明白后,笑着说:“这分明是来贺喜的,这是喜事登门。” 二伯一听:“是来贺喜我们家出了举人吗?” 族长想着,也是疑惑:“按说不应该,考上举人不应该有这么大阵仗。” 这么说着,又有一个小厮冲进来,却是道:“那大官人已经快到咱们门前,说是来贺喜的!” 贺喜的? 二伯娘便笑得合不拢嘴:“那就是为了我们家了,我们家出举人,考取了功名,连这些官老爷都来贺喜了!” 族长还是疑惑,不过事情已经来了,当下忙带着人要去迎。 因不知道外面确切,族长也不好贸然出去,于是便令家中几个小辈过去迎接,好歹探知虚实,谁知道几个小辈刚派出去,外面便开始鸣锣放炮,声音不绝于耳,阵仗颇大,大家正暗自疑惑,就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来。 这小厮却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说是迎接贵人的,迎接贵人,说咱们家出了贵人!” 这话一出,大家全都松了口气。 是喜事上门! 二伯眼睛都亮了,满脸放着光彩:“好,好,咱们家出贵人了!” 族长也是疑惑,毕竟只是考中举人,连功名都不算,怎么竟这么大阵仗,不过他还是赶紧整理衣冠,准备出去迎接。 而就在内室,二伯母听说这消息,一时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它各房媳妇也都纷纷道喜,二伯母便忙谦虚几句:“这哪能呢,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只是举人,怎么就劳动这般大驾,我听着也不像啊!” 于是旁边一个妯娌便分析道:“想必是咱们宁家到底是汝城大户,咱们这样的人家中了举人,和那寻常人家自然不同,从此之后咱们家算是改换门户,那些大人们自然不敢小看,所以过来庆贺!” 其他人懂的不懂的,听着纷纷觉得有道理:“对,我们以后便是书香门第了。” 大家全都敬佩得很:“二伯母,到底是家四郎争气,他算是为我们家改换门庭了,咱们以后孩子说亲,说出去也有个当举人的叔叔了呢!” 这时候外面锣鼓声响起,众人又好一番奉承,二伯娘高兴得简直满脸都是光,这个时候一叠声谦虚。 大家又说二伯娘的孙儿,说以后都会有出息:“你瞧瞧,你这大孙子,天庭饱满,这一看便是富贵之相,将来前途大着呢!” 就在这热闹中,芒儿被挤出来,兜兜中的小荷包也差点掉了。 他赶紧捂住。 希锦怕他被碰到,便拉着他过去了角落,站定后,她看着这场景,羡慕得心肝都疼。 太羡慕了,人活这辈子但凡能享受一次这心花怒放的荣光,那都值了的! 这边族长也就是刚整理好衣冠出门,那边家中几个小辈已经簇拥着汝城知府并几位大人过来了。 希锦隔着窗棂远远看过去,却见为首的那位头戴双卷脚帕头,穿了一身红缬团花衫,腰上则是镀金束带,端的是威风凛凛,这一看便是燕京城来的官老爷了! 她一时也是茫然,想着这是怎么了,好大阵仗! 当下喃喃地道:“别说是考中举人,就是当了官,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 正说着,突然感觉一双手握住了自己的。 她抬眼看过去,是阿畴。 他俊逸好看的面庞逆着窗外的光,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以很低的声音道:“我得离开一段,等下抱着芒儿,不要放开,若我不提你们,不要出去,不要出声。” 希锦微惊:“啊?” 不过阿畴却已经放开她的手,推门出去。 希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什么,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就在院落中,宁家众人也自然感觉到了不对,怎么可能这么大阵仗? 族长更是心里犯嘀咕,不过事已至此,还是满头雾水地迎上去拜见了,几句寒暄后,他连忙道:“不知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草民仓促之间,慢待了诸位大人,请诸位大人原谅。” 一旁指挥使聂大人却是道:“这是燕京城钦差孙大人,这次过来是亲自迎接贵人的。” 贵人?? 内室中,诸位家眷面面相觑一番,之后那视线全都落在二伯母脸上。 他们家这是考中了举人吗,难道竟然是状元? 二伯母自然并不懂,但她已经高兴得两手发颤,两眼发光。 而就是院落中,二伯便忙推着自己儿子:“快快快,说的是你!” 四郎听闻这话,更是晕头转向,恍恍惚惚,他今天被喜悦冲击太大,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当然知道,他只是考中举人而已,考中举人于自己而言是天大的事,但是在这些大人面前,只是屁大一点,根本不值一提,人家给面子夸赞几句,不给面子正眼都不瞧。 但现在,面对这鼓乐之声,看着眼前这风光场面,又被自己父亲一推,他脑子犹如浆糊,根本不知道细想,已经不由自主走上前。 他走到那燕京城大老爷孙大人面前,恭敬一拜,道:“学生宁希瑞拜见孙大人,学生何德何能,竟劳孙大人登门造访,学生不曾远迎,学生不胜惶恐。” 那聂大人听闻,却是拧眉。 那孙大人更是疑惑地看向一旁知府大人:“我等今日前来迎接贵人,贵人何在?” 那知府大人惊得一脑门汗。 也不能怪他办事不利,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行事机密,一直到朝廷钦差抵达汝城,他才匆忙备了依仗车马前来迎接,他本以为宁家必然知情,谁知道并不知晓! 当下他脸色煞白,也跟着问:“贵人何在?” 族长顿时懵了,他看看自己那举人侄子,看着他促手促脚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至于那四郎,更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贵人,什么贵人,人家登门造访,不是为了他? 锦宫春暖 第38节 为什么他站在这里却被一脸嫌弃的样子? 就在这尴尬的一刻,卢大人连忙扯了族长袖子到一旁,低声道:“你这真是糊涂了,虽说你家中了个举人,但一个举人而已,怎么能劳动几位大人亲自前来!这钦差大人迎的是那位贵客,大贵人,你们家藏着一位大贵人哪,你竟不知?” 族长越发疑惑:“贵人,什么贵人?” 卢大人跺脚:“皇太孙哪!” 其实卢大人也是着急,一脑门汗。 毕竟那位皇太孙在他们宁家做的是赘婿。 赘婿,那是什么,以女之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也要从母姓,那是要承嗣母方宗祧的! 在早些时候,赘婿如同奴婢,后世虽有所改,但依然地位低下,皇家威仪哪能容许这么践踏,是以众臣来此迎接皇太孙,都不敢明说赘婿二字,那是忌讳! 族长一听“皇太孙”这三个字,吓得两腿发颤,连忙道:“皇太孙?那是什么?这和我家有什么瓜葛?我们家可从来奉公守法啊!”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旦牵扯这皇家事,许多事都说不清,他是做买卖的商贾,听不得这些。 那卢大人一听也是无奈,便压低了声音,要和他详细说,谁知道这时,却见那边阿畴过来了。 卢大人看了阿畴,顿时腿软,忙要上前拜见。 一旁众人哪知道根底,那二伯见了阿畴,赶紧使眼色让他下去,毕竟这是赘婿,又是要被休的,可不能出来招惹是非。 旁边宁四郎见此,也赶紧拽住阿畴,要让他退后:“你去干嘛?你赶紧躲后面去,这你没你什么事!” 卢大人一看这情景,急得汗都出来了,忙大声道:“皇太孙在此,下官拜见殿下!” 他这一吼,周围人都是一惊,那边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这一个个都听到了。 聂大人也就罢了,他见过阿畴,而孙大人却是并未见过,如今听到这话,定睛看过去,却见这年轻郎君不过是弱冠之年,却生得相貌轩逸,颀长清隽,俨然正是龙颜凤姿,堪堪有高祖之气象。 当下他心中大震,忙上前跪拜见礼。 他这一跪,其他人等包括聂指挥使跪下,随后那些本地官员以及随行侍卫等便呼啦啦跪了一地。 宁家人从旁看着,全都目瞪口呆。 刚才那威仪四射的朝廷钦差竟突然全都跪下了,于是那片威严便瞬间都矮在地上,大家的视线开阔起来,放眼放去,院子连同外面的廊道全都是跪着的人!乌压压好一片! 宁家也是大户了,族长更是见多识广,但如今见这场面却是依然震撼不已。 他愣了愣,之后僵硬地也跪下来,口中还喃喃着:“快,快,都跪下。” 宁家其他众人也都吓傻了的,现在听这话,全都僵着身子噗通跪下,因为跪得又硬又急,就听砰砰砰的声音响起,那是膝盖隔着布料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而就在内室,众妇人们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大家只呆呆地看着。 希锦就那么盯着外面,透过那窗棂的缝隙,她看到阿畴站在院子中,身形笔直颀长,那么多衣着华丽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竟然全都跪在他面前了。 第24章 章心花怒放 看着眼前一幕,希锦心中那个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阿畴开口了,先是让诸位大人起身。 待到大家陆续起来,他才道:“聂大人,我说过,等我这里事了,我会过去找你们。” 希锦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便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加快了。 明明阿畴还是那个阿畴,他说话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凉淡,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对这种场面很从容,应对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这种场面的。 希锦的心越发狂跳,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阿畴已经和那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聊了几句,因为人多,隔着远,听不太真切,不过听那意思,似乎是两位大人说圣旨已经下了,召他速速回京,说官家如何思念,盼着他回去,说不能耽误。 希锦此时只觉天旋地转,手已经开始发颤,又觉得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她攥紧了拳,紧紧将阿芒抱在自己怀中。 旁边二伯娘等人全都木然地看着她,大家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宁家的这些妇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所谓的大场面也不过是小小汝城富户的那些玩乐,她们见了外面官老爷知道小心翼翼,和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更是慇勤讨好。 至于离开汝城,至于燕京城那些事,官家那些事,这对于她们来说太陌生了,是远超过她们见识的。 这时候,芒儿却突然道:“爹爹!” 原本场面是寂静的,那么多人的小院子里,咳嗽声都不见一下,现在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让所有的人心中为之一颤。 大家顺着那声音,全都看过来,于是宁家人想起来希锦和芒儿。 那钦差孙大人听着这声音,征询地望向阿畴。 阿畴:“孙大人,聂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和家眷交代几句。” 家眷? 孙大人诧异,没人和他提过,他困惑地看向聂大人。 原来皇太孙都有家眷了?那小郎君是谁,皇太孙的儿子?那那那—— 对此聂大人假装没看到,逃避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谁说出来,那件事仿佛就落谁身上。 皇太孙在民间已经有了妻儿,这倒是没什么,很正常,但当了人家赘婿,那问题就大了。 皇太孙啊!当了人家赘婿啊!还是被人家动辄斥责的赘婿! 这是大昭皇家尊严被践踏最狠的一次了! 况且,他对皇城那里也一直避而不提皇太孙的妻儿,如今自然只能装傻了。 这时候,宁家众人全都心里发慌。 之前希锦还想休了人家,这,这如果让人知道了,宁家还不是都得死! 希锦看着这情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咬牙,领着芒儿出来了。 她两腿发软,脑袋发懵,不过她也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赘婿竟是当朝皇帝的孙子,亲孙子,也就是昔日那个逃亡的皇太孙。 她话本看多了,那话本大多是胡诌,但胡诌的故事也有前朝的故事打底子,许多事无论朝代怎么变换,理永远是那个理。 宁家收留了逃亡的皇太孙,这个如果之前查出来只怕是死罪,灭门的。 但是现在皇上要认这个孙子了,这就是大荣耀大风光,是天大的幸运。 而这个皇太孙还是自己的赘婿,这更是她该感天谢地的。 当然也有提心处,她对他不好,对他一直很刻薄,他若追究起来—— 希锦不敢细想。 她只能拚命让自己不要去想了,咬着牙让自己不要牙齿打战,走上去。 希锦走出去的时候,便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从小就是一个有些爱慕虚荣的小娘子,好面子,总盼着能出头,想着有一天自己风光耀眼,让所有人都羡慕自己敬佩自己,但是她从未想过,就在这一天,她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阿畴面前。 当她和阿畴的视线对上时,她终于在那全然的陌生疏离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但是也只有一丝丝罢了。 巍巍皇权,齐刷刷俯首跪下的人群,以及这落针可闻的异样寂静,这让她知道,现在不是她五房的事,不是宁家的事,这甚至不是汝城的事。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如履薄冰无法呼吸。 这时候,阿畴终于开口:“我需要出门一趟,少则十几日,多则月余,我就回来。” 出门,回来…… 希锦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神恍惚。 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日,但结果呢…… 上次他回来了,但这次,她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不过她还是木然地点头:“嗯,嗯,你,你去吧……” 阿畴的视线落在她眼睛上。 然而希锦却垂着眼,她并不看他。 阿畴盯着她那扑簌簌的浓密羽睫,自然感觉到了她的逃避。 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前走,他没有回头路,她也不会有。 半晌后,他到底垂下眼来看芒儿。 芒儿睁大眼睛,清澈的眸底透着好奇和茫然,显然他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 阿畴便伸出手,他想抱抱芒儿。 然而希锦却下意识越发抱紧了芒儿,她清亮的眼睛中有着戒备,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让周围人脸色微变,现场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旁宁家众人看得心都沉下去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希锦,希锦怎么敢! 皇太孙要抱芒儿,她赶紧让皇太孙抱啊,她怎么敢这样看着皇太孙,好大胆,太大胆了! 得罪皇太孙,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聂指挥使神情也是沉沉的,他见此,略一个眼神。 旁边已经有心腹一步上前。 那属下生得彪悍威猛,但是动作迅疾,几乎是瞬间闪到了希锦面前。 希锦微惊,下意识明白那是要抢孩子的,眼中便涌出慌乱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 阿畴自然察觉到了,他抬起手来,示意他下去。 锦宫春暖 第39节 那侍卫神情一顿后,垂首,退下。 这些动作都是无声的,也是片刻间的,不过在场所有的人都察觉到了。 在万人屏气的寂静中,那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的一喜一怒都牵扯着所有人的心思,甚至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他只需要一个抬手,便能让众人俯首,让那肃穆侍卫止步。 旁边孙大人见此,上前:“殿下,这小郎君——” 这是龙血凤髓,在接了圣旨过来汝城前,韩相曾见过他,叮嘱说务必办事周全。 办事周全四个字,其中自是意味深长,如今这皇太孙既然在民间有了骨血,那自然是要请回去覆命。 阿畴视线凉凉地扫过去。 孙大人一顿。 阿畴开口:“我会过去燕京城面圣,会和翁翁说明原委,不过我的妻儿长在市井,并无见识,也不懂皇室规矩。若是不曾应翁翁之召便擅自去了,到时候殿前失仪,白惹翁翁不喜,到时候,也是连累诸位大人。” 孙大人一顿。 阿畴继续道:“让他们母子暂且留在这里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得了圣意,再做计较。” 他这么一说,孙大人面色很有些为难。 他一直都被瞒着,并不知道皇太孙竟然在民间有了妻儿,显然皇太孙也不打算带他们过去燕京城,可—— 旁边一直不曾言语的聂指挥使却是道:“孙大人,那就以殿下所言便是了,我会留下精干护卫,留在这里护娘子和小殿下周全。” 孙大人无奈,他多少知道聂指挥使的心思。 当年这皇太孙离开皇城时,是被一路追杀,身后是那累累白骨。 虽说十二年过去,时局有变,但皇太孙再赴皇城,自然心存忌惮。 这聂指挥使当年曾受太子大恩,显然是事事以皇太孙为先, 以孙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带走这皇太孙家眷。 只是他虽手握圣旨,但圣旨上确实不曾提及皇太孙妻儿,如今一对二,他很难办。 他犹豫了下,也就勉强道:“自然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办。” 旁边希锦听着那话,没什么见识,殿前失仪,她明白这是说的自己。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这么说,并没有错,她确实不懂皇城,皇城里的那些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阿畴已经再次看向希锦,希锦睁大眼睛,有些茫然的视线恰好和他撞上。 那一刻,希锦下意识想躲闪,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 不过阿畴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紧紧锁着她,让她想躲都没法躲。 她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三年夫妻,彼此间有过甜蜜也有过埋怨,就在这之前,两个人还彼此顶嘴,她闹着要休夫,他也言语间很有些赌气。 只是如今这一切琐碎仿佛都消逝了,远去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天大的一桩事。 昔日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围那么多人,宁家的,皇城的,男男女女,懂的不懂的,都在看着他们。 希锦往日总是灵动的,说起话来小嘴儿叭叭叭,总是有许多言语。 只是如今却无声起来。 她没办法有任何反应,只能懵懵地看着眼前的阿畴,看着那墨黑的瞳孔中隐晦的情绪。 她多少感觉到,他眼底好像有些什么,他可能有些不舍,想让她给他一些回应,说点什么。 可她不想说啊。 她暂时没办法对他做出依依不舍缱绻情深。 就挺难的。 在良久的视线交融后,阿畴终于道:“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芒儿,聂大人留下的两位护卫都是万里挑一的,会护好你们。” 他的声音沙哑,但隐隐似乎是安抚她的意思。 希锦动了动唇,点头,点头,僵硬地再点头。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又道:“留在汝城,不要多想,等我一切安顿妥当,会回来接你们。” 最后这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希锦参不透的意味。 *********** 阿畴跟着那些人马离开了。 族长带着族中郎君们过去送行,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允许妇道人家出去的,不过因那是希锦的赘婿,芒儿又年纪小,于是希锦便领着芒儿坐上了牛车过去送行。 这牛车上面挂着的是知府的旗,牛车内也布置奢侈,是希锦从未见识过的。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享受这些,她抱着芒儿,透过牛车的窗子往外看,却见旌旗飘扬,鼓乐齐鸣,那么长的车驾却如此齐整,是见都没见过的。 大伯娘是有见识的,指着那飘荡着的绛引幡道:“瞧,那个叫黄麾仗,旧年时候咱们家进过一批绛帛,听说那原本是燕京城御用,我当时还纳闷,问起来,人家才和我说,是用来做黄麾仗的,那是天家的礼仪。” 她和二伯娘三伯娘都是特意被叫出来陪着希锦的,有什么事好帮衬照顾着。 此时二伯娘听得这话,咂舌:“咱们一般人家哪敢轻易用黄呢,也就是天家才用这个色了。” 大伯娘点头:“是,还有紫色,也不是咱们用的。” 一时说着,她笑望向希锦,那神情便格外慇勤,满脸堆笑:“不过我们希锦以后可以用了,以后希锦就要配金戴紫了。” 二伯娘听着,那眼神就很有些酸溜溜的。 配金呢,穿紫呢,那是他们寻常人摸都摸不着的,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浇到了希锦头上,谁能想到呢! 可以说在这之前,希锦嘛,就是绝户女,招了一个赘婿,虽模样长得好,但也没看出什么大本事,在宁家不显山不露水的。 家里几个伯娘,那自然是没把希锦看在眼里,平时见到说几句热乎话走个场面罢了。 结果现在可倒好,突然间,希锦那个不起眼的赘婿竟然成皇太孙了,希锦就这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本来自家郎君考中了举人,这是天大的好事,族中多少人羡慕,二房便风光耀眼起来,她走路也有风了,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结果现在呢,她竟然成了陪衬,在这里当丫鬟一样陪着希锦,照顾着孩子。 就刚才那阿芒吃橘子流口水,她都赶紧拿了帕子去接,她现在就是一个老妈子了! 二伯娘想起来就心痛,不过心痛之余,也开始盼着自己能沾光。 一定要沾光,必须沾大光,不然就是亏,亏大了! 而就在几个伯娘的羡慕中,希锦望着那逐渐飘远的黄麾仗,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 一切就像一场梦,而她,虽然还没从梦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不过多少也想明白了。 阿畴便是当年那逃亡的皇太孙,是自己爹爹救了他,收留了他,又让他当了自家的赘婿。 这些年,自己对他是不够好,但到底几年夫妻,也是有些情分的……吧? 无论如何,自己儿子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畴是很疼爱芒儿的,视若珍宝。 就算她往日薄待了他,为了芒儿他也会原谅自己吧? 这样的话—— 希锦有些不敢想像,所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果然来了,从此她的儿子将是玉叶金柯天皇贵胄? 窃喜终于从那懵懵的麻木中缓缓冒出头,她逐渐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自己将得到什么。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牛车上几个伯娘那慇勤奉承的笑脸。 她从小就认识她们,但从不知道她们笑得可以这么巴结讨好。 ************** 希锦还没回到家,便已经开始感觉到和往日的不同了。 她回来时候乘坐的依然是知府的牛车,那知府的牛车自然和寻常牛车不同。 要知道本朝对于车马犊车以及轿辇都是有规矩严格的,比如说轿子,皇帝乘坐什么轿子希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宁家就是再富裕,出行乘坐的轿子也不能用棕盖,不能用暖轿,换言之就是光秃秃的两根棍儿撑着一个座位,那坐起来肯定不舒坦啊! 若是坐车,那是不能用马车的,大昭国马匹金贵,多为军中所征缴,寻常人家根本不能坐马车,所以大家伙出行只能是用这犊车了。 不过即使犊车,她们这种庶民也有诸多限制,比如犊车只能在黑漆中穿插一些彩饰来装扮,是绝对不能用红漆和五彩的,若是用红漆就是僭越! 而如今,希锦所乘坐的这牛车,竟是红漆五彩的,这就是寻常百姓不能用的了。 在那犊车前面,更是有威风凛凛的赤青官旗! 希锦搂着芒儿,坐在那牛车中,从牛车那轻轻晃动的垂帘隐隐可以看到外面,那赤青官旗正随风飘荡,这是何等威风和荣耀。 这汝城的街道依然是昔日的街道,不过那些挑担的驻足让路,那些店面掌柜伙计全都翘头看过来,过往行人眼中除了羡慕就是敬畏。 敬畏什么,敬畏这赫赫官威,羡慕什么,羡慕这风光八面! 希锦只觉得自己心要酥化开了。 她怎么突然走到了这一步,以为这辈子自己都是平头百姓和官家无缘,突然就人上人了? 这时候牛车走过西街拐角,这边巷子狭窄,于是便有官府侍卫上前开路,路边行人车马自然都纷纷避让,避让中熙熙攘攘,大家议论纷纷。 眼见这情景,坐在牛车中的众妇人心中滋味自然是畅快,几个伯娘也都觉得与有荣焉,笑得满脸堆花。 大伯娘满足叹道:“咱们芒儿以后身份就大不相同了,没想到咱们家竟然能出这样的贵人,今日我们也跟着沾光,竟然坐上了这红漆五彩的牛车,我瞧着外面那旗子扑棱棱地响,我都不敢信,竟有这般福分!” 三伯娘却是笑道:“说起来咱们希锦可是一个有福气的,你们还记得吗,希锦娘生希锦时,还梦到了九色锦凤,当时咱们还打趣来着,想着希锦是个贵人,不曾想如今果然应了这个兆!” 四伯娘听着,猛点头:“对对对,这就是了!” 那二伯娘眼中便酸溜溜的,不过到底也跟着点头:“谁想到呢,咱们希锦竟是大贵人了……” 大伯娘笑道:“大贵人应该是咱们芒儿,咱们芒儿可是龙血凤髓,以后去了燕京城,那就是千万人之上的贵胄了!” 这么说着,大家也都想起希锦要休了阿畴的事。 这件事自然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没这回事,全都当没这回事!大家一团和气地笑,该忘的全都忘了。 锦宫春暖 第40节 此时芒儿也不吭声,就那么安静地偎依在希锦怀中。 大伯娘看着芒儿那模样,笑道:“瞧这孩子,方头圆脸的,这是贵人之相,你看这长得多好,咱们宁家这么多小娃儿,没一个能比得上芒儿这满身的贵气呢!” 她这么说的时候,旁边二伯娘听着便有些不舒坦。 心想昨天她家孩子还被这么夸呢,怎么转眼就成了夸芒儿?昨天时候谁眼里能看得见芒儿?一个赘婿的孩子罢了,如今竟成了满身贵气……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那是帝王血脉,比不得比不得。 希锦搂着自家芒儿,听着几个伯娘的吹捧奉承,心里只觉如同大热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那真是酸甜畅快。 人活在世,能有这样的际遇,那是何等的福分哪! 半夜捡了大元宝也没如今的欢喜! 说话间,这牛车已经抵达宁家,却是通往宁家正门的。 要知道宁家正门是很少大开的,至少不是为了希锦这样身份的开,可是现在,她竟然看到正门大开,知府大人,族长并几位族中长辈都站在那里迎着自己。 几个伯娘见这阵仗,都越发小心,前簇后拥的,扶持着希锦下了牛车。 那知府大人已经忙不迭地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大娘子一路辛苦了!” 这时候族长等人自然是插不上话的,大家都恭敬地立在旁边,不敢言语。 希锦看此情景,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场面话,要不失体面的,可她到底经历的少,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露怯,又能大方得体。 当下她只能微点头,道:“大人辛苦了。” 知府大人听这话,便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大娘子说哪里话,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希锦看着知府大人那一叠声的样子,突然有些感悟,在自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时候,原来知府大人竟然也是心里打鼓? 知府大人固然是读书人,见多识广的,但是他在比他地位高的人面前,其实也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里不得体。 得体这种事,其实更多是对居于下位者的要求,若是一个人身份尊贵,他便是随意一些,别人也不会在意。 当下希锦便突然放松下来。 那些燕京城的钦差走了,那指挥使大人走了,已经成为天潢贵胄的阿畴也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宁希锦如今是皇太孙的正头娘子,在这汝城,她不必忌惮谁了。 她最大! 一时众人进了宁家,浩浩荡荡进了正厅,那知府大人一脸讨好地寒暄着,希锦却不太想听了。 当下她直接道:“大人,我们家小郎君有些疲乏了,怕是要歇息。” 知府一听,忙道:“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不过大娘子,这段时日你留在汝城,我们自然是好生照应着,大娘子若有所需,务必不要客气,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希锦听着,微点头。 那知府大人又提起,旁边两位便是聂指挥使留下的护卫。 那两位护卫中,恰好有一位便是之前长得特别彪悍的,要上前抢孩子的。 如今他们倒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拜见了,希锦这才知道,这两位一位叫燕关,一位叫楚水,在皇太孙把他们母子接回去皇城前,这两位便留在宁家了。 希锦虽然并不懂,不过也看出这两位必是身怀绝技的,果然是万里挑一的。 她想起阿畴临走前的语气,心里便打了一个突。 于是在那漫天的兴奋中,丝丝忧虑浮现上来。 临走前,他让她就留在汝城,让她不要多想。 这是什么意思,怕她狐假虎威太张扬惹出麻烦,还是说…… 希锦想起霍二郎曾经提起过的,那皇太孙往日种种,不免有些忐忑了。 阿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这皇太孙的位置稳妥了吗? 可别有个什么,那回头一家三口全都赔进去性命? 于是这会儿希锦多少意识到,阿畴留下侍卫,精干的侍卫,万一他出了事,那侍卫会护着芒儿东躲西藏地逃命吗? 就像他当年一样,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是逃了吗,躲了这么多年。 不过这时候,知府大人告退,族长和几个伯父簇拥过来,眼下情景竟也容不得希锦多想。 那族长和几位伯父慈爱叮嘱了希锦几句,又让几个伯娘赶紧陪着希锦回去自己院落休息。 回去自己院落后,却见院子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整洁,明显是特意打扫过的,而院落窗前还挂了几样鸟儿,有鹦鹉,白鹇,还有画眉,一个个都机灵好看,一看便是上等好鸟,贵着呢。 在那窗棂前,还摆着几盆罕见的花卉,其中有一盆竟是琼花,希锦分明记得,这是大伯往日最爱的一盆花,那简直是视若珍宝! 希锦疑惑,旁边大伯娘笑着请功:“希锦,这是你大伯命人重新帮你打理了院子,又把养着的几盆花搬过来,你如今是贵人,贵人居贵处,自该享用最好的。” 旁边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听到这话,都惊讶,惊讶之余便浮现出懊恼。 她竟这么会巴结,而且是私底下巴结,也不和自己商量商量,自己竟是落了后! 太阴险了,怎么摊上这样的妯娌! 希锦听着越发惊讶,她知道大家都铆足劲巴结自己,但是巴结到了这个地步真是没想到。 这都不像那些昔日熟悉的伯娘们了。 她也就道:“大伯娘,别的也就罢了,那盆琼花为大伯心爱之物,我到底是晚辈,怎么能夺人所爱,便是放在这里也白白糟蹋了。” 大伯娘忙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你大伯说了,咱们宁家只是平头百姓,不过好在家中有些积蓄,如今你和芒儿继续留在这里,我们自然要供着你最好的!” 希锦:“既如此,别的放下,心意我领了,只是那盆琼花,还是给大伯送过去,摆在我这里,伺候不好,白白糟蹋了好东西,若是在大伯娘你那里,我想看了,还能去看看呢。” 话说到这份上,大伯娘才不说什么了:“行,那我们便先带回去,回头开了花,你想看,我们就让人送过来。” 一群人说着话,进去房中,却见正厅已经摆了三四个箱子,这都是族长命人送来的,簇新的各样织锦布料,还有各样陈设用具等,是从公中拿了来给希锦用的。 几个伯娘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也就先退下了。 希锦哄了哄芒儿,看他并没什么不适应,便把他交给奶妈去照料,她自己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了。 沐浴过后,秋菱却端了一份牛乳燕窝羹:“说是三娘刚刚送来的,特意熬好了给大娘子享用的,还说问问大娘子是不是合口味,若是喜欢,她再拿一些燕窝来帮着大娘子熬。” 希锦掀开那瓷盏一看,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她倒是喜欢,便也安然受了。 吃了那牛乳燕窝羹后,她在丫鬟伺候下漱口,之后便躺下歇着了。 不过躺下后,希锦根本睡不着。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两只脚还跟踩在云上一样,感觉身体都是飘着的。 这时候她躺在床上想着之前的种种,想着阿畴离去时,那飘飞着的黄色旗子,还有宁家众人对自己的诸般慇勤。 一夜之间,这天地仿佛颠覆了。 在娘家,她原本只是寻常女儿家,而且还是一个招了赘婿的女儿,不尴不尬的。 阿畴又不太争气,做买卖并不太在行的样子,别人背地里不知道说什么,总归是不太瞧得起,遇到什么事人家未必想起她。 但是现在一下子不同了,所有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好一番笑脸。 还有芒儿,芒儿身份从此也完全不同了。 她又想起四堂兄中了举人,那自然是风光耀眼,但是芒儿—— 她想到最初听到的那消息,说是官家没别的儿子了,要让那个皇太孙回去继承皇位了。 继承皇位…… 如果阿畴继承了皇位,那自己芒儿,那就是什么,太子?? 那她就是太子的亲娘了? 她顿时差点被自己的想法呛到。 希锦躺在那里,脑中诸般思绪,忐忑的,惊喜的,不敢置信的,无法理解的,惶恐不安的,种种的情绪就犹如飘飞的柳絮一般,漫天飞舞。 猛然间,她记起一件事。 放夫书! 放夫书呢? 那放夫书到底在哪里? 第25章 以男人攻男人 想到放夫书,希锦的心狠狠一沉。 之后,她躺不下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赶紧胡乱抓了衣服在身上,趿拉着鞋子,就开始四处胡乱的找起来。 她这么扒拉着四处找,心里却想着,这阿畴当自己的赘婿,自己因最初那点恼,其实是不太待见他的,最初甚至曾经欺负他—— 这也就罢了,他若念旧情,兴许不和自己计较。 毕竟说起来自己和他也是正经夫妻,自己是他的娘子,两个人之间也是有夫妻情分的,过去的种种他不提也罢。 但是如果让他看到这放夫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则自己写出休书,和他这夫妻情分就已经断绝了! 二则自己竟然敢对天潢贵胄写下这休夫,这是对皇家的羞辱,这是大逆不道,说不得要连累整个宁家! 她后背发冷。 当下赶紧满屋子找,一定要找到这休书。 然而找不到啊,找不到啊,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急得不行,满脑门汗。 这时候秋菱过来了,疑惑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希锦自然不能让秋菱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安全。 她当下便道:“也没什么,昨日我看一本书,我记得还摘抄了几个好字,想着看一看,谁知道就不见了,你下去吧。” 那秋菱狐疑,不过到底是下去忙了。 等秋菱出去,她重新将房间前前后后都找了,却依然找不到。 她便腿软了,扶着床坐下来,想着这东西如果被有心人拿走,给自己使一个坏,那自己岂不就是完了? 锦宫春暖 第41节 一旦阿畴看到这个,必恨死自己了,怕是再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让自己安静下来,之后换了衣裙,便过去见族长。 族长正在自己家中盘算着,盘算着这宁家的将来,盘算着家族的种种,突然间见希锦过来,忙问起来:“希锦,怎么了?” 希锦:“族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休书,休书不见了!” 族长听了,诧异:“休书?我以为你还没来得及把那休书给殿下看呢!” 希锦:“没,我当时本来打算给他看的,谁知道就不见了。” 族长:“不见了?那不是好事吗,你可不能给他看到,他是皇太孙,你哪能给他放休书,此事万万不能再提!” 他又道:“至于我这里那份休书,我也会尽快毁了,绝对不留下痕迹!” 希锦愁苦:“族长,关键就在这里,那休书已经写了,我想着应该毁了,从此再也不提此事,可现在不见了,我怕被有心人拿去,那我们——” 族长听这话,也是脸色瞬变。 他皱眉,忙把事情前前后后都问清楚了。 希锦好生一番说,最后叹道:“我也不敢大张旗鼓找,但若是不找,终究心中不安。” 要休人家皇太孙,传出去他们宁家可以直接灭九族了吧? 族长沉吟半晌才问道:“这件事情你手底下丫鬟知道吗?” 希锦摇头:“我自然不敢让她们知道,都瞒着呢。” 族长微点头:“这样也好,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只要你不和他提起,咱们就装没有这回事,如果有人拿到这休书,以此作为要挟,那我们再做计较。实在不行我们就一口咬死,坚决不认就是了!” 希锦还是忐忑:“万一呢?” 族长:“阿畴已经回去燕京城,就算有人拿到那休书又如何?他还能跑去燕京城见皇太孙?” 希锦:“有道理……” 她拧眉想着:“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皇家将会脸面尽失,知府大人只怕是也会被连累,我们家上下,也会因此遭殃,所以在汝城内,按说没人敢把这件事捅出去。” 族长颔首:“是,知府大人还盼着藉机得些好处呢,他自然是巴结着你,唯恐出什么差错,至于我们宁家上下——” 他顿了顿,道:“我们宁家各房人口众多,往日一起住,难免磕碰,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都是小间隙罢了,若说有什么大仇大恩绝对不至于,我们宁家各房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风光发达,大家也跟着沾光,你如果得罪了皇太孙,犯下欺君罔上的罪,那大家以后也不得安生。过两天我会把各房都叫过来,大家坐在一起,我再把这件事再三叮嘱了,把其中利害关系都说明白了,大家务必叮嘱自己的妻儿家小,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希锦听着族长的话,这才稍微放了心。 族长出面,叮嘱一番,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了。 一时又道:“族长,我到底读书少,又是妇道人家,这些事情我哪里懂,以后他便是皇太孙了,我家芒儿也是凤血龙髓,这其中不知道牵扯多少利益,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平时听的戏文看的话本多了,也知道这皇家多是非,阿畴待我们自然也是有情有义,但是以后日子长了,我也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凡事还得多和娘家人商量。” 族长听此话,那感觉自然很不一样。 要知道现在的希锦可是皇家息妇,他若能扶持皇家息妇,那以后他—— 不敢细想。 他深吸口气,忙道:“希锦,你说这话就是把我当外人了,我们宁家不过是区区商户罢了,如君遇到这泼天富贵,这就是改换门庭的机会,我自然竭尽全力,一定要护着你和芒儿!” ********** 从族长那里出来,希锦心里到底松快了一些,族长见识多,给自己好一番分析,她心里也有谱了。 不过她也不免想着,族长自然有族长的想法,要藉着自己得那富贵的,那自己呢,自己又想要什么? 如果阿畴去燕京城做了皇帝,那自己能做皇后吗,自己的出身够吗? 如果自己不能做皇后,那芒儿呢,算是什么?还算是嫡出吗? 这种事情,太复杂了,涉及到朝廷规矩,她想不明白。 一时就想起族长,族长说的话她自然是感动的,这会儿她能靠谁,无非是依赖这个家族了,家族就是她的靠山。 不过她却隐隐感觉,自己也该有自己的考量,不可能全部都依赖着族长。 比如自己到了那燕京城,如果当了什么王妃,甚至或者说进了后宫,那从此之后就在后宫苦熬度日?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子了,再也不见天日? 那荣华富贵固然迷人眼,可是自己生在这商贾之家,能撑得起那一身荣华富贵吗?到了那燕京城后,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希锦不免迷茫起来,她虽已十九岁,但是活到如今,她所思虑的人情世故无非是宁家的各房娘子和汝城亲朋,所考量的大事无非是今年的买卖明年的银钱。 皇宫里的那些事,朝廷的那些事已经远超了她能想的范畴,她根本就不懂这些。 正想着,走过那月牙门时,却见那边一个人过来,正是宁四郎。 那宁四郎老远看到希锦,裂开嘴笑着:“好妹妹,我还没恭喜你呢!” 希锦:“也没什么好恭喜的。” 宁四郎却是笑得比蜜甜:“好妹妹,我的亲妹妹,这是大事,你如今身份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知道,今天那卢大人竟然来找我了,来求我呢!” 希锦:“啊?他求你,求你什么事?” 宁四郎:“今天我见到他,却见他面容憔悴,愁眉不展,我还纳闷呢,结果他这才说起来,说之前因为一些事,唯恐开罪了你,说皇太孙也问起来,其实皇太孙也没怎么着他,不过可把他吓得不行,睡不安寝食不知味的,他思来想去,便找上我们家,说是看看怎么给你赔罪。” 希锦听着,自然明白。 这卢大人自然是为了之前的事,想必是阿畴提了什么,卢大人怕了。 她叹了声:“若是之前,我想到他竟怕了,必是要好一番耀武扬威,看他那可怜模样,不过现在,罢了。” 说来也奇怪了,之前自己不过是市井小民,恨不得有一日风光起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不过现在真到了这一步,反而觉得犯不着。 这卢大人自然不是好人,但也说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小惩就是了。 至于怎么小惩,让那皇太孙去操心吧,反正她若受气,失的也是他的面子。 就算她休他好了,就算她下堂好了,那她脑门上不也顶着“皇太孙下堂妻”的牌子吗。 所以她并不在意地道:“让他不必多想了,以后记得好好当官,别欺压百姓,不然回头说不定又碰到一个龙血凤髓,那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宁四郎:“……” 他无奈,心想你当龙血凤髓皇家子嗣是满地捡麦穗吗,捡了这个还能再捡那个? 不过他还是道:“是是是,妹妹说的是!” 一时想起来什么:“对了,刚才我过来时候,看到说妹妹的外家,外婆并舅父舅母都过来了,这会儿估计正等着呢。” 啊? 希锦:“是吗?我过去看看。” 宁四郎:“好,好,好妹妹你慢走。” 希锦走过那廊道,拐弯时还看宁四郎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她叹,心想这四哥好生傻气的样子,富贵权势迷人眼啊,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傻。 待走到自家门前,果然见外婆一家子正翘首以盼。 舅父,舅母并表弟和表弟妹全都到齐了,都眼巴巴看着呢。 舅母最先看到希锦,她喜出望外,眼睛都亮了:“瞧,这不回来了!”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看过来,外祖母两步上前,握住了希锦的手,声音嘶哑激动:“希锦,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大喜事,大喜事啊!你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派个人和我们知会一声,我们听说了之后就赶紧过来了!” 舅父解释道:“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当时还以为听错了,后来知道是真的,我们便忙赶过来!” 舅母忙跟着笑道:“你外婆高兴得一路上合不拢嘴,但是又担心你,我和你舅父也是,一直念叨着,想着我们希锦遇到这种事可怎么办,怕身边没个主心骨!” 希锦这还没开口,就听得大家一股脑说,她竟是话都插不上嘴。 她也只好道:“外婆,今日倒春寒,这话天儿凉着呢,,又是在风口上,你们先进屋。” 大家全都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对对对,先进屋。” 希锦被大家伙簇拥着进了院子,一进去却见院子中已经放了两个黑漆箱子。 希锦惊讶:“这是?” 旁边舅父还没说什么,舅母已经拉着希锦的手:“希锦,这是你舅舅往日珍藏的一批好货,都是上等的青瓷,如今你身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也只有这么一批瓷器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想着给你带过来,你留着用吧。” 舅父连连点头:“是,这可都是上等好货,你先将就用着吧,回头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有你需要的,你尽管说,我帮你找好的。 说着,就忙命人拆开,要给希锦看俺。 希锦自是没想到。 希锦看着那瓷器,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青瓷,那自然是贵重的,估计是留着要供奉给贵人送礼的,昔日一筐柑橘都未必舍得,今日这贵重的瓷器跟不要钱一样往这边送。 她笑了笑,便道:“还是算了吧,虽说现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但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以后,我到底怎么着还说不好呢。” 舅父却坚决道:“希锦,你留着用吧,留着用。” 说话间大家进了屋,丫鬟们也奉了茶,大家坐下说话。 外祖母叹道:“我的希锦是好命人哪,当时你娘生你,便梦到了那七彩锦凤,算命的瞎子说你是大富大贵,我以前还想,怎么就大富大贵了,如今可算是应在这里了。” 舅母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希锦如今是千尊万贵的娘娘了吧,咱们以后也算是见过娘娘的人了!” 希锦便道:“舅母,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又没什么诰命在身。” 舅母:“阿畴这样的身份,你们芒儿又是皇家血脉了,这诰命不都是早晚的事吗!”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动静,丫鬟却是来报,说是二伯母过来了。 希锦听了,让人请进来,结果这二伯母进来,也是热情得很,一口一个亲家。 二伯母笑着说:“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着,我娘家那边酿的米酒,那可是好滋味,外面轻易买不到的,我今天搬了两桶过来,回头让亲家带一桶回去,留着一桶给希锦,早晚有用的!” 希锦:“……” 曾几何时,过年时节那么多米酒,想分一些都难,如今倒是直接送一桶。 大家互相让座,坐下后二伯母便滔滔不绝地和外祖母说起来,这话语间自然是拚命拉进距离,竟然还提起希锦娘,说她是如何贤惠,当年她们妯娌是怎么要好。 希锦自然也就听听,她知道二伯娘和自己娘关系并不好。 自己娘只生了自己一个女儿,其实在妯娌间不怎么吭声,时不时被人呛几句的,遇到什么好事也不会轮到她。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又来人了,这次却是三伯娘。 锦宫春暖 第42节 三伯娘一进门,看到二伯娘在,那表情就仿佛被人抢了什么,连忙笑着道;“我这里才从外面要来的红果儿,新鲜着呢,我想着希锦打小儿爱吃蜜渍红果,这不,我眼巴巴给我们希锦送来了!” 旁边三伯娘听着,都要急眼了。 自己过来讨好下希锦,结果这妯娌非要和自己抢! 赶着投胎吗?? ************* 希锦幼时也曾读书,书中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年纪虽小,也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往日她只体会过贫居闹市的滋味。 长在宁家这样的大户,身为五房最不起眼的一支,父母还只得她这么一个独女儿,她是饱尝被人冷落忽视的滋味。 如今这人生却再和以往不同,她尝到了被人追捧被人巴结的滋味。 自己外祖母和舅父往日固然对自己也不差,但种种小事,一些微妙感觉,个中滋味终究只有自己明白。 至于宁家各房中诸人如何待自己,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众人看待自己的眼光也就不同,那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巴结自己,不说自己舅父眼巴巴送来了那上等青瓷供自己使用,就说府中各房,几个伯娘一个比着一个地要对自己好,唯恐落了人后。 晌午时候,希锦一觉醒来,想着这经历的种种,竟觉恍惚,甚至会觉得,也许一切就犹如南柯一梦,醒来后她依然是原本那个不起眼的希锦,招了赘婿处处不如意的希锦。 她睁着眼睛,视线懵懵地环顾过房间内,却看到了一旁案几上摆放的青瓷茶盏,在午后的暖阳下泛着莹润的粉青色,薄透如玉。 这种上等好品色,是可以做贡品的,也可以送到粤州卖出去海外。 一般人家哪舍得摆这个呢。 她撑起身子,又听得廊前有几声清脆的鸟叫,便想起这是大伯特意命人送来的。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她的梦,一切都是真的,阿畴原来是皇太孙,她的芒儿是皇家子嗣了。 阿畴现在过去燕京城了,也许很快就会把她和芒儿都接过去,从此就—— 她深吸口气,将来的日子太过遥远,她还不敢去想。 她起身,刚有个动静,那边秋菱已经在门外问了:“大娘子,你要起来吗?” 希锦听着这个“大”,又有一番感慨。 她到底年纪轻,往常关起院门,底下人也能称呼一声大娘子,但因宁家是各房都在一处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各房长辈在,都得收敛着,不然大家都在一起,这个也是大娘子那个也是大娘子不就乱套了。 是以这“大娘子”称呼就很少了,一般就直接叫娘子。 不过现在秋菱竟然张口一个大娘子,显然这是被教过的。 身份变了,称呼变了,各方面全都变了。 她当下起身,问起来芒儿,奶娘说是还睡着,希锦也不知道怎么,心里空落落的,便让她和奶娘说,把芒儿抱过来。 很快奶娘把芒儿抱了来,可怜的小人儿,正睡得迷瞪,却被折腾着抱起。 如今见到亲娘,便伸出胳膊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希锦的脖子:“娘……娘……” 希锦看着,心都要化开了,她将芒儿抱住,放在自己身边:“芒儿正困着,那再睡一会吧?” 芒儿便迷糊着点头,将小脑袋钻到希锦怀中打滚撒娇。 希锦抱着怀中那软糯的小身体,一股慈母心简直无处安放。 她想着自己和这孩子的将来,越发有些迷惘。 其实如果阿畴一辈子只是阿畴,只是她的赘婿,在这小小的汝城内,在这宁家,她只凭着她娘的锦书,便可以参悟一切。 她脑子也好,多看看锦书,谨记她娘的教诲,肯定可以把买卖做红火,肯定能攒下一份家业给芒儿,让芒儿以后娶一个好娘子,总归她相信,自己怎么也把日子过好。 但是如果去燕京城,她就不懂了,不知道燕京城的人是怎么玩的。 于是曾经的忧虑再次浮现在心里,她想起阿畴临走前的那话。 当时太过匆忙,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也没法说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懵懵地看过去时,阿畴眼底的情绪,那里面好像藏着许多要说的话。 之前的浮躁逐渐散去,她开始细细琢磨着,想着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他又是什么境况。 正想着,突然察觉芒儿正吭哧吭哧地攥着什么玩儿,她低首看过去。 一看之下,忙道:“哎呀,这个可不能乱碰。” 她娘的锦书呢! 刚才随意摩挲着看,忘记收起来,不曾想让这小祖宗抓在手中,那小胖手还使劲搙呢。 她心疼得要命:“你小心,你可别给我抓坏了。” 芒儿听了,这才放开来。 希锦赶紧抢救自己的锦书,一边捋平了一边道:“以后不许你碰这个,这可是娘的宝贝,你若给搙坏了,你看娘不打你小屁股!” 这么说着话间,她突然发现那锦书仿佛不对。 原来那锦书都是她娘随手拿了锦帕或什么的锦巾随手写的,有夹层的也有单层的,她往日并不注意,但是如今被芒儿这么一揉搙,她这才发现,那夹层的锦书上仿佛也有字? 她意识到这点,便一骨碌坐起来,下了床,举着那锦书对着窗户照,迎着太阳一照,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里面有绣线的纹饰,仿佛就是什么字! 呀,她娘竟然还留下了夹层暗囊? 果然是她娘,想得真周到,一招后面还有一招。 希锦的心怦怦直跳。 莫不是有什么宝箱留给她,或者一笔私房钱也是好的。 让她发笔大财吧! 一时希锦心儿跳,手儿颤,赶紧攥紧那锦书,跑到窗户前四顾看,没什么旁人。 房间内,唯独芒儿坐在榻旁,兴致勃勃地玩着那旁边的引枕。 希锦暂时不想搭理这儿子了,不懂事的儿子可不能坏她大事,当即让奶妈把芒儿抱走。 芒儿不想走,被奶妈抱着离开的时候,小手还委屈地挥舞着:“娘娘娘!” 希锦:“睡去吧,娘困了。” 此一时彼一时,孩子仿佛也没那么讨喜了! 无情地赶走了儿子后,希锦这才关上门窗,爬上床,放下锦帐,之后才拿了往日做女红的绣剪子,轻轻地挑开那线。 针脚太过细密,并不好打开,希锦又不敢太用力,怕剪破了这锦书,只剪得额头冒汗,好不容易挑开了,她迫不及待地翻看。 让她失望的是,里面并没什么藏宝图,也没什么钱财叮嘱。 只有一句话。 “若赘婿生二心,可求助霍二郎。” 希锦看着,失望至极。 就这? 霍二郎能有什么用呢! 不说霍二郎还在戒台寺苦读呢,功名什么的还在风里飘,就算他高中了,就算他头名状元,再大能大过天去,他能和身为皇太孙的阿畴较劲吗? 不过—— 希锦对自己娘是深信不疑的,这种笃信,是从她呱呱啼哭时便有的,从她垂髫之时的撒娇卖乖便有的,这就像她相信冬去春会来。 而就在自己最迷惘之际,芒儿却抓住了锦书,她又看到了她娘锦书留下的字,她觉得这也算是一个指引。 所以最初的那层失望很快淡去,她开始努力研究她娘说的这句话。 赘婿,二心,现在是二心吗? 当然是了! 三年夫妻,他嘴里有过真话吗? 本应该是掏心窝子的枕边人,看他嘴里没一句实话,一直都是想法设法瞒着,这还不叫有二心,那什么叫有二心? 他以后是皇孙,身份贵重,又生得容貌清隽好看,到时候不知道吸引多少小娘子喜欢,一眼可以看到的锦绣前途,风光大好。 可自己呢? 自己这样的寻常市井小娘子,没去过朝堂,也不懂皇城的是是非非,平日里便看不透这人心思,到了那皇城后,人离乡土贱,她往日的那些钱财也算不得什么了? 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自处,又怎么在皇城中立足? 往日寻常夫妻,这劲儿还是往一处使的,以后大家身份不同,那心思自然就各有不同了。 她这么一琢磨,再去想她娘那锦书,竟觉得,其实也可以请教下霍二郎。 都是汝城人,自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又是满腹经纶,对那朝堂上的事,他自然比自己懂。 请他帮着讲讲朝堂的局势,当个谋士,看看能不能有个计较。 希锦便开始觉得,她娘就是高明。 所谓以毒攻毒,她娘这是以男人攻男人了。 第26章 霍二郎啊霍二郎 希锦已经打定主意,听她娘的,找霍二郎,让霍二郎帮自己想想,如今形势,她该怎么从这件事谋取这辈子最大的好处,图她一个长治久安永保太平。 虽说想着找霍二郎,但这并不容易。 毕竟她如今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是寻常小娘子,抬腿就能上街,但是现在不一样,宁家多少人盯着她呢,满城都知道她是皇太孙家的小娘子,她哪能到处乱走呢,一不小心那败坏的就是自己的闺誉。 到时候休书的事没东窗事发,反而自己落个没脸。 希锦觉得她得从长计议。 她也想起之前希钰说的,说霍二郎就在汝城南边戒台寺潜心读书,准备大考。 如今自己正好遇到了这天大喜事,倒是可以藉机过去拜拜,明面上是拜佛求福,暗地里可以寻觅下霍二郎,找个机会问问他。 这时候恰入了二月,春至时节,按照汝城风俗,小娘子们都要换上凉帽,出游踏青,汝城南戒台寺也开寺了。 这戒台寺为汝城外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这会儿自然最是热闹,那报祭神灵的,许愿祈福的,自然都趁着这个时候过去。 希锦这里有了这心思,和宁家众人一提,大家自然是齐声说好,说如今天气正好,本该踏春时候,既是希锦有兴致,那大家全都出去。 锦宫春暖 第43节 很快这事竟然连族长都知道了,族长又说起来,说宁家出了这样天大的喜事,本应该广为布施,正好趁着这开春时候,要在大街铺席,施舍大烛巨香,还要襄助斋钱和米粮。 族长这么说,那大伯二伯一个个都很赞同:“还得在戒台寺办一处胜会,斋僧礼忏三日,要做大福田!” 希锦:“……” 她只是想趁机整个热闹的,好让自己有机会,万没想到要闹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想想……也行吧。 如今阿畴身份和以前不同了,自己和芒儿也再不是那小门户的母子,前途未卜,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着,这个时候就该多求求神拜拜佛,求神仙佛祖都来保佑她。 因希锦觉得不错,宁家众人便来了兴致,拿出公中的钱来,要办斋会,要布施。 而宁家的诸位家眷,也都整理行装,准备过去戒台寺,要在那戒台寺诵读佛经,还要做一个茶汤会,施舍缘头。 如今闹得这么大阵仗,消息很快传出去,汝城人自然都为宁家拍手叫好,只说他们家出了贵人,倒是要行善事了,一时人人交口称赞。 本地知府这两天也派人过来了,竟是送了上等的香料来。 希锦看时,全都是名贵的,诸如沉香、檀香、乳香和龙脑等,这就极为难得了。 要知道在大昭,乳香如同那象牙,犀牛角和镔铁一般,是并不能随便售卖,若要得乳香,那都是得有些不同寻常的门路。 如今这官府给自己送这香,实属难得了。 不过让希锦没想到的是,伴随着这名香而来的,竟然还有五个精干壮丁。 希锦惊讶:“这是?” 那知府大人陪笑着说:“钦差孙大人到底是不放心,派了这几位护卫,说是要护大娘子和小殿下周全。” 哦…… 不是有两个了吗? 这一段燕关和楚水一直都跟在她和芒儿附近,简直仿佛多了两道影子,她并不适应。 结果现在又来了五位? 不过希锦并没多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好,那就劳孙大人和王大人费心了。” 待到知府大人走了后,希锦先让人安置了那五位护卫,之后便忙唤来了那燕关和楚水,和他们提起来:“如今孙大人也派了人来护着我们,两位最近辛苦了,以后倒是不必亦步亦趋了。” 那燕关和楚水对视一眼,之后燕关面无表情地道:“回禀大娘子,我等奉聂大人之命,务必紧随左右保护大娘子和小殿下。” 希锦“哦”了声,没说什么,不过她又把同样的话和那五位壮丁说了,他们也回了同样言辞。 看来这是两家人,还争上了,谁也不敢罢休。 希锦再次想起阿畴临走前的言语,以及他曾经的叮嘱。 他倒是语重心长忧心忡忡的样子呢。 她叹息,这里面可真是水深,也不是她能参透的,只能随他们跟着吧。 反正她操心太多也没用。 ************* 宁家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这戒台寺拜佛烧香,希锦也没闲着,得了那珍稀香料后,便用那香药做了各样香丸,有丁沉丸,苏和香丸,也有用于熏蒸的,护肤美颜的。 总之既得了这天大的际遇,先对得起自个儿吧,享受享受。 这时候宁家人也终于准备妥当了,于是家中男女全都装扮一新,浩浩荡荡十几辆牛车过去戒台寺。 如今正是百花待放时节,最适合出游,汝城郊外舟车道路,行人往来,可谓是络绎不绝,宁家自汝城过去郊野戒台寺,一路上铺陈了席面,四处施舍香烛,布施斋钱米粮, 族长还命人取了那青黄豆几十升来煮,煮了后在街市官道上请大家品用,一则救济过往行路人,二则广施善缘。 这种事,若是往年自然没希锦的份,希锦能在里面打打下手算是勉强沾一点善缘那都是受宠若惊了。 不过今年自然大不同,今年的舍豆缘是由芒儿来舍出第一份,之后该舍多少,舍几日,以及在哪里舍,族中长老都是要和希锦商量的,一切唯希锦马首是瞻。 而汝城众人都知道宁家身份不同以往,倒是有不少汝城人都来“沾喜气”,宁家倒是好大的阵仗。 一路浩浩荡荡,风光无限,希锦看此景此景,心中念头更为笃定。 她如今饱尝这被人吹捧奉承的滋味,更觉荣华富贵迷人眼,她必须想办法保下,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晌午过后,女眷们抵达戒台寺后,当地还有那些德高望重的员外,并附近州府的官员前来,或者凑兴的,或者前来拜见的,也有请宁家人过去他们院子欣赏桃花或者其它美景的,当然更有送来如今市面上还未曾出现的新鲜瓜茄等物。 这些希锦自然一概不予理会。 自从她身份不同,倒是平添了许多纷扰,幸好有那燕关和楚水并孙大人派的精干护卫,全都给她挡住。 抵达那戒台寺后,拜佛烧香,又布施了匹帛和金银钱,供奉了香烛花果,并斋僧礼忏三日,做大福田。 希锦诸人住在这戒台寺,连着几日,耳边都是诵经念咒之声,还有那香火气息萦绕不绝。 因希锦存着念头,这一日,便和那主持提起经书来,她虽不懂,但也仔细请教了几个问题,倒是装得佛门信徒的样子。 到了后来,她便仿佛偶尔提起,说昨夜做了一个梦,很是困惑,想找那解梦的能人,那主持倒是没想到,一时之间,竟也没什么能解梦的能人。 希锦听此,笑道:“其实这梦本是虚无缥缈的,原做不得准,只是既有梦,终究心存迷惘,所以想着找一位精通三坟五典诸子百家的博学之士,盼能高屋建瓴,布经施道,或许能指点迷津,让妾身开悟一二,我素闻宝刹多得道高僧,这才问起来。” 那方丈听闻,便提起,说是寺中有一位举人,据说满腹经纶,此时因为宁家宝眷前来,刻意回避到了偏院去,如今倒是可以请来,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唐突了。 希锦自然正中下怀,便假意问起来,那主持自然说出对方名讳,希锦这才道:“竟是故人!” 话题说到这里,于是希锦顺理成章,让主持请来这位举人故友,为她安排。 ********** 这主持安排得倒也妥当,这一日,宁府设斋供僧,戒台寺点烛焚香,并做大福会,宁府女眷也都来堂前,供奉香烛花果,并听经诵读。 待读经过后,便有寺中高僧将贵人请至山后聆经亭,此地开阔,一切都一目了然,这样既体面,又不至于引人非议。 那聆经亭中摆了熏炉,里面燃着一炷檀香,香气缥缈中,那随行丫鬟和护卫便在亭中以及亭下等候。 聆经亭中还有书案,摆了经卷,希锦手捧一卷经,坐在聆经亭中看过去,山光水色,,亭台楼阁,自是秀美奇丽。 她正看着间,便听到脚步声,侧首望,便见那男子一身宝蓝曲领大袖夹袍,就这么沿着亭旁小路过来。 赫然正是霍二郎。 霍二郎自始至终是低着头的,即便是走到希锦面前,也不曾抬头。 此时的希锦已经是皇太孙家的娘子了,而就在亭下,来自皇城的精干护卫正目无斜视。 他知道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大麻烦。 他走到在亭子外,并不敢往前了,在那香雾缭绕中,恭敬地道:“霍某见过大娘子。” 希锦看着站在低处的霍二郎,他依然如往常一般,长眉秀目,玉采华姿,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只是如今,他垂着眼睫,姿态谨慎,看上去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全然没了往日顾盼飞扬的姿态。 因他这格外小心的模样,希锦也便想起那一晚灯火之夜,他曾经在自己和阿畴面前高谈阔论,提起皇太孙,也提起皇家。 他那么说着,哪里知道那身份金贵的皇太孙就在他面前呢! 霍二郎再是才高气傲,他也不过是汝城一个举人罢了,若是皇太孙追究起来他往日的言语,只怕是灭门之祸。 希锦轻叹了声,道:“前几日,听闻二郎上灯节受了腿伤,如今可痊愈了。” 霍二郎:“劳大娘子惦记,如今已经好了,只是不敢久行罢了。” 希锦颔首:“这也没什么,若要去燕京城,雇一辆牛车便是了。” 霍二郎:“是,正有此打算。” 希锦:“打算几时启程?” 霍二郎:“已经定下,二月十三启程。” 希锦:“那也没多少日子了。” 霍二郎依然低首:“是。” 希锦看他那恭谨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习惯:“二郎何必如此拘谨?” 霍二郎:“大娘子身份今非昔比了,霍某想起往日,再想起那灯市的放肆言语,自知有罪。” 希锦略想了想,到底是道:“往日言谈,不过是友朋闲谈,当不得真,我觉得皇太孙殿下也不会追究什么,二郎大可放心。” 然而,霍二郎听此言却是苦笑。 他抬起头来,望向希锦:“大娘子竟如此笃定?” 希锦便想起阿畴。 曾经的阿畴她自然是能做主的,以后的阿畴,她还能做主吗? 她有些茫然,不过到底是道:“我相信殿下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再说不知者不怪。” 霍二郎苦笑,道:“大娘子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 他当然明白阿畴对自己的敌意和提防,而今日今时,希锦又私下召见自己,若是让那阿畴知道,还不知道怎么气恼。 不过他还是来了。 无他,就是想来。 若说他之前还存着什么念头,总觉得或许他和希锦的缘分未了,那现在是彻底没了。 既然没了,那就铁骨铮铮光明正大。 如果有个人活该被气死,那一定不是自己了。 希锦笑道:“二郎,想必那主持已经和你提过,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梦,不知吉凶,想要请教。” 霍二郎听这话自然明白,梦未必是梦,但吉凶却是希锦要辨的。 当下便道:“大娘子请讲。” 希锦:“我如今得了这般奇遇,人人都羡慕我,我自己心里也喜欢得紧。” 霍二郎微抿唇,垂着眼睛,恭敬地道:“是,此乃天大喜事,恭喜大娘子!” 希锦却道:“但我心中终究不安,二郎也知道我的,我哪里懂得那燕京城的事,如今遭逢这等大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更不知道我将来该怎么往前走,恰好又做了那梦,所以今天把二郎请来,是想着二郎读书多,好歹为我指点一番。” 霍二郎听此话,抬起眼,缓慢地看过来。 他望着希锦:“其实霍某也有一个疑问,可否请教大娘子。” 希锦:“二郎请讲。” 锦宫春暖 第44节 霍二郎:“大娘子不是有一锦书,或许有什么解梦妙计?” 希锦听闻,那双眼顿时看向霍二郎。 霍二郎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若不是他如此肃清的模样,她倒是以为他在打趣自己了。 一时不免疑惑,他是怎么知道锦书的事的? 希锦装傻:“二郎,你说什么话呢,我怎么听不懂呢,既是二郎忙着,不便解梦,那也就罢了,请回吧。” 希锦这么一说,那霍二郎忙道:“大娘子勿怪,请教二字,霍某当不起,大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言辞诚恳。 希锦见此,也就不和他来虚的,看那些侍卫并丫鬟都距离很远,应是听不到,这才叹了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做梦,在那梦中,有一郎君,竟因为他家娘子无出,写了休书,要把他家娇滴滴的小娘子给休弃了,谁知道还未曾拿出那休书,就发现他家娘子怀上了。” 霍二郎听懂了这个故事后,额角一抽。 她……还真想过休了皇太孙? 他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希锦:“然后呢?这休书自然是不好拿出来了?” 希锦很为难:“倒是没拿出来让人看到。” 霍二郎:“那就好了,只是梦而已,梦里没拿出来,那休书直接毁了,大梦一醒,就当没这回事了!” 希锦有些心虚,也有些无奈,她呐呐地道:“关键这休书不见了,也不知道怎么不见了,怎么都找不见了。” 霍二郎:“……” 他深吸口气,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会丢了呢? 她怎么就把休书给丢了呢? 好大一个难题,让他能怎么办?那赘婿阿畴的性子,就是一大醋坛子,他若是知道,怕不是活活气死了! 大好的福气,是这么随意挥霍的吗? 希锦:“当然了,他担心的不只是休书,他还想着,将来他家小娘子生下那孩儿,他该如何照料,该如何将他养大成人,该如何享受这天伦之乐,如何图一个长久富贵?” 这隐喻非常含蓄,不过霍二郎听懂了。 他自小和希锦一起长大,在这方面还是有些默契的,两个人都很擅长猜谜。 他轻咳了声,道:“那休书一事,既是没了,只能当他没了,以后多留心就是,至于那天伦之乐,那长久富贵——” 希锦:“嗯?” 霍二郎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大娘子,你看远处——” 希锦听了,便看过去,却见青山如黛,鸾影迢迢,好一番初春风光。 霍二郎道:“大娘子觉得,如今的皇城,应该是何模样?是何季节?” 希锦:“我又不曾去过皇城,自然不知皇城是何模样,不过季节嘛,那自然也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了。” 霍二郎笑道:“这就是了,汝城此时正是百花待放时,汝城外人流如织,香火繁盛,那此时的皇城,自然也是同样的风光。” 希锦:“……” 她挑眉看他,心想这人能不打哑谜吗? 以前她和他说话,其实有时候也是累的……如今还要和他继续猜谜吗? 霍二郎正色道:“汝城的人是人,燕京城的人也是人,既都是人,那人情世故原本相通。” 希锦若有所思。 霍二郎又道:“至于梦中的那位,既有幸得贵子,那是承天之幸,何等福分,与其惴惴不安,不然欣然受之,相信他能有此福分,将来万事皆能逢凶化吉。” 希锦:“哦……” 有点懂,又仿佛不太懂。 霍二郎看了眼希锦,想起昔日种种,叹息。 叹息之余,却是道:“霍某不才,却多少略通相面之术,以霍某的意思,纵然人心多变,但若一个人已历经沧海,便是再多波澜,也不过尔尔。” 希锦挑眉:“所以?” 霍二郎沉吟了片刻,道:“那梦中之人其实是有福之人,得一有情人,足以享用一生,那梦中郎君,盼他且行且珍惜。” 希锦便明白了,他竟是在说阿畴,说阿畴竟是有情人。 霍二郎低首,哑声道:“大娘子,令慈生前,我曾见过一面,当时她对我说了一些话。” 希锦听着,忙问:“什么话?锦书的事,也是我娘给你说说的,我娘还和你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霍二郎苦笑:“也没什么,昔年我曾受过她的恩,临终之前,她终究不放心你,才交待了我一些。” 希锦惊讶,这是她万没想到的。 怪不得呢,怪不得她娘的锦书中竟说起霍二郎,要她找霍二郎,敢情她娘在霍二郎这里早早留了一手呢。 果然,她娘就是她娘,她娘永远是对的! 霍二郎轻叹:“大娘子,你要去燕京城了,霍某也要过去燕京城,此去燕京城路途遥远,怕是不知多少艰辛,若有那一日,霍某定会尽绵薄之力。” 希锦听着,心中多少宽慰,道:“二郎,我去不去都两说呢,若是去,只怕也要耽搁几日,不能和你同行了。” 霍二郎听此,浅笑一声。 ************** 希锦是在离开戒台寺下山的时候才猛然明白过来。 霍二郎说的同行,不是从汝城过去燕京城的同行,而是说别的。 换成大白话,他那意思就是说,大娘子啊你要跟着你家夫婿过去燕京城这官场上搅合搅和了,很可能当个妃子之类的,而我也要过去求取功名。 我们是老乡,亲不亲故乡人,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我也会帮衬着你,咱们从此互相帮衬着吧。 霍二郎是好心好意,只可惜当时她没听出来,那霍二郎竟是对牛弹琴了! 她深吸口气,无奈。 此时再想和他说什么,自然是不便了。 其实这次她大动干戈上戒台寺,在开阔的后山亭子处见一面,实属不易,以后怕是见不成了。 她难免有些遗憾,遗憾之余,又心生感激。 到底是有些交情的呢。 果然她娘就是有先见之明,知道她可以寻上霍二郎,霍二郎也不含糊,更没装傻推脱,竟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霍二郎说的也在理,其实她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关键还是在阿畴。 她开始回忆阿畴,重新梳理自己和阿畴之间的关系。 往常自己欺负阿畴,对他很有几分苛待,这她心里是明白的,不过他性子好,应该并没有恼了自己,对自己还算忍让。 其实想想他这次成为皇太孙前的种种,自己纵然鄙薄嫌弃他,但他还是安分认命的。 从这点来说,看起来他并没有要讨还旧债的意思,应该是吧? 如果自己想,完全可以硬赖着,霸住这头茬大娘子的位子,跟着他过去燕京城,跟着他入宫,再仗着芒儿这嫡长子的身份,她将来的位置总归不会差的。 但只是,她到底出生商贾,这样的身份过去燕京城后能不能占住那个皇孙妃位置,或者说将来的皇后位置,那就两说了。 如果不能那就没意思了。 她虽出身商贾,又只是宁家不起眼的五房之女,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自己有宅子有铺子, 父母怕她受委屈,甚至为她招了赘婿,特意选了无父无母无身家的。 其实在前朝时候,赘婿身份低,也就是比寻常奴仆身份高一些,如今自然是高了,但再怎么样也翻不过天去,那是希锦可以轻易掌控的。 所以父母给希锦铺下的路,是不能大富大贵,但是守着赘婿守着铺子门面也能平顺安稳富裕一生的路子。 她这辈子都不会愁了吃穿,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如果去了燕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阿畴肯定有别的妻子吧,也许也有什么妾室,当了皇帝还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己就要和别家娘子共有这么一个夫婿,还得求着他巴结着他,得想办法邀宠。 说不定还得和别人明争暗斗使心眼,掐一个你死我活。 这她哪成呢! 她干不来这些。 所以她的机会其实就在汝城。 阿畴会回来,她要利用阿畴重回汝城的机会,重新唤起他的眷恋,在他面前争取更多,要他许下承诺。 甚至让他重新化为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阿畴。 至于怎么做—— 希锦看过的各种小话本都在脑子里浮现,交织在一起。 办法太多了啊! 她豁然开朗。 而就在这时,官府突然传来消息,说阿畴要回来了。 他来接她和芒儿了。 很好! 她才备下美人计,他就自投罗网了,且看她如何施展! 第27章 仔细雷下来劈了你! 希锦知道阿畴此次归来,只怕是排场很大,但事到临头,这排场依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阿畴还未曾抵达汝城,便有一批护卫过来,提前设置关防,并来到宁家,指示宁家人员何时退,何时跪,以及相关礼仪等。 锦宫春暖 第45节 听那意思,如今阿畴已经正式入了宗谱,是皇家血脉,是太子遗孤。 提起这个,族长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据说还没正式封呢,不过按理说,他以后肯定是皇储了,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这个消息让宁家上下全都振奋了,皇帝呢! 宁家便越发上下齐心,铆足劲要好好迎接这贵人,把家中前后都收拾过,各房都格外齐整,花草修建,灯烛换新,好一番折腾,倒是引得汝城百姓都来看热闹,大家全都知道,宁家出了皇太孙,那皇太孙如今要回来迎自己妻儿,全都与有荣焉。 汝城地方官员自然也都跟着忙,打扫街道,撵逐闲人等,那卢大人最为慇勤,头几天就过来宁家,几乎不归家,帮衬着里里外外的。 总算到了这一日,宁家诸人更是上下忙碌,通宵达旦的,到了五鼓时候,众人全都穿戴打扮了,盛装迎接皇太孙。 希锦和芒儿此时自然是被格外照料着,宁家几个伯娘都小心陪在旁边,族长和伯父们一个个都翘首以盼,忙得连口水都不敢喝。 只是他们等了好久,总算看到有人马过来了,不过隔着老远,根本看不到谁是谁,只觉那旌旗飞扬,笙乐之声齐鸣,还有些整齐严肃的随行人员。 等了太久,芒儿已经熬不住了,此时他看到这么多人,便轻扯了下希锦的衣角:“娘娘,爹爹。” 希锦知道芒儿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还没看到爹,却只看到这么多陌生人。 她只好哄着芒儿道:“再等等,你爹爹马上就到了。” 说着这话时,却见先头侍卫鱼贯而来,就在那侍卫之后,终于看到一辆庞大的金辂车缓缓行来。 那金辂车竟然是用了八匹马来拉,辂车四角都是油画刻镂的金柱子,前方垂了红锦帜龙凤门帘,装饰有翟鸟之羽等物,而车身两壁的龟文和龙纹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希锦自然明白,自己这种寻常人家的车马只能用黑漆,当了官的可以用红漆,但是只有那些身份真正尊贵的才可以用这种金黄色,还可以装饰得这么华美! 更不要说居然用了八匹马! 马,在大昭国那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大昭国缺马,但凡马匹多是战马,寻常百姓要么是牛要么是驴。 希锦、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金辂车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周围人等全都跪下来。 希锦连忙按照礼仪跪下,大家一起高呼殿下千岁,那声音特别响亮。 希锦可以听到自己身后便是大伯母,她那声调简直是憋足了劲儿,比什么时候都卖力。 ——原来她嗓门还可以这么高亢,长见识了。 这时候随着动人的乐鼓声响起,辂车上终于走下人来。 芒儿好奇,忍不住要抬头看,希锦赶紧扯扯他的小手阻止了。 虽说要下车的是芒儿亲爹,但是希锦明白,这是礼仪,不能冒失了。 此时的阿畴不再是单纯的阿畴,他身上笼了一层巍巍皇权的光辉,冒犯他就是对皇家不敬。 这时候,希锦前方出现了一双脚以及那袍角。 希锦看到,那是做工精致华丽的黑皮履,里面则是上等白绫袜,再往上则是翠毛细锦的袍底,那袍底上花纹精美繁琐,一看便是皇家御用的绣工。 雍容尊贵的气息扑面而来,希锦有片刻的窒息,不过她还是恭敬地再次垂下头,一动不动地安静等着。 也就是片刻功夫,她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诸位平身。” 希锦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心便轻动了下。 她已经筹划了很久,势必要抓住接下来的机会,要为自己更多争取一些。 现在,他终于来了。 皇家的阵势就是浩荡,以至于他还没露面,她便感觉到至高无上的巍巍皇权。 而她,必须在那皇权之下讨个大便宜。 她深吸口气,站起来。 站起来后,她正要去扶芒儿,谁知道前方男人修长的身形已经俯了下来。 隐隐间,男人身上有清冽的松雪气息传来,她正茫然,便听得芒儿惊喜的声音:“爹爹!” 再回过神时,她便见面前男人已经将芒儿抱在怀中了。 芒儿欢喜地搂着他的颈子,开心地笑。 男人冷清的眉眼也浮现出暖色。 气氛不再紧绷,众人心里略松了下,希锦悄悄地看过去。 原本衣着素简的男人如今已是华服加身,外面绯色罗袍,里面衬以白罗中单,那罗袍的绯色衬得他面若上等宝玉,俊美无俦。 她细细看着,修长的颈子处是白纱方心曲领,那如雪纱领更是让人感觉到皇家的讲究。 若不是希锦对自己昔日这枕边人太过熟悉,她哪里敢认。 谁能想到,眼前衣着华丽矜贵的男子,竟是自己昔日那小小的赘婿。 就在希锦打量着眼前人的时候,阿畴的视线也投射到了希锦脸上。 数日不见,往日一切都成烟尘,彼此身份再和以往不同,目光对视的这一刻,希锦只竟有些口干舌燥。 她张了张唇,试图发出声音,不过却并不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她现在依然在心里用“阿畴”这两个字唤他,是因为她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称呼,但其实她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原本的阿畴了。 是阿畴,却不是她的阿畴了。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好在这时候,阿畴却突然出声了:“外面风大,先上来辂车吧。” 希锦点头。 阿畴抱着芒儿,看了眼希锦,便上去辂车,希锦也就稀里糊涂跟上去了。 等她上了辂车坐定了,她脑子才清醒过来。 一时连忙四处打量,这辂车和寻常牛车可真不一样。 匆忙之中入眼的,全都是寻常老百姓不敢用的,什么络带什么锦帷还有那金饰,全都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在芒儿并不惧怕的样子,就在男人的怀中偎依着,欢快地叫着爹爹。 他许久不曾见到爹爹,如今突然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搂着男人的颈子撒娇。 希锦小心地观察着,眼前的阿畴对芒儿依然耐心得很,低声笑着和他说话,哄着他,又说这次回来时特意接他们母子的。 母子…提到她了。 正想着,男人的视线却扫过来。 金辂车上垂了锦帷,光线自然不如外面通透,朦胧间,希锦和他的视线撞上。 希锦在他的注视下,终于唤道:“殿下——” 阿畴看着希锦,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他看到希锦细白的牙齿轻咬着下唇,那下唇都要被咬出印子来了。 他便低声道:“你在怕什么?” 希锦摇头:“我不怕,我只是,为殿下高兴。” 她努力想把话说齐整,奈何并不能,一句话硬生生分成了好几截! 太不争气了,希锦特别想哭。 阿畴:“你高兴是吗?” 希锦点头。 阿畴:“这一段日子在家忙什么?” 希锦想了想,之后便数起来,最后把自己做的各样事全都数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别人送了什么。 最后她想起自己那批六重纬:“人都说我们的料子有福气,都想买,要出高价!” 阿畴听这话:“看来这批料子果然要发大财了。” 提起这个,希锦心中也是万般滋味。 他们的六重纬啊,赌下家中所有的余钱才做下的这笔大买卖。 如今他还在意吗? 她便低声道:“嗯,肯定要涨钱,好大的利,随便卖,我估计能挣至少八九百两银子。” 阿畴眸中便泛起暖意,问:“还没卖?” 这声音低低的,在这朦胧车厢内,好像蒙着一层纱。 希锦:“没卖,还在家里放着呢。” 阿畴:“哦?” 希锦:“他们都想巴结我,才要高价买的,这就是行贿,我觉得我不能上这个当,本来正经卖也能卖高价的,为什么要平白受他们这个人情?所以我想着,等风头过去再说,六重纬放不坏,我还可以等些时候,再说了,说不得后面还能涨呢。” 阿畴唇角有了浅淡笑意,目光也温柔起来:“你想得有道理。” 希锦看他笑起来,清隽的眉眼带着几分疲倦的温暖。 于是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曾经,她和他还是昔日的那对寻常夫妻。 她便笑道:“我也觉得呢!” 阿畴:“不过那批货还是得好好放着,仔细受了潮。” 这种丝绸类的料子最是娇贵,怕受潮发霉,也怕压到,往常他们进了货,他都会多用心思,这样才能存着慢慢卖。 希锦:“我知道,已经叮嘱洛掌柜,让他带着伙计来检查过,我自己也看了一遍。” 阿畴略颔首:“嗯,那就好,做生意,你总能想得很周全,我估计等入夏,六重纬价格更高,到时候便卖了吧。” 希锦:“好,我也这么想的。” 入了夏,富贵人家都该裁剪新衣了。 阿畴:“留一些自己用吧,虽是素锦,但都是好料子,可以多做几件小衣。” 希锦抿唇一笑,笑得清甜柔软:“好。” 阿畴注视着她的笑颜,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没出什么事吧?” 希锦:“没有,能出什么事呢,我天天被人家巴结着,以前所有让我不舒坦的事,全都没了,大家全都在拚命讨好我。” 锦宫春暖 第46节 阿畴:“那感觉应该很好吧?” 希锦叹了一声:“最初几天感觉是不错,不过时候一长,那些奉承话,我都要听腻了,反而要想着怎么回绝那些奉承,毕竟都是各有目的的,哪能当真的,想想也挺烦的呢。” 阿畴:“除了燕关和楚水,孙大人也派了人来护着你?” 希锦:“嗯,是,他们两拨人,我让他们休息休息,他们都不肯,彼此像是有仇,大眼瞪小眼的。” 阿畴略沉默了下:“还有别的要紧事吗?” 希锦:“别的?” 她眨眨眼,就那么看着他。 不过阿畴一直没说话,显然他在等她说。 她便收回视线,看着窗外,道:“没有吧,能有什么事呢!” 阿畴:“是吗?” 希锦听着,心微一动。 看来他知道自己见霍二郎的事了? 知道并不意外。 毕竟那么多人呢,不过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避讳的,所以又在意,又不要说什么吧。 希锦不说话,阿畴也不说,于是金辂车内便沉默下来。 阿畴低首和芒儿说话,父子两个人倒是很要好的样子。 希锦便觉,这个人分明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故意冷落自己。 那金辂车浩浩荡荡往前,终于进了汝城,希锦往外看着,疑惑:“我们——” 她这一出声,阿畴立即看过来。 希锦:“我只是想问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阿畴:“官府安排的驿站。” 希锦:“哦……” 看来宁家人白收拾了,特意给他准备了最好的住处呢,可他根本不打算回去宁家。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他身份不同了。 阿畴:“这是汝城官府的安排,我这次回来,除了接你们,还有一些差事要办,行程很紧。” 差事什么的,希锦完全不懂,也不好问,不过希锦还是仿佛很懂地点头:“嗯嗯嗯,我明白!” 这么说话间已经抵达了那临时下榻的府邸,一时早有汝城官员上前拜见,阿畴一概不予理会,只是对希锦道:“先下车吧,我看芒儿困了。” 希锦:“好。” 一时两个人下了车,一下车自然有人簇拥过来,又是官员拜见,又是燕京城宫娥侍从的服侍,希锦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身边的丫鬟也都不在,她心里没着落。 不过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怯场。 刚才他们聊起六重纬,这不是开了个好头吗,等下还可以聊聊别的,其实他们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聊,叙叙旧,拉拢拉拢他的心。 希锦在心里拨拉着小算盘。 这时候,他们进了这府中,先是洗漱,之后便是用膳,那膳食自然是奢华至极,有许多菜,都是希锦见都没见过的。 不过希锦没什么胃口,也懒得细看。只浅尝了一些。 现在她并没什么能拿捏阿畴的,她要先施行自己的计划。 既然要□□,那自然不能吃太饱,不然万一关键时候打个饱嗝,甚至吃了什么放个屁,那岂不是大煞风景? 等吃过后,希锦看芒儿打哈欠,便不安好心地提醒:“芒儿好像困了,让他去睡吧。” 阿畴抱着芒儿,问道:“奶娘呢?” 希锦试探着道:“你……是问我们家里的奶娘?” 阿畴:“是。” 希锦:“我也不知道啊,从城外见到你后,我就没看到她。” 确切地说从她上了金辂车后,她身边就没一个熟悉的人了。 阿畴抬起眼,示意旁边的侍女,侍女匆忙出去了,不多时功夫就回话了,说是奶娘已经被带来,正在外面候着。 阿畴便吩咐道:“让她过来,把芒儿带下去休息。” 奶娘得了令,匆忙赶进来,进来后眼睛都没敢抬,跪在那里磕头,一口气磕了好几个。 希锦看着奶娘磕头的样子,她觉得奶娘看上去太傻了,当然自己之前磕头的样子可能也傻。 没办法,如今就是这身份,少不得多跪跪。 谁还能有天天跪人的经验,说到底还是跪得少了。 阿畴大致吩咐了奶娘几句,便要让奶娘把芒儿带过去休息。 芒儿却有些不舍,看看希锦,再看看自己爹爹,终于道:“家,回家……” 希锦听这话,想着这傻孩子还惦记着以前的家,然而今日的阿畴又怎么会回去,这小人儿怕是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和以前一样,爹爹出门了,等爹爹回来,又像以前一样一家人团聚了。 她暗暗叹了声。 这时候,却见阿畴搂着芒儿,低声哄着说话:“芒儿,你想见大爹爹吗?” 芒儿不懂,眨着眼睛:“大爹爹?” 阿畴便道:“是,这次爹爹出远门是去了燕京城,在那里见到了大爹爹,现在爹爹回来时要把你带回去,我们可以一起去燕京城,这样你就可以跟着爹爹见到大爹爹了,好不好?” 小人儿听着这话,歪着脑袋想了片刻。 显然他那小脑袋瓜子还不懂那些,也不懂他爹和以前的爹不是一回事了,他只是被他爹提起的大爹爹吸引了。 于是小人儿点头,乖乖地道:“好!” 阿畴便笑了,他抚摸着芒儿的脑袋:“过几天爹爹就带着你去燕京城玩,现在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这时候,奶娘便抱着芒儿下去休息了。 希锦从旁道:“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奶娘也尽了心。” 阿畴:“嗯?” 希锦:“就是当初芒儿病了,奶娘一夜不睡照顾她,多亏了她,不然我根本忙不过来。” 阿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带她一起过去皇城,平时多照料着。” 希锦:“嗯,好!” 说完这个,两个人便沉默了,房间内一时也安静下来。 在这朦胧夜色中,希锦知道,她的重头戏终于要上场了。 这件事并不好办。 以前的她对于她的赘婿是很笃定的,就是觉得自己挥一挥手,他就会过来,她觉得他馋,馋得仿佛没见过骨头的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份高了,说不得见识也多了,未必就看上她这小小汝城的糟糠妻了。 哦不对。 她凭什么是糟糠妻,她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皇城里有比她好的嘛? 希锦便顿时生了一种气吞山河踏平一切的气势。 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可以! 她抬起头来,看向阿畴。 这时候,阿畴也恰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好像有什么异样的气息在流动,阿畴并没有说话,墨黑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希锦。 他的视线一如往常地冷清,朦胧光线在他睫下形成一片阴影,这让他目光越发幽深,晦暗难测。 这人从来都把心思藏得很深,只留给外人看似波澜不惊的平静。 不过希锦深深明白,就在刚才,那些恭维讨好的声音是那么热闹,仿佛还在耳边响着,但希锦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锦衣玉食就那么围绕着他,荣华富贵是这样迷人眼,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像一场梦一样瞬间消失。 那一切的根基都是脆弱的。 希锦微抿了下唇,她跪了下来。 在他的注视下,她垂着眼睛,低声道:“殿下,往日我并不知你的身份,我又是自小骄纵嚣张的性子,这你也知道的,我有哪里冲撞陛下的,请殿下念着我抚养芒儿,恕我无罪,不要和我这商贾之女一般见识。” 阿畴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这样的希锦。 他记忆中的希锦一直都是明艳骄横的,哪怕遇到什么不如意只能憋着,她也是有一股傲劲儿在身上。 现在,希锦跪在那里,修长睫毛颤了又颤。 他道:“希锦,这里没有外人,起来吧。” 然而希锦却并不起。 她低声道:“殿下,你这次回来,是要把芒儿带回去燕京城吗?” 阿畴:“是。” 希锦很小声地道:“那……” 阿畴:“嗯?” 希锦便咬了咬唇,越发垂下颈子:“殿下,我是商贾之女,蒲柳之姿,粗鄙之人,不堪服侍殿下,我可以——” 阿畴眸光晦暗地看着她:“你可以如何?” 希锦开口道:“我可以给殿下一封休书!” 阿畴:“……” 希锦对此很坦然:“殿下,请恕我无罪,不小心说错了,请你忘了刚才的话,我们重新说可以吗?” 阿畴神情就有些难以形容了:“你——” 锦宫春暖 第47节 希锦:“我的意思是说,殿下,你如果不喜,你可以给我一封休书,我怎么都行!” 阿畴微压下一口气,用一种阴晴不定的语气道:“然后呢,给你一封休书之后你待如何?” 希锦开始讲起道理来:“殿下,你我三年夫妻,说句实在话,你想必对我是不满的,我这样的蒲柳之姿,我这样的骄纵性子,这世间又有几个郎君能容忍我?是殿下好脾性,才一直纵着我,可我心里一直觉得委屈了殿下呢。如今殿下身份尊贵,我想着,我们——”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滚烫的呼吸就在耳边。 她微诧,抬起眼看,却见阿畴就在眼前。 那漆沉墨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阴晴难辨,太瘆人了! 她一慌,后脊发冷:“殿,殿下——” 他到底是不是人啊啊啊啊! 阿畴越发俯首下来,于是他挺直的鼻尖几乎碰上希锦如雪的肌肤。 希锦只觉,他那鼻梁很硬挺,就那么压着自己肌肤,有些凉,也有些酥…… 她便真有些怕了,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不是怕什么巍巍皇权,而是怕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他性情莫测,以前就这样!!! 这样的,她便是再有张良计,也白搭! 阿畴薄薄的眼皮垂着,就那么静默看着。 薄嫩的肌肤就在眼前,犹如初雪一般浅浅粉粉的,好像稍微呵口气就化了。 希锦的父母在时自然对她宠爱有加,呵护备至。 待到希锦父母没了,阿畴这做赘婿的,那更是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处处纵着举着。 昔日的他为了讨好她,跪在那里给她吃,吃得嘴角鼻尖都沾染了那汁水,他也甘之如饴。 他的姿态那么卑微,哪怕她对他颐指气使,他也愿意跪在那里,一点点地吻她的脚指头。 只是她终究心里存着别的念想,如今竟是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就这么舍弃他。 此时的他,看着她眼底浮现出的惶恐,终于以一种很平的语调开口:“说,你待如何?” 希锦心里想哭,她眼睛里也慢慢充盈了泪,泪花沾上睫毛,那睫毛越发颤巍巍扑棱着。 她咬着唇,怯生生地望着他,无辜地道:“我要如何,我也不知道啊……” 他到底要干嘛,难道要把她休了还不罢休,是要把她生吞了吗?? 阿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捧起她的小脸,就那么低首凝视着她。 在很近的距离内,两个人视线交融。 希锦只觉,在那幽暗的瞳孔中,好像有什么在滋生,翻涌,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希锦心都在颤巍巍。 这时候,阿畴终于开口,声音充满克制的隐忍:“你心里盼着我离开,待我离开,你再选一个如意郎君做赘婿,是不是?” 啊? 希锦含泪看着他,很小声地道:“殿下,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个打算…”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没有?” 希锦只觉自己后颈子那里凉飕飕的,就好像自己敢说“是”,他就得要自己小命! 她不想死,她想长命百岁,她要荣华富贵! 她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思绪,到底颤巍巍却又诚恳无辜地辩解道:“殿下,真的没有!” 阿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眸色很黯。 他低声问:“真的不会吗?” 希锦连忙表忠心:“殿下,我与你少年夫妻,我们虽磕磕绊绊,但到底有了芒儿,我们也算得上情投意合吧,殿下生得相貌俊美,风华无双,殿下这样的风采,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她停顿了下,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望着上方的男人,用绵软的声音低低地道:“我心里只有殿下,殿下若休了我,那我愿意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为殿下为芒儿祈福。” 阿畴的声音缓慢而沙哑:“可是我分明记得,你曾经说过,傻子才去当什么尼子,不能吃肉不能看俊俏郎君也不能挣钱,这还有什么乐子?” 希锦:“……” 她深吸了口气,几乎想哭:“此一时彼一时,殿下——” 她想了想,道:“殿下,你可还记得,那潘驴邓小闲,殿下有潘安之貌,又有那行货本钱,无论殿下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这样的殿下竟要舍弃我,我必是伤心欲绝,万念俱灰。”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从她的角度,却见那白色交领衬着那修长颈子,面色如玉的郎君实在是绮丽俊美,世间罕见啊。 可惜,就是这么一位姿容绝代的好郎君,性子如此古怪,在她说了这么多甜蜜话时,却还是那么喜怒不辨地垂着眼睛。 没有半点反应! ——真不是什么好人! 她深吸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世间除了殿下,我再看不上别的郎君,若和殿下绝了这缘分,出家为尼青灯古佛,那也不失一个归处啊!” 她干脆指天发誓:“殿下,我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话,老天爷便天降大雷,劈了那——” 谁知道陡然间,一双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唇。 希锦睫毛颤抖,抬眼看过去。 男人神情依然晦暗难测,不过那双修长的手正捂住她的唇,让她再不能言语。 那手指沁凉,没什么温度,不过希锦多少明白他的意思了。 希锦看着他,用眼神道:让我说啊让我说啊…… 阿畴在她的注视下,俯首下来,直接咬上了她的耳朵。 希锦闷闷地哼唧了声,疼啊! 阿畴磨牙:“疼,你还知道疼?” 希锦不敢置信,他怎么回事!真要吃人吗? 疯狗!就是一条疯狗! 阿畴下颚紧绷,眼底透着薄怒,咬牙切齿,一字字地道:“宁希锦,你倒是无所顾忌,竟还敢指天发誓,你也不怕雷打下来真把你劈了是吗?” 希锦:“……” 她其实是想说,想让那雷劈了那窗前古树。 劈自己,怎么可能呢? 不过她自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眨眨眼睛,无辜地摇头。 不说了,行了吧? 第28章 旷了这么久 阿畴紧绷着下颚,眼底透着幽暗的怒意,狭利修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视线死死地锁着她,呼吸一下下地喷洒在她脸上。 看来是真恼了! 希锦用无辜又柔顺的眼神看着他。 良久,阿畴仿佛解恨一般,再次咬了一口希锦的耳朵,之后才放开她。 希锦终于得了自由,她无奈地捂着耳朵,很委屈,但说不得什么。 阿畴指骨修长的两只大手捧着希锦的脸,视线锁在希锦脸上。 希锦小心看过去。 看来还在恼火,都咬了两口了,还不够他出气吗? 阿畴正好逮住她那打量的视线,当下冷笑一声:“你胡乱发誓,若是天降大雷,我怕连累了我。” 希锦点头:“也对,我和殿下都是一起的,我可不能乱发誓,不然心疼的还是殿下。” 阿畴扯唇:“我不心疼你。” 希锦明白:“没关系,有我心疼殿下就行了。” 阿畴:“那你还乱说?” 希锦赶紧道:“不乱说了,不乱说了,殿下,以后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畴别过视线,看向别处:“你如今倒是学会了甜言蜜语,说了这么多话来哄我。” 希锦:“这么多甜言蜜语,你尝到甜了吗?” 阿畴:“……” 他额角微抽,以无法形容的眼神看她。 希锦仰着脸,眼神柔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殿下觉得甜,心里喜欢,那这甜言蜜语便是说对了,殿下又何必恼我?你看,这次你回来,我很高兴,我也希望你高兴啊!” 阿畴望着她那过于清透的眼睛:“我哪知道是真甜假甜,谁不知道你最会哄人。” 希锦眨眨眼睛,笑看着他:“那你可以尝尝啊,你不尝怎么知道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鼻音,尾调轻上扬,仿佛撒娇,却又妩媚入骨。 阿畴的呼吸便凝滞了。 他抿着唇,视线紧紧锁着她。 这么娇俏的小娘子,她眼波如水,直勾勾地看着,诱哄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仿佛甜透了的雪梨,咬一口都是汁水。 任凭谁被她这样诱着,都不会不动容。 阿畴当然不可能例外。 于是他的视线变得异样浓烈,牢牢地锁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了。 渴望呼之欲出。 锦宫春暖 第48节 希锦便在他这滚烫的目光中,柔顺而缓慢地闭上眼睛,并微嘟起唇来。 她要这个男人吻她。 刚开始,他仿佛在克制,在隐忍,她只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洒在她脸上。 不过她有足够的耐心,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他装不来。 果然,片刻后,他终于俯首下来。 在唇和唇几乎相贴的时候,他似乎顿了顿,之后很快,他便骤然贴上来,嘬她的唇。 他用了些力道,并不怜香惜玉,希锦吃疼,不自觉轻哼了声。 不过她还是越发掂起脚尖来,仰着颈子,承接他的唇,柔情似水。 他应该是感觉到了,动作越发贪婪急切起来。 他手掌张开,从后面箍住她的颈子,不让她逃,唇上却驾轻就熟地把她的舌衔住,和她交缠碾磨。 希锦便觉,自己的魂儿都要飞了,一股子酸痒的酥麻感几乎将她击溃。 他也许禁不住她这样,可她其实也很喜欢啊。 于是她主动地抬起修长纤细的臂膀,柔弱无骨地攀住他的肩。 男人那结实的肩膀很是硬朗,如铁一般,这种和小娘子完全不同的触感,让希锦瞬间软了身子。 她仰着脸,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眼前男子:“殿下。” 声音要多娇有多娇,娇得能滴下水来。 阿畴的呼吸便越发急促起来。 他脸色依然阴晴不定,不过修长的指骨伸展开,强势而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希锦的腰。 那腰肢很软,没骨头似的,仿佛稍微多用几分力气就能融了一般。 他的手一沾上希锦的身子,便如同陷入泥潭一般,再不能自拔。 自十七岁那年得了甜头,便从未断过,即便外出经商,也不过七八日功夫就要匆忙赶回,会想着她过于骄纵的性子,也惦记着那丰盈香软的身子。 如今活生生旷了月余,又怎么能忍。 驾轻就熟,摧枯拉朽,希锦被摁在榻上,摇得好像三月春雨里的柳条儿。 待到一切结束,那细软柳条儿颤巍巍的,还沾了些露珠,被风一吹,要掉不掉的,好生可怜模样。 阿畴靥足地半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捻着那里的肌肤。 几年夫妻,他便是不去看也明白,她那里肌肤脆弱明洁,最是娇嫩,白到了透明。 他往日曾经咬过那里,当时看着实在是动人,忍不住咬了一口,谁知道她哭唧唧地喊着疼,竟抬起手来,对着他脸就是一巴掌。 那巴掌软绵绵的,并不疼,不过却更引得他意动,就是想吞了她,把她生剥活吞了。 而此时的希锦连脚趾头都是软的,她必须承认,她旷了这么久,如今好一番狂风骤雨,这体魄强健的郎君给了她酣畅淋漓的润泽,浇了她一个心满意足,那种满足甚至于更甚之前。 她抬眼,小心地瞄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修长的睫毛半掩着,依然看不出情绪。 这让他有种幽邃神秘的矜贵感,也让她心底下意识泛起敬畏来,而这种情绪堆积在体内,又让她感受到那满足越发放大,男女之间的欢愉便加倍,加了很多倍。 她承认,想到刚才将自己摁在那里的男人是那么尊贵的皇太孙,她后背便一阵阵酥麻,尾椎骨都在颤抖,腿都要软了。 这比之前那做戏一般的小书生暗夜私会更带劲! 啊啊啊,原来风月之事,竟和郎君的身份有关! 什么小书生什么闲汉,在阿畴皇太孙眼前都不够看! 那些话本该出新的了! 正这么想着,阿畴却陡然抬起眼。 他的视线正好落在她眼睛上,四目相对间,希锦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突然就狼狈起来,她咬着唇,躲开了他的视线。 阿畴便看到,一抹粉腻腻的红晕自修长玉白的颈子往上攀升,染上了那剔透粉嫩的脸颊。 他没说什么,再次合上了眼。 之后,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让那柔弱无骨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希锦不懂,有些懵,不过她还是体贴地抚着他那俊朗的面容,低声道:“殿下生得真好看。” 阿畴依然合着眼,没任何反应。 希锦莫名,她想抽回手,但他偏偏握着,就让她的手覆在他的脸上。 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便只好打量两个人的手。 他那手真是修长如玉,好看。 之前她就很嫉妒,嫉妒那么匀称的指骨。 现在—— 好了现在不嫉妒了,她干嘛要和这龙子龙孙比,想人家皇室血脉,娘娘都是选那姿容绝代的美人儿,这么一代代下来,皇家子,他能难看吗?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阿畴突然开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看过什么书?” 希锦的脑子还在想着这好看的手,如今听得这话,便懵懵懂懂地道:“看了不少呢,也没什么事,便胡乱翻翻那些话本……” 阿畴:“哦?” 他睫毛垂着,眼帘微合,低声道:“是看了破败古寺青灯下幽会淫僧,还是深闺美艳妇人私会大才子?” 希锦摇头:“都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 不过她并不想解释,反正自己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他吃醋就是他小心眼! 他若是问,她还可以解释解释。 问都不问,在这里生闷气,要她解释?怎么可能! 于是她眨了眨长睫:“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在的时候,我自然是照料芒儿,一心盼你回来,我有了你这样经天纬地的夫婿,还能惦记着别的?” 阿畴:“真没看?” 希锦诚恳地看着阿畴:“当然没有……我什么都没看,我摒弃一切心思为你守着呢……” 阿畴听着她那有些可怜巴巴的声调,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蒙骗自己,不过他还是道:“好,我信你。” 希锦听着,心喜,便凑上去,伸出胳膊来,揽住男人的颈子,软绵绵地撒娇:“阿畴,你真好。” 阿畴的呼吸便顿了顿。 这是重逢以来,她头一次叫他阿畴。 希锦声音清甜如水,又乖又软:“我想叫你阿畴,这样显得亲近,是不是不合规矩啊?如果不合规矩,那我还是叫你殿下吧……” 阿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希锦便笑,笑得有些得意,她搂着他的颈子:“阿畴,阿畴!” 阿畴不言语,不过清冷的神情却柔软起来。 希锦素来是踩着鼻子上脸的性子,如今站稳脚跟,便开始得寸进尺:“阿畴,你这次回来接我们母子,你其实也盼着和我们重逢的,是不是?” 阿畴:“嗯,是。” 希锦:“可你怎么只搂着芒儿,对芒儿那么温柔,你故意冷淡我。” 她想了想,到底是低声埋怨:“你是不是记恨我,故意要给我难堪,要给我一些教训?” 阿畴:“不是。” 希锦:“怎么不是呢,你竟说不是?难道你不是没理我吗?” 阿畴:“你理我了吗?” 希锦:“我没理吗?” 阿畴:“芒儿对我笑,你不会。” 希锦:“!!!” 还能这么比吗? 她不甘心地道:“我跪都跪了!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她故意抬起腿,很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都跪疼了,要肿了!” 阿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之后他抬起手来,帮她揉了揉那膝盖。 膝盖自然根本不疼,不过让他这么揉揉,她心情好。 心情很好的她,便多少有些飘了。 她好奇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阿畴:“朝廷的事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我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接你们母子过去。” 希锦不太懂,不过她看着他,修长羽睫垂下,眼皮底下有一方淡淡的阴影。 像是许久不曾休息好,略带几分疲态。 她便用手指轻抚过他的睫毛,怜惜地道:“你这段过去燕京城,来回奔波,一定累坏了,我的阿畴辛苦了,我好心疼你。” 她说完这话,便见阿畴突然睁开眼。 墨黑的眼睛就那么直接地捕捉住她的视线,于是在这朦胧的暮色中,两个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 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异样情愫缓慢地滋生,希锦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动了动唇,脑子里想着她应该说点什么,哄哄他,但甜言蜜语用光了,词穷了,脑中空白的。 阿畴便伸出手来,揽住她,抱住她,又将脸埋在她馨香的发中,贪婪地吸了下。 锦宫春暖 第49节 希锦感觉到了,也满足地靠着他,享受着这一刻的缱绻温情。 阿畴抬起手,安抚地抚着她的后背,哑声道:“希锦,如今你可满意?” 希锦:“当然满意!” 她两只纤细柔软的胳膊堪堪吊在他颈子上,笑着道:“阿畴,你果然为芒儿挣下偌大家业,以后希锦终于能扬眉吐气,享受那无上荣华了,希锦心里好喜欢,我的阿畴果然能干!” 阿畴喟叹:“你只一心想着荣华富贵。” 希锦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不然呢,难道我竟要盼着受穷?” 她不能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吗?” 阿畴低头望着怀中的女人,她眼神纯得像水。 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并且毫不避讳。 偏偏他如今也觉得,她似乎是有道理的。 兴许确实是他错了。 希锦见他只看着自己不开口,便低低软软地道:“你得这泼天富贵,是为了哪个,还不是为了我和芒儿,是不是?” 阿畴略默了下,道:“是。” 希锦搂着他颈子,继续哄着道:“昔日我们日子过成那样,别人嘴上不说,心里终归瞧不起,我多少也会吃些闲气,我受了什么委屈,你也看到了吧。” 阿畴墨黑的眸中便泛起无尽的怜惜。 他垂首,用额抵着她:“往日都怪我,我没能让你风光体面,以后不会了。” 希锦感受着他的体贴,心里自然也是欣慰。 他再是冷清的性子,到底是自己夫婿,两个人少年夫妻,昔日也有过恩爱时候,他其实也是心疼自己的。 她便搂着他,温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你看——” 往日种种倒是很有一些,她便随口提起来过年时候:“去年时,我因为你没租到体面的犊车心里不痛快,今年过年,你不是早早过去车行,挑拣了好的吗。” 还特意多使了银子的。 阿畴垂下眼睛,低声道:“嗯……过年用犊车的多,我过去了几次,才订下的。” 提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发哑。 希锦听着,越发放低了声音,哄着道:“阿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凡你有十个铜板,是恨不得给我花九个铜板的,我们以前日子艰难——” 其实倒是也不艰难,不过这么说说也不算过分,关键是后面的话嘛。 她轻叹着,继续道:“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你看,如今多少人来奉承我,讨好我,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有了你这尊贵英明的夫婿?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这辈子能让家中娘子得如此尊崇,你心里不喜欢吗?” 阿畴:“喜欢。” 他垂眼看着她,看着她柔软的明媚,低首吻下来。 在他吻上她唇时,用沙哑的声音道:“只要希锦喜欢,我也就喜欢了。” 希锦听着这话,便终于松了口气。 这万年的蚌壳啊,他总算学会说句人话了! ********** 如果说之前时候,希锦面对阿畴隐隐有了无法掌控的陌生感,那如今经过这场缠绵,她多少也有些放心了。 他也许并不是过去的阿畴了,但她还是能在那皇太孙身上找到原本属于她的阿畴。 这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其它的,自然徐徐图之。 她看了那么多话本,都是些痴男怨女的纠缠,对于男女之事自然很有些心得体会,是以对于怎么缠住一个男人,哄住一个男人的心,她是很有一番想法的。 阿畴骨子中对女色的贪婪,以及她切实体会到的那种蓬勃萌发的渴望,这些都告诉希锦,在这个男人那里,自己依然是新鲜的一颗果儿。 他贪恋着这果儿未曾品咂出的滋味儿。 除了这些,两个人之间还有过去几年的夫妻情分,以及她父母那里的恩情,这些都是她将来的后路和依托。 她要做的便是把这些情分再增加一些份量,同时多多少少要拿个乔,让这个男人心里永远痒痒着,跟被猫抓了一样,要一直惦记着。 当然了,这些急不得。 希锦觉得自己第一次见他,有些太急了,他肯定知道自己铆足劲在勾搭他,这样不行,掉价,以后得稍微矜持一些了。 当然了,哄还是得哄,这个男人很吃甜言蜜语,稍微一哄,那不是也能说人话了吗? 恰好这一两日,阿畴似乎也在忙,听那意思好像是带着皇令来的,要召见州府的官员。 这就极好了,他出门去,她落得轻松,省得日日受累。 没办法,这男人渴了这么久,如今重逢,要得太狠,她还真有些受不住,白日里腰都是酸的。 于是她先让人抱来了芒儿,儿子是亲儿子,以前亲,现在也亲,不过这亲之外,还增加了一些别的什么。 人都是现实的,她现在想到自己儿子已经是凤子龙孙,她便觉得,这儿子好像浑身都在发着富贵的光。 她感慨一声:“芒儿,以后全靠你了。” 芒儿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道:“爹爹,好了。” 希锦听着,疑惑了下,之后便明白芒儿的意思了。 她点头:“对,你爹风光发达了,你爹身份尊贵了,咱们母子也要跟着沾大光了。” 芒儿搂着希锦的脖子,又道:“爹,娘,好!” 希锦更加明白芒儿的意思:“对,爹娘要恩爱,我们一家子永远在一起。” 芒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后便拍手笑了。 希锦看着他这个样子,便有些心疼,做爹娘的闹腾,小人儿也跟着遭罪呢,他虽然小,许多话说不出,但竟看得真真切切,什么都知道的。 她抚着芒儿的发,怜惜地道:“你这么小,操心这些做什么,爹娘自然会好好的,芒儿也会好好的,以后不许你操心这些,知道了吗?” 芒儿懵懂点头。 希锦叹了声:“芒儿,往日我带着你过去外婆家,她们说你有大福气,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我们就没撑起他们的眼角,如今你竟果真是有大福气的,这世上天大地大,再大不过皇室,你以后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家血脉了。” 一时不免想起如今芒儿的姓氏来,芒儿和阿畴都是跟着自己姓宁的。 这种事自然再不能提,以后阿畴改国姓,芒儿也要跟着改。 反正天底下姓宁的多得是,宁家也那么多子嗣,不缺自己这一脉。 若说要个子嗣传承,无非就是要那祭奠烧香的,但是不怕,芒儿跟了国姓,从此后,整个宁家都要唯自家这一房马首是瞻。 逢年过节,宁家各房不给他们自家亲爹亲娘烧香供奉,也得先供自家爹娘了! 所以必须改,毫不犹豫地改,改国姓。 改了国姓才是正经八百的皇家血脉,才能在那巍巍皇权中分得一杯羹。 芒儿似懂非懂,只睁大眼睛好奇地听着希锦讲,偶尔仿佛很懂,点头赞同,煞有其事的样子。 母子两个这么说着话,希锦越发兴致勃勃,开始规划着过去皇城的种种。 她生来是个心气儿高的,觉得自己有那绝世姿容,觉得自己很有一番头脑,是寻常人所不能及,又有自己娘亲的殷殷教诲,只是可恨自己是女儿家,又是出身商贾,不得机会罢了。 如今既是得了这天大机遇,若不去那皇城走一遭,见识见识,再混个大娘子或者皇后当当,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她甚至开始畅想自己过去皇城,让所有人都惊叹地道:皇太孙家的娘子竟是如此殊色! 啊—— 这感觉未免太美妙。 她正在这里陶醉着,却听外面侍女来报,说是有些物件,问她如何处置。 处置? 希锦如今还脚踩棉花飘飘然,哪想到自己已经要“处置”什么了。 不过她自然不能露怯,要端庄,要雍容,要矜持,要有那种抬手间灰飞烟灭的气势。 所以她压下心中疑惑,只是轻淡地一个抬眼,不紧不慢地道:“什么物件?” 那侍女听这语气,一时不敢小觑,认真回话。 “原是殿下自皇城带回来的,如今叫底下侍卫收拾了,装在红木箱中送过来,说是要请娘子处置的。” 希锦心里一动,皇城两个字,自然是意味着花团锦簇,自然意味着豪奢繁华,想着必是什么好东西了。 当下欢喜期盼,不过面上依然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就先拿过来看看吧。” 侍女得了令,便忙出去了,少顷,身后跟了两个小侍女,都捧着托盘,那托盘描金雕花的,很是华美精致,托盘上罩了一层缎绣红梅巾。 希锦看了,好奇得紧,想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便很是慵懒地道:“都先下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语调真是雍容华贵,充满了大娘子的气派。 自己虽然出身商贾,但是以后细心揣摩,未尝不能在这皇家做一个执掌中馈的大娘子。 她自是前途无量。 那几个侍女拜退,并体贴地为她关上门。 等那门一关上,希锦便雀跃起来:“芒儿,快,看看你爹爹带了什么好东西!” 芒儿也好奇地睁大眼睛,亮闪闪的,显然是想看。 希锦跑到案前,揭开那缎绣红梅巾,却见里面琳琅满目,竟都是女儿家梳裹之物,有那烟墨,黛砚,也有砚柞,香绵,刮刀,丝线,和银镊。 每一样都是精致小巧,和希锦往日所用不同,甚至那纤细的银镊上竟雕了栩栩如生的牡丹,这是市井间怎么都不可能见到的讲究做工。 希锦如获至宝,仔细翻看着,很快见里面还有几样粉面,有那紫茉莉和白鹤花果做的玉簪粉,也有希锦梦寐以求的珍珠粉。 她拿起那珍珠粉,用玉簪挑了一些,手指轻轻捻着,果然是细腻柔润,这就是之前二伯娘提到过的啊,燕京城大内才能用的珍珠粉面! 花钱都买不到的! 这日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锦宫春暖 第50节 第29章 幸福的日子比蜜甜 她正看得心花怒放,旁边的芒儿也探头瞧过来,好奇得紧。 希锦看他眼巴巴的样子,便安慰道:“娘打扮好了,你看着也喜欢对不对?” 话这么一说,她想起旁边那个托盘,忙揭开来看,一看之下,便笑了。 她对芒儿道:“看,这是你爹爹给你带过来的吧,特意给你带的!” 芒儿瞧过去,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有那金铃铛,银推枣磨,还有一些精致金贵,看都看不懂的。 他便兴奋起来,连忙伸出手,抓住一个金铃铛,那金铃铛下面竟然吊着一个小玉珠,芒儿的小手抓着那金铃铛一晃,便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好听得紧。 他喜欢了,攥着那金铃铛不舍得放手。 希锦见此,只觉极好,可以把这孩子支到一边去了。 她便道:“好芒儿,娘要试试这珍珠粉,你先坐一边玩儿去吧,要乖一些。” 芒儿听话地点头,摇着那铃铛跑一旁玩去。 希锦便拿起那珍珠粉面来,却见那珍珠粉面装在一件白釉粉彩圆瓷盒中,希锦舅父是做瓷的,她多少懂一些,知道这白釉冰肌玉骨,定是白釉中的上等品,估计是专供大内的。 而那珍珠粉盛放在这白釉瓷盒中,怎么说呢,只能说是珠光宝气相映成辉,洁白细腻,光华内敛,美到了极致。 希锦深吸口气,陶醉地闻了闻那珍珠粉面,似有若无的香,很是淡雅,可是和市面上那些熏人的俗香不同呢! 她得了这好物,便想着尽快用用,要试试嘛。 当下便叫了侍女,先净面,再薄薄敷了一层,果然是上等珍珠粉面,却见自己粉白细腻,素雅明净,如同那初八初九时的月光,光华动人,却又内敛含蓄,端得是让人喜欢。 便是对着镜子看上三日三夜,都不会厌倦啊! 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看得忍不住叹息:怎么就生了这般好颜色! 这么看着时,她突然想起那一日,阿畴也曾为自己画眉。 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 他要她以后别敷粉了,说敷粉不好,她却觉得自己是缺了那大内的珍珠粉面。 那时候,大内的珍珠粉面是她摸都摸不着的,想也想不到的,不曾想这才几日功夫,阿畴便从皇城给她带来了梦寐以求的珍珠粉面。 大内的呢,宫里头的娘娘也用的呢! 希锦想起阿畴,多少有些满意。 想着他虽是蚌壳的嘴,怎么都说不出什么,但其实勉强也算用了一点心思的。 她打理好妆容,揽镜自照,还是喜欢得紧。 她记得那戏文中曾经说起妇人之美,说妇人那是惟白最难,有那眉目口齿般般入画的,可独独缺陷在肌肤。 就这点来说,希锦实在是得天独厚,肌肤明洁如玉,一双唇儿娇艳莹润,如今只薄薄施了粉面,却已是粉白透了微红,艳得出奇。 她左看右看,喜欢得要命,无意中抬眼,就见一旁芒儿在摆弄着一件孔明锁。 她张口就道:“你还小,还不——” 可是说到一半,她便惊讶了。 芒儿稚嫩的小手指头竟灵活得很,摆弄着那孔明锁,没几下竟然解开了。 希锦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芒儿解开后,自己也是喜欢,冲着希锦绽唇一笑:“娘,好了,好了。” 他不懂“解开”,只知道是“好了”。 希锦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也许那孔明锁原本就是打开的,他随便弄了几下就开了,或者赶巧了? 毕竟他才两岁嘛! 希锦小时候玩过这个,七八岁时玩,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都没打开,气得她扔一边再不玩了。 她不能相信芒儿才两岁竟然解开这个,这还是人吗? 她看向那孔明锁,那是一整套,刚才芒儿解开的是相对比较简单的好汉锁,她便从中挑出另一件六拼锁,递给芒儿:“来,芒儿,解开这个。” 芒儿接过来,两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那六拼锁,歪头好一番打量,很是为难的样子。 希锦试探着道:“能解开吗?” 芒儿抬头看希锦,有些委屈,扁着唇,摇头。 希锦便叹了一声。 行吧,知道了,就是赶巧了。 差点以为她儿子不是人,这下子放心了。 当下道:“放下这个吧,娘带你出去走走,你看这府邸中还有一池水,也有假山,咱们家哪有这个,我们过去瞧瞧去。” 芒儿摇头,嘟嘟着唇道:“不去。” 希锦看他这样,便道:“不要学你爹,成天沉着脸,阴恻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破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了声。 四舍五入,他也算是家破人亡。 人家是见过大场面有些大经历的,戏文中那些跌宕起伏千回百折的故事,是人家亲身经历过的。 突然有些心疼。 她叹了声,便不说了:“罢了罢了,你不出去,那就让奶妈看着你,娘开始要出去走走,你看娘打扮得这么美,就该走在这春光中,踏踏青,看看风景。” 若是能让大家伙都看看就好了。 她正这么想着,却有侍女来报,说是府门外来了一行人,号称是她娘家人,亲戚。 娘家人? 希锦差点想说我一个招赘婿的哪来的娘家人,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她赘婿成皇太孙,她现在可不敢说那是她赘婿,只能赶紧放低姿态,而她的娘家人自然是宁家人。 自从她被阿畴带回来这里歇脚,还没见过宁家人,估计他们也在担心着。 当下她也就让侍女请他们进来。 过来的是大伯娘,二伯娘,以及三个堂姐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大伯娘甚至把往年家中办喜事做的那套褙子拿出来穿了,很是郑重其事。 大家见了她后,都纷纷上前拜见,口称大娘子,还要给她磕头。 大伯娘赔笑说:“我们这寻常民妇,哪里懂得皇城的规矩,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大娘子不要见怪。” 旁边二伯娘和几个姐妹也都纷纷赔笑,那笑中带着几分讨好和忐忑。 希锦看着她们,一时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一两个月前,她还和她们闲话家常,好听不好听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她满心想着出个风头,好面子,要人羡慕。 她哪想到,后面竟有这么一桩大事等着自己,倒是让这些昔日她长辈在她面前要行大礼,要讨好自己了。 她这么一个思量间,那伯母见她不说话,倒是有些忐忑。 希锦见此,回过神来,忙道:“伯母,诸位姐妹,那皇城的规矩我哪里知道,我纵然身份和往日不同,但我们怎么都是一家人,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先坐下吧。” 伯母并几个姐妹显然都受宠若惊,于是小心翼翼地坐下。 希锦又让奶妈抱来芒儿,让芒儿给诸位长辈见礼,几个伯娘显然都不敢让芒儿见礼,一个个都围着夸,夸说芒儿长得福气,芒儿长得一看就是富贵人。 希锦其实并不想听这些,也觉得不能让小人儿听,孩子还小,听多了容易飘飘然,说不得被奉承话腌坏了呢。 于是她便让奶妈带着芒儿出去,谁知道芒儿却不想出去,倔倔的,眼睛一径去看旁边那些孔明锁。 希锦只好让奶妈陪着芒儿在旁边玩那孔明锁,她和几个伯娘说话。 几个伯娘围着希锦说话,一个个嘘寒问暖,当然也有些小心试探,比如殿下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带你们去皇城享福,比如希锦你以后是什么诰命。 二伯母羡慕得要命:“这高低也得是一个娘娘了,谁曾想咱们家竟然出娘娘了。” 大伯母:“咱们希锦命好嘛,当时希锦娘生希锦的时候,就是梦到过七彩锦凤的,老太爷早说了,说这是有些来历的,可是和咱们寻常人投生不一样!后来老太爷还找了一个算命的来看,说咱们希锦天生富贵命,将来福慧双修贵不可言!” 几个姐妹听着全都眼睛发光,羡慕又惊奇:“之前可不曾听过这些!” 大伯母很有些得意:“你们年纪小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那算命先生说的,要说人家算得真好,早算出咱们家要出娘娘了!” 希锦听这话自然不当真的,都是奉承,现在甜蜜话奉承话最不值钱,她们肯定一股脑都说给自己听。 不过其中一位堂姐竟然当真了:“咱们希锦自小生得好,瞧她这肌肤白里透着粉,便是那三月的桃花都比不上,咱们哪里能和希锦比呢!” 希锦听着这话,真是越说越离谱,便笑着道:“也不过是刚刚用的粉面罢了。” 旁边的堂妹听着稀奇:“姐姐用的什么粉面,我看着实在是细,和我们往日用的有些不同。” 另一堂妹也意识到了,道:“说得是,我瞧着希锦这粉面莹白润泽,看着倒是透着光晕,这是什么粉面?” 都是往日关系还算不错的姐妹,希锦也不藏私,便拿了自己刚刚用过的珍珠粉面给她们瞧:“我用的这个,殿下特意从皇城给我带来的珍珠粉面,我也是头一次用。” 几个姐妹见此,好奇凑过去看,用银簪子沾了一些放在手指腹上捻,果然是细腻莹白,她们往日用的和这个完全没法比! 不免惊奇不已,说这个果然是好。 大伯娘多少年长,有些见识,手指尖捻着那珍珠粉,道:“这是专供大内用的,加了紫茉莉和白鹤花。” 二伯娘听着意外:“是吗?那不是玉簪粉吗?” 大伯娘便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知了,若是采了紫茉莉,拣取其仁,蒸熟了,再用许多不传秘法,加上白鹤花,这就是珍珠粉,若是到了秋日,等那白鹤花发蕊,剪去花蒂来蒸,这才是玉簪粉。” 她说完这些,显然多少有些自得,又对大家说:“你们瞧,希锦这里两样都有,这是齐全的,所以秋冬时候用玉簪粉,一到了立春,那玉簪粉的香就没了,就得用珍珠粉,珍珠粉遇西风易燥。” 众人听得敬佩不已,敬佩之余,又羡慕希锦,竟得了这稀罕物。 唯独二伯娘,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竟被这妯娌给比下去,活生生比下去了,以后希锦觉得自己没见识怎么办,你看看这,丢人丢到了皇城去了。 希锦根本没在意二伯娘那小心思,她笑道:“你们既觉得好,那赶明儿我去了皇城,给你们送一些来,如今这一盒,你们各自拿着纸来包一些,回去试一试吧。” 她想着等她过去皇城,区区大内胭脂水粉,那还不是常有的,姐妹之间倒是不至于吝啬这个。 几个姐妹听着,惊喜不已,连连道谢:“那,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歹也让我们沾沾姐姐的喜气,用用这珍珠粉,看看是什么稀罕物!” 希锦便命侍女给她们各自包了一些,让她们带回去,好歹能用几次试试。 锦宫春暖 第51节 几个姐妹感激不尽,一个劲地夸赞。 她们几个说着话,那二伯娘觉得很不自在,她来这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只得了一个丢人现眼。 她从旁绞尽脑汁,突然便看到芒儿,于是便觉得自己可以找到话了,便大声道:“芒儿怎么一直闷在这里,也不言语,这是越发沉稳了,果然是皇家风范呢!” 希锦听了这话,心想不过是不愿吭声罢了,若是以往,肯定会说希锦你怎么教的孩子见了长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如今竟然是硬扯到沉稳了。 她也就随口笑着道:“他啊,你们也知道,生来的蚌壳嘴,就像他爹一样。” 二伯母听这话,面上顿时显出尴尬来,要知道当初她说过阿畴是蚌壳嘴。 她连忙道:“这哪叫蚌壳嘴呢,这分明是贵人少语,这是沉稳若定,这是大将风范呢!人家那身份尊贵的,哪能像我们一样整天叽叽喳喳的!” 希锦听此也就笑了:“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小孩子家嘛,他懂什么!” 谁知道正说着,就见自家儿子手里攥着几件拆开的孔明锁散件。 她下意识觉得那就是刚才好汉锁的散件,并没多想,可旁边的堂妹却道:“芒儿这是拿的六拼锁,好玩吗?” 六拼锁? 希锦疑惑,再次看过去,果然见旁边有几个散件,那才是好汉锁的,而都出来的那些竹散件,那应该是六拼锁的? 可—— 刚刚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芒儿拆开了好汉锁,她又把完整的六拼锁塞给芒儿,这一会功夫,并没有外人帮过芒儿,怎么就拆开了。 这是芒儿自己拆开? 她意外,当即问道:“芒儿,这个孔明锁你拆开的吗?” 芒儿眨眨眼睛,点头道:“好了,好了,这个好了。” 希锦:!!! 她不敢相信地看看那拆开的孔明锁散件,再看看儿子。 什么意思? 两岁不到的小孩竟然会拆这个?有这么聪明吗,这算是什么?自小多智,多智近乎妖呀! 希锦兀自在这里惊讶着,旁边几位伯母和堂姐妹有些疑惑。 唯独大伯母,自然知道当娘的心思,她觉得自己领悟了,于是她连忙给旁边几个使眼色。 其他几个也马上明白了,大家便笑着说:“芒儿果然是聪慧呀,瞧瞧,两岁竟然能拆孔明锁了!这皇家血脉果然和寻常人家不一样,我就说芒儿聪明,这得多聪明啊!” 众人也都纷纷夸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 希锦震惊之余,叹息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能拆开,刚刚这是完整的,这是他拆开的,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拆开的。要不芒儿你给我们再拆一个试试?” 芒儿懵懂地看着娘,不太乐意的样子。 两位伯母和堂姐妹生怕希锦穿帮,自然要给希锦面子,忙道:“这哪用再拆,这肯定是芒儿拆开的,我就说芒儿这孩子,实在是不一般呢!” 旁边几个纷纷点头:“那必然是了,皇家血脉呢,生来的王孙!” 希锦叹:“我也没有想到,你说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就会拆孔明锁了,我们那会儿,十几岁时玩这个,还玩不明白呢!” 众人纷纷点头:“对,我也没想到呢!” *********** 希锦送走两位伯母和三位堂姐妹后,回忆着刚才她们那言语,总觉得言不由衷,特别假。 她们不信? 可这是真的啊! 她便一溜烟跑回来,捧着芒儿的脸:“现在,娘再给你一个孔明锁,你赶紧解开,你要当着娘的面解开!” 芒儿懵懂点头。 希锦便把最难的大菠萝给了芒儿,芒儿歪着脑袋看。 希锦这次就不动了,就盯着儿子。 芒儿这么看了好半晌,终于抬起手,小手灵动地推这里,拿那里的,很快,那大菠萝便拆开了。 希锦的呼吸都停下了。 她觉得芒儿一定是天纵奇才! 她深吸口气,之后,不动声色地道:“芒儿,你拆开了,能不能再把它变成原来的样子啊?” 芒儿乖巧点头:“好。” 说完,他低下头,小手指头快速地动着,没几下,就组装好了,恢复原样了。 希锦:!!! 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望着自己儿子:“芒儿,芒儿,你这是生了七窍玲珑心吧!” ************* 自家的儿子竟是如此聪明伶俐,希锦自然忍不住到处说,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只是刚才和两位伯母以及堂姐妹说,对方木然、的反应实在是无趣,假到了不能再假了。 总觉得她们以为自己是胡编的。 可……这是真的啊! 这么一来,她自然有些盼着阿畴,想着等他回来之后一定要告诉他。 自家儿子这么聪颖,只有当爹的会和自己一样欢喜。 于是她便陪着芒儿继续玩孔明锁,要他拆这个组那个的,芒儿却越战越勇,已经摸索到了其中门路,一会拆这个一会组那个,看得希锦眼睛都直了。 如此玩了好半晌,一直快到午膳时候,阿畴才回家。 希锦一听到他的动静,便连忙迎了出去。 于是刚踏进后院门的阿畴便看到,希锦春光满面,就跟一只蝴蝶般,扑扇扑扇地迎着自己而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 阿畴顺势抬起手来,有力的手便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这是怎么了,看你高兴成这样?” 希锦便笑了:“今天你送来了各样物件,里头有我喜欢的珍珠粉面,这是你从皇城带回来的吧?” 阿畴微点头:“这是我之前答应你的,还有一些别的,等到了皇城后再说吧。” 希锦亲热地挽着阿畴的胳膊:“原来我往日说想要什么,你竟都记得,你对我这般用心呢!” 她家阿畴还是很细心的。 阿畴看她眉眼间都是纯粹的喜悦,于是神情也温和起来:“你喜欢就好。” 希锦:“阿畴,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为了报答你,我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后肯定喜欢。” 希锦浅浅卖了一个官司。 阿畴疑惑:“什么?” 希锦便道:“过来,我给你看。” 说完,也不待阿畴说话,她便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阿畴自然也就随她。 一时夫妻二人进了房门,芒儿正在那里专注地组着最后一个孔明锁。 希锦便道:“你看,芒儿正在组这个。” 阿畴看过去,却见芒儿稚嫩的小手指,灵动地翻飞。 希锦满心笃定,经过这半晌的练习,现在芒儿很娴熟,一定没问题。 果然,不过眨眼功夫,一个孔明锁便组装好了。 阿畴也是没想到,他微挑眉,神情间很有赞赏之意。 希锦有些显摆地看着阿畴:“怎么样?” 阿畴唇边泛起笑来:“我们芒儿就是天资聪慧。” 希锦很有些得意:“我就说吧,你也不想想这是谁给你生的,若不是我,你哪得这么一个大好儿子呢!” 阿畴笑:“是,是你生得好。” 希锦软软地睨他:“我知道你觉得我笨,觉得你最聪明,不过反正芒儿是我生的!” 她觉得既然是她生的,她自然有份。 阿畴收敛了笑,正色道:“没觉得你笨,也没觉得我聪明,芒儿能有这样的资质,自然是因为,那是你生的。” 希锦:“这还差不多!” 阿畴:“所以你居功甚伟。” 希锦:“我也这么觉得呢。” 阿畴:“要奖你。” 希锦顿时眼睛亮了:“什么?” 给钱吗? 阿畴:“还记得那处宅子吗?” 希锦:“那处?以前我们看中的那处?” 阿畴颔首:“昨日问了问,才知道有人看中了那宅子,估计今天过去出价,如果合适,对方就要下手了。” 希锦:“啊?那人家要买走了?” 阿畴:“是,对方要下手,不过还没议好价格,我想着下午我们过去一趟,看看,若是你依然喜欢,便多出一些价钱买下来吧。” 希锦:“好!” 阿畴:“我饿了,你用午膳了吗?” 希锦:“没……” 她和芒儿用了一些从食,并不觉得饿,完全忘记这一茬了。 阿畴:“那吩咐下去,准备午膳,等用过午膳,我们一起过去。” 锦宫春暖 第52节 第30章 买买买! 好不容易吃过午膳,本想着带芒儿一起过去,谁知芒儿却犯困,按照往常时候,孩子应该睡了。 希锦:“那就不要带他了。” 阿畴赞同:“让奶妈带他去休息。” 希锦:“好。” 夫妻两个显然都觉得把这小东西放家里最合适。 于是希锦吩咐奶妈照顾芒儿,她和阿畴略作收拾,便要出门。 临出门,希锦突然想到了:“还是要那大排场吗?” 他皇太孙出行的依仗固然威风八面,但这种威风偶尔来一次很让人满足,天天这样那不是累坏了? 阿畴:“不会,我们低调些,不要惊动那些侍卫就是了。” 希锦略松了口气:“那就好。” 阿畴听此,看她:“你不喜欢那样?” 希锦叹了声:“按说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太喜欢。” 阿畴微拧眉:“那我让人准备犊车,我们坐车去,就寻常犊车?” 希锦:“嗯,好吧。” 不过这么说着,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她觉得若是阿畴太有皇家子孙的那个气势,会多少觉得有些陌生吧。 这样会更随和一些,她相处起来也更舒服。 也许去了皇城后,他终究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不过她希望在汝城,他还能是那个她熟悉的他。 所以如今的日子,终究是过一日少一日。 阿畴显然并不知道她那七拐八弯的心思,已经命人备了犊车,只是寻常犊车,并没太多华丽装饰,不过也还算稳当结实,外面罩着一层素锦,还挺严实的。 上了犊车后,希锦看着窗外,突然想起之前的种种,阿畴还说要自己养一头牛,要置办一辆车呢。 当下好奇,便问道:“你现在用的这些车马,是归你自己,还是临时用的?” 阿畴听着,一双墨眸看向希锦:“怎么这么问,你在想什么?” 希锦脸上微红,呐呐地道:“就随便问问嘛。” 阿畴便道:“所乘马匹都是群牧司的御马,是专供皇亲国戚出行的,至于车辆是马车司按照规制对皇室子弟出行的配给。” 希锦有些失望:“哦……” 原来是公家的啊! 阿畴自然看出来了,他解释道:“到了燕京城,府中都置办了车马,虽不如马车司的这些车马奢华讲究,但也实用,又或者你需要,可以再置办,也不是不可以。” 希锦听着,便笑了:“是吗,那我们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阿畴略想了想:“有规格。” 希锦哪管什么规制不规制,反正那意思就是以后就有自己的马车了。 她笑着道:“那以后到了皇城,我要坐车马车,出去郊野踏青游玩!” 阿畴:“嗯。” 希锦又问起来:“那皇城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阿畴:“有很多,有山水,也有庙宇道观,香火比汝城这里更旺。” 希锦:“那敢情好!”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去领略皇城的繁华。 不过她很快有些遗憾起来:“若是更早一些去就好了,我还想看看燕京城上灯节的灯火,不是说那里的灯火很好看吗?” 阿畴的视线扫过来:“是。” 希锦在触及他目光时,突然间想起那晚的上灯节。 霍二郎…… 她轻咳了声,心虚地挪开视线,低声嘟哝道:“上灯节也没什么好玩的,罢了罢了,不想了。” 她是想着,估计这人已经知道她见过霍二郎的事。 他肯定特别酸,满腹怨气。 不过她犯不着心虚吧,她理直气壮,她光明正大! 他若是问,她就直接说,说了又怎么了? 这时候,阿畴却道:“明年还会有,可以看明年的上灯节。” 他给她详细说起来:“往年上灯节,官家都会乘坐小辇过去宣德门观赏花灯,我们也可以过去,在门楼上看花灯,那景致自然和在街上看不同。” 希锦听着,便向往了:“是吗?那肯定看得更远了!” 阿畴点头:“嗯,宣德楼下会搭花台,有各色表演,相扑、蹴鞠和百戏都有。” 希锦听着眼睛都亮了:“然后呢?” 阿畴看她喜欢,便蹙眉,回忆着往日种种,道:“宣德楼下也有卖各样市食的小贩,都侯在那里,赏灯的妃嫔甚至官家都会派人去买,光禄寺还会摆出金瓯酒来,只要前来看灯的,不问富贵贫贱,全都可以得御酒一杯。” 希锦:“这么好……” 御酒呢……竟是随便谁都能喝。 果然天子脚下的寻常百姓都见识多,不是汝城市井人士能比的。 希锦想到这里,竟是越发向往那皇城的风光日子,那该是何等的繁花锦绣啊! 阿畴侧首看着她,却见她澄澈的眸子中尽是憧憬和向往。 她一直都是喜欢热闹的。 他便抬起手来,轻握住她的:“这些,以后每年上灯节你都能看到。” 希锦:“嗯。” 他说这话的声音是如此温醇动人,一切都如梦一般甜美。 阿畴翘起些许弧度,道:“也许有一天会腻。” 希锦摇晃着他的手抗议:“怎么可能呢!” 天天看也不会腻。 这时候,阿畴却看向窗外:“到了。” 哦? 希锦也看过去,可以看到那宅院围墙,上等青砖镶嵌琉璃瓦,果然是她心仪的那处。 当下两个人下车,一时便有那房牙匆忙赶过来。 对方言语恭敬得很:“那位郎君已经要下订了,价钱都谈差不多了,不知道郎君和娘子是什么打算?” 希锦一听,忙道:“我们自然是要买啊!” 阿畴:“既还不曾下订,那便可以谈。” 房牙赶紧道:“是是是,我这就和那东家说说去。” 阿畴:“也好,我们先看看宅子?” 房牙连连点头:“郎君,娘子,这是钥匙,如今这宅子中没人,你们尽可以自己过去看。” 阿畴谢过对方,接过来那钥匙,于是便领着希锦进去宅院,那房牙却匆忙走了。 希锦想着刚才那房牙的恭敬,好奇:“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阿畴:“知道,不过这次我们要买这处宅院,不必声张,所以我让他不要对外说,这买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希锦:“怪不得呢。” 说话间,阿畴拿了那钥匙打开大门,那大门做得很是讲究,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推起来就很轴。 阿畴道:“这家人祖上做过官。” 希锦:“是吗?” 阿畴便解释道:“你看,这是乌头门,一横枋两立柱,这立柱上面那个黑色的叫瓦桷,这种乌头门,只有六品以上官员才可以造。” 希锦听着,便瞥他一眼:“挺博学的啊你!” 她语气不善,阿畴挑眉,征询地看着她。 希锦:“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见识很多呢。” 说完,迳自迈过门槛进去了。 殿下…… 阿畴听这称呼,便知道她必是不高兴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默了会,也就跟上了。 这院子确实是讲究的,那门楼雕刻着梅兰松竹鹿等吉祥图案,门罩镂刻着八仙法器,又有木雕斗拱陪衬,照壁绕着庭院的直棂窗回廊,用的是上等紫檀和酸枝。 待往里面走,先通过一处砖雕影壁,跨过二门,便来到前院。 这宅院是三进的,前院是廊柱式三间瓦房,那瓦房前檐都是以柱础石上的莲花撑起,可谓是精雕细琢。 希锦这么看着,其实自然是喜欢。 只是想起这宅院已经有人要下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买到,难免有些担心。 一旁阿畴见她自进了宅院后,一直不说话,微抿着唇儿,神情甚至有些严肃。 他略想了想,道:“我们要买这宅院,是吧?” 锦宫春暖 第53节 希锦依然抿着唇,看他一眼:“看你了,我又没银子。” 阿畴:“银子我都准备好了。” 希锦:“嗯,那你就买吧。” 阿畴看着她,道:“这宅院以你的名义买吧,挂在你名下。” 啊? 希锦有些意外:“真的吗?” 阿畴颔首:“真的。” 希锦心里便荡起喜欢,唇角都要翘起了,不过她想起自己的恼,赶紧压下了,让自己继续端起来。 她刚才听他讲乌头门,看起来他真是如数家珍,但她却不舒服。 他什么都懂,敢情以前倒是在她面前装傻了! 二心,这就是二心! 哼! 不过看看这合心意的宅院,她又觉得喜欢。 于是她的心便被轻轻扯着,一边是欢悦,一边是恼意。 旁边阿畴便看着她,唇角一会翘起,一会压下,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又舒展的。 他眉眼泛起无奈:“我们去后院看看吧?” 希锦很勉强地道:“行吧。” 当下两人从右边门廊过去,进入垂花门后,这才抵达后院,后院是带有抄手廊的瓦房,正房三间,耳房两间,还有东西厢房并后罩房,都是雕梁画栋,气派讲究。 希锦东看西看,喜欢得很。 这宅院虽然远不如宁家大,但独门独院,正好够他们一家子过日子,麻雀虽然五脏俱全,奴仆丫鬟也都各有安置,且处处建造精心。 这样的院落如果属于自己,想想一家子在这里住,那该多满美满! 于是希锦对阿畴的些许恼意便烟消云散了。 有这样的宅院,他出银子,且挂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便问他:“确定要买是吗?” 阿畴看她神情间有了笑意,便点头:“嗯,想要的话,那就买。” 希锦忍不住笑了,笑得眉梢轻快。 她跑过去,翘头看那游廊,看那雕梁,越看越喜欢:“那我们赶紧和那房牙说,不是说别人要订下来吗,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一旁阿畴听着这话,却是想起那日她得了那双粉纱珍珠鞋,似乎那时候也像今日这般欢喜。 如今想来,希锦的欢喜其实很简单,要精巧鞋子,要体面车马,还要粉墙大院。 当然了,最好是有更多的锦衣玉食,更多的花团锦绣。 也许是贪心了一些,可多吗? 她只是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已。 他点头:“嗯。” 这么说着间,房牙带着那主人家过来了,主人家是一位年轻郎君,面色泛白,身形削弱,看着仿佛被淘空了的身子。 那郎君一进来,看到希锦,视线就黏在希锦身上,不曾挪开。 房牙见此,连忙咳了好几声:“冯二郎??” 那冯二郎才勉强收回眼,故作正经地咳了声:“是你们,你们要买房?” 房牙见此,越发汗颜。 宁家赘婿竟然是皇太孙,他自然知道消息的,也认出来了这就是,只是皇太孙殿下说不要声张,就正常买了这房子,是以房牙并不敢说什么。 谁曾想冯二郎竟是一个不长眼的,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小娘子瞧。 也不想想,那小娘子生得确实是个绝色,他也想多看几眼,可那是皇太孙家的小娘子,轮得着他们这种市井中人随便看吗,能让你那狗眼珠子盯着看吗! 希锦自然也察觉到了,不过她倒是没在意,出门在外的,总有人盯着她看,习惯了,况且身边还有阿畴。 阿畴便上前,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希锦前面,恰好挡住了那冯二郎的视线。 几个人略寒暄过,阿畴问:“王六郎,你和冯二郎谈过价格了吗?” 那王六听这话,便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冯二郎。 冯二郎咳了声,背着手,很有些得意地道:“这个嘛,也得看另一家的意思,看看那你们谁出的银子多,价高者得嘛!” 王六一脸无奈,他解释道:“宁家郎君,这个我也是没法,那位郎君之前就和我接触过,当时是看中了,说是银子一时不凑手罢了,最近人家凑够了,找了冯二郎,想买下这房子,给出的价格是六百五十大贯,你看看这——” 他确实很头疼,很不知道怎么办。 他做房牙的,是按照房屋买卖的价钱来抽取佣金,若是往日遇到这种情况,他自然是两头撺掇,矢志要把这价钱拱上去,到时候他能赚取更多佣金,那才叫畅快。 可现在一头是皇太孙殿下,谁敢得罪皇太孙殿下呢,就是汝城官府的那些大老爷见到皇太孙殿下都得小心翼翼奉承着。 甚至,若这皇太孙殿下指明要这处宅子,汝城富户员外或者一些官员,都恨不得买好了房子双手捧到皇太孙面前呢! 可,可这不是现在皇太孙不让声张吗,皇太孙不让声张,他只好装傻,他装傻,这冯二郎诸多为难,他能怎么办? 希锦一看,这冯二郎分明是想趁机抬高价格,这房牙是左右为难,她也多少明白这其中门道了。 当下干脆道:“王六哥,既如此,你好歹说出个一二三,这房子我们能不能买,要怎么办,谈好价码,我们看看是否要买,不行我们就走,也不耽误这个时间了。” 其实她心里自然是一定要的,势在必得,但总不好把话说死了。 说得太满,这价格就不好往下砍了。 冯二郎很有些得意地道:“那自然是价高者得!” 希锦:“怎么竞价?” 王六苦着脸:“舍下就在这条巷子里,几步路,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希锦看一眼阿畴。 阿畴:“都随你。” 希锦点头:“行,那我们过去谈谈吧。” ************** 宁家是经营几代的商户,希锦虽是娇生惯养的深闺小娘子,可到底生在其中,自小也是听着算盘珠子拨拉的声音长大的。 这样的希锦,脑子里自然天生有一套买卖经。 更何况她还时不时翻翻她娘的锦书呢。 她自然明白,这宅院如果能在七百贯以内拿下,那就是划算的。 她当即答应,和那王六过去他家中商谈,等到了王六家中,却见又有几个帮衬的,都是当地的房牙,给人作保的,如今也来做个见证。 而那位也看中了这宅院的,就在另一处房间。 对方一处,自己一处,王六和冯二郎分别看双方出价,价高者得。 眼看那王六不在,希锦便凑到阿畴耳边,低声问道:“咱们最高出多少钱?” 阿畴:“你觉得呢?” 希锦想了想:“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不过我觉得,对方估计也不是太阔绰吧,我们倒是不必怕。” 阿畴:“哦,何以见得?” 希锦便开始给他掰扯道理:“这宅院已经卖了一段时日了,听那意思,对方也是汝城本地人,应该早知道消息,他为什么不早下手?可见也是银两不凑手,所以我估计,只要我们让他知道我们势在必得的,他也没有底气了,就早早放手了。” 阿畴深深地看了希锦一眼。 他素来都是知道的,知道希锦脑子里天生长着算盘,挺会算的,是一个做买卖的好料子。 他便道:“你说得对,今日这事,全凭你做主,你看着出价。” 之后,他补充道:“你喊多少价,我都能出,放心便是。” 希锦听这话,心里便甜滋滋的,想着这男人果然是发了财,说出这般阔气的话来。 有时候不在乎男人能有多钱,关键是那个态度,那种你花多钱我都给你出的底气,让人打心眼里放心,感觉自己有个倚靠。 于是希锦的声音便不自觉变得绵软,她冲他笑道:“有了好宅院自然开心,但若是当了冤大头,那也并不觉得美了,你既能说出这话来,咱们看一看对方的底细再做定夺,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阿畴:“好,全凭你做主。” 这时候王六过来了,希锦便亲自告诉对方自己的出价,六百五十五贯,王令得了这话,连忙过去那一边儿,大概过了半盏茶功夫,王六过来说对方愿意加到了六百六十五贯。 希锦道:“王六哥,麻烦你就不必回来和我说了,无论他出多少钱,我都再加五贯!” 王六连忙说好,于是他小跑出去了,没多久回来,说对方加到了六百七十贯,他已经帮希锦报了六百七十五贯,对方正在考虑。 希锦气定神闲,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可以,对方慢慢想,反正我一定会多加五贯。” 王六连连点头,之后出去那边报告消息了。 等王六跑出去,希锦挑眉,笑看阿畴:“怎么样,我是不是有一种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气势?” 阿畴抬眼看她,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开口道:“你确实很有挥金如土的气势。” 希锦:“我就知道……” 阿畴:“挥霍别人的钱,不心疼,若是换成你自己的——” 那必然是多出一文都要叫疼了。 希锦听这话,轻哼一声:“这什么意思?我自己没钱,我若有钱,那——” 那自然是不舍得挥霍。 不过希锦当然不能这么说,她一脸诚恳认真地道:“我若有钱,那必然是自己出钱,不会花你的钱。” 阿畴:“哦?” 他很怀疑地看着她。 锦宫春暖 第54节 希锦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扯着他的袖子,轻拽了下:“你我夫妻,夫妻一体,你的钱,难道不是我的钱吗?” 阿畴:“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希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了!” 提到这个,她便笑了,看看门窗关着的,四下无人。 她便软着身子款款偎依过去,凑到他那耳边,用很低很柔的声音道:“你看,你如今身份尊贵,有了那泼天的富贵,以及花不完的银钱,可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要那么多银钱有什么用?男人嘛,在外打拼,还不都是为了家中妻儿,我们受你荫庇,穿金戴银,吃香喝辣,那才是你的风光,你说是不是?” 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吐气如兰,就那么在男人耳边说着知心话。 此情此景,哪个血气方刚的郎君能受得住? 阿畴掀起眼,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总之你好了,我名声就好,你不好,我名声就不好,你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 希锦:“对!你终于明白了,这才是正理。你不在时候,我们宁家做大福会,舍豆舍粥的,又不知道给戒台寺送了多少香油钱,那是为了谁?外面说起来,那还不是皇太孙家的小娘子在做福德吗?那都是给你添彩呢!” 她循循善诱:“如今我买下这宅院,汝城人说起来,都会说皇太孙家的小娘子好福气,说皇太孙大气,知道疼自家娘子,是不是?” 阿畴:“不必说了,随你出价就是。” 此话很是妥帖,希锦正中下怀:“极好!” 很快王六又来了,这次对方直接把价钱抬到了六百九十贯。 希锦豪气万丈:“我们六百九十五贯!” 王六连连点头:“好好好,这就去说。” 他拎着袍角,匆忙跑出去了。 这次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回来了,说对方出六百九十八贯。 希锦一听,才加三贯?很明显对方撑不住了。 她轻描淡写:“不必问了,我们七百零三贯!” 王六又赶紧跑出去,如此,约莫半柱香时间,王六来了,说对方放弃了。 希锦:“极好。” 对方既放弃,希锦和阿畴竞得这房价,王六也是松了口气,当下便对希锦和阿畴讲起接下来的手续。 他笑呵呵地道:“郎君,我们已经买好了定贴,并走了‘遍问亲邻’,冯家也没什么亲族,这是都签字了的。” 这“遍问亲邻”也是买卖房屋的正常手续,卖房之前须得族人和邻人的首肯,不然便是立契了,这手续不正规,最后房子也没法正经交易。 希锦点头:“那我们就是先立契了?” 王六连连点头:“对,先签白契,我陪你们一起过去交‘输钱’,等印契后,过去经界所给我们扣红戳子,不过两位贵人不必费心,这些我来跑腿就行,只需要你们先签白契,等需要时,我再登门请两位来办理。” 他是铆足劲想讨好这皇太孙和大娘子的,自然想帮他们把事情办稳妥。 希锦听着,颇为满意:“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王六去和那冯二郎商议,希锦满面笑容,私底下对阿畴道:“很好,商谈价格就得有这种气势,拿银子狠狠砸啊,保准把对方气势压下去!” 阿畴:“很高兴?” 希锦连连点头:“那当然了!” 她得意地哼哼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竟然和我们抢宅院,就是要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皇太孙的阔绰!” 阿畴:“走吧,要立契了。” 一时他们起身出去,王六和冯二郎也谈妥了,便请他们过去正堂,要画押,签白契,希锦和阿畴起身出去。 谁知道刚走出那厢房,恰好见另一处厢房,有个熟悉的身影出来。 对方穿了佛头青镶边撒花缎面夹袍,风流俊逸,赫然正是霍二郎。 恰这时,霍二郎也看过来,于是隔着那院落,希锦和霍二郎视线相对。 空气仿佛有些凝滞,彼此都静默了片刻,于是彼此都明白了。 敢情和自己竞价的竟是对方。 第31章 骑马骑马 气氛在片刻的凝滞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二郎,他收回目光看向阿畴。 此时的阿畴就立在希锦一旁,颀长挺拔,尽管只穿了寻常圆领袍,不过那衣袍的裁剪和讲究,已经透出和寻常百姓不同的贵气来。 他略吸了口气,稳下心来,上前道:“宁兄。” 他当然看出,阿畴身边没带人,这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阿畴神情凉淡,一如既往:“霍兄,今日也是巧了。” 一旁希锦略显尴尬,不过还是勉强笑着说:“是,巧了,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竟然砸钱砸到了相熟的人身上,谁想到呢! 霍二郎笑了下:“确实巧了。” 希锦:“那……” 她看看阿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很尴尬啊! 自己刚才还豪言壮语,只说对方不长眼,只说要砸银子把对方气势狠狠压下去,却不曾想,竟然是霍二郎? 怎么会这样? 好在这时候旁边王六看出来了,忙道:“咱们得紧着先立契,几位贵人,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他这么一说,正好希锦有了借口,霍二郎也忙趁机告辞。 太尴尬,赶紧跑。 阿畴却是道:“二郎这几日就要过去皇城了?” 霍二郎这里都要抬腿了,现在听阿畴问话,他自然只能停下来认真答。 纵然他有读书人的清高,可也明白什么叫身份差异,他现在身份和阿畴比,那就是云泥之别。 当下他很是恭敬地道:“是。” 阿畴:“既如此,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霍二郎听这话也是意外,忙道:“这个,在下可不敢搅扰。” 和皇太孙同路,这太抬举他了。 不说别的,就是到了燕京城后,提一声他跟着皇太孙的车马过去的燕京城,那怕不是一群人都要围上来讨好,什么时候都能被人高看一眼。 阿畴:“二郎有些见外了,既是要过去燕京城,都是同乡,总该互相有个照应。” 希锦听这话,其实多少有些疑心。 不过想想,一路过去有个照应倒是也好吧? 她偷偷瞄了眼霍二郎。 阿畴淡看一眼,看出希锦的担心。 霍二郎神情有些微妙,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那王六是个办事妥当的,很快就立了契,接下来王六会迳自过去皇太孙临时府邸去支钱,于是宅院差不多可以到手,希锦和阿畴回去。 此时天也不早了,日落近黄昏,街道上有那踏青的娘子和孩童,以及散了摊子准备回家的货郎等,都在匆忙赶路。 阿畴和希锦走在街道上,两个人都没怎么吭声。 气氛略有些古怪,并不复之前那般随便。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万里江山,希锦当然不能就此放弃。 要收复失地,还要得寸进尺! 于是她小心地瞥了他一眼,之后才拉长了调子,故意叹着道:“你说这……原来和我们争这宅院的竟然是霍二郎啊!” 阿畴:“很意外?” 希锦很无奈:“早说嘛,早知道就好了!” 阿畴眼神淡淡地扫过去,之后,压低了声音,道:“早知道的话,是不是怎么也要让一让他?” 希锦:“怎么会呢!” 阿畴:“哦?” 希锦笑着道:“若早知道是他,那定是要让他不要买了,让他让着我们啊,给我们省一些银子多好!他缺了这宅子吗,凭什么我们让他而不是他让我们?” 阿畴:“……” 似乎也有些道理。 在希锦眼里,钱和宅子自然比什么都重要,年轻郎君便是再俊逸风流可人心,也没有银钱亲近。 希锦轻笑着道:“阿畴,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大方了呢。” 阿畴:“我怎么大方了?” 希锦看巷子中四下无人,便干脆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 阿畴侧首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拒绝,任凭她就这么牵着。 希锦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轻轻荡着:“你今天出银子,要给你家娘子买宅院,天底下像你这么大方的郎君也是少见了。” 阿畴:“嗯。” 希锦继续道:“还有那霍二郎,他大放厥词,他不知好歹,他还和我们争房子,竟然害我们多出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让着点——” 她笑道:“结果你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竟还要提携他,果然不亏是我英明神武的夫婿!” 阿畴听此,略沉吟了下,之后才道:“希锦,你——” 锦宫春暖 第55节 希锦歪头:“嗯?” 阿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倒是精通捧杀之术。” 希锦:“……” 她轻哼了一声:“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阿畴看着她的眼睛:“你就是怕我对你家霍二郎恼了,怕我报复他,才故意这么说。” 希锦立即反对:“怎么会呢!他算我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她想起他刚才的话,顿时捕捉到了不对的字眼:“他怎么是我的呢,怎么可能是我的,和我什么关系!” 阿畴看着她过于激烈的反应,眉眼清淡:“你看你,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希锦:“……”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冷静。 不要和他置气。 到了什么山就该唱什么歌,现在他是皇家子,她是市井女,不能比。 以前他怎么忍自己,如今自己可以怎么忍他! 于是她咬着唇,斜睨着他:“你非这么和我说话吗?” 阿畴:“那要怎么说?” 希锦清透如水的眸子便慢慢浸出湿润来,她轻叹了声,惆怅地道:“罢了,你怎么都是对的,永远都是对的,是我错了还不成。” 阿畴:“……” 他原本清冷的声音便放软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吧。” 希锦小脸幽怨:“可我总觉得你说我什么了。” 阿畴:“……我说你什么了吗?” 希锦便抚着心口,一脸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迷惘地看着他:“那我怎么有些难受呢?如果不是你让我不舒服了,那我怎么会难受呢?” 阿畴一时无言以对。 就很没办法。 论起无理辨三分,她是最会的了。 希锦努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眼睛湿润起来,很无辜地道:“阿畴,你怎么了,你生气了,生我气?” 阿畴微出了口气,之后抬起手,握住她的:“回去吧。” 他拧眉,道:“外面挺冷的。” 冷? 希锦:“哪儿冷了,这不是挺凉快的吗?” 阿畴:“……” 他眉眼间泛着无奈,很没办法地道:“我没有生你气。” 希锦:“生气?阿畴,你在说什么,我也没说你生我气……” 她咬着唇,很茫然无辜地道:“怎么好好的说起生气,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畴彻底没办法了。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是我错了,我说错话了。” 希锦便长长地“哦”了一声:“好好的,阿畴怎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其实你既知道你错了,那我也不说你什么了。” 阿畴便闷闷的,并不言语。 希锦看着,心想活该! 反正我是不会主动解释的,你不问那就憋死你吧!谁让你蚌壳! 二伯娘没说错,你就是天底下头一份的蚌壳! ************ 至此,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上了犊车。 阿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神情晦暗,但也不言语。 希锦见此,也不太想哄着他了。 偶尔哄哄也就罢了,一直哄着她也疲,给她多钱也疲,所以她便翘首看着车外散散心。 这会儿天已经晃黑了,街面上人都差不多要散,有一个头陀正拿着铁片子在那里边走边敲着,口中却喃喊着“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等言语。 希锦看着这街面,便想起阿畴所说的,关于皇城的种种。 人这辈子也实在是奇妙,她以前从不敢想,不敢想有一日自己会过去皇城,那样的繁华地界,她怎么能去呢。 可是如今阿畴要接她过去,去皇城看这世间极致的繁华。 也不知道她去了皇城后,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么胡思乱想着,便见那街道拐角处还有一个卖市食的,别人都收摊子了,唯独他,还在那里叫卖。 那摊子上正是铁板烤猪皮,猪皮烤得滋滋滋冒油,酥香,在这日落黄昏时候,看着怪馋人的。 希锦便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男人:“我们停下过去看看吧。” 她想吃啊。 然而谁知道,她才一回首,便被他陡然捉住手腕,之后一个用力。 希锦口中的“啊”声只发出一半,唇儿便猝不及防地被男人含住了。 她待要挣扎的,然而他的手臂绕到她背后将她紧紧禁锢住勒住,另一只手从后面掌控住她的后脑,这让她不得不仰起脸来承接他的吻。 他吻起来很贪,很用力,她的唇齿间被塞得满满的,似乎要整个被他吞掉,鼻腔间都是他的气息,滚烫的,能把人烫化的气息。 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停下来,不过却依然用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的腰。 她的腰很乱,细得仿佛可以轻易被折断,如今两个人紧贴着,她的柔嫩水骨被他强健的胸膛轻压着,都要压个半扁了。 希锦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低声喘着气。 阿畴的大手便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希锦这么轻喘着间,突然就笑了。 阿畴感觉到了,他将下巴轻压在她柔软的发间,哑声问:“又在想什么?” 希锦低低地道:“我想起之前看的一个话本。” 阿畴声音沙哑难耐:“……嗯?” 希锦仰起脸来,她笑看着他,眼睛亮得仿佛做贼:“要不我们试试在犊车里吧?轻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 阿畴墨黑的眸看了她一番,因为被他吻过的缘故,她嫣红的双唇清透水润。 这么看了一番,便忍不住再次俯首吻上她的唇。 这次不是探入深吻,而是浅浅啄吻,在那甜软中勾住她的香软的舌,叼住,之后交缠碾磨。 希锦便自然地仰起颈子,柔顺地承接他的吻。 这么吻着的时候,她口中发出低低的哼唧声,像是依从,又仿佛撒娇。 那声音缭绕细碎,进入耳中,一直击到人心里,拨着人的心弦。 阿畴便有些情不自禁,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迫使她越发后仰着,这样他才能品尝到更多。 希锦修长的颈子后仰着,身子却紧贴着这男人,起伏相贴间,呼吸相融,温情缱绻到了极致。 她沉醉其中,只觉从未知道,原来只是这么吻着,便有无法言说的妙处。 过了好久,终于放开。 希锦明显感觉,他很想了,迫不及待,恨不得把自己揉到他怀里。 其实她也想了。 就心坎儿痒痒的,有什么酥软起来,恨不得融在他身上,和这郎君强健的身子融为一体。 她仰脸看着他,他乌眸幽沉,薄唇湿润,竟透着几分清绝靡丽,但却并不会失了男儿气。 这么姿容昳丽的郎君啊! 她便轻攀着他那结实的肩膀,偎依着他:“阿畴还想听那话本吗?” 阿畴声音哑得厉害,黑眸定定地锁着她:“嗯。” 希锦便觉,他就像是一只狗儿,黑狗儿,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她扔一根肉骨头。 她笑得缭绕:“那个话本,是讲那小娘子嫁了一郎君,郎君却是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性子也糙,就爱欺负小娘子,到了这一日,小娘子要回门,郎君便陪着小娘子坐在犊车里回去娘家。” 阿畴专注而期盼的看着她:“嗯,然后?” 希锦道:“那郎君便欺负小娘子,问小娘子可要骑马,小娘子说,我们寻常人家,哪来的马可以骑呢,莫要说笑,结果——” 她故意停顿了下。 阿畴看着希锦,他当然明白她故意的。 她就是手里拿着肉骨头,冲他招手,笑着让他过来过来。 偏偏他就是会上钩:“结果如何?” 希锦:“没如何,那小娘子只好哭啼啼上了马。” 阿畴:“怎么骑?骑什么马?” 希锦摇头,眼神特别纯洁的样子:“这我哪知道呢,反正那小娘子哭哭啼啼的骑马,好可怜的,骑得一颠一颠的,花枝摇曳,泪水涟涟。” 阿畴视线发烫:“然后呢?” 希锦:“没然后了!” 她眨眼睛:“这话本就到这里了!” 阿畴:“……” 锦宫春暖 第56节 拿着一根肉骨头招摇了半晌,最后挥挥手走了。 他有些不死心,略侧首,俯下来,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问:“别家小娘子有马骑,那希锦想骑吗?” 希锦眼神澄澈,很纯真的样子:“阿畴,咱们家有马吗,你教我骑马?” 阿畴揉着她的细腰,用额抵住希锦的额,哑声哄着道:“回家,希锦骑我,骑一夜好不好?” 希锦:“若是太壮悍的马,我怎骑的,那是要我命,我才不骑呢!” 说着,她抬起手,纤细的手软软地推开他:“好了好了,仔细让人听到,你好歹矜持些,别跟没见过骨头的——” 说到这里她陡然顿住。 不行,不能说皇太孙像野狗,太大逆不道。 阿畴看着她推开自己的样子,眼睛中的热烈化为无奈。 他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她怕疼,嫌累,根本不会骑的。 天天只想着哼唧享受,就不愿意出半分力气。 这时,希锦却很有些遗憾:“你看你突然发什么疯!刚才那摊子上的铁板烤猪肉皮看上去好吃,我都没吃成。” 阿畴看着窗外收拾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地道:“那回头给你吃。” 希锦很勉强地道:“好吧。” 阿畴随口问道:“刚才想什么呢?” 希锦:“也没想什么……就是突然记起你说的皇城来。” 阿畴:“嗯?” 希锦很轻地叹了声:“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了,回去燕京城后,可是长了大见识吧?” 阿畴听着这个,明白了希锦的弦外之音。 分开的这些日子,她担心他在燕京城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所谓的“长了大见识”大概是这个意思了。 其实她问了,按说他应该说些什么安她的心思,不要这样吊着她让她难受。 不过他认识宁希锦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她的性子。 她骨子里很是学会了一套东西,若是男人,她一定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若是真把自己的心思都一股脑透露给她,她顿时轻看了他,尾巴都要翘起来,甚至开始觉得皇太孙也不过如此。 况且,她那日见了霍二郎,她一直不肯和自己提。 装傻充愣也不提。 包括现在,什么骑马,她知道他想,就故意描述得那么清楚,就是引起自己心思,她再欲擒故纵,吊着自己,让自己难受。 于是他也就道:“燕京城自然和汝城不同。” 希锦一听这话:“有什么不同?” 阿畴:“处处不同。” 他淡看着窗外,恰好看到路边的花楼,便随口道:“比如在皇城,便有一座楼叫丰乐楼,朱栏彩槛,雕甍画栋,是世间第一繁华,到了夜间时候,更是灯烛齐明,光华灿烂,那里的女子,歌舞弹唱样样精通。” 希锦听着,缓慢地拧眉,就那么看着他:“你去过?” 阿畴:“算是去过吧。” 希锦微吸口气:“你在那边有了红颜知己相好的,看中了什么温香软玉?” 阿畴:“没有。” 希锦便略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想了想,便一脸贤惠地搂着他的胳膊,哄着道:“阿畴,以后去了燕京城,我自然是要一改往日骄纵性子,要好生做一个贤妻,你若是想在房里收几个,我可以帮你挑,一定给你挑那颜色好的,必把你服侍得服服帖帖。” 她挑,那卖身契要把控在她手里,到时候万万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说完这话,阿畴那神情便不太好看了。 他眉梢微动:“你来挑?” 希锦:“嗯,怎么,不行吗,我不能挑吗?” 阿畴面无表情:“你能挑好吗?” 希锦:“我肯定挑那些美貌温柔的,我觉得阿畴必是满意的……” 阿畴看着她的眼睛:“哦,我喜欢什么样的?” 希锦绞尽脑汁想了想:“要腰肢细软的,还要肤色雪白的,还要会叫的,叫起来声调好听的,得大声地喊着,妾身好生难捱,郎君便是潘驴邓小闲,好大一个驴——” 阿畴额角抽动:“停!” 希锦当即止住,眨眨眼睛,很无辜地看着他:“阿畴,这样的,你一定会满意吧,我保证你夜夜春宵,日日做新郎。” 阿畴神情恍惚,他抬起手,微揉了揉额,才道:“也行,就靠你了,以后你就挑这样的,多挑几个,也好让我好生享用。” 希锦挑眉,打量着他,眼神很是狐疑。 阿畴便补了一句:“你放心,你挑了后,这些当然都让你管着,哪个不会喊的,喊得不好听的,你便可以踢出家门。” 希锦:“啊?” 阿畴沉吟了下,正色道:“还得会骑,进府前先骑马半个时辰,撑不住的不要。” 希锦都听傻眼了。 皇城里是这样挑选侍妾的吗? 不过……他说真的假的,竟然还真想挑几个好的放在房里? 那她就给他下药,让他一辈子只能看着耷拉的行货子发愁! 不知道那药铺子有这种药吗,她要去找,明天就去找,给他吃。 她可以忍痛割爱,就此戒了! 反正她不要了,别人也休想要! 毁了他! ************ 回来的路上,还是有些气闷的。 昔日的赘婿他身份高贵了,明显不像之前那么顺从了。 这甚至不是顺从不顺从的事,而是他回去燕京城后,怕不是天高任他飞,还不知道怎么招蜂引蝶呢。 反正她是不允许的! 就在这种气鼓鼓中,秋菱和穗儿却过来拜见了。 原来阿畴已经把她们接回来了。 两个丫鬟过来,直接跪在希锦面前,感恩戴德,满心期待,看得出,她们压抑不住的兴奋。 希锦看到她们也觉得松了口气,毕竟是熟悉的人,不必一直端着那架子,端架子其实也挺累的,以后自家人面前可以不太用装。 她和两个丫鬟说了下当下情况,让她们以后也跟着去燕京城,现在多学学规矩,学学怎么伺候,两个丫鬟自然欣喜得很,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们激动不已,毕竟要去燕京城了。 那可是繁华之地,纵然是当丫鬟的,谁不想去见识见识呢。 况且她们一直伺候在皇太孙和希锦身边的,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宰相门前三品官,她们以后终究也是有体面的。 希锦叮嘱好一番,便先让秋菱和穗儿下去歇息:“今天起得早,太累了,先好好歇着,一切等明日再做计较。” 两个丫鬟便先行下去了。 希锦又琢磨着,奶妈得带着,两个丫鬟带着,还有以前的一些家人也得带着,捡那些规矩的用。 不过身边没老人,两个丫鬟到底嫩了一些,若是在汝城,小门小户,也足够用了,左右家里也没那么多人情来往。 但是如果去了燕京城,阿畴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各样应酬什么的,总归要上台面的,这两个青涩涩的小丫头就不够看了。 希锦便想着,还是得看看,再请个能掌事的,两个丫鬟则慢慢调理着。 长添灯草满添油,这些自己都得及早打算了。 至于请人的事,可以找伯母或者族长大娘子,她们必然会尽心筹划,争着要替自己找好的。 正想着,却听侍女过来报,说是要用膳了。 阿畴回府后,便有什么事忙去了,所以晚膳只有她和芒儿吃。 她倒是乐得轻松,这男人哪,看着他食欲都要不振了。 他专门给人添堵! 谁知道晚膳上来后,希锦便看到一份眼熟的,赫然正是铁板烤猪皮肉。 那烤得酥脆,冒着滋滋的油,上面再洒了一些佐料,可真诱人。 她纳闷:“这是府中厨子做的吗?” 旁边的侍女听了,忙道:“并不是,是殿下特意吩咐了,让人请了外面的市食摊贩过来咱们厨房,帮着做的,说是今晚要有这个,还要吃现做的。” 希锦听着,瞬间心里泛起许多甜滋滋的泡泡,就觉得一切就跟梦一样。 他竟如此体贴周到? 竟特意把人请来给她吃了这一口? 希锦心花怒放! 刚才所有的不满,所有的赌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想说,她家夫婿可是天下第一好呢。 想想那前朝帝王也曾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到,她家阿畴也学会用这从食来哄着她了。 锦宫春暖 第57节 虽说这从食比那荔枝轻易许多,虽说这烤猪皮肉实在不如荔枝诗情画意,似乎俗了一些,但……她喜欢啊! 都是市井俗人,哪能和那诗文中的人物媲美呢。 罢了不生气了。 还是多哄哄吧,这就是一等着人顺毛的狗! 第32章 谁有不如自己有 因为阿畴那烤猪皮肉的心思,希锦到底是放下了各种赌气。 她觉得应该和他好好相处,两个人少年夫妻,三年来不好不坏的,恩爱的时候也是有的。 今日这烤猪皮,也许对他只是动动嘴吩咐一声的事,但他能惦记着这事,能吩咐一声,就极好了,王八喝酒知足常乐,她且高兴着吧。 是以这两日,她对阿畴都格外耐心。 她甚至想着,若是他非要计较那霍二郎的事,她也就开诚布公地讲讲。 当然了,前提是他先讲讲他在燕京城去那丰乐楼的事,都得给她交待明白。 还有到了燕京城后,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都得给她倒出来。 他若不说,那也只好让他难受着吧。 不过可惜,他很忙的样子,根本没再提霍二郎,竟仿佛毫不在意。 她当然也不能主动提,谁眼巴巴凑跟前解释,那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是以她只好忍着,连带那丰乐楼的事也不好问了。 不过好在,这几天他忙着外面的事,她也操心着自己的事。 一则那处宅院的手续她得办着,阿畴这方面倒是痛快的,他人虽不在家,但也早早让人支了银子给她,交了银子后,那王六自然是屁颠屁颠地帮着办差,事情倒是顺利。 另一方面,她也开始准备过去燕京城的行李了。 其实之前阿畴要来接她和芒儿,她已经收拾过了,不过那时候还没见着阿畴,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安排,这收拾起来心里也没底。 比如是要整个搬家,还是只收拾一些细软,是以后长住,还是得继续在汝城留一个窝,又比如家中摆设用具,这在汝城是好的,可到了皇城,还要用这些吗? 那时候脚底下踩着棉花,不知道将来路子,就不好收拾,只略打包了一些金贵细软罢了。 如今和阿畴一番交锋,她大概也摸到了几成他的心思,心里有谱了,昔日对那皇城的种种憧憬落到了实处,可以慢慢筹划了。 她先找了族长娘子,请对方帮着物色一个踏实靠谱的,到了燕京城后能做自己左右臂膀的。 族长娘子听了后,道:“希锦,这一时半会的,若是外面找,还得自己慢慢调理,那也信不过,还不如从自家找现成的,你先用着。” 她便提议起来:“要不你把鲁嬷嬷带过去吧?” 希锦:“鲁嬷嬷?” 族长娘子说的鲁嬷嬷,约莫五旬,有些年纪,当年宁家长房大爹爹和大娘子过去皇城做生意,这鲁嬷嬷便跟在身边伺候的,也曾帮着打理过家中诸事。 之后大娘子早逝,鲁嬷嬷便留在祠堂烧香洒扫照料着。 鲁嬷嬷性子稳妥,最关键是曾经在皇城做过事,到底是有些见识。 希锦听着这人选,心里也是一动,不免想着族长娘子倒是想得周到。 要知道她想选个人带着过去,不是一直跟在身边的,终究担心身边人有外心,比如自己如果选了二伯娘三伯娘家的嬷嬷带过去,那嬷嬷若是念着旧主,那终究没什么意思。 如今族长娘子提议这鲁嬷嬷,鲁嬷嬷不是哪房哪院的,如今跟着自己过去皇城,安分守己地做,自然可以当成左臂右膀来用了。 当下希锦详细问了问,想着还是得看看鲁嬷嬷的意思,虽说这鲁嬷嬷没什么儿女,也不用惦记着谁,但到底是汝城本土人,年纪大了怕人家不愿意离开故土。 族长娘子一口应承,说帮着问问,临走前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便是这个不愿意,我再给你找别的,你去了汝城,咱们都是娘家人,别的咱们不成,给你安排个把人手,这个没得说。实在不行,我跟着你过去,帮衬着你管家!” 这话听得希锦不由笑了:“好妈妈,你别可逗我了!” *********** 族长娘子离开后,自然也是受宠若惊,想着自己倒是在希锦那里讨了一个好,希锦显然对自己的提议很满意。 这么想着,她回到家里,便见希钰在那里等着呢。 希钰笑盈盈的:“妈妈,如何了,这次过去看姐姐,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族长娘子便笑了:“多亏了你呢,可真是巧了,你和我说起要给希锦准备一个嬷嬷,说她那边能顶用,还真是,这次过去希锦就提起来了,我便琢磨着把鲁嬷嬷给她用,果然她觉得好呢!” 希钰道:“是妈妈想得周到,我不过是从旁提个醒罢了。” 族长娘子笑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她家丈夫那里可是说了,怎么也要为希锦打理好前前后后,让她觉得娘家人能靠得住,以后宁家就是皇太孙的外戚了,是要好好改换门庭的。 她得了这个吩咐,自然是一心想着把事情做妥当。 只是也怕做不好,难免心里忐忑,这时候希钰找上自己,和自己说起来,便提议了要帮着希锦找一个好嬷嬷,她才恍悟,琢磨起来这个事。 如今看来,希钰提醒得真好。 希钰见族长娘子高兴,她自然也放心,便越发有心接近,又和族长娘子说起自己的一个绣花样子来,族长娘子便说领着希钰过去看看,倒是打得火热。 希锦这里自是不知道族长娘子已经被希钰掺和了一脚,况且鲁嬷嬷确实是个靠谱的,她往常接触过,不是那种高低眼看人的。 她自然也盼着鲁嬷嬷愿意跟随自己过去燕京城,多少也能给自己撑撑场面。 于是到了第二日,族长娘子过来说起鲁嬷嬷,说鲁嬷嬷自己也愿意的,希锦满心高兴。 那族长娘子便很快带了鲁嬷嬷过来,让希锦自己和鲁嬷嬷谈了。 这日鲁嬷嬷穿了一身土青色直领对襟褙子,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用木簪子给簪住,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透着利索劲儿。 她过来后,倒是不卑不亢的,上来和希锦见礼。 希锦问起她的想法:“鲁嬷嬷若是不舍得离开故土,我也能明白,并不敢强求。” 鲁嬷嬷听着,也就说起自己的心思:“我早年承蒙宁员外照拂,无以为报,如今年纪大了,就在祠堂里做些粗活,一位就此了此一生了,如今既是大娘子要过去燕京城,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我能帮衬着大娘子,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对得起宁员外了。” 她口中的宁员外和大娘子就是之前宁家的族长,按照辈分,是希锦的大爹爹,那是天底下第一贤德厚待人。 如今听得鲁嬷嬷这么说,她自然也高兴。 高兴之余,也是想着,鲁嬷嬷自然是好,可以用,不过也得留意着,凡事多听,多拿主意,不可以再让底下嬷嬷拿捏了自己,再养出一个冯嬷嬷来。 接下来几日,鲁嬷嬷便在这里帮衬着收拾行囊,也帮着捋顺希锦身边诸事,看着确实是一个妥帖的。 而这几天,希锦那宅子也终于办完了手续。 她是很在意这宅子的,毕竟是要写在她名下的宅子,哪怕她现在要跟着阿畴过去燕京城,但想到自己在汝城有一处心仪的宅院,心里也是高兴的,晚上睡觉都能睡得更踏实。 如今这宅子已经支取了银钱,交了各样契税,并签订了正契,正契一共四份,那冯家一份,县衙一份,商税院一份,还有一份是留到希锦手中。 希锦拿着那正契,盖了红戳子的赤契,上面详细写明了那宅院的位置以及布局,并附有一张宅院图,这是她拥有那处宅院的证明。 她将这宅契小心地收进自己的雕花紫檀木梳妆匣中,放到隔层中,收纳到了柜子最底层,并上了锁。 这是自己的,自己的,谁也抢不走的! 晚上做梦都觉得踏实呢。 房子妥帖后,希锦想起那做买卖的事,想着眼看要离开汝城,她那买卖可得用心筹划了。 她觉得以阿畴那个性子,估计知道了必是不愿意的,毕竟他是龙子龙孙,那是有宗室奉养的,他哪里需要像她一样操心什么银钱。 所以他不太可能愿意让她再操持生意了。 可她却有自己的想法。 她娘说了,有孙满床走,不如炕头钱一篓,闺阁小娘子压箱底的钱多了,腰板才能挺直。 她纵然是有些积蓄,可是到了燕京城根本不够看的,而他纵然能保她锦衣玉食,但到底那碗饭是他端着给她的。 万一人家直接拿走了不给吃了呢? 于是那一日,她便腾出时间找了洛掌柜,一则商量着将来燕京城的买卖安排,二则也让洛掌柜挑选一些汝城土仪,这个倒是好办,汝城有名的无非那么几样,希锦挑了扇子和锦缎布料。 那洛掌柜提起皇太孙来,自然也是交口称赞:“其实往日咱们提起来,只说郎君相貌一看便不同寻常,是贵人之相,往日里做事,那是再稳妥不过的。” 希锦笑笑,也就和洛掌柜详细说起来,以后铺子上的事还是得靠他呢。 因说起以后过去燕京城,也想着做买卖的事,那洛掌柜便顿时精神起来,开始说起燕京城的买卖。 这买卖不好做啊,各路税赋,还得小心奉承着那当官的。 可如果是皇太孙家的娘子要做买卖,那就不一样了,不求贪赃枉法,但好歹别被过路的四处打秋风,那就极好了。 希锦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这东家和掌柜的也是一拍即合,开始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洛掌柜提起皇城里什么好卖,说是要多寻一些新鲜花样,希锦又问起如今瓷器的行情等,洛掌柜都一一和她讲了。 因和洛掌柜聊了这半日,她倒是有了一些新盘算。 恰好这一日,希锦外祖母并舅父一家子过来了。 外祖母颤颤巍巍的,一口一个我的心肝,我的希锦,自然是亲得不行了。 其实希锦心里对外祖母多少有些微妙的,不过想起自己娘,以及外祖母对自己确实还算疼爱,心里也是有些不舍,便也抱着外祖母好一番说话。 这时候阿畴回来,舅父一听这个,马上求助地看向希锦,很明显他想好好和阿畴说说话。 可如今的阿畴并不是舅父想见就见的了。 希锦见此,眼神淡淡的,忽略了。 舅父面上现出失望,他只能望向外祖母。 外祖母自然明白,她便越发慈爱地拉着希锦的手道:“希锦,你如今要跟着皇太孙殿下过去皇城了,你娘如果还活着,知道这些,怕是高兴得很。” 希锦:“是,可惜我娘没看到这一日呢。” 外祖母:“他们几个兄妹中,我从来都最疼你娘了,你舅父往日还说我偏心呢!” 旁边舅母也忙道:“那可不是嘛,希锦娘可人疼,别说安人,就是我,也最喜欢希锦娘,我们姑嫂感情好,几日不见就想得慌呢!我有时候想起你娘来,我就想哭,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走得这么早呢!” 希锦听了这话,自然是明白那意思的。 她便笑着道:“舅父,殿下也才刚回来,急匆匆过去不合适,你稍等片刻,我派人问一下,你是长辈,只有他过来请你的理,没有你眼巴巴过去见他的理,是吧?” 舅父一听,顿时受宠若惊,他以为希锦不会替他引荐阿畴了,心都要凉了,如今峰回路转,那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忙赔笑着道:“这怎么使得呢,这可是皇太孙殿下,我可不敢失礼!” 对此希锦没说什么,迳自命人去问了。 锦宫春暖 第58节 不过片刻功夫,侍卫过来回话,说是皇太孙殿下过来请孟员外。 舅父喜上眉梢,笑着对希锦道:“希锦,你瞧,殿下从来都听你的,我就知道希锦驭夫有道!” 旁边舅母也忙道:“如今希锦飞上枝头做凤凰,以后可了不得了,咱们也跟着沾光呢!” 奉承话希锦都听腻了,她笑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八字没一撇呢,没得让外人听了笑话。” 舅父道:“是,万事谨言慎行,我们可不能给希锦惹麻烦!” 希锦又道:“舅父,等会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见了殿下,再过来一趟。” 舅父连连点头称是。 一时舅父自己先急匆匆过去见阿畴了,而舅父离开后,几个女眷围着希锦好一番亲热,外祖母更是对希锦千叮万嘱咐的。 表嫂念蕊带了小玉儿过来的,她让小玉儿郑重其事地给希锦磕头,还特意问起芒儿,说“小玉儿一直惦记着芒儿,要找芒儿玩呢”。 希锦已经习惯了大家伙如今和往常截然不同的面目,当下命奶妈把芒儿带来。 芒儿如今倒是被教得很是乖巧,上前见过了外祖母,外祖母看到芒儿,一把搂在怀里,那更是亲的,简直仿佛自己的心肝一般。 旁边念蕊也忙推着小玉儿:“看,这是你表弟,这可是亲亲的表弟,再亲不过了,你赶紧好好的和你表弟玩儿!” 小玉儿哪里懂这些,不过四岁的孩子罢了,小孩子只依着自己的心思来。 他便稚声稚气地道:“芒儿,你怎么睡到这个时候?小懒虫,丢丢丢!” 说完还调皮地冲着芒儿刮脸。 他这一说,顿时把念蕊吓了一跳,沉着脸道:“你怎么能这么和表弟说话,这可是你亲表弟,亲表弟,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嘛?” 小玉儿听着,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自己娘为什么这么凶对待自己。 他眨眨眼睛,看着他娘,道:“娘不是说,不要和芒儿玩吗,不搭理他!” 小孩子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外祖母更是气得脸白手颤。 至于念蕊,那是差点当场晕过去。 她抬起手,一巴掌直接打在了小玉儿脸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是谁教你说的这些瞎话?有你这样的孩子吗!” 小玉茫然地捂着自己的脸,哇的一声哭出来。 芒儿从旁,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希锦见此,自然心知肚明的。 她便开口道:“表嫂,你看看你,孩子随口说句话罢了,当什么真呢,也值当你去打他!” 说着,她便哄道:“好了,小玉儿,别哭了,过来姑姑抱,姑姑这里有小食,看你喜欢吃哪个?” 当下便拿了桂花糖来给小玉儿吃,小玉儿抽抽噎噎的,睁着泪眼看那桂花糖。 外祖母多少松了口气,也就笑着道:“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随便乱说的。” 念蕊也赶紧说:“希锦,你可别往心里去,他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浑话,倒是在这里胡说!” 希锦道:“我自然明白的,怎么会往心里去呢?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两家话。” 这么说话间,大家也就装作没这回事,外祖母更加慇勤,舅母表嫂也是处处为希锦着想。 因说起如今阿畴身份非同一般,外祖母拉着希锦的手说知心话:“他如今是皇太孙了,等回去皇城,那他给你什么诰命?” 舅母也道:“是了,希锦,正想问你呢,我们在家已经私底下想过这个,我们担心你,你舅父虽然只是寻常商贾,可到底走南闯北见识多,他也认识几位皇城的官员,知道那里最是讲究门第出身,这皇太孙正妻的位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虽说你和阿畴是正经夫妻,可他是赘婿,这事说出去终究不好听!” 外祖母:“对对对,你舅父说了,你可得先问问殿下,看看他能给你什么诰命,到了皇城后,得把这事说清楚,如果不明不白的,那你这身份且尴尬着呢!” 希锦听着,道:“外祖母,舅母,你们说得倒是在理,回头我和殿下提提,看看他怎么说吧。” ************ 希锦觉得外祖母说的有些道理,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她得问问阿畴那里,看看她的名分到底怎么算。 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买卖的事,这时候舅父从阿畴那里回来了,她便请了舅父过来说话。 舅父见了希锦,一叠声地称赞希锦:“殿下对我客气得很,以礼相待,其实在殿下跟前,我就是一商贾,一草民,我能算什么,如今殿下这般待我,其实都是看希锦你的面子。” 他感慨:“希锦,殿下待你那是真心好。” 希锦笑着随意聊了几句,便问起那瓷器的事,她想让舅父帮着自己挑选一些好瓷,到时候她带到燕京城去。 一方面是当做土仪,可以做人情来送人,一方面也可以探探燕京城的买卖路子。 舅父听了,自然一口应承:“我这口窑做的,自然也有那上等货,不过比起官窑来到底是逊色,我帮你去找那官窑的好货吧,青瓷,白瓷,黑釉盏,这些都可以挑到好的,那些你带过去也有面子。” 希锦听着,却道:“倒是不必费那个功夫了,有那运往外国的好瓷,也挑选一些就是了。” 舅父道:“我那窑厂倒是会做一些外销瓷,可这些瓷到底是不如官窑的,我们民窑的用料和工艺,和那官窑还是没法比。再者说了,他们那些样式也是古怪,咱们一般人家不用的。” 希锦却道:“若是论起瓷器来,那最顶尖的自然是官窑烧制的,宫里头用的都是最好的,他们不缺这些好的,但我想着,那些运往外国的瓷到底是花样新鲜,也算是我们这里的土仪,好歹算是一个趣味,倒是勉强讨个巧。” 舅父听着,也是恍然,连声称是:“希锦,你这脑袋瓜子,也实在灵光,怪不得往常你祖母总夸你!你既有这想法,看看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找,我那里各样的货色倒是齐全。” 希锦好奇:“舅父那里这几年买卖倒是红火?” 舅父便讲起来:“你可能不知,前些年朝廷市舶司下过令,凡是购买外国货,不能用那金银铜币,只能用帛、绵、瓷或者漆这些特产来博易,所以这几年我这买卖还算红火,那些出海的大小泊船,全都要定制陶器,一船一船往外运。” 希锦:“那些泊船,都是往哪儿去的啊?” 舅父:“这就多了,我们大昭如今的泊船走得远,光是这瓷器就要卖往不少国。” 他掰着手指头道:“占城、真腊、蓝无里、阇婆、层拔、波斯,还有新罗国,这些都要我们大昭的瓷器,他们定制的样式也都五花八门,反正我们本地人是不太习惯用,回头我把你带过去,给你看看,你挑那些新鲜的带着就是了。” 希锦听着,自是觉得有趣:“好,那舅父你尽快安排,我过去看看!” 第33章 算什么?苟且的?! 晌午过后,亲戚们总算走了,希锦也有些困乏,便躺在榻上小憩片刻,想着和舅父提起的外销瓷器买卖,也想着刚才的种种。 比如外祖母那殷切慈爱的眼神,表嫂念蕊打在小玉儿脸上的一巴掌,还有素来庄重威严的舅父望着自己的那期盼眼神。 想来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呢。 曾经在她心目中犹如大树犹如高山的形象,是她想巴结讨好的外家,也是她能更好在宁家立足的依赖,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轰然倒塌。 她再次拿出她娘的锦书,翻来覆去看着,看着上面每一个字迹。 其实那些字迹她都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能记住每个笔画的转折走势,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这就像她娘还在身边一样。 她想人情是一本书,这能够让人读一辈子了。 外祖母自然是疼爱自己的,舅父念着和自己娘的兄妹之情,对自己多少也有些照拂。 但是每个人又有自己的为难和顾虑,又有自己的私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希锦能够理解,并且也能够接纳,如今他们竟然都弯下腰来祈求自己,那自己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她终究比以前明白,有些人并不值得期盼,所以也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更不必去失望,大家能够在亲情脉脉的维系下,互惠互利,各得一些好处,如此便能长久。 关于舅父这里,希锦除了想弄些瓷器的路子,其实还有别的想法。 以后她跟着阿畴过去皇城的话,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家铺子扔了,必须好好经营,别管阿畴入赘她家,还是她嫁给阿畴,她都得有这安身立命的本钱。 可她离开后,这铺子谁来帮衬着操心?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得给自己外家帮着看铺子,外祖母和舅父固然是有些私心的,但到底是亲的,她家芒儿以后走远了,需要摇旗呐喊的,需要鞍前马后的,自己外家的人丁就是那个助力,这样的到底比外面稳妥,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翻来覆去的,又想起外祖母和舅母提起的,自己身份问题。 这倒是一个正经事。 想起这个,她躺不住了,爬起来,摸出她的锦书,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但看了后还是心里没着落。 她娘说,如果赘婿有二心就去找霍二郎,可霍二郎如今怕不是也战战兢兢的呢! 他倒是想帮自己,但他一没地位二没本事的,拿什么帮?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阿畴这个人心思真是深,好生会谋算。 竞价房子的事他肯定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的,这男人的小肚鸡肠啊! 而他要霍二郎跟着他们过去燕京城,这不就是把霍二郎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吗? 霍二郎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多和自己说什么了! 她不免长叹了声,想着她跟了阿畴过去燕京城后,是必须继续和他做正经夫妻,什么不三不四的妾,哪怕是个什么侧妻,她也是坚决不干的! 在阿畴这里,绝对不能让任何女人压了她一头。 她得尽快和阿畴提提这事,在离开汝城前敲定下来。 当然了,得寻个好时候,这样才能一击而中。 ***************** 这几日希钰在家其实糟心得很,最近希锦要跟着阿畴过去燕京城了,宁家上下一个个欢天喜地跟过节一样,三句话不离希锦,这个说希锦要去燕京城了,听说那边天气寒凉,我这里有块貂绒的护腿送给她,那里说希锦往日最爱吃我做的酥油饼,我得多做点好让她路上吃。 总之一个个把希锦看得比自己亲闺女还亲! 希钰看着这情景,自然是羡慕得肝儿都疼了,她没想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这事到底是没成,那休书分明都已经写了的,怎么就没休成呢? 难不成她扑腾这一遭,竟不曾改变希锦的命运? 如果不能,那自己怎么办?还能捞个贵妃当吗? 要知道希锦这人善妒,那眼睛里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她把那阿畴哄得跟什么似的,那可是夜夜霸着龙床,绝对不给其他女子半分机会,以至于后宫之中唯她独宠,并无其他女子。 至于她,便是想掺和,也掺和不进去! 就希锦那个人腻歪起来,哪个能抢得过她! 况且这希锦是傻人有傻福,后来她又给阿畴生了小公主和小皇子,都是粉粉团团一般的小人儿,惹得阿畴越发喜欢,对她宠爱呵护,那简直没眼看了。 希钰是无法接受这些的。 对于这一点,希钰也曾经仔细分析过自己的心思,明明希锦当了皇后,宁家人也跟着鸡犬升天,家族中一些子弟甚至以此晋升,或者考取了功名,从此之后改换门庭,风光发达,她也因此从中得利,在夫家地位颇高,明明是沾了大便宜,她怎么就难受呢? 希钰想过,但凡当了皇后那个人是别人,她便不会去想了,毕竟这个世上总有人富贵命,总要有一个皇后,那是天上人物,是她摸不着的,和她没关系。 但是如果希锦当了皇后,那就不一样了,身边的人,特别熟悉的人,打小一起长大的人就这么当了皇后,她心里能舒坦吗? 况且她和希锦是同一天生的,希锦早上,希钰晚上。 锦宫春暖 第59节 希锦娘生希锦的时候梦到了七彩锦凤,起名叫希锦,人人都说希锦是富贵命,但是希钰娘就很不服气。 “早上她生了,说是梦到了七彩锦凤,这话就传开了,说五房生的那小姑娘是贵命,这里好那里好的,等我傍晚时候生了,大家便说,这个也不错。” 一个“也”字,足够希钰娘懊恼半辈子! 没抢到头份啊! 后来希钰娘也和人说,我生的时候看到了一块玉,剔透晶莹的美玉。 然而别人并没太大反应,只是笑着说,哦你家也看到了啊。 希钰娘在别人那敷衍的反应中,品咂出味道来了,别人以为她是编的,以为人家梦到锦凤她就编了一个美玉。 可她不是编的啊,她是真的啊! 希钰娘憋屈,这口气没顺过来,月子里就难受,唉声叹气的,抱着希钰天天叨叨。 希钰从小听着她娘叨叨,也觉得希锦不好,生气希锦,暗暗和希锦较劲,处处要压希锦一头。 在三四岁前,希锦傻乎乎的,是个胖团子,没什么稀奇,大家都夸希钰,不过到了五六岁,两个小姑娘都陆续有了模样,希锦出落得肌肤雪白,那鼻子那眉眼精致漂亮,整个人如同脂粉团儿揉成的一般,可真是招人喜欢。 加上希锦记性好,聪明,算账都不用算盘,在这商贾之家自然是人人夸。 至于希钰,相貌不如希锦,偏生记性也不如,各方面都不如希锦,两姐妹在一起,别人一夸就是夸希锦,根本想不起来希钰这一茬。 希钰听了她娘的,本来就铆足劲要和希锦比,如今更是气得够呛,是铁了心必须把希锦打压下去。 就这么一直到了做亲时候,希钰终于恍悟了一件事,你希锦就算长得好又如何,父母只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要想着能嫁什么好人家了。 谁知后来希锦竟然和霍二郎看对了眼,那霍二郎也是傻,对希锦五迷三道的,竟然要答应入赘! 希钰一看,当然不行了,霍二郎那样才貌兼备的,以后明显是要光宗耀祖的,这样的人竟然入赘给希锦当上门女婿,这怎么可以! 她和她娘一合计,她娘当即寻个功夫,和娘家嫂子一起找到霍二郎娘,好一番撺掇,霍家娘听着脸都绿了,回去后就和儿子撒泼上吊,怎么也不要让霍二郎上门。 不但不能上门,就算希锦要进霍家门也不行。 她娘当时坐在地上哭,哭得眼泪鼻涕抹了一把:“那小娘子我见了,放浪得很,专门勾搭男人魂的,她若进门,咱们家是再没好日子过了!” 霍二郎原本也是哄着求着,说好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两头各姓一个,这才哄好了他娘,他这里已经踌躇满志要娶希锦,甚至连以后怎么和希锦恩爱都想好了,谁知道却出了这一茬。 他跪着求,好言语地哄,奈何他娘被人撺掇一番,是死活不听她的。 他待想着把这事晾一晾,谁知道他娘拿了希锦送给他的香囊,直接甩到了希锦娘脸上,把希锦娘气得直接栽那里,差点没气。 这婚事算是砸了,希锦这才招赘了阿畴为赘婿,从此霍二郎成了路人。 这些都是希钰重生前干的事,她觉得自己特别聪明,直接把希锦的大好姻缘给毁了。 虽然希锦招了阿畴,那阿畴模样好,但她觉得,也行吧,反正没什么大本事的,闷不吭声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可她哪里想到,这希锦竟如此好命,来了一个王八翻身,竟然当了皇后母仪天下风光发达,这让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希钰的后半辈子都是懊恼,想起来就懊恼! 如今重活一世,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她上辈子听别人提起希锦,几乎听了半辈子,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这辈子豁出去了,拼一个你死我活,怎么也不能让希锦好,说白了就是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好! 于是这一日,希钰找上了阿畴。 这时候阿畴刚下马车,矜贵淡漠,连看都没多看希钰一眼的样子。 希钰心里羞耻,觉得这阿畴分明是看不起自己,但她也没法,事情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也有那个好机缘在阿畴落魄时出手相助,以得他另眼相待,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搞一搞了。 于是她到底凑过去,小声地道:“殿下,我是过来找我姐姐的,不曾想遇到殿下。” 阿畴淡颔首:“既是找你姐的,那我命人送你进去吧。” 希钰忙道:“殿下,其实有件事,我本来想问姐姐的,但既是遇到殿下,我觉得好歹也应该和殿下提提了,我听说霍二郎此次也要跟着殿下过去皇城,若是殿下不知道,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阿畴本来已经迈步打算离开,他就没想着理会这希钰。 不过听到霍二郎这三个字,他脚步到底是顿住,淡看希钰:“哦?” 希钰见阿畴感兴趣,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 有霍二郎这绝世法宝,自己又有上一世所知的种种,她怎么可能不成功! 其实她敢跑过来阿畴面前挑拨撺掇,自己确实是有些底气的。 当下她抿唇,看看一旁,有些无姑且无奈地道:“殿下,我们借一步说话?” 阿畴略顿了下,到底是应了,便命侍卫现行退下。 希钰看左右无人,这才道:“殿下,这件事我也不想提,但我又怕外人知道了,到时候平白折损姐姐和殿下的声名,所以才要说给殿下知道,也好让殿下防患于未然。” 她说完这话,却见阿畴神情疏淡,并没什么反应。 她难免有些犯嘀咕,不过还是大着胆子道:“殿下,那一晚上灯节,霍二郎本已经逃离,却莫名又回去,以至于和逃命的人群冲撞上,伤了腿。” 她说到这里,仔细留心着阿畴的神情:“殿下可知他为什么又回去?是什么要紧物件让他回去取吗?” 阿畴神情莫测,抿唇不言语。 希钰便觉得莫名,也觉得他性子古怪。 这种人当皇帝,天底下谁不觉得伴君如伴虎,怕是也只有希锦那种脑子不好使的才能和这种人处下去! 不过这是未来的帝王,她就算再难受也得忍着。 她压下心中的无奈,硬着头皮继续道:“霍二郎回去取的,其实是一个要紧物件,是一个……” 她小心地瞄了阿畴一眼,这才低声道:“荷包。” 阿畴:“哦。” 希钰终于得他一个“哦”,便得到了鼓励,继续道:“我听说那荷包是我姐做的,以前订情的,是我姐姐亲手做的。” 她小心地看着阿畴的脸色,道:“其实要说起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曾经订过亲,大家都知道的,彼此手里有个贴身之物做个念想,也无可厚非,可,可——” 她仿佛很为难很为难地道:“可姐姐都要过去燕京城了,这如果传出去,我只怕对殿下的声名有碍啊……” 她吞吞吐吐,低着头,要说不说的,就很无奈的样子。 阿畴挑眉:“还有吗?” 希钰怔了下,这还不够吗? 你家娘子亲手做的荷包被外男小心收着,那外男还视若性命呢! 竟然还要问她还有吗?能有什么?两个人私下相会醉卧鸳鸯帐吗? 不过她自然没敢多说,只是摇摇头,很小声地说:“这倒是没别的,我只是听说霍二郎要随着一起,我怕,这到底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什么,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阿畴。 阿畴却没再说什么,神情漠然,直接离开了。 希钰:“……” 这夫妻俩啊,绝了,可真是搭配,都一个模样的怪性子! ************* 这几日阿畴忙得厉害,希锦也没什么合适机会问起来,便想着先把自己的买卖做好,这一日阿畴外出,恰那侍卫燕关和楚水也跟随着出去了,至于其他侍卫等,还拦不住她。 她就寻了个由头,说要拜访亲戚,让人准备了寻常犊车便出门了。 若是以往,必然是要风光,可现在希锦竟然不风光也好,她想悄没声出去看看。 于是乘坐着那朴素的犊车,希锦过去了云虎湾,这汝城水道是可以直通苏杭一带的,而这云虎湾则是汝城最要紧的一处港口。 到了港口时,舅父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了希锦,忙带了希锦过去港口的货仓。 这货舱难免有些发闷发潮,希锦憋得难受,不过为了银子为了买卖,只能忍了。 货舱中瓷器林林总总的,都是大小瓷器层叠相套,归置得密密麻麻,码叠在船舱最底层,毫无间隙,可以说是把这货舱都给塞满了。 这些货物都是走水路过去岭南一带,之后运往海外的,这一路耗费极大,自然是恨不得能多塞就多塞。 舅父叹道:“这船走一趟海外,其中耗费,不是寻常人能想的,是以我们这些瓷器必须要有十倍之利,这买卖才能做下去。” 希锦:“好在这些瓷器都是自家做的,到底是本钱低。” 舅父点头:“是,你看看这些,这些货都是运往海外的。” 希锦一眼看过去,根本无从挑起。 不过好在舅父早让人挑选了各样瓷器,都拿过来给希锦看。 舅父仔细介绍着,这些瓷器以青白瓷为主,器型各样都有,有常见的盘碗瓶壶,也有一些稀奇形状的罐,盒和瓷枕等。 希锦看那瓷器,花纹倒是繁多,有花卉纹、柳斗纹、菊瓣纹和飞凤纹等。 舅父道:“你看,这是我们的瓷器,我们的瓷器偏青,如果是官窑的话,就偏白一些。” 希锦好奇:“为什么?” 舅父道:“我们自己用了特殊钴料,这料子是从海外捎回来的,我自己偷偷用那料钴料做了一批,这色就显得好。” 他拿着那瓷器给希锦看,希锦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件青瓷罐,质地纤薄犹如纸片,细腻温润,清脆莹润,实在是上等瓷。 希锦惊叹之余,好奇:“那官窑怎么不用这个?” 舅父摇头叹:“这些料,都是从海外弄回来的,本来就不多,也说不好烧出来的色官家喜欢不喜欢,再说了,官窑想改动什么,都是一层一层地往上报,万一烧制不好,又是祸事临门,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变花样了。” 希锦听着倒多少明白。 她拿了这舅父的瓷器和那官窑瓷器对比,纵然官窑瓷器更为细腻洁白,不过舅父瓷器中那光晕竟是流光溢彩的,仿佛有活水流淌,且上面的花卉似乎更为凝沉浓艳,便显得稳重一些。 她好奇:“这钴料是什么,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舅父便和她提起来:“这种钴料叫苏渤泥青,产自渤泥国,我们的泊船出海会经过渤泥国,他们要我们的绫罗绸缎还有瓷器,我们从他们那里买一些钴料来做瓷器,现在我们得的这钴料不多,不过如今大昭的瓷窑,敢用这种钴料的也少。” 希锦听着,越发感兴趣。 生于商贾之家,听到什么“稀奇”“不多”等字样,便觉得这里面或许有利可图,她自然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舅父见希锦感兴趣,便详细给她讲了,倒是听得希锦津津有味。 如此看了一番,希锦也就挑选了一批用了苏渤泥青的青瓷,想着带过去皇城试试,说不得奇货可居呢。 这时,舅父又带着希锦看了看定制瓷器。 舅父道:“你看,这个是大食国的定制,这椰枣和棕榈纹都是他们喜欢的。” 希锦看了看,这是一件青瓷杯,上面的花纹很罕见,入眼尽是异域之风。 锦宫春暖 第60节 她又看了其他几件,都很是让人惊艳,之后便见到一件,那是一件青瓷孔明壶,上面的纹饰却颇为罕见,竟是一小娘子站在蒲团上,袒胸披纱,扭着那身子婆娑起舞。 舅父给自家晚辈介绍这个,自然有些尴尬,他咳了声,道:“这种,他们也定了好大一批呢。” 希锦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有趣,便都要了。 如此挑拣好一番,希锦整整要了五大箱子的货,这已经很是不少了,估计能摆满一个瓷器铺子了。 舅父自然是不要钱的,不过希锦还是让他按照本钱算了:“若是不要,传出去,于殿下名声也有碍。” 舅父听着,这才勉强收下。 *********** 希锦从那云虎湾回去府中,这次回去她静悄悄的,生怕引起阿畴或者侍卫的注意。 这买卖她是想先斩后奏的,万一自己提前说了,阿畴不让自己做了怎么办。 谁知道她这里刚进府,才安稳了心思,就听到侍女来报,说是族长大娘子来了。 因族长大娘子送了鲁嬷嬷过来,她心存感激,如今听着族长大娘子过来,忙让人迎进来。 族长大娘子一进屋,见到希锦,却是开门见山地问:“希锦,有个要紧事我得问问你。” 希锦:“什么?” 族长大娘子:“其实我也是听人提起来,才想起这一茬,如今皇太孙把你接回去燕京城,到底给你一个什么名分?” 希锦听着,心里一顿。 其实自从外祖母和自己说起这个后,她也想问问来着,只是阿畴忙,她又惦记着舅父那里的瓷器,是以还没开口。 如今族长大娘子突然问这个,她也是心里没底。 不过想想阿畴,他待自己并不差的,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总归不至于委屈自己,便道:“我和他结发夫妻,如今他虽身份不同以往了,但我总归是他的正头娘子吧。” 族长大娘子听闻,叹息:“希锦,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如今,还真未必是正经夫妻呢!” 希锦:“啊,什么意思?” 族长大娘子:“你想想,你们虽有婚书,可那婚书,那婚书——” 她无奈,不想提啊不想提,这事提出来若是让人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可她又不得不提。 她愁道:“我说希锦啊,你想想,按照你们的婚书,他是你的赘婿,你觉得这样的婚书,能拿出去吗?” 希锦:“……” 她一时也是意识到不对了。 那,那赘婿的婚书可是和普通的婚书不同! 大昭的婚书有草帖和定帖,还有通婚书,这些都是要官府留个副本并扣上红戳子的,而赘婿的婚书,在那官府留凭的通婚书上,是要特意写明白的。 比如要求成亲后的子女随母姓,比如郎君要在小娘子家中干活几年,若是不满年限或者逃走超过六十日,该如何处置等等,这些对赘婿都很是苛刻。 这婚书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给人看,特别是给那皇族宗室的人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怕不是直接把宁家给诛九族。 所以如果到了燕京城,有人问起来,或者谁非要较真,那他们还真没寻常夫妻的婚书,凡事口说无凭,文书为证,拿不出文书,那,那他们算什么? 族长娘子长叹一声:“我听说,在那皇城里,皇子纳夫人,皇太子纳妃,或者帝姬降嫁,宗姬族姬嫁,这些都是要按照皇室的那些规矩,要册内命妇,册皇太子妃或者皇妃,还要举行各样礼仪,什么宾礼什么嘉礼的,好多讲究,以殿下如今的身份,你应该是被正式册封,要举办宾礼,还要由宗室来抄录。” 希锦听着这么繁琐:“然后呢?” 族长娘子:“抄录的时候自然要看婚书的,你们的婚书不敢拿出来,皇家宗室就不能抄录,不能抄录的话,那,那你们的婚事就不算,在官家那里就不算!” 希锦蹙眉:“在官家那里不算,那我们算什么?” 族长娘子:“在宗室那里,你们是私婚,人家不承认的,就等于你们不是夫妻,这么一来,你过去了燕京城,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你在殿下身边是什么身份,算是正经夫妻吗?” 希锦听呆了:“不是夫妻,难道竟是苟且不成?” 族长娘子:“……” 她喃喃地道:“我也不懂,这,这,怎么好这么说的,我琢磨着总归是有个身份,但还是得问问不是,这样咱们心里才有底。” 希锦:“是,我得尽快问问他,探探他的话风。” 第34章 那个小荷包啊 族长娘子走了后,希锦心里有片刻的茫然,她想着要问问阿畴,不过阿畴如今并不在府中,反倒是那燕关和楚水在,她问那燕关和楚水,两个人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只说今日有个客人登门,估计殿下马上回府,但是回府后,得先见客人。 客人? 希锦也是纳闷,想着他如今忙得不着家,说是什么有公差,也不知道来汝城能办什么公差,她也懒得问。 结果如今他那样孤僻冷清的人,竟然也学会了人情往来,现在竟然有客人了? 希锦有些心烦意乱,想起之前自己家中是有《大昭会典》的,那书比砖头厚,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儿,希锦平时当然懒得看。 不过现在,她觉得她得学习学习了。 不懂大昭会典,回头自己都成胡乱苟且没名没分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那阿畴也从不和自己提,难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当即让穗儿回家一趟,去取来那《大昭会典》,这倒是极快的,不过是隔着一条街罢了。 那《大昭会典》送来的时候,竟然还顺便拿来了昔日的一些针线。 希锦看到,纳闷:“怎么拿来这个?” 穗儿道:“我回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六娘子,她说她那里有些针线,是大娘子往日落她在老宅的,想着大娘子要用,让我捎回来。” 希锦看了看,倒确实是自己往日用的,不知道什么落老宅的。 她从来女工针指上不济,懈怠得很,自打成亲后,没多久便怀了身子,更是懒得动。 当下也就没理会,随手扔一边,自己却拿了那《大昭会典》来翻找研究。 这《大昭会典》比砖头都要厚,里面分门别类,有各样大昭律法条文,希锦翻了翻,略过去那什么刑法篇,直接翻到了“礼法典制篇”部分的“政和五礼新仪”。 这里面涉及到宗室以及庶民的各样礼法规范制度,希锦翻了好半晌,终于找到了大约能符合自己情况的。 果然,族长娘子说的是对的,正经大昭宗室皇孙娶妻,那都是有好繁琐的礼仪流程,要举行宾礼,还要抄录,要册封等等。 无论是皇子皇孙,还是宗室帝姬,一切婚嫁都是要有相应礼仪,无礼仪不成婚,且成婚后还要录入到宗室册中,那册子也是一式两份,自家手中一份,皇家宗室留一份。 自己显然是什么都没! 不说自己和阿畴是赘婿的婚书,就算是正经婚书,那也不对,那是庶民的婚书,在宗室那里不算数。 更关键的是,在那婚书上,阿畴单名一个畴,冒姓宁。 皇家宗室怎么可能认这样的婚书呢! 这种礼仪规范,往日里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哪里懂这些! 不过阿畴按说应该知道的,他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这次来接自己,又是以什么名义来接,一路上官府接应,总该有个文书吧,文书怎么写? 希锦既动了这个心思,难免胡思乱想,当下恨不得赶紧让阿畴回来,她好问问。 这会让再让人去问,总算阿畴回来了,却是在前院招待客人吃茶呢! 喝茶! 希锦无奈,想着自己在这里如在火上煎,他却在吃茶,好生闲情逸致。 恨不得跑过去问问。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记起,前几日晚间时候,似乎见他曾经动过一些文书,那些文书上似乎有什么要紧的,就放在床头的皮箱中? 希锦略犹豫了下,到底是试探着打开那皮箱。 果然里面有简册也有绢素,更有用牛皮做成的皮筒。 希锦小心地翻看了看,终于打开那皮筒,却见皮筒中是有一份带了钤印的简册,上面还散发着辟虫用的芸香草气息,封口处更是有泥封残痕,那是拆开后留下的痕迹。 希锦打开那简册,果然见里面是一份黄色绫纸的文书,文书上盖了大内的印章。 希锦便翻开那文书来看,那文书其实是一份批书,上面文绉绉写了好多,希锦快速看过,大意是说,皇上恩泽,皇孙畴要过来汝城接皇重孙芒,回宫团聚, 她冷静下来,努力地从上到下看,看了好几遍。 她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批文上没她,就是说,回去后也没打算给她诰命什么的吧? 所以,她在皇城,在官家那里,根本就查无此人? 他不过是来接芒儿,顺便接她罢了。 要不是芒儿年纪还小,说不得皇城那边就要去母留子,不要她了! 希锦腿软了,心凉了。 她将那文书按照原样重新放好,之后扶着床,坐在那里,一时自是徘徊茫然。 一会儿觉得阿畴还是以前自己那夫婿,对自己体贴周到,他心里是有自己的,不会亏待自己,一会儿又觉得,他如今到底是皇子皇孙了,自己和他又没有宗室那种婚书礼仪,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位置。 这臭阿畴,坏阿畴,竟仿佛要坑了自己! 等他回来,务必是要问清楚的,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不给说个明白,好了,她非和他闹起来。 没名分,那就不去皇城了,让他们父子自己去吧! 她自己留在汝城,逍遥自在,再找十八个男宠,要闲汉要淫僧也要俊俏小书生,看哪个好看就骑哪个,天天轮着来!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想着等阿畴回来,谁知道阿畴一直不回来。 此时正值春乏时节,恍恍惚惚,她竟挨着那引枕睡着了。 睡梦中其实也不踏实,只觉周围云蒸霞蔚的,眼前仿佛有什么,仔细一看,却是她娘的锦书。 啊,锦书! 那锦书竟仿佛成仙了一般,漂浮在云雾中,发出璀璨金光,上面还有许多字,竟仿佛是见都没见过的! 锦宫春暖 第61节 希锦心里一喜,想着自己娘果然就是娘,如今竟成仙了,要给自己指引呢。 她当即上前,就要看,谁知道她往前走,那锦书也往前走,周围都是云霞缭绕,上面的字她也根本看不清。 着急,特别着急。 她恨不得揉揉眼,赶紧看,可怎么也看不清啊! 希锦急得打转跺脚的,一时想起之前她娘锦书上写着的霍二郎,不免沮丧,想着霍二郎自然是好的,他记着自己娘的惦记,是真心想帮衬自己的。 可他也没什么用啊! 既不是权臣,也不是官家,能帮自己要来名分吗? ************* 这次霍二郎过来拜会,是正式投了拜帖的。 无论阿畴抱着什么心思,终归是邀他同行一起过去燕京城,这对一寻常读书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人到了什么时候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反正走一遭看一遭,哪怕知道这皇太孙殿下对自己心存提防和不满,可……人家到底也没说什么,反而要给自己添彩的。 是以霍二郎依礼投了拜帖,拜见了阿畴,并谈起接下来行程安排,而阿畴倒也以礼相待。 于是两位郎君,各怀心思,客客气气,说起接下来的科考,也说起霍二郎的打算等等。 阿畴甚至还和霍二郎聊了当今时政,诸如大昭税赋,水路水运,以及摩尼教乱党等。 若这时间再早三两个月,那时候霍二郎是举人,而阿畴不过是一白身,霍二郎在阿畴面前自是可以高谈阔论,畅所欲言,那是读书人的傲气。 不过如今身份再是不同了,霍二郎为学子,阿畴却是皇太孙,甚至极可能将来登得大宝,若是那样,那便是他顶头上司。 这对于霍二郎来说,心间自然是百味杂陈。 是以阿畴问他那些政见时,他是深思熟虑后,才小心作答,慎之又慎。 如此一番,阿畴足足问了三五个问题后,霍二郎逐渐放开了,言谈不若开始那般拘谨。 阿畴却突然道:“我听闻二郎解试时的试赋题目正是税赋,论前朝和今朝税赋之优劣异同,传闻二郎文章旁征博引,鞭辟入里,被考官称为既有史才,又得墨妙。” 霍二郎听这话,忙起身,恭敬地道:“只是谬论罢了,说出来只怕惹殿下笑话。” 阿畴抬眼,看着霍二郎道:“二郎倒也不必客气,我今奉御旨回来汝城,一则接他们母子回去皇城,二则也是想梳理水运税赋,二郎若有高见,尽可道来。” *********** 阿畴送别了霍二郎回去后院时,已经是晌午时候,要用午膳了。 他一回后院,那穗儿便迎了来,先是说起今日有人送礼的事,阿畴听着,没什么表情道:“让楚山处置就是了。” 穗儿:“哦,还有……刚才大娘子问了几次,要等着殿下,大娘子还不曾用膳,自己在屋里呢。” 阿畴:“让厨下备好膳食。” 穗儿忙道:“是。” 阿畴又道:“我记得今日早间的膳单,要厨下做了烧骨,干蒸鸡,还要做糟鲥鱼,可曾做了?” 穗儿道:“做了。” 阿畴微颔首,便撩袍进去房中了。 这烧骨和糟鲥鱼是晨间时候希锦念叨着的,还说那烧骨一定要油炸得香喷喷,她馋这一口。 他迈步进去房中,却见房中并无动静,绕过那屏风时,便看希锦正斜靠在榻上,一头乌发绕在发顶松散地挽成一个髻,里面着了软绸子水红裹肚,外面随意披了葱绿织锦的斜襟旋袄,倒是衬得那雪白肌肤明珠生晕,犹如莹光美玉。 阿畴见此,黑眸颜色转深。 恰此时,希锦口中却是发出嘟哝声,也不知道在低声埋怨着什么。 阿畴想着她就要醒来了,况且晚膳时候,也该用膳了,恰见旁边一抹桃红绫汗巾,他便随手拿了起来,想着逗逗她。 谁知道刚拿起那汗巾,就听希锦低声嘟哝着,却是道:“二郎,霍……二郎……” 阿畴的动作便顿了下。 他捏着那汗巾,缓慢地抬眼看过去。 希锦却是蹙着眉,轻轻摆了摆那纤腰儿,红唇微张,口中喃喃地道;“二郎,不顶用……别跑,让我看看……” 阿畴面上的温柔便凝成了冰。 ************* 希锦在梦里好一番忙碌,又是追锦书,又是怨二郎,等好不容易醒来,还是觉得身上疲乏。 待她睁开眼,却见屏风横遮,床帷低垂,一抹温煦的暖阳洒在下来。 她清楚看到自家郎君那绝艳到让人窒息的面庞。 那双黑眸幽沉沉的,竟仿佛在那无边地狱中的鬼魅一般。 希锦唬了一跳,下意识一个哆嗦:“你——” 这是怎么了,鬼附身了? 阿畴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希锦。 希锦嘴唇动了动:“怎,怎么了?” 天塌了? 阿畴缓慢地收回目光,修长羽睫垂下,之后才道:“没什么。”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别告诉我你根本不是什么皇太孙……” 总觉得出天大事了,该不会其实都是假的吧,然后他被人家官家赶出家门,夫妻两个又赶紧跑过去为了那六重纬奔忙,求爷爷告奶奶的。 阿畴声音很平:“不是。” 希锦轻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一时想起刚才那梦,可真是累坏了,醒来又看到阿畴这张家破人亡的脸,她也是没什么兴致,很有些郁郁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见客人吗?” 阿畴:“都这会儿了,客人早走了。” 希锦:“哦……” 她随口道:“是什么客人,怎么不留饭?” 阿畴:“……” 他看了她很长很长的一眼,看着她那仿佛很不经意的样子。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气自己的。 当下他也就道:“留饭?那也行,我马上派人追回来,那就一起用吧。” 希锦这会儿也感觉到他那语气不对,怎么就跟赌气一样呢? 自己还没和他恼,他倒是和自己使性子了? 她莫名看过去,那黑漆漆的眸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实在是有些不对。 当下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阿畴闷闷的:“没什么,等会午膳有油炸烧骨,还有几样新鲜小菜,你不是念叨着吃吗?” 希锦一听有吃的,便道:“哦,那先用晚膳吧,我还真有些饿了。” 本来其实是急得要命,恨不得揪着他衣领子逼问,不过睡了这么一觉,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现在倒是心平气和了。 既然他回来用午膳,那也不急在一时,着急催他也没用,还不如从长计议,等会用过午膳,她软声细语哄着,试探下话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总归跑不掉的,但是她太急,反而弄巧成拙。 当下便下床,谁知道脚在床底下滚凳那里左右寻觅,却只有一只,竟是死活不见另一只。 一时问道:“鞋呢,我的鞋呢?” 阿畴一眼看过去,却见另一只绣鞋就躺在滚凳后面的角落,绣鞋旁是一织锦的绣包,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女工指针等物。 那针指显然是以前希锦用过的。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午后,他过去宁家宅上回话,过去院落中,却见廊檐下,希锦懒懒地坐在矮凳上,偎依着门扉,正低头做一件荷包。 暖阳下,她那指尖儿削葱一般,剔透净白,才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娇艳莹润。 她见到他过来,便冲他一笑,问他怎么这会儿过来。 他说有事找阿郎回话。 她说爹爹不在家,不过却不让他走,让他过来,拧着小眉头,很有些犯愁地问他,她这荷包做得如何。 阿畴看过去,绣的猫儿扑花蝶,勉强能看出样子,若说灵动好看,那是万万不沾边的。 不过他看着那绣样,还是说好看。 因为他说好看,她眉眼都泛起笑来,明媚璀璨,堪比春花。 只是后来,他知道,她含羞带怯,将一荷包塞到了霍二郎手中。 霍二郎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怀中。 回忆犹如冰冷的江水,几乎把他淹没,让他窒息,可是此时,他耳边传来希锦的声音。 她正喃喃地道:“绣鞋呢,怎么好好的不见了!” 阿畴轻攥了攥拳,缓慢地抬起眼。 恍惚中便见午后的暖阳透过那薄绿轻纱洒落在绣房中,绣帘轻垂间,榻上是一团儿粉艳艳乱糟糟的锦被,而那才刚刚午睡醒来的小娘子,粉面上尚且残留着睡痕,发髻慵懒地散落下来,眉眼也未曾舒展,就那么纳闷地低头寻她的绣鞋。 眼前一幕是鲜活旖旎的,将往日那黯淡的回忆遮盖。 他微出了口气,单膝蹲下来,拿起那双鞋。 紫罗遍地金的绣鞋,在他手中便显得玲珑一只,精致小巧。 希锦便轻“呀”了声:“你早看到了,竟不给我,害得我好生找!” 说着间,她理所当然地对着他翘起脚来。 阿畴蹲在那里,给她穿那双鞋,沉默而温柔。 希锦哪里知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那郎君心中已过万重山。 她满脑子想着大娘子,也想着自己的绣鞋,又想着肚中饥饿,要用些什么了。 锦宫春暖 第62节 这么想着,她低头看过去,阿畴那双手确实好看,指骨均匀,修长玉白,那是尊贵人才能有的手。 可现在这双手正捧着自己的脚,给自己穿鞋,动作缓慢温柔。 她心里便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酥酥痒痒的。 其实人都是很实际的,比如她家赘婿给他跪在那里穿鞋,她觉得稀松平常,没什么,不应该吗? 可现在皇太孙跪在那里给自己穿鞋呢……那滋味自是不同。 想着间,阿畴已经为她穿好鞋,他放下她的脚,就要起身。 可谁知道,希锦却一抬脚,那脚便轻抵在他的肩头,故意多用了几分力气,隔着那金贵衣料压着他的肩膀。 阿畴没说话,也没看她,静默地等着,等着她这胡闹过去。 然而希锦却倔开了,竟还用腿儿轻擦过阿畴的颈子,缭缭绕绕,似有若无。 阿畴在那清淡的幽香中,无声地抬起眼。 没有谴责,也没有沉迷,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清。 希锦便觉无趣。 她放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魂呢!” 或许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眼巴巴馋着肉骨头的贪相,那种什么都顾不上,就等她一口吃的那急样。 她收回了腿儿,起身,懒散地下了床。 阿畴伸出手来,顺道捡起了那女工指针绣包,随手扔到了一旁。 之后,装若不经意地道:“以前还见你做些女工,自从成亲后,倒是没见你做过?” 希锦:“前两年不是还给芒儿做过一件兜肚嘛。” 阿畴侧首看过去,她正对镜整理着发髻,仔细看着她那翠钗正不正,左右看着打量。 他开口:“是吗?荷包之类的小物,也不见你做了。” 希锦心里惦记着事,其实没什么兴致提这些:“我针指上不好,便是做个荷包什么的,手都要扎出血,没什么事谁做那个,让底下丫鬟做就是了,穗儿针指功夫好,若要用,让她做就是了。” 阿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穗儿,我不用她做的。” 声音冰冷,透着疏冷和排斥 希锦:“啊?” 她惊讶回首:“这,这怎么了,穗儿怎么你了?” 阿畴深深地看了希锦一眼,却是道:“吃饭吧。” 希锦心里越发莫名,回想着那穗儿怎么得罪了阿畴,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穗儿说话做事都是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的样子,她可没昔日孙嬷嬷那底气。 一时洗漱过后,午膳也陆续端上来,芒儿并不和他们一道吃,是以只有夫妻二人而已。 午膳自是丰盛的,各样菜色齐全,不过希锦因那婚书的事,又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纵然有些饿了,但真看到这饭菜,竟也说不上有什么大兴致。 她看着那油炸烧骨,随口道:“这个往日只觉香喷喷,如今看着倒是腻歪。” 阿畴抬眼,看过来。 希锦:“怎么了? 阿畴面无表情:“没什么,吃吧。” 希锦:“……” 实在有些古怪呢! 她低下头,结果一眼看到那香糟蒸鲥鱼,便尝了口。 不过也只是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却去吃那滴酥水晶脍。 阿畴眼都没抬,却问:“鲥鱼不好吃吗?” 希锦:“总觉得不如去岁时吃的嫩呢,吃一口还行,多吃几口就腻了。” 阿畴:“那就别吃了。” 希锦听他那语气,明明很平,没什么不对,但她却隐约感觉这氛围不对。 她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了你,倒是在家里摆脸色。” 阿畴:“没有。” 心里却想着,她这嘴儿可真刁。 她素来就这样,以后只怕更甚。 当时翁翁说要送两个御厨过去府中,他没要,现在看,还是要吧。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到底是道;“别恼了,你尝尝这滴酥水晶脍,我吃着倒是软滑爽口。” 说着,她用一旁的银箸夹了那么一些到他碟中。 阿畴只捏着银箸,看着那水晶脍,并不吃。 希锦歪头凑过来,笑哄着道:“你尝尝嘛,我觉得这个好吃呢,你要是不吃,我就非喂你!” 她这么说话时,声调柔软的犹如糯糯的糕,像是撒娇,不过身为她的夫君,熟知她往日秉性的,便知那尾音分明像是小钩子,丝丝绕绕的,在勾弄人心。 他神情稍缓,便用银箸夹了滴酥水晶脍吃。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哄着他吃,他才吃的。 吃过后,他握着手中的银箸,微抿着唇,视线再次落在希锦眼睛上。 然而,希锦却并没注意到,也不哄他吃了,她用银箸随意地挑着几根鲜蔬来吃,心里却开始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今天看他这样子,还不知道在那里撞了晦气,倒是对自己摆脸色。 现在哄着他,也是哄不好的,若是自己贸然开口找他要,要不到,那岂不是没脸? 还是寻个好时机,吹个枕头风,让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时用过午膳,侍女自来收拾了,两个人都重新洗漱过,阿畴却是提起那宁四郎。 原来这几日宁四郎也来找过阿畴,说是想跟着阿畴一起过去,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希锦听着,叹了声,要知道这四堂哥素来和阿畴不和睦的,言语间对阿畴很是有些鄙薄嘲讽,那都是不加掩饰的,可现在他提起阿畴,点头哈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根骨。 她便问起:“不是说霍二郎要和我们同行吗,那到时候我四哥便一起走就是了,他们都要参加今年的大试,我听说到了燕京城后,这上下打点,看考场,拜同门,他们且有的忙呢,如今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么一说,阿畴便瞬间看过来。 希锦疑惑:“不是吗?你自己之前提的?” 阿畴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一码归一码,我既应了,放心,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希锦拧眉:“我也没说你后悔啊,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就是了。” 她是觉得这人性子太古怪了,就顺口一提,霍二郎怎么招惹他了? 该恼的早该恼了,今天这是翻哪门子旧账?要翻旧账你就说,憋着算什么! 她这么想着,那眉眼便现出来,很有些不开怀。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看过来:“有什么话,你就说。” 希锦:“啊?什么?” 阿畴看着她:“你不是那无事献慇勤的,我既吃了那口水晶烩,你想说什么就说。” 希锦:“……” 都被他看透了。 不过对此希锦并不尴尬,她轻笑了声,道:“你我夫妻,心有灵犀,倒是也不奇怪,况且阿畴素来料事如神嘛……” 话竟然已经到了这里,希锦也就仿佛很是稀松平常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一件事,得问问你。” 阿畴:“嗯?” 希锦:“我就是突然想到,等我们过去燕京城,我是什么身份?” 她解释说:“你如今身份尊贵,我身为你的正头大娘子,我是不是得有个诰命啊,封个什么,这些总该有吧?” 阿畴握着银箸,看向希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希锦听他这话,心顿时凉了。 这话风听着不对,若有什么诰命或者正经安置,他肯定早早和自己提了。 如今自己提起,他分明有些逃避的意思! 看来族长大娘子说得果然没假了! 那文书上提都没提自己,那就是自己连个妾都不是,无名无分的,就是苟合的! 他竟然也给自己装傻,提都没提这事。 希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和他恼,要冷静问清楚。 她现在想得再明白不过了,必须趁现在还没过去皇城,和他掰扯清楚。 不然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燕京城,她又拿什么争取呢? 当下她看着阿畴,道:“所以阿畴,我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跟你过去皇城?” 第35章 还是发家致富吧 她看着阿畴的时候,阿畴神情格外平静,平静到希锦觉得,他是不是过于冷淡了。 在希锦的注视中,阿畴到底开口:“这件事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是我会处理好。” 希锦抓住了关键:“处理好,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道:“这件事需要处理吗,你我是夫妻,难道不是正经夫妻吗,总不能如今你成了皇太孙,就连糟糠发妻都不认了,非得需要你施恩一般设法处理,我才能和你继续做夫妻吧?” 阿畴略默了下,道:“皇室的婚嫁和寻常百姓的婚嫁不同,法典不同。” 希锦:“哦,怎么不同?” 锦宫春暖 第63节 阿畴:“大昭皇室婚姻之礼遵从古礼,须走三书六礼,纳吉之后,要祭告宗庙,并由经太史局和司天监过问,这其中礼仪繁琐,且涉及到翰林院和两省兴太常等官署。” 希锦:“所以?你是什么打算?” 阿畴正色道:“希锦,你先随我回去燕京城,到时候要进宫面圣。” 希锦便听懂了:“等进宫面圣后,要看官家的意思,再看看怎么安置我?” 阿畴承认:“是。” 他不想说的是,其实他和官家谈过,也争取过,但是只争取到了郡夫人的封号。 大昭的储君府中除正妃外,其它都统一为郡夫人。 他对着那郡夫人的封号看了很久,到底是没要。 一旦这郡夫人的名头扣在希锦头上,那以后希锦便是成为他的正妃,那也是从郡夫人扶正到正妃,终究有些不甘心。 是以他干脆拒绝了。 然而希锦一听这话,便不干了。 敢情一切都是悬而未决! 她好笑:“这都什么意思,他若不点头,难道你就要抛妻弃子,你就不要我了吗?我算是明白了,你嘴上说要给我们荣华富贵,说要给我过好日子,原来你所谓的好日子就是你去当皇太孙,我给你当妾,当婢,甚至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到时候跟着你过去燕京城,任凭别人指指点点,没名没分!” 阿畴:“别胡说。” 然而此时的希锦恼劲儿上来了,哪管那些,迳自道:“也许通房都不算,通房好歹也是有身份的,我呢,就是一苟合的,露水姻缘吧!还有你那亲儿子,他不是嫡出,是庶出,甚至可能连名分都没有,就是外面野的——” 阿畴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宁希锦!” 希锦也顿住了。 芒儿那么乖巧的可爱,她当然不忍心那么说自己孩子。 阿畴神情克制,声音也依然平静:“希锦,我想给你,给芒儿,都给最好的,但有些事也并不是我想一想就能解决的,皇城不是我一个人的皇城,朝廷甚至不是官家一个人的朝廷,就在我离开皇城的前几日,官家想重修郊外的一处行宫,都被朝臣力阻,只能放弃了,在皇城中,有宗法,也有定例。” 希锦眼圈发红,抿着薄唇,哑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反正就是我没名没分!都是借口!其实官家根本不承认我吧!” 阿畴:“他没有不承认,按照寻常百姓的婚嫁法典,我们就是正经夫妻,只是我必须设法把你的名字一起写到宗庙中。” 希锦想起自己刚才硬看的那些法典,她多少明白了:“就是说你现在认祖归宗了,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我没经过你们宗室的首肯?” 阿畴:“你跟我回去,我们不需要再补办宗室的三书六礼,关键是要重新做一份婚书,还需要官家册封并录入宗庙。” 阿畴顿了顿,道:“但是我们要先解决婚书的问题。” 希锦听到“婚书”,其实也有些心虚。 她和阿畴的婚书必然没法拿到宗庙做佐证的,所以只能狐假虎威装糊涂,看看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她小声问:“那该怎么办?” 阿畴:“等回去后,我会想办法。我也会和朝臣和官家提。” 希锦:“其实……” 她有些吞吐,不过还是道:“其实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要不我们试试吧。” 阿畴:“什么?” 希锦:“我们可以先和离。” 阿畴听这话,那视线顿时射过来:“哦,然后?” 希锦忙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先和离,和离后,就立即再重新成婚,做一份新的婚书,这样不就行了?这也能拿过去皇家宗室那里吧?” 阿畴面无表情地道:“你以为这件事就那么容易吗?” 希锦:“很麻烦吗?” 阿畴:“和离的婚书,是要交由官府按照原文格式抄录副本进行录白,加盖官印后,再经官府核对原件,就算是要他们加急办,这些流程走下来,也要五六日——” 他挑眉问道:“这个过程,若是有什么差池,该如何?” 希锦:“差池?” 阿畴:“比如——” 他的视线一直锁着希锦,用很缓慢的声音道:“也许在和离后,会有人改变了心思,干脆不再重新做婚书了。” 希锦:“……” 还可以这样? 她睨了一眼阿畴,终于道:“往日你在宁家学堂读书,我听人说你聪敏绝伦,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她轻笑了声:“所以你是打算和离后,你就赶紧拍怕屁股走人是吗?” 阿畴面色难看:“我像那种人吗?” 希锦:“你不像吗?” 阿畴冷笑了声:“宁希锦,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希锦一听,也是有些恼了。 啊呸! 这人怎么说话呢,这么说话还不如他继续当他的蚌壳嘴呢! 好想踢他一脚! 不过他现在不是任凭她打骂了,他现在是尊贵的皇太孙了,若是打了他,皇家的人把她杀头怎么办,荣华富贵飞了怎么办? 希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偏偏这时候,阿畴却淡声道:“到时候哭哭啼啼,只说便是有了婚书也没名没分的,实在是没意思,倒是不如不领婚书了。” 他那声音很有些嘲讽的意思,希锦气得脸都白了:“你才是这么想的,你满脑子坏主意,却还反打一耙,阿畴,你可真是发达了,不是吴下阿蒙了,可学会嘲讽我了!” 阿畴:“是吗,我说的有错吗?” 他磨牙:“谁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哪个呢!眼巴巴地盼着和离了,也好去外面勾三搭四——” 他说着这话时,却见希锦竟然突然跑过去,抱起来一旁那绣凳。 那绣凳是紫檀木的,为了稳当,很有些份量。 她身娇体弱的,如今勉强抱起来,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儿。 阿畴:“你做什么?” 希锦颤颤巍巍地抱着那绣凳,直接往前扔,于是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绣凳跌落在地上,之后叽里咕噜地滚远了。 阿畴挑眉看她。 希锦不解恨,她又对他道:“你起来。” 阿畴:“?” 希锦便拽着他的胳膊,费劲地把他拽起来。 阿畴从旁就这么看着,于是他看到,希锦又抱起来他身后那把椅子,之后一个吃奶的劲儿,将那把椅子也扔在了窗户下。 那椅子撞到了一旁桌椅屏风,于是众家具匡当当倒下,发出各样响动,房间乱作一团 希锦看着房间中狼藉,觉得自己总算出了一口气。 她拍拍手,看向一旁的阿畴,这才道:“你看看你做的事吧,敢情你连个名分都没能给我讨来,如今倒是提防着我,怕我和离了跟别家郎君好?你若是惹急了,我——” 谁知道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迅疾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楚关带着几个侍卫矫健地冲进了院落中,一直冲到了门前才停下。 那门是半开着的,几位身强体壮的侍卫盯着房间内那乱象,神情凝重戒备,又泛着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 希锦一怔,狐疑地看着那些侍卫,也有些心慌。 这,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楚关请示地看向阿畴。 阿畴站在那一片狼藉中,负手而立,神情冷漠,声音清淡:“没什么事,我练练手而已。” 练练手? 几个侍卫神情越发困惑,楚关更是蹙眉不解。 阿畴微颔首,之后淡声吩咐:“下去吧。” 楚关到底带着侍卫们离开了,他们走得迅疾,很快院落便恢复了平静,就像他们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唯有门外廊檐下挂着的黄鹂鸟,正发出声声鸣音。 此时,希锦满心的气焰也瘪下去了。 她微张着唇,看看那一地狼藉,再看看面色肃整的阿畴。 四目相对间,希锦张口结舌,阿畴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在那异样的寂静和尴尬中,希锦终于软绵绵憋出一句既理直气壮又没底气的话。 “反正,反正……我要当大娘子!” *********** 希锦开始意识到,她之前想简单了。 阿畴不是什么好人,他给了自己宅子,给了自己珍珠粉面,但是关于名分的事,他竟然没提,就是先把她糊弄过去燕京城,等她人离故土贱,又不好折返回来,之后还不是仰他鼻息,任凭他拿捏。 到时候他给什么,怎么安置她,她还不是忍着?还能说我要回汝城? 汝城一旦离开,那是回不来的! 关键她还翻了大昭法典,对大昭皇室的一些典制更了解了。 大昭后宫嫔妃可说五花八门,一等的有什么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二等的有太仪贵仪淑仪淑容,再往下还有婕妤美人才人贵人,这一个个地往下数,每个名分背后可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啊! 还有皇太孙府,按说除了正经娘娘,还是有郡夫人的。 结果可倒好,他竟然连个郡夫人都没给她捞回来,说他争取了,她想相信都难! 别管什么婚书,她好歹也是原配糟糠妻,还为他生了血脉,就算是开铺子的好了,那她也是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辛苦掌柜啊! 你发达了,掌柜的不该分点红利吗? 锦宫春暖 第64节 结果什么都没,真的什么都没! 这男人就没法信。 她自然是不甘愿的。 但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以前,她自然有的是办法拿捏他,可现在他是皇太孙了,宁家,孟家,汝城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她凭什么去拿捏他? 这会儿他身份如此尊贵,她也不敢闹腾得太过分,不然万一什么都没了,真被发配到尼姑庵子里青灯古佛,那可就要哭了。 因为这个,整整一天她都无精打采的。 如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以前很不一样。 阿畴每次回家都格外沉默寡言,晌午时候一家三口用膳,阿畴哄着芒儿吃饭,温和又耐心。 希锦从旁看着,越看越觉得好笑。 他往常自然对儿子也很是上心,不过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就是正常态度。 可现在对儿子那种格外的宠爱,似乎就是要强调凸显什么。 比如凸显他很在意儿子,他对儿子好得不得了,而这个世上除了他儿子外,没有人能被他放在心上——当然也包括她宁希锦。 希锦想起她娘的谆谆教诲,心想这男人就是故意的啊。 她难免想起以前,难道以前,他也是故意的? 她对他冷脸,说他什么了,他就抱着他家亲儿子,仿佛他眼里只有儿子? 甚至包括那一日他从皇城归来,对儿子那个亲热,却对自己淡淡的,就是故意的? 可芒儿是她儿子啊,亲儿子,他对儿子格外的宠爱,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这能让她不舒服吗? 如果真是这样,观音菩萨各路佛祖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郎君呢! 若依她以往的性情,自然是不搭理,假装没看到。 毕竟她娘说了,男人就得晾着,不然他很容易跐着鼻子上脸! 可—— 希锦却也明白,此时的阿畴不是过去的阿畴了,这个时候不是较真这些琐碎的时候,她怎么也得拿到皇太孙府中大娘子的位置。 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不然自己过去燕京城也是不清不楚的,只能母凭子贵靠着芒儿了。 想想这凄凉的前景…… 想哭,她想找她娘。 正想着间,外面来报,说是有一位幼时的闺中好友过来了,想求见她,为她送行。 希锦略问了问,倒是隐约记得,是小时候爹娘在时,隔壁铺子家的小娘子,也曾经一起玩耍过,只是如今年岁大了不怎么往来,不曾想如今找来了。 这倒是见怪不怪,因希锦即将离开汝城,往常的亲朋也全都过来,赠送各样物件,还要饯行。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说的果然没错,各路亲戚便是没有机会登门的,也都投了帖子,提起自己的思念之情。 此时听得这小娘子要来,希锦略犹豫了下,到底是说了声请,请对方过来。 那小娘子早已经嫁人了,这次竟是带她夫婿一起来的,那意思是希望希锦引荐一下。 她好奇地说:“若是皇太孙说一声,我们这买卖以后就好做了吧?” 希锦看着自己这昔日玩伴,只觉得她眼睛中都散发着纯真的光。 可能她以前也这样,但现在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皇家的事,哪那么简单呢,不然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皇帝了? 于是她笑着,含蓄地转移了话题,让这昔日玩伴碰了软钉子。 那玩伴自是有些失落,她那夫婿见此,便要给希锦递礼物,说是家里特意挑的。 希锦当然不敢要,人家估计是扒拉着家里的积蓄给她做的礼,送了后是要寄予厚望的,她若是让人家失望,那也没意思啊。 其实往日玩过的,多少有一点情谊,若是遇到什么难处,生死攸关的,她若是知道了自然愿意拉一把手。 可这种做生意盼着皇太孙照拂,盼着能发财的,希锦也知道根本不可能管得过来。 都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这上天的路就那么窄,哪那么容易。 希锦好不容易婉拒了,又送走了这夫妻二人,她只觉心累。 原来被人家央求也许并没有那么得意,反而凭空生出许多疲倦来,甚至连去那燕京城要如何如何的雄心壮志也都歇了。 就挺没意思的啊! 她踏进院子,还是有些蔫蔫的,结果一眼看过去,就见院子中摆了各样物件。 她这里各路旧友都来拜访,阿畴那里招待的各路人马自然不计其数,汝城附近官员,以及当地有些名望的都纷纷前来,拜见皇太孙,给皇太孙请安,馈赠各样礼品,于是这府邸门前几乎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各方人士登门求见。 希锦:“这是干嘛呢?” 阿畴也是才从外面回来,淡看了她一眼,道:“别人塞进来的,我正说都退回去,再吩咐侍卫,不许再有人送来。” 希锦想起自己拒收的那些,不免有些叹息:“财帛动人心,你看看人家送的,这都是精挑细选的好物件,你看那盆荼蘼,那可是罕见的银雪荼蘼,贵重着呢。” 希锦大伯父懂花,养了不少,都是珍稀名品,是以希锦多少也知道一些。 她走过去,看了看那花枝,这花苞如今要开不开,含苞待放,不过可以看出若是开了,那是带着白晕的重瓣花,必是如同月下雪一般晶莹剔透。 她想起那戏文中似乎唱过一句诗文,正是“荼蘼花事了”,一时竟生了许多喜欢。 当下便随口道:“要不留下吧,就这盆花。” 阿畴:“不要。” 希锦其实也就说说,留不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但是听着这冷冰冰的两个字,也是不痛快。 不能留就不能留,你好好说啊,这么凶干嘛。 于是她别了他一眼,软软一瞪。 就懒得搭理他! 阿畴看了眼希锦:“你可以收。” 希锦有些意外。 阿畴道:“若是收了,从此后你便留在汝城,我带着芒儿离开。” 希锦睨了阿畴一眼,哼道:“说好的荣华富贵呢?怕不是诓我的!” 金山银山没看到,奢华五度挥金如土似乎也不太沾边,连个大娘子的名分,都跟天上的云一样飘着呢! 阿畴见她这样,眉眼缓和,却是哄着道:“等回去燕京城,该有的都会有。” 希锦:“怎么有?是官家会赏赐给我们吗?他会送给我们很多银钱吗?” 她很快想到:“他也是你的亲翁翁吧,不应该多给你零花钱吗?” 阿畴道:“是,皇后娘娘烙大饼,皇帝挑水一定用了金扁担。” 希锦一愣,之后明白过来阿畴说她没见识,便有些羞恼:“对,我没见识,可你以前还不是跪在那里帮我舔——” 她说到一半,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阿畴已经捂住她的嘴巴。 希锦鼓着腮帮子,瞪着阿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阿畴扫了一眼窗外,才磨牙道:“小声点,你以为这种话现在是乱说的吗?你还想像上次一样,让人看到我们热闹?” 希锦:“……也对。” 外面有人呢,不能让人听到,有损阿畴的威仪。 阿畴的威仪就是她的面子! 阿畴这才放开她:“以后不能提以前。” 希锦鼓着腮帮子,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闷闷地:“知道了!” 阿畴知道她有情绪:“等到了皇城,给你买许多花放院子中。” 希锦:“罢了,我不指望你给我买了。” 阿畴墨眸认真地看她:“还生我气呢?” 希锦:“那倒是不至于,慢说你皇太孙也没什么错,就是错了,我宁希锦也是宰相肚子能乘船,我才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阿畴:“……” 幸好周围没人,不会让人听了去。 希锦:“其实我想问问,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 阿畴听着,沉吟了下:“应该没什么现银了,银子都给你拿来买宅子了。” 希锦失望:“啊?就这点钱?当皇太孙的这么穷吗?” 阿畴:“皇太孙也没金矿可以挖。” 希锦不敢置信,又有些无奈:“那我们去了燕京城后,花用怎么来,若是不做什么买卖,总不能一家子喝西北风吧?还是说——” 她狐疑地看着他那矜贵的模样:“该不会你还要我们宁家补贴你花用吧?” 突然觉得去皇城就是一个大坑啊! 阿畴看着她那提防的小眼神,道:“我如今回去,昔日父母留下的,自然该给的都会给,铺子和田产都是有收成的,而且朝廷对皇子的奉养也是有定例的,银钱方面不需要你操心,自可保你锦衣玉食。” 希锦听着,这才放心:“那就好。” 不过她却开始琢磨着,燕京城之行,她是想退都没法退。 但是既然退不了,那就豁出去了。 先拼一个娘娘当。 万一当不成娘娘,她好歹靠着皇太孙的荫庇做好自己的买卖,日进斗金什么的听起来太美。 总比眼巴巴地盯着他要什么大娘子的位置却没得当要好吧? 锦宫春暖 第65节 第36章 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阿畴这里即将出发过去燕京城,希锦便越发筹划着自己的买卖,于是便又向舅父那里订了一些瓷器,都是挑花样新鲜的,至于扇子以及其它新鲜物件,也都挑了一些。 跟着阿畴去燕京城,不用交税,只这一点,她就胜过了其它人,本钱低下来了。 晌午时候,她正拨拉算盘珠子,就听外面禀报,说是希钰过来求见。 希钰? 希锦不明白,这脑子仿佛坏了的希钰这会儿来找自己做什么? 不过她正是烦闷的时候,左右无聊,反正让她进来,看看她又是玩什么花样,权当看个热闹了。 一时让人请了希钰进来。 而此时的希钰,其实也很是无奈,她好一番筹谋后,一直在支棱着耳朵听动静,格外留心,想着阿畴有没有恼,希锦有没有被皇太孙打发走。 可惜几天了,什么都没听到。 她开始好奇了,这到底什么意思,阿畴根本不在意? 不可能! 上辈子,那霍二郎的荷包暴露出来,据说阿畴大发雷霆的,因为这个,险些将霍二郎发配到边疆。 总之他并不是不在意的。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是阿畴根本不信自己吗? 还有希锦,她知道自己不是正头娘子,岂不是要和阿畴闹起来,结果两个人现在就这么太平? 她就在这诸般心思的纠扯下,过来求见希锦了,想着探听下这边的动静。 她已经在门外等着通报都好久,待里面终于说可以进了,那侍卫又领着她绕过那插山厅过去后院。 希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府邸是当地知府给阿畴临时安排下榻的,但却很大,三进五间,那插山厅,那横贯全宅的大回廊,还有那正脊伸出的鳌尖,这些东西乍看也不起眼,比不得宁家那宅院占地广。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宁家再大,那也叫宅,是寻常商贾人家的宅院,人家阿畴这住处,便是再小,那也叫府,这就是身份的差异。 而在则往后的日子,这种差异还有很多,别人可以穿金,她只能戴银,别人可以配紫,她却只能穿蓝。 她还记得,她这辈子第一次佩戴了正经的金首饰还是过去燕京城进宫时候,是希锦赏的。 她想起这个就想笑,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她只是佩戴金首饰而已,竟然还要那希锦赏! 要知道,若不是她从中搅和,希锦哪有这穿金戴紫的好命,希锦不懂,不感激她! 想着间,她终于踏入了希锦的房中,此时希锦正对着铜镜在那里试簪子。 希钰一眼看过去,三四支不同的簪子,金灿灿的,估计是正经金子不是鎏金的。 正看着,希锦已经笑着打招呼:“希钰,快进来坐。” 希钰忙进去了,希锦便问起来:“想喝什么?” 希钰:“随意来些香饮子就是了。” 希锦便让人上了紫苏饮并各样糕点,希钰看过去,这些自然都是很精致讲究的,其实家里也不缺这个,但希钰总觉得希锦这里的更好看,做得更地道。 希锦自然不知希钰的心思,便笑着问起家中种种,又说起过几日要回一趟宁家。 希钰听着,附和着,问起来希锦如今的日子,又一叠声羡慕夸赞。 姐妹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希钰才不着痕迹地道:“姐姐,咱们打小一起玩的,人人都说你有福气,我想着我跟着你也能沾光,如今我们总算也沾光了,若不是你,我哪能喝到这么讲究的香饮子!” 希锦笑道:“我们都是姐妹,一支笔写不出两个宁字,我若能得了富贵,自然是忘不了咱们昔日姐妹,也会提拔咱们家的人。” 希钰便趁机问道:“姐,等你过去燕京城,怎么也是皇后了吧?” 希锦听了这个,一时顿住。 心想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好了,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笑着道:“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说咱们商贾出身的,能盼到什么好亲事,到了燕京城,我仗着过去的情分能捞一个位子,咱就偷着乐吧,什么皇后,什么母仪天下,咱们哪够格,我就不指望了!” 希钰心里一动。 她想着上辈子希锦可是顺顺遂遂当了皇后,这辈子听起来,她心里没底儿? 如果这样的话,阿畴其实心里是生她气的。 她心里一动,知道这是她可以下手的关键,就是要挑拨,必须挑拨他们夫妻关系。 她如今不光要挑拨,还和族长娘子打得火热。 她知道希锦写的那封休书还有一封留底,那留底本应该毁掉的,可惜,那族长娘子却是有些私心的,留了一个心眼,没毁掉,就藏在她那件流云雕画紫匣子首饰盒的夹层里面。 希钰盘算着,只要好好和族长娘子处着,她总能寻觅到机会,找到那休书,铁证如山给阿畴看,保准阿畴恨死。 当然了,如果能让霍二郎和希锦马上勾搭起来,那就更妙了。 阿畴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霍二郎,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结。 她心里这么算计着,嘴上去是道:“姐,怎么可能呢,这可不行吧,怎么说你也是他的正头娘子,如今他当太孙,你就得当太孙妃,你是名门正娶的!他以后登基为帝,你可不就得是皇后,你要不是皇后,这可不行!” 希锦:“八字没一撇的事呢,慢慢来吧。” 希钰便叹息,一脸焦急,仿佛要跺脚了:“哎呀,姐,你是我亲姐,我就跟你说个明白,如今你们还没过去燕京城,他身边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这个时候你是最好拿捏住他的时候,如果这会儿不能让他答应下来让你做皇后,那到了燕京城后,你一无根基,二无娘家做靠山,凭什么能让他应了?你可得抓住机会啊!” 希钰这一番话倒是说中了希锦的心事,她叹了一声:“可如今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吧,他身份不同以往了,他不听我的啊!” 希钰:“姐姐,你可不要傻,你就要和他闹,闹闹不就有了。” 闹…… 希锦想起自己上次闹起来,结果引来了侍卫。 这事太丢人现眼,事后她装傻充愣,阿畴不提她也不提,反正除了那几个侍卫没人知道。 现在她想明白了,闹是不能随便闹的,不然白白丢人。 当下她也就叹了一声:“他的性子你也知道,那是油盐不进的石头人,我若闹起来,他生气了,那可怎么了得?” 希钰连连叹息,痛心疾首:“这个时候你必须拿捏住他,要挟他,姐,你得哭哭啼啼和他闹啊,咱们女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数虽说老,但向来是管用的,他如果不给你当皇后,那你就闹着不走,他能怎么着,最后还不是应了?” 希锦听着,沉吟片刻,倒是有了一些心思。 她肯定是要使一个法子的,但是具体怎么样,还没想好,现在希钰这么说,倒是抛砖引玉了。 而希钰从旁屏着呼吸,等着希锦反应。 却见希锦沉默了好半天,难免提起心。 结果希锦却终于道:“倒是可以试试。” 反正有枣没枣打一杆,这大娘子的位置,怎么也得多试试。 希钰听这话,心中大喜,这就对了,闹吧。 她当然知道那阿畴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冷清性子,如果希锦闹得太狠,说不得一气之下,两个人就闹崩了。 就算不闹崩,好歹也让阿畴越发明白,希锦这种商贾女子难登大雅之堂! ************** 阿畴即将启程过去燕京城,希锦也紧锣密鼓地筹划着。 因为打算最后关头给他来一个大的,是以这两日她格外柔顺乖巧,反正多对他笑笑说几句甜蜜话并不会死,如今的他身份地位高,他高兴了自己才能得更多好处。 对于这些,希锦想得很清楚。 这么哄着他时,她也趁机提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比如过去燕京城她要带着这个那个的,依然要带着这个那个的仆人,阿畴自然应着。 希锦又要求,把那一匹六重纬也带着,再挑一个伶俐妥帖的伙计,她要在燕京城卖。 阿畴却并不许:“燕京城不缺六重纬。” 希锦自然不会轻易被拒绝,她笑着道:“那我们带一些汝城土仪吧,带着过去,可以用这些打点关系,就算燕京城里皇亲国戚眼界再高,可这是咱们家乡的特产,带过去好歹也是一个心意,你觉得呢?” 阿畴看着希锦的笑颜:“有道理。” 他们过去燕京城,初来乍到的,他自然没什么,但是她毕竟需要有些交际,皇亲国戚以及勋贵家眷,总要有一个圈子。 希锦又道:“二则,这些土仪也可以拿来卖嘛,好歹多一些进账。” 阿畴打量着希锦:“你这是打算把买卖做到皇城去?” 希锦却很理直气壮:“这也没什么吧,我听舅父说过,皇城里那些官家相公,就连韩相爷那里,手中都是有买卖的,那凭什么我们不能趁机做个买卖,一路过去皇城,只节省了税赋这一项,那就不知道多少银子。” 阿畴:“韩相爷手中的买卖?” 希锦:“难道不是吗?舅父去岁供给南粤的一批货,那主顾就是韩相爷拐弯的亲戚,人家那货从汝城运过去,一路畅通无阻运到南粤,从南粤出海下南洋的!” 她分析道:“为什么他们不怕税赋,他们挣了大钱,就是因为有韩相爷在那里护着,你是皇孙,难道你还大不过那韩相爷去?” 阿畴神情默然,过了片刻才道:“希锦,这事以后少提。” 希锦不太服气:“为什么?” 阿畴:“皇城里的事,涉及到朝廷命官。” 希锦想想也是,他如今不比以前,以前他们闲着说说,顶多算是坊间传闻闲磕牙。 可以后他身在其中,说不得这些就是他日日接触的人,如果传出去,必然对他不好。 她当也就道:“好吧。” 阿畴:“至于你说的土仪,实在想带,那可以带一些,不过我们此去皇城,一路上难免招人注意,所以还是适可而止,六重纬就算了。” 希锦:“嗯嗯。” 他既然答应了一样,那她自然可以安排别的,他还能一直盯着不成? 反正不听不听就不听! 锦宫春暖 第66节 *************** 这一日,阿畴即将启程了,这到底是皇太孙离开汝城,汝城当地官员,以及附近州府官员,并当地乡绅土豪,还有宁家人等,也都来相送。 甚至听说戒台寺的高僧也都过来了,说是要为殿下送行祈福。 这浩大阵势难得一见,不过希锦对此却不感兴趣,她开始向阿畴提议,临走前要去看看昔日宁家的院落。 “我还有一些东西要带着呢。”希锦这么说。 阿畴听此,便道:“好,让秋菱和穗儿陪着你过去。” 希锦:“嗯,我知道!” 一时希锦离开,阿畴便先和宁家族长并众人说话,这对于族长等人自然是天大的荣耀,一个个受宠若惊。 眼看着该出发了,阿畴想起希锦,命人去问。 谁知道这时候,侍卫匆忙过来了,却是面有难色。 阿畴:“怎么了?” 侍卫神情无奈:“后院传来消息,说,说大娘子不肯走。” 阿畴:“不肯走?” 侍卫:“属下也不知确切。” 阿畴神情默了默,便吩咐众人稍等片刻,他当即过去后院。 快步走到后院,却见一群丫鬟侍女都无奈地守在那里,神情焦灼,一见他来,一个个都忐忑起来,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唯独那穗儿,上前道:“殿下,大娘子哭了,哭着不走,我们劝过了,不过大娘子并不听。” 阿畴听此话,看了那穗儿一眼。 穗儿只觉得这皇太孙神情疏淡,很是冷漠,她心里发慌,不过还是勉强道:“大娘子怕是要殿下亲自来劝。” 阿畴没说什么,一撩袍,迳自迈步进入后院。 而就在那花枝后面,希钰见此情景,心中窃喜,想着这傻希锦,她太傻了。 她哪里知道如今的皇太孙身份大不同了,不是她可以无理取闹的了。 她再这么闹下去,阿畴自然厌烦她,她偏又闹着要留下,那阿畴可不是什么好性子,说不得一气之下便让她留下了。 所以她希望希锦闹,一定要闹大,闹出泼妇的名声! 她探头探脑往里面看,又支棱着耳朵想听听里面动静,奈何轩窗紧闭,她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耐心等着。 至于阿畴,他踏入那房中后,却见希锦正哀戚戚地抱着那床前立柱,眼泪汪汪,哭得抽噎,纤弱的肩膀更是一颤一颤的,好生可怜好生委屈。 阿畴静默地站在那里,片刻后走上前:“怎么了?” 希锦听这语气,便觉他肯定很不耐烦的样子。 她原本是三分委屈,七分演戏,听这话那委屈顿时变十成十了。 她趴伏在那枕上,哭着道:“殿下,我思来想去,纵然万分不舍,但我还是不要跟着你过去燕京城了吧?” 阿畴听着,神情不动。 他就知道,最近她安分守己,必然是要整出一个么蛾子来的。 她要是能那么安分,她就不是宁希锦了。 这是阿畴没想到,她张口就是留下。 他眉尖微挑:“哦?” 希锦轻叹一声:“殿下,希锦往日薄待陛下,自知有罪,但请念在父母面上,念在三年夫妻,念在生养芒儿的情分上,留我一命,我愿留在汝城为殿下守节,在这里潜心经营商铺。” 阿畴:“那芒儿呢?” 希锦:“芒儿是皇家骨血,是殿下亲子,自然不敢养于民间,请殿下将芒儿带走,相信殿下一定会善待芒儿,妾……只能忍痛割爱了。” 阿畴听此,却是眸中泛冷:“所以你现在是连芒儿都不要了吗?” 希锦抽噎了下,委屈巴巴地道:“妾不敢。” 阿畴:“不敢?我看你是想再招一个赘婿吧?以后芒儿若身份贵重,你作为他的母亲,便可在这汝城称王称霸,从此后养七八个男宠,好生逍遥自在?” 希锦一惊,诧异地看向阿畴。 阿畴看着那水亮亮眸子中的不敢置信,那分明是被自己道破了心事。 他停顿了下,漆黑眼眸晦涩:“可能我猜错了——” 希锦:“对你猜错了!” 他勾了勾唇,唇畔泛起一抹冷笑:“七八个怎么够,怕不是十八个。” 希锦倒吸一口气:“阿畴,你想什么呢,你还把我当做你的正经娘子吗,你竟如此羞辱我?”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你竟盼着我去找不成?” 阿畴:“我只是说出你的小心思罢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希锦狐疑地看他:“你又知道什么了?” 阿畴轻磨牙,眸中隐约确实有墨色风暴酝酿:“宁希锦,我不问,你也就和我装傻吗?一直和我装傻?” 希锦惊讶地微张开唇:“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阿畴看着她那状若无辜的样子,陡然转首,看向窗外。 他轻攥拳,压下心中的诸般情绪,到底是张口道:“二郎,二郎,不顶用,别跑,让我看看。” 希锦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阿畴。 这什么跟什么! 阿畴冷笑:“你还要和我装傻吗?” 希锦微挑眉,不可思议:“这你都知道了……” 她娘的锦书,她的梦中种种,他竟然都知道了? 阿畴缓慢地将视线重新投向希锦,他看着她那无辜的样子,他神情越发阴冷。 这几日来,心中憋着的种种情绪在急速膨胀,这一刻几乎冲出理智和克制的闸口,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地盯着希锦,用一种紧绷到了诡异的声音道:“你上戒台寺,就是为了和他私会!” 希锦实在是太过震惊。 他知道戒台寺并不意外,本来这件事就是磊落光明,那燕关楚水都知道,他知道不稀奇。 可自己的梦,他竟然连自己的梦都知道呢! 他是不是连锦书中写了什么都知道! 希锦看着眼前的阿畴,俊美到了极致的脸庞此时透着诡异的阴鸷感,这样的阿畴是陌生的。 她眨眨眼睛,到底是道:“是见过二郎,可,可也就是说了说话嘛!” 这么说了一句后,她终于找回一些感觉。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些哭腔,委屈地道:“阿畴,你别恼嘛,有什么我们都可以谈谈,你这样说,倒仿佛我是那水性杨花的,我是哪种人吗?” 阿畴眸底晦涩,他盯着她,以一种轻而危险的声音道:“那现在我问你,你回答我。” 希锦连忙点头:“嗯嗯!” 阿畴:“那天在戒台寺的聆经亭,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希锦回想着当时,道:“也没说什么啊,我坐在亭子中,人家站在亭子外面,都没近前,再说附近都是丫鬟,还有侍卫。” 她看着他的眼睛,诚恳而坦然:“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丫鬟和侍卫,他们肯定听到了,你怎么不去问问,反而来逼问你的妻?” 阿畴薄薄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希锦看着这样的他,大脑中的小算盘快速拨拉起来。 他显然没问,根本没问过! 问了就知道,那些丫鬟和侍卫应该是听不到。 但他没问! 为什么呢? 因为不想面对,怕自家娘子真的和那野男人在荒山老庙卿卿我我?还是他生怕万一问了从此便再无挽回余地? 他没问,结果一直装成没事人,一直忍着忍着? 那不是要忍吐血了吗! 这些思绪在希锦脑子里好一番辟里啪啦地转,片刻间,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这时候,阿畴却已经略俯首下来。 窗棂是半开着的,带着芳草青涩气息的风吹起他鬓边墨发,轻拂过希锦的面颊。 希锦觉得面上酥痒。 她仰脸,看着上方的郎君,那高挺的鼻梁犹如峭壁山峰,有着贵气的锋芒。 阿畴嘲讽地道:“可能我想听希锦说吧,要你亲口告诉我!” 希锦:“你想听什么?” 阿畴眸底透着阴翳:“青灯古佛前,怕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希锦愣了几愣,斜睨着阿畴:“就知道你偷看了我的话本,平时还装着不爱看!” 阿畴听着,瞬间磨牙:“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给我胡搅蛮缠!宁希锦,你不该和我说清楚吗?” 希锦特别理直气壮:“说什么说啊,难道要我告诉你,我趁着你外出不在,在那聆经亭中,大庭广众,当着丫鬟侍卫的面,我竟和他偷欢,让一众奴仆丫鬟看我如何在野男人身下承欢?啧啧啧,你可真敢想!” 她话音刚落,阿畴陡然抬起手腕,男儿的手腕灵活而有力,直接握住了她的,因为这力道的冲击,希锦脚底下一个趔趄。 还不曾回神,蓬勃凶猛的力道袭来,她已经被密实地压在了窗棂上。 半开的窗棂发出匡当一声,重重地紧闭上了。 于是风停了,错乱闷重的呼吸喷洒在希锦脸上,男人的唇急切而迅猛地跃入希锦口中。 锦宫春暖 第67节 希锦无助地仰着修长的颈子,承受着男人密不透风的强吻。 她这觉得这男人如同那冬日狂野的火,燃烧起来,烧得她无处可逃,烧得她浑身滚烫。 良久后,两个人的唇终于分开,清亮绵长的丝被拉起,又颤巍巍地断了。 阿畴拨开希锦额前的碎发,或许因为太过激烈的缘故,她洁白的额上已经被逼出微潮的晕红,连带那碎发都带着潮意。 被他吻了的她,眼睛中充盈了泪光,面上透着动人的晕红,娇弱委屈。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倒仿佛他如何辜负了她。 可明明是她太过分。 他脸庞紧贴着希锦的,感受着那细腻的幼滑,又轻啄希锦清透粉白的面颊。 他眸中幽沉,不过动作却是罕见的温柔,温柔到能滴出水来。 希锦只觉自己就行走在冰火间,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煎熬,上下不得。 这时候,她听到他压抑的声音道:“这次他跟着我们过去燕京城,要一路同行,你心里必是高兴的吧,坐在马车中,便可以看到外面心仪的郎君,可以看一路呢。” 希锦听着,便想咬他。 她抽了抽鼻子,委屈地抗议:“才没有呢!是你自己要他一起走的,关我什么事!” 阿畴:“可你心里喜欢得很,我知道他一心惦记着你,你也惦记着他,他来我们家,你做梦都是他。” 提到这个,他眼底泛起一层阴翳,用牙齿轻咬着希锦那薄软的耳珠,哑声哄着道:“在梦里,他怎么你了,你竟嫌弃他不顶用?你也知道他不顶用了,知道自家郎君的妙了?” 希锦:“啊?” 她本来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此时泪珠都不往下落了,就那么颤巍巍挂睫毛上。 她惊讶地看着阿畴:“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竟这么想我,你觉得心里特别痛快是吗?” 阿畴拧眉。 希锦眼泪也不落了,委屈也不装了,当即愤愤地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第37章 骑马坐轿当娘娘 阿畴森森白牙尖便压到了她那吹弹可破的脸上,他垂着羽睫,看着希锦那泪盈盈的样子:“你竟还说我!” 希锦此时已经在心里冷笑,她睫毛轻抬,看着他那阴森森的样子:“我凭什么不能说你!” 阿畴逼问:”你们在梦里做什么了,他抱你了?亲你了?” 希锦:“才没有呢!” 阿畴眸色晦暗:“那就是握你手了。 希锦听着他那斤斤计较的样子,鄙视地道:“小心眼!” 阿畴扯唇,嘲讽地道:“我小心眼吗?我若梦里都念念不忘别家小娘子,你怕不是早给我下药了!” 希锦:“……” 她微吸了口气,心虚。 他太懂她了。 不过很快她便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可你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你胡编乱造,你血口喷人!” 阿畴神情阴郁:“你那都是什么梦,说人家不顶用,你一小娘子,怎么就知道外面郎君顶用不顶用,你试过吗?” 希锦简直是恨不得挠他:“我是说别的!我是说别的!我哪知道别家郎君顶用不顶用,我又没试过!” 阿畴抿着唇,黑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希锦心想好啊,这人闷不吭声暗地里吃了一缸醋,他骗又不说,倒是让她差点被冤死! 当下故意道:“要不殿下帮我找几个试试,兴许见识了外面软脚虾,我便知道殿下的。″ 阿畴磨牙:“宁希锦!!” 希锦心中好笑,不过想着这事还是得说清楚啊! 她便正色道:“皇太孙殿下,你如今身份高了,只怕是往日不在意的也开始挑剔起来,没办法,看不顺眼,看哪儿哪儿都是毛病,就没好的!可咱们得说清楚,便是有一日我们一拍两散了,你也别牵扯什么霍二郎,他关我什么事?是,我是在戒台寺见他了,可我光明正大,我问心无愧!他霍二郎算老几,旧情我是念的,可他若是敢找我借银子,我马上和他绝交!” 说完这个,她观察着阿畴的神情,继续道:“我们必须说清楚,我们成亲前,我和他确实有些瓜葛,可你也知道,那时候我们都订亲了,不可能没瓜葛,当时我们——” 阿畴陡然道:“不必。” 他深吸了口气,僵硬地道:“你不必和我解释这些,我们成亲前的事,我不会去计较。” 希锦却笑了笑:“你说不计较,但我也得说清楚。” 她是分明记得的,当时她和二郎一起坐了犊车过去外面玩耍,当时因缺那赶车的,自己爹爹还让阿畴帮着赶车过。 当时并没觉得什么,东家的小娘子要出去玩,铺子里的伙计帮忙赶车,这是稀松平常的,谁也没当回事。 只是谁能想到后来呢,后来她没嫁给霍二郎,后来她和那赶车的小伙计做了夫妻。 如今那昔日小伙计又成了皇室贵胄。 她便解释道:“我和霍二郎当年虽是订了亲,我自己性子随意些,难免想东想西,但是有爹娘在,我年纪也小,并不至于乱来,是曾牵过手,但别的是万万没有,你也不必视他为眼中钉,成日提防着,仿佛我是水性杨花的性子,随时勾搭外面郎君一般。” 阿畴握住她的手腕:“我说了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 希锦听着,却觉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 他在意,肯定在意。 当初她年纪小,并没多想,如今品着他这人素来的性子,再想当时那一场郊游,这男人怕不是抓心挠肺,怕不是嫉妒死了! ——她坚信,在自己才刚及笄的妙龄之年,这个曾经微薄贫贱的小伙计一定偷偷仰慕着自己。 不过对此,她自然面上不现分毫。 她只是看着他,道:“至于成亲后,殿下你也该知道你的本事,那是天赋异禀,和寻常人应是不同,哪次不是让我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我哪有力气想外面野男人。有你在,任凭什么男人都没意思了。” 她这么说着,自然看到了男人脸色的缓和,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男人都在意这些的! 特别是和她昔日情郎的比较,他更在意。 她继续道:“至于我怎么知道霍二郎不顶用的……”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当她这么说的时候,这男人的下颚都绷紧了。 看来自己说了梦话,提到了霍二郎,这男人怕不是以为自己在梦里和霍二郎巫山云雨,然后恨得牙痒痒。 或许就是那日,自己要他给自己穿鞋,他却神情阴郁,一定是了。 再联系这一段日子来他性子的莫名,说话的怪异,一切都说通了! 于是,她笑看着他那明显紧绷的样子,这才缓缓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娘留下一份锦书,这也你知道吧。” 阿畴微颔首,哑声道:“知道。” 希锦:“我娘的锦书中竟然提到了霍二郎,她曾经对霍二郎有恩,是以临终前曾经叮嘱过霍二郎一些话,还说如果我们夫妻二人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找霍二郎帮忙。” 她不着痕迹地篡改了她娘的话,改成了夫妻二人。 今天自己夫妻间的床事把人家霍二郎都牵扯进来了,她自然不忍心,以后阿畴地位尊贵,霍二郎得仰他鼻息,她自然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了霍二郎,务必帮他找补。 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道:“之前你不在汝城,我一个妇人家对那燕京城不懂,也提着心,担心你啊,可我也不认识别的读书人,商贾之家没什么见识,也不懂朝堂上那些事,所以我才找上霍二郎,找人家请教请教。” 她叹了声:“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心里却想着,得毁了“赘婿二心”,那句话回去就剪碎了,毁掉,永远不能让阿畴看到。 不然阿畴恨死自己娘了。 万一一气之下不给娘扫墓祭奠,那娘在下面得挨饿。 阿畴神情晦暗难辨,抿着唇也不言语。 希锦便继续道:“至于那日的梦,那不是我突然开始操心这诰命,想着我怎么也要给你当大娘子,我想起我娘的叮嘱,便觉……那霍二郎真不顶用啊,我娘还说要信他,我信他什么?” 她哼了声:“若不是他,买那宅子我还能省下五十贯呢,这让我怎么信他!” 阿畴僵硬地道:“你说不要跑,又是说谁?” 希锦解释道:“我当然是追着那锦书跑,我娘的锦书,我不该追吗?结果那锦书一直往雾里钻,我能怎么着,我着急啊!” 她突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阿畴:“你这到底怎么想的,你该不会以为,我想招惹霍二郎,人家不肯,我追着人家跑吧?” 阿畴略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希锦:“!!!” 好气,就好气。 比他误会她还让人气! 她用一种很是无法理解,以及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阿畴:“阿畴,你怎么能这样,你觉得——” 她咬牙道:“我生得这娇艳无双的容貌,但凡我招招手,天下哪个郎君能禁得住?难道我还要追在郎君后面嚷着别跑别跑?你也忒小看了人!” 他太羞辱人了! 阿畴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狼狈,他视线无奈地看向别处。 之后,他才用很淡的语气道:“我也没多想,只是梦而已,梦里的事,能做得真吗?” 希锦:“是啊,梦里的事,大傻子才能做真呢,大傻狗才当回事天天想着给自己过不去呢!” 阿畴:“……” 希锦还不解恨:“大傻狗大傻狗大傻狗大傻狗!” 一口气说了好几个! 阿畴额头微抽,便不提这话茬了,道:“罢了,走吧,我们现在得出发了,各路送行的亲朋都在了。” 然而,希锦哪能轻易就这么走。 她今天特意把他引来这里,可就是要豁出去,要好生拿捏他一番。 也是上天助她,让她知道他竟有这般误会,那自然是要乘胜追击,要让他对自己服服帖帖。 于是她道:“阿畴,我自然是知道的,以后身份不同了,我万不能像以前那般娇气任性,我得识大体。” 锦宫春暖 第68节 阿畴挑眉看她:“嗯?”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必是要做“娇气任性不识大体”的事了。 这时候,阿畴便见她叹了一声。 果然。 阿畴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转折。 希锦开口道:“阿畴,我并不是非要不识大体,可我,可我只是不舍得这里。” 阿畴扬眉:“不舍得?” 希锦低声道:“你看这房中摆设,还有这院落,这院落虽小,这房屋虽不够华美,但却是你我住了几年的,我们在这里成亲,在这里有了芒儿……还有这里——” 她指着那边窗棂,窗棂下摆了一紫檀木书案,书案旁是软榻,原本那是她闲时看看话本的。 她看着那软榻,清澈的眸子便聚拢了水濛濛的雾气:“当时我们才刚成亲,我趴在这里看那话本,你却凑过来,你——” 她轻咬唇,面上泛起薄红:“你还记得吗?” 阿畴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软榻那处,他当然记得。 才成亲也没多久,那天见她看书看得入迷,便凑过去,谁知道却见她再看那话本,入眼的恰是什么“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 彼时正是才刚入秋,她扭着腰儿趴在那软榻上,薄被微滑落间,夕阳洒落,那羊脂玉白般的身便染上了粉艳的流光,娇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当时到底年轻气盛,只以为她已经和自己做了夫妻,身子也是得了的,便俯过去,和她做那颠狂事,倒是闹得她鬓乱钗横,花枝乱颤的,为此惹得她恼。 希锦见阿畴神情,自然明白他也记起来了。 她略靠在那榻上,叹道:“郎君,我知你心里终究存着一些怨恨,怪我往日待你刻薄,怕不是还要说我骄纵,但当时种种,细细回味,你我少年夫妻,其实也是有许多情义在,我再是任性,可是每遇大事,我还不是依从你,处处倚重着你,。” 阿畴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处软榻,此时听到这话,眼睛都没抬,却是道:“你当时说得明白,说只是贪我这体魄相貌,床笫间勉强得趣罢了,不然真是百无是处。” 希锦特别坦然:“可这也是实话,我说这实话,你应该高兴啊!” 阿畴抬眼:“哦?我该高兴?” 希锦:“不然呢?难道你竟想我说,郎君你富有天下,你貌比潘安,你潘驴邓小闲五样俱全,你真是天底下一等一好郎君?这种话,你能信吗?” 这自然是不能信。 希锦便继续道:“阿畴,所以我当时说那话,哪是贬你,那不是夸你吗,夸你体魄强健,夸你相貌出众,这都是实话,夫妻间掏心窝子才和你说实话。” 阿畴默然。 片刻后,才道:“你说的是。” 希锦当下越发受了鼓励,便继续道:“我不过是寻常商贾女子,又没个前后眼,难道还能知道你身份尊贵吗?我若是早早巴结着你,那才叫有鬼呢!” 阿畴听这话,神情突然顿了下。 希锦:“嗯,怎么,你不认同吗?” 阿畴微摇头:“不是。” 他只是想起来宁希钰,宁希钰的行径实在有些诡异。 希锦便继续道:“做人要知足,你落魄时,身无长物,寄住在我们家铺子里做伙计,吃穿都是我们宁家的,能让你当我赘婿,入我闺房,你不是沾了天大的便宜!你若不当我赘婿,自己出去娶妻,你哪有这福分,娶到我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阿畴微吸了口气,神情很有些难以描述。 希锦娇哼一声:“你那什么表情,不赞同吗,难道我不够美吗?” 当然是美的,她自己很清楚,他喜欢自己这身子这容貌,他经常盯着看,看得仿佛要吞下去。 这男人的德性她太明白了。 阿畴便赞同:“你说得一点没错。” 全都是天下第一的大道理,永远都是对的。 希锦:“是吧,反正往常那么多事,我心里也是怪挂念的,我不舍得。” 她咬着唇,看着阿畴:“阿畴难道就毫无留恋吗?” 其实阿畴何尝不动容。 他看着眼前的娘子,她秀发垂在纤弱的肩头,明媚娇艳,这让他想起几年前他们刚成亲时候。 他的视线巡过这房间,这院落。 上灯节时挂的灯已经收起来,不过芒儿的兔儿灯就放在窗棂前,上面落了浅浅一些灰,廊檐下挂着几只鸟,那画眉正叽叽叫着。 而房内,罗帐掩映间,可以看到榻上的白瓷锭枕安静地躺在那里,紧挨着木榻的是往日用惯了的半旧云母枕屏。 那白瓷锭枕小巧得很,希锦习惯用这个来午睡,而那云母枕屏的抱鼓墩上有些残留的磕碰,那是往日希锦恼了时,用算盘掷出去,不小心磕到的。 他自八岁后便颠沛流离,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就是成了希锦的赘婿后才安稳富足起来,品尝了男女情爱,也得了父子天伦之乐。 如今要离开了,从此身份再不同,他也再不可能得到像过去三年那般平凡安逸的日子了。 于是他在看了半晌后,到底是道:“等我们走了后,我会让他们把这里保留下来,一切保持原状,等哪一日你想了,可以再回来看看。” 希锦听着,便觉心动,她偎依着阿畴的胳膊,道:“阿畴要陪我一起来看!” 阿畴:“嗯。” 他的神情格外温柔:“陪着希锦一起回来。” 希锦便觉心都要酥了。 果然这是对的,必须要他重新回来这院落,重温昔日旧梦。 她想起希钰给自己出的主意,之前她一直觉得希钰这人傻,不过现在看来,她倒是聪慧,出的这招很管用! 其实只要他肯念旧,对往昔有些眷恋,那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可以以此拴住这个男人的心,拴住很多年,为自己将来失宠留下一个挽回的机会。 所以她偎依在男人怀中,仰脸看着他,道:“阿畴,等哪日我们回来时,要在这软榻上,重温旧梦。” 阿畴垂眼看着怀中的小娘子。 她笑起来时,乌黑的眼睛中充溢着对未来的憧憬,雪白肌肤仿佛涂上一层粉光,整个人甜得如同浆果。 会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总觉得会溅出甜美的汁水儿来。 他将会带着她一起过去燕京城,去享受他血脉带来的那份荣耀,让她欢喜,让她满足。 他缓慢地抱住她,开始很慢,后来越抱越紧。 希锦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不过她没说话,她只是埋首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 其实她也是眷恋的,是不舍得,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 阿畴低首亲着她的额,辗转耳畔间,他低声道:“等等。” 声音很哑。 希锦:“嗯?” 阿畴却放开她,迳自走到门前,对外面侍卫吩咐了几句。 希锦疑惑间,便见侍卫迅速敏捷地退去,之后连丫鬟也都退下,院子里瞬间空无一人。 阿畴关上门窗,望向希锦。 希锦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后,她也有些脸红了。 这时候,阿畴也在看着她,他的视线如同有了实感,已经抚上了她。 一时之间,房间内的温度上升。 她低声道:“不是说要出发了吗?” 阿畴:“还有些时间,可以等等。” 希锦垂着眼睛,心里却想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话。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什么时候出发还不是他说了算,无非是让宁家人稍等片刻。 阿畴已经走上前,他抱住她,低头亲她。 他动作有些急。 希锦被打开,仰靠在了那窗棂上。 因为后面的力道,她颈子往后弯,成了一道颤巍巍的曲线,纤细的脊背也呈现出漂亮的弧线。 阿畴捧住了那一抹雪,低头贪婪地亲。 那捧雪犹如凝脂一般,细腻滑润,几乎如水一般在自己口齿间流淌,又有缕缕幽香萦绕着,带着一股闺阁小娘子特有的清甜幽香。 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把她吃了。 这一刻会想起过去,想起他和希锦的最初。 他人生中第一次悸动便是因了她,那时候她于他而言是镜中花水中月,他怎么能想到,有一日他能埋首下来,恣意贪婪地吃。 这么吃着间,希锦低低地叫了声。 她似乎有些疼,他是用了些力道的。 然而阿畴却越发意动。 她那声调低低软软的,已经揉进了入骨的婉转。 他抬眼看过去,粉粉白白的一片,透着妩媚的粉红。 他喉结滚动:“那我轻点。” ************** 窗外,春日的风轻拂过窗棂,那廊檐下摆着的朱梅仿佛有胭脂要滴落一般,红艳艳到了极致。 希锦跟没骨头一样趴在窗棂前,羊脂玉般的身子泛着红晕,雪白团软处却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指印,糜艳暧昧,不堪入目。 阿畴有着结实肌理的胸膛就在后面紧贴着她,两只手从纤腰处绕过去抱着她,托着她,不让她滑落。 希锦无力地趴着,既觉得酥爽,却又觉丢脸。 不曾想这在昔日家中最后一次,竟是这般! 锦宫春暖 第69节 他可真是一条狗,外面没人要的野狗,捉住了她,竟是要这般来! 阿畴俯首下来,在她耳边轻哄着:“是疼了吗?” 希锦一听,便呜咽起来:“你不是人!” 他竟让她这么趴着,希锦想起幼时偶尔僻静巷子看到过的情景,虽一闪而逝,但她看得真真切切。 狗才那样呢! 她抽抽搭搭的,低声埋怨:“你之前还说,外面闲汉不知怜惜,倒仿佛你多好,谁知你竟这样对我,我又不是那外面什么不正经的,你竟这么待我,你,你就不是人,你是狗,野狗!” 这话是不能骂皇太孙的,大逆不道,可这会儿希锦顾不上了。 阿畴听她哭得哼哼唧唧,尾音上撩,简直就跟尾巴草一般拨挠着他的心。 他轻咬了一口她细腻的脸颊,哑声道:“嗯,是狗,希锦的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蒙着纱的低哑声音传入希锦耳中,那么清沉动听的声音,言语却很是不堪。 希锦听得,只觉尾椎骨都软了,两腿一瘫,就差点跌落地上。 往日的阿畴是冷清的,并不会多言语,只知道闷声来,当了皇太孙的阿畴其实并不那么好拿捏,他有他血脉传承的傲气。 可如今,他竟说出这等言语来! 褪去那尊贵华丽的衣袍,没了那世俗赋予的身份,心底压抑的阴暗冲撞而出,他直白地对她这么说! 她不敢置信,颤着唇儿道:“你,你——” 他到底是不是人,话本都没他这么不堪! 阿畴却是从后面搂住她,几乎将她半抱起来。 这种姿势让他仿佛抱着一个婴儿般。 希锦想挣扎的,但是却挣扎不得,她是闺阁娇弱女子,他却是出入铺子四处跑的郎君,这哪能比呢! 他自她颈旁俯下来,细密的呼吸轻洒在她耳边:“希锦舍不得,我更舍不得,不过我们去燕京城,会有更好的。” 说着间,他抱着她走到了那镜台旁,道:“往日我最喜看希锦梳妆,以前希锦只能用银簪,以后却可以穿金了,大内的钗子都好看,希锦每日换一个新的,好不好?” 希锦如今衣着不整,又被他这样抱着,其实心里是羞耻的。 她蜷在他怀中,只很低地应了下。 阿畴又抱着她过去榻旁:“这木榻自然是好的,不过到了燕京城,我们房中摆的是黑漆檀木围子榻,上面雕龙画凤的,比这个要宽阔,也很稳当,我们就算在上面打滚也不会有半点动静,你喜欢吗?” 希锦颤巍巍攀着他颈子:“喜欢。” 阿畴又抱着她走到窗前,窗自是关着的,看不到外面。 他低首在她耳边道:“前些日子你还说要采买两个丫鬟,要调理出好的来,以后也不必买,我们府中会有许多丫鬟,每日你醒来,便有十几个都在外面候着,等着伺候你,给你穿金戴银。” 这次,希锦也不待阿畴问,将脸儿贴着他的胸口,低声道:“喜欢!” 阿畴看着她,便轻笑了下,墨黑的眸子中满溢着温柔。 他轻笑着说:“不过我也要和你说明白,前面虽是一片锦绣富贵,可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这个世上原没有白得的富贵,纵然我是皇室血脉也是一样的,总归要付出代价。我们过去燕京城,只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有一些辛苦。” 希锦听明白了。 她喃喃地道:“那我到底是不是大娘子?” 阿畴:“是,当然是,你我为结发夫妻,我在,你就是我的大娘子。” 他将脸埋在希锦发间,有些贪婪地嗅着那馨香:“一辈子的大娘子。” 他仿佛对她很是依恋,希锦也不由搂着他的脑袋,轻抚他的发。 阿畴:“若有朝一日,我得登大宝,那你便是我的皇后。” 希锦听这话,心里自是生出许多甜蜜和喜欢来,笑着道:“好。” 骑马坐轿当娘娘,这是昔日汝城商贾家小娘子想都不敢想的。 她越发揽住他,软绵绵地道:“我才不管别的,反正你当了殿下,我就要做大娘子,你若当了皇上,我就得是娘娘!” 才被自家夫君压在窗棂上那么一番的小娘子,身上没什么力道,声调柔软到仿佛酥化了的蜜糖。 这让人怎么能不心怜。 会恨不得把天底下一切都捧到她面前,要哄着,让她喜欢。 他看着她那弥漫了一层雾气的澄澈双眸,低头亲上的羽睫,口中哑声道:“嗯,希锦要当娘娘,天底下独一份的娘娘。” 那朦胧沙哑的声音带着颗粒感,滑过希锦的心,希锦心尖儿都是颤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揪扯着她的心。 她不知道这情愫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最后只能紧紧抱着他,仰着脸去亲他。 第38章 两个人的路 希钰一直从墙根外面偷摸瞧着呢,她支棱着耳朵想听,偏偏听不到,最后又见侍卫们都出来了,难免提着心。 这时候族长娘子也过来了,火急火燎地打听:“到底怎么了,不是说马上出发,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宁家这种商贾人家,和官场上打交道那是最小心翼翼的,平时能有个知县上门就得处处经心,更不要说阿畴这种皇太孙,那恨不得抱着祖宗牌位给人家跪下! 是以全族人都在这里等着呢。 至于族长娘子她还有一些私心,有几个举人这次要过去燕京城参加科考的,他们觉得也许那里也讲究一些关系门路吧,如今既然有皇太孙这个巧宗,便托了族长娘子的娘家说项,好歹也过来帮衬着,以后说出去也是“见过皇太孙”的人了,关键时候兴许还能有用。 是以族长娘子比谁都急,想着皇太孙不出来,这事估计没戏了。 她当即就要跑过去问问,希钰见此,连忙拦住:“伯母,不可莽撞,我看刚才侍卫都出来了,里面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希锦姐姐那性子,怕不是又对着皇太孙耍什么性子了!” 族长娘子:“啊?不能吧,她哪能这么没分寸,这可不是她赘婿了,这是皇太孙,她还敢耍性子?哪能这么不懂事?” 希钰:“我过去看看,我是小辈,过去打听打听也没什么,伯母如果去,那就显得太郑重了。” 族长娘子一听也有道理:“好,你快过去看看。” 希钰得了这话,便如同得了圣旨,忙赶过去,谁知道刚到院门前便被侍卫拦下。 那侍卫一个比一个彪悍肃冷,希钰吓了一跳。 之后忙解释起来:“是族长娘子让我来看看姐姐。” 然而侍卫自然不让她进,她没法,只好站在一旁等着。 好在等了一会,总算里面传话,让进去,再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畴才出来。 希钰看过去,只觉这郎君挺拔犹如翠竹,眉眼虽冷峻,但实在是惊艳,更兼如玉面庞上略带着些许残留的红晕,只看得人喘息都要忘了。 再想起他那样尊贵的身份,那真是世间罕有的郎君。 她便凑过去,抿唇笑着:“殿下,是我们大娘子问起来,说族中人都等着,想问问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阿畴淡看了一眼希钰。 希钰心便微沉了下。 她只觉得阿畴的眼睛过于冷沉锐利,好像看透了她一般。 希钰勉强维持着笑意,她发慌。 阿畴看了她很长一眼,却突然笑了笑。 希钰瞬间心跳加速。 他是清冷寡言的人,以后身为帝王之尊,那更是轻易不笑的,谁曾想如今竟对她这么一笑。 她神情恍惚,口干舌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知道这时,阿畴却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得谢谢你了。” 说完,他撩袍,迳自迈步出去。 希锦看着他的背影。 他突然对她那么一笑,还说出这么意味不明的话,之后便看都不看地离开。 她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希锦。 刚才这阿畴什么意思,闹崩了?可他干嘛谢自己? 正想着,却听到院子中动静,却好像是侍女们正伺候着希锦梳洗? 她心里一动,赶紧进去了,一进屋,果然是的,正有两个丫鬟帮希锦整理鬓发。 她一眼看着,却见那希锦 希锦看那她进来,抬手抚着鬓发,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正想着你呢?” 希钰便见她赛雪欺霜的肌肤上也泛着粉莹莹的光,便意识到了什么。 怪不得那素来冷清的郎君竟带了几分别样的艳色,原来他们竟然白日宣淫了! 可真行! 不过她面上不显,却是凑过去问道:“姐姐,如何了?我听着你们半天不曾出门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真怕殿下恼了你,一直提心吊胆的!” 此时的希锦却是浑身酥软,她心满意足地道:“妹妹,说起来多亏你的好主意,他到底是舍不得我,我看我若对他撒娇哭闹,他是什么都得应了我的。” 她想起刚才阿畴对自己的承诺,想着他虽不是自己赘婿了,但依然是她的囊中物,是她的绕指柔。 余生很长,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等着,等着他对自己伏低做小,等着他潘驴邓小闲样样俱全。 当然了,再不许像今日这般,行如此不堪之事。 希钰:“啊?” 希锦笑道:“多亏了你呢!” 她赞叹地看着希钰:“往日你父母总说你不是什么聪慧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傻子嘛!” 希钰:“……” 她指甲都掐到肉里去了。 锦宫春暖 第70节 希锦怕不是故意的吧! 这时候,希锦袅袅盈盈地起身:“好了,赶紧出发吧,不然就耽误了时辰。” 起身间,希钰只觉阵阵清淡幽香。 她略吸了口气。 想着这希锦果然是有些手段的,就她这身段,这妖娆的样,别说郎君,就是她,都觉得…… 确实挺勾人的。 真讨厌! ************* 阿畴这次是奉旨回来汝城接自己妻儿,如今回去,自也是按大昭礼仪起行。 希锦这里略梳洗过后,上了软轿,那轿子迳自到了二门。 二门外,她下轿子,阿畴便迎了过来,略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上了马车。 因是远行,这马车颇为豪华宽阔,竟堪比一处略局促的房屋了,里面设置了案几矮榻,旁边还有一处可以拉上锦帘遮掩起来的暗处以应不时之急。 就在马车前方,希锦隐约看到,仿佛有许多黑色带黄锦刺绣的大旗,迎着春日的风招展着,那旗子后面前面都是威风凛凛的骑士,个个高头大马,手持长矛,戎装新灿。 这车马出汝城时,两旁百姓全都围过来看热闹,希锦还隐约听到人讲,说这是咱们汝城出的贵人,以后便是娘娘了。 希锦这么看着,不经意间,却陡然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赫然正是霍二郎! 霍二郎竟也骑着马,就在队伍后面不远处。 她惊讶间,忙后撤了下,免得被人看到。 幸好隔着一层遮掩的垂锦,外面应是看不到的。 而就在那队伍中,霍二郎缓慢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他知道刚才希锦在往外看,应是看到他了。 其实隔着那垂锦,外人根本看不到那未来皇家娘娘的花容月貌,但他太熟悉昔日这未婚妻的性子,她必是要偷偷看的,那垂锦一直荡来荡去,就是她在看热闹。 之后,他隐隐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知道是她看到自己了。 他抿了抿唇,却是想起之前在队伍中,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一幕。 她带着罩纱,由那么多侍女婆子簇拥着,还被她那身份尊贵的郎君不着痕迹地扶着上了马车。 他隐约感觉,她行走间似有几分娇弱,慵懒无力,当然也许并不是真没什么力道,或许更多是恃宠而骄。 她的郎君如今身份尊贵了,整个汝城,将来甚至整个天下都要在她的郎君面前俯首。 就在刚刚,她的郎君疼爱了她好一番,她便娇气起来,理直气壮要这要那,还要那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冷肃郎君扶持着,这样她才心满意足。 她向来是这性子啊。 虽出身商户,可一直都是被宠着的,要金汤玉水地享用着才好。 霍二郎这么想着间,却陡然感觉一道视线淡淡地扫过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这才察觉,是皇太孙殿下,阿畴。 他正看着自己。 他忙下意识收敛了,略颔首示意,于是皇太孙的视线便收回去了。 霍二郎却有些煎熬起来。 此时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季节,汝城的风是温暖湿润的,带着泥土的新鲜。 霍二郎却在那泥土的气息中,想起那一年希锦还不曾及笄,那一抹细腰正如路边轻摇慢舞的鹅黄细柳般,她笑起来娇滴滴的粉艳,能让那百花羞去。 他年长希锦几岁,是早早懂事了,隐约也知道男女床笫事,心里怎能没有期盼? 当时他看着那花树堆雪一般的小娘子,是笃定的,都已经订亲了,只等着她及笄便要娶她过门的。 娶她过门后,他要如何如何,男人的心思无外乎那些,恨不得一口吃了那小娘子。 只是当他这么看着时,却不经意间感觉到了那赶车人的视线。 很平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不过他却陡然间后背发凉。 会觉得自己已经被暗夜里的野狼盯上,对方虎视眈眈。 当时的他以为是一种错觉,想多了,可是如今他知道不是。 不过是几次春秋,人世间却已经换了一轮。 他成了从旁暗暗看着,拚命压下心思的男人。 暗暗地觊觎着别人的妻,却永远不敢声张,只能从那些许蛛丝马迹推测着,那小娘子才经历了怎么样的情事。 ************* 最开始希锦还想着刚才看到霍二郎的事,不过很快,这些许尴尬便随着路途的新鲜抛到了脑后。 她要出远门了!要去皇城了! 最开始出汝城时,路边都是人,都在看皇太孙殿下的阵势,不过沿着那官道往前走,慢慢地人少了,只看到村庄以及偶尔拉着牛车的农人。 又走了半个时辰,连那农人都不怎么见了,不过各色人等却多起来,来往的商旅,或骑着驴的,或拉着车的,也有挑着茶汤的货郎,给那来往行人倒上一盏来喝。 希锦搂着芒儿,靠在窗户看外面,这会儿天是朗润的,风带着沁凉,看那样子要下雨了。 往远处看,在那春意盎然的绿中,天是淡蓝的,泥土却是浅褐的,一时只觉心旷神怡,天高地远。 芒儿也是兴奋得很,从出了汝城就一直撒欢。 他满打满算才两周岁,去岁时出来踏青他还不懂事,哪知道这外面景致,如今看什么都新鲜,看那外面啄木鸟,看那草丛中的花蝶儿,看得目不暇接。 最后这些总算是看腻了,他又探头去看前面那几匹马,一匹一匹地数,竟数出八匹马。 他拍着手,口中喊着“驾驾驾”,一脸兴奋。 旁边秋菱便笑着道:“小郎君竟会数数了呢,这么大的孩子,一般哪会数数!” 旁边穗儿也道:“小郎君以后果然是要做大将军的吧。” 希锦听着,心想这穗儿傻了吧,做什么大将军,芒儿是龙子龙孙,最起码也是一个王爷! 芒儿胡闹了一番,那兴奋劲儿过去便不行了,开始打瞌睡。 希锦便抱过来哄了哄,又让奶娘抱过去里面暖间:“喂点香奶酪,喝点水,哄着他睡吧。” 奶娘自然早把芒儿要用的都准备妥当了,当下应着,抱了芒儿钻进去暖间了。 到底是马车上,隔音并不好,只听得芒儿开始还嘟哝了几声,之后果然睡着,安分起来了。 芒儿睡了,希锦便懒懒地挨靠在车窗垂帘旁,看着窗外。 这马车走得不算快不过也不慢,如今已经出了汝城约莫三十多里地,路边有那茶饮子供给往来人,还有几个农人正在田中耕作。 这是出了汝城了,希锦这么想着时,便觉得新鲜。 她没出过汝城,小时候曾经想着要远嫁,要出去做买卖,后来长大了,姑娘家身娇体弱的,又是不能吃苦的性子,至于远嫁那更是天方夜谭。 谁曾想,如今她竟走出汝城,而且要过去那遥远的燕京城,去走一条富贵锦绣路。 她坐在那里,翘头往后面看,后面都是车马,足足十几辆,有他们的行李货物,也有随行的奴仆小厮,其中还有一辆是专供她四堂哥以及霍二郎用的。 这两位也都跟着他们过来。 本来他们两个盘算着也要带一些土仪的,要去燕京城做买卖,不过如今跟着阿畴的车马,自己也不好带什么了。 不知道霍二郎怎么想的,但四堂哥那里倒是喜欢得很,二伯母也是满心贴过来。 土仪无非是挣一些银子,可他们跟着皇太孙过去燕京城赴考,这里面沾亲带故的好处自然大了去。 希锦不太懂燕京城那些事,但这种道理走到哪里都一样嘛。 这么想着间,却听那边马蹄哒哒哒的,原来是阿畴刚才落下来一些,如今骑马追上来了。 阿畴今日穿了一身浅紫长袍,越发衬得他颀长挺拔,而此时他似乎正和旁边侍卫说话,低声吩咐着什么。 希锦便看到,那长袍在这侧身时略收紧,显出劲瘦的细腰,而那长袍布料也顺着肌肉纹理走势,勾勒出一段精悍窄瘦的弧线。 显得很有劲儿,但也矜贵好看。 希锦便有些脸红了,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竟然瞬间想起之前的种种。 当时她趴那里,看不到,但可以感觉到,那力道啊,跟打桩一样,她根本受不住,两条腿不断打颤,甚至几乎要被撞得贴上窗棂。 这会儿看着他那精悍有力的腰,想像着自己当时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力道,就是来自这里。 这么一想,心都酥了,发痒。 正心荡神摇时,突然间,阿畴却看过来,那黑眸清凉冷静,那么望向她。 于是这一刻,忽而一阵风吹来,带着不知什么花的香味,以及些许湿润的沁凉,就这么扑面而来。 她的心便被轻轻磕了一下,有异样的情愫就那么蔓延开来,让她手指头都跟着发酥。 她微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隔着那朦胧雨雾,冲他招了招手。 她想示意他上马车,免得淋雨着凉了。 此时雨雾朦胧,轻烟微凉,在马车精致华美的珠帘下,在那层层薄锦的垂帷下,妩媚姌袅的小娘子微红着脸,俏生生地和人招手,那双眸子灵动得仿佛含了一汪清泉。 任凭谁看到不觉得迷人眼,阿畴身旁的那侍卫恍惚看了一眼,冷不丁便红了脸。 希锦自然没看到,她只是觉得有风吹来,毛毛细雨扑打着窗棂,确实冷了,便趁机关上窗。 阿畴笔直地坐在马上,握着缰绳,策马过去车后面,之后将缰绳随手交给了一旁侍卫,自己翻身下马。 再之后,一撩帘子,他一个弯腰,进来马车中。 希锦便咬着唇,含笑递过去一大块布巾。 她往日总是娇俏灵动的,有什么说什么,如今倒是含羞带怯,眉梢泛着妩媚的飞霞。 阿畴略默了下,面上也有几分红。 两个人在即将出发时来了那么荒唐一时,一时不方便,怕是都没怎么清洗,只擦了擦。 而他骑着马时,看着她乘坐的那辆车,竟不自觉胡思乱想起来。 锦宫春暖 第71节 比如想着她素来讲究,怕是并不舒服,等晚间安顿了要让她好好洗一个花浴,又想着如今自己骑马,她坐马车,等以后有机会定是要教她骑马的。 骑马,骑马,骑马……这个念头徘徊在心里,于是心都跟着酸酸麻麻的。 他的希锦,要学会骑马,骑一整夜。 就在这种无法摆脱的执念中,他终于上了马车。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那方巾,略擦拭了下发间的潮意,之后才道:“等回去燕京城,天气暖和些便带你去去踏青骑马。” 希锦:“踏青……好啊!” 她只听到踏青,没听进去骑马。 阿畴又道:“对了,等到了燕京城后,有些事你也得当心了。” 希锦:“什么?” 阿畴:“你不要看别人。” 希锦:“啊?” 她看过去,却见阿畴眉眼认真,神情郑重。 看起来这是很大一件事。 她也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嗯?不能看别人?那我怎么办?” 阿畴解释道:“比如刚才,你可以看外面,毕竟这一路过去确实难熬,但是你只能看我,不能对别人笑。” 希锦无辜:“可我没对别人笑啊,我是对你笑。” 阿畴正色道:“别人会误会。” 希锦想想适才种种,其实也觉得没意思,只是看看外面的景,看看自己夫君,怎么就不行了? 若是在汝城,那不是随便看吗?谁家小娘子天天关家里,这还不能踏青玩耍了? 她忧心忡忡起来:“该不会过去燕京城,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那还有什么意思,成坐牢了! 阿畴:“也不至于,皇城大街上也有小娘子在外逛街,这个时节郊外踏青的比比皆是。” 希锦:“那就是了,既然皇城大街上有小娘子出来逛街,那凭什么我不可以?我就是看看,这路途遥远,我看看景解乏而已。” 阿畴:“那你也不要看别人,你这么笑,别人会误会。” 希锦不太情愿地道:“行吧。” 心里却想,小心眼,她只是笑笑而已,他就多想了,就是一醋坛子! 阿畴知道她不服气,很勉强,不过也只能这么叮嘱她。 没办法,她生得太好,跟水儿一样的人物,坐在马车中往外看,烟雨朦胧她那么绽唇一笑。 当时旁边侍卫脸都红了,怕不是以为希锦是在对他笑。 想到这里,阿畴却记起今日出门时,霍二郎看向马车的那目光。 那种目光,他懂。 觊觎,但认命,不会再做什么了。 霍二郎接受了现实,知道无力回天,但他终究是酸的,不舒服的。 而想到希锦曾和那霍二郎订过亲,曾经他们的种种,那是自己抹除不掉的,他便恨不得—— 希锦从旁打量着他那神情,只觉神情莫名晦暗。 一时也有些叹息,刚才所有的旖旎心思烟消云散了。 明明是珠玉一般的郎君,怎么就这脸色呢,这一天天的就不见几个晴天! 不能给她笑一个吗? 也就是现在他不是赘婿了,他若是,他每晚不给她来一百个笑,不许他上床,规矩必须给他立起来! 阿畴却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希锦脱口而出:“你给我笑一个。” 阿畴疑惑看她。 希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来了,她心虚了下,很快便理直气壮起来。 她哼唧一声,搂住他的颈子,撒娇:“阿畴笑起来才好看呢,你给我笑笑,希锦想看你笑。” 阿畴垂眼看着这蜜糖一样的甜人,默了一会,终于扯唇笑了下。 哎呀,一点也不好看! 希锦干脆自己动手,她抬起指来,轻轻摆弄他的唇角:“你这样,这样笑。” 阿畴神情有些僵硬。 希锦歪头打量了一番:“好了,以后你只能这么笑,每天早上起来都这样笑,这样我就会觉得,我的阿畴是天下第一的郎君,再没有人能比。” 阿畴有些勉强:“好吧。” 希锦便用柔软的手指轻抚他的脸:“阿畴越来越好了。” 阿畴只觉,那声音很奖励的样子,像是哄着她的小狗,给口好吃的。 他盯着她,眸色便暗了下来:“那希锦怎么奖我?” 希锦听着他声音,发沉发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 她眼波旖旎起来,柔软的臂膀揽着这强健的男人,抚着他刚硬的背脊,用酥绵绵的声音,很小声地,仿佛很奖励地道:“让你吃。” 阿畴谈价还价:“你吃。” 希锦:“不行!” 阿畴:“骑马。” 希锦:“才不要呢!” 阿畴:“…” 谈价还价失败。 阿畴有些沮丧地想,她看的那些话本根本没什么实际的,就一些云里雾里无病呻吟的孟浪诗句。 她该找一些好的了,好歹学学,兴许能长进。 希锦看他这样,也是心疼,她也不想让男人不开心,毕竟这是她的绕指柔,以后就指望他了。 于是她很奖励很宠爱地哄着道:“那抱着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次?” 阿畴有了一些兴趣,不过他还是用非常勉强的语气道:“好。” 终于谈成了,晚上的种种都安排妥当,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希锦靠在男人怀中:“我们要这样走多少日啊?” 阿畴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背,他当然知道她没有出过远门,第一次出门有惊喜新鲜,其实也有着忐忑不安的。 于是他便道:“如果行程快的话,大概要走二十日,不过你放心就是,我们这一路上自有各州府驿站接应,一切都会安顿好,并不会让你太辛苦,如果觉得这个马车并不舒服,我们可以再换一辆。” 希锦:“其实倒是觉得还好,也并没有觉得累,不过我突然想起之前你说的,咱们到了燕京城后,也不是躺着享那荣华富贵,怕不是有许多要操心的,我对燕京城那里一窍不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有点没底儿。” 说着,她叹了声:“不知道皇城那里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我们会去那里做什么。” 阿畴看她有些忐忑的样子,神情便格外温柔起来。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不要多想,我先给你讲讲皇城,也和你说说我的想法。” 希锦偎依在他胸膛,把玩着他的衣摆:“嗯,你说。” 第39章 美好的未来 她的手并不太老实的。 阿畴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捣乱,这才温声道:“到了燕京城后,先带着你和芒儿见官家,要让他喜欢芒儿,也要喜欢你,这样我才能更好为你争取,也为芒儿争取,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会从旁提醒你。我之所以要先舍了你们母子去皇城,也是想过去做一番打算,如今在皇城里我也做了些安排。” 这话确实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他活到今日,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哪怕是那慈爱的祖父他都生不出半分情绪,甚至那个人是生是死,他都毫不在意。 如今的承欢膝下,不过是要用来谋取那个位置罢了。 唯独对她和芒儿,能说出几句体己话。 希锦便听明白了,估计要想顺利当大娘子,当皇后,她得讨好这老官家。 于是便道:“我知道,就是要多哄哄吧,哄老人,说点甜蜜话,我应该还行吧。” 她还是很会的。 阿畴侧首看着窗外:“并没那么简单,官家在位几十年,为万乘之尊,阿谀奉承的人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你那些小伎俩他未必看得上,所以你不必特意如何,顺其自然就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去见他的时候,我必然是陪着你的,有什么事情你就看我的意思。” 希锦这才放心:“好,反正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阿畴:“其实主要还是芒儿,如今他膝下没什么年幼的孙辈和重孙辈,人年纪大了,也许芒儿这样的孩子能讨他喜欢,他喜欢芒儿,我们接下来就会顺利一些。” 希锦恍然:“若他能喜欢芒儿,我的太孙妃之位是不是便手到擒来了!” 阿畴:“是,所以我们对官家的心思万万不能让芒儿知道,孩子小,一旦生了惊惧之心,终究会被官家看在眼里。” 希锦:“我明白。” 就是要装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天伦之乐。 说白了,他们一家三口去皇城就是靠着亲情去讨要这荣华富贵的,哄住那老头子,这辈子就翻身,改换门庭,再不必当那商贾日日拨拉算盘算计营生了。 阿畴搂着希锦的腰:“反正去了后,若是不知道怎么做,你就装傻好了,你是商贾女,不懂朝中大事,也没什么算计,大家这么想对我们是最合适的。” 希锦:“这个倒是好办。” 夫妻二人这么说着间,就靠在那车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着话。 窗外是细密的春雨,如蚕丝一般斜织着,于是春日的郊野便笼上了一层淡薄的烟气。 锦宫春暖 第72节 不远处,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农人,挽着裤腿在田中忙碌着。 希锦就这么靠在自家夫君怀中,看着窗外,想像着那遥远的皇城,那未来的路。 这时候,她感觉阿畴微低下头来,轻吻了一口她的脸颊,却是在她耳边道:“之前我从不说,是心里终究存着担心,怕万一富贵不成,反而耽误了你们母子性命。” 外面微雨朦胧,春日的雨带着沁凉,不过马车内却是温暖的,男人的气息就在耳边,热气轻轻喷洒在她耳畔。 她好奇:“性命?” 阿畴:“嗯,所以我们必须步步为营,万不可大意。” 希锦在最初疑惑后,也慢慢缓过来:“明白,我都明白!” 阿畴:“哦,你明白什么?” 希锦:“不就是争权夺利吗?” 阿畴:“……也对。” 希锦:“寻常人家为了争夺家产还能谋财害命,这皇家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自然是你死我活,忘了什么是骨肉亲情!” 阿畴:“是。” 希锦:“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不是说官家已经没什么孙子儿子了吗,为什么还有人和你争,既然有人和你争,他们为什么又要把你接回去?” 阿畴默了一会,清隽的眉眼便带起来笑:“难为你竟问起这个。” 他这么抱着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也就和她讲起来。 “并不是没有,只是看不上罢了,如今燕京城对那皇位虎视眈眈的,一个是我六皇叔,不过这六皇叔的母亲是北狄王供上的女奴,身份低微,六皇叔这样的出身,除非万不得已,自然轻易不能让他继承皇位,这位皇叔,我也并不忌惮。” 希锦:“然后呢!” 阿畴:“我还有两个堂兄弟,一个比我大一岁,不过体弱多病,如今也不在皇城,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和我争,他也争不过,现在需要忌惮的反而是那位比我小的堂弟,他排行第九,比我小两岁,但是不学无术,官家那里对他也颇为不喜,只是他身份在那里,他的母族也虎视眈眈,想把他往前推一把。”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几位宗族的儿孙,这些与官家隔了一层,官家自然不肯立他们为储君,但若皇室无人,他们也不是没有资格。” 希锦想了想,道:“其实他们都是希望渺茫吧,但凡他们能有些出息,也不至于筛沙子一样找你。” 一个民间的皇孙呢,没任何根基,还能被人重新搜罗出来给他塞皇太孙的位置,可见官家对其他人是看不上的。 阿畴赞赏地颔首:“希锦说得极是,官家并不喜他们,且他们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大臣分为几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官家才要把我找出来,继承大宝。” 希锦琢磨着:“可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党羽,其实是不死心,依然惦记着这个位置。” 其实这都是废话,就问谁能不惦记? 寻常人家几亩薄田一处铺子还能争一个头破血流甚至对薄公堂,更不要说皇位。 那可是皇位啊! 阿畴点头:“我的父亲本为太子,当年的冤案已经平反,我为储君,名正言顺,但是但是在我失踪这些年,朝中势力变化巨大,各方势力也都有自己押下的宝,如今我突然出现,回去燕京城,群狼环伺,诸事自是要万千当心。” 希锦听着,只觉得后背发冷,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燕京城的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但她却隐隐感觉到了冷意,果然这富贵并不是凭空就有的,那锦绣繁华看着固然好,可背后就是悬崖,一个不慎,可能就粉身碎骨。 阿畴见她这样,自然也怕吓到她。 当即搂着她,用很低的声音安抚道:“其实也别太担心,我只是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你,让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诸多顾忌,最开始不带你和茫儿过去燕京城,也是因了这个,你们是我的妻儿,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心里是希望让你们远离是非之地,万一有个什么不好,我拼出性命,总要为你们想一条生路。” 希锦听着,不免鼻子发酸,她将脸埋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低声喃喃了下。 其实心里隐隐觉得,他若为了谋取富贵而没了性命,那她必是难过的,可这些思绪很是微弱,也难以捕捉,以至于并不能汇聚成言语去说什么。 她靠在他身上,感受着来自他身体的体温,从未有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身家性命以及将来的荣辱富贵,他们都是一体的,她和芒儿全都系在他身上了。 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道:“那,那等你真到了那个位置,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 阿畴:“嗯。” 他越发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道:“其实也没什么,根据我的推测,也就熬半年到一年吧,官家他身体不好,现在就是硬撑着,时日不多了。” 希锦听着,讶然。 讶然之余,便明白了:“我懂了。” 那虽然是阿畴的亲翁翁,但他害了阿畴的爹娘,若他不动阿畴的主意,阿畴就此隐没民间,自然不会去想着什么。 现在嘛,当然盼着他早死! 希锦顿时觉得,自己夫妻二人简直仿佛那盼着老的赶紧死了好谋夺家产的不孝子。 心里恨不得来一句:老不死的! 阿畴又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希锦想了想,却想起那韩相,那可不是寻常人,光是买卖就不知道多少,怕不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于是她问道:“你才过去燕京城,也没什么根基,可有什么帮衬的,总不能你形单影只,就一个人吧?” 阿畴:“难为你,竟想到这些。” 希锦:“总得有个为你鞍前马后的,不然你怎么办,不可能靠自己啊!” 阿畴略沉吟了下:“因为之前种种,我母族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有位舅父,比我大十二三岁,和我感情甚笃,这些年他一直在军中,如今也有些战功在身,自是会为我筹谋,诸事有他为我打算,再在朝中拉拢一些人脉,加上官家本就属意我,我现在坐在储君之位上,已经是有了七八成胜算。” 希锦听着,忙问:“那比起韩相来,你这舅父谁的官大?” 阿畴:“韩相权倾朝野,我舅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希锦:“这韩相帮你还是帮谁?” 阿畴:“韩相为官数年,权倾朝野,自有他的算计,也有他的利益考量,不过好在,他也是识时务者。” 希锦地将他的话反覆回味了一番,明白了。 这韩相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人家这种朝廷命官都是有自己权衡的。 怕不是要找一个容易掌控的吧,这样他韩相可以继续掌控权柄。 昔日自家那孙嬷嬷,其实当初也是巴不得阿畴为赘婿,家里迎一个赘婿,她当老人的腰杆就挺得特别直,还可以倚老卖老。 家家国国的,无非这个道理。 阿畴捧起希锦的脸,低首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希锦,我如今和你说这些,你……心里可怨我?” 希锦轻咬着唇,犹豫了一会,终究一狠心,道:“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可以坐享其成的吗?要想得多大的荣华,就要承担多少风险,商贾之家做生意尚且要衡量利弊得失,去皇宫里谋夺一个皇位,难道还能盼着别人奉送到我们手中吗?你既是皇家血脉,我们母子既有这等机会,又仿佛唾手可得,若是就此放弃,那才是后悔一辈子!” 希锦确实有一点点后悔,但也只是一点点。 很小的一点点。 所以她深吸口气:“来都来了,总不能回去!荣华富贵我们一定要!” 阿畴看她这样,便也抿唇笑了。 他低头,用额抵着她的,哑声道:“我其实有时候会后悔,也会担心。” 希锦在很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垂下的羽睫,低声问:“你担心什么?” 阿畴却不说了。 他其实是想世间少有的锦绣富贵捧到她面前,让她不要有一丝忧愁,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他也会忐忑,怕她后悔了,给他一巴掌,大骂他是个骗子。 希锦便明白了。 她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坑了我,把我坑进来,我其实也没有回头路了。” 阿畴神情晦暗,他轻抿了下薄薄的唇:“是。” 哪怕他有□□成的胜算,但是终究怕功亏一篑,如果那样,反倒是连累他们母子性命。 希锦便叹了一声:“阿畴,其实有一件事,我也瞒着你,到现在没告诉你。” 她说话的样子太过郑重,以至于他下颚也微绷起来。 他垂眸凝视着她:“嗯?” 希锦轻咳一声:“我们先说好,我说了,你别生气。” 阿畴的呼吸便停顿下来。 他的视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锁着她,之后以很轻的声音道:“你说。” 于是希锦便宣布道:“我们的六重纬,我已经让人拉着上路了,这一路随着你皇太孙的车马回去,我倒是要看看,这一路税亭,谁敢收我们的税!” 阿畴:“……” 他太阳穴微微抽动。 希锦说完这个,干劲儿便缓缓回来了。 她轻轻攥拳,道:“等到了燕京城,这批货一定要卖个高价!发财了!” 阿畴在片刻沉默后,到底是道:“很好,我们终于可以发财了。” ************ 开始时候,希锦其实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一批六重纬价格昂贵,且又是挺大一批货,要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么一块肥肉过往的税亭哪肯轻易放过。 况且这么惹眼,别人会不会以后为什么皇太孙带这么一批货。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皇太孙就是皇太孙,皇太孙能够得到的便利远不是她能想像的。 尽管他们一路刻意保持低调,也没有通知各州府,但是沿路消息灵通的各州府依然早早筹备迎接,那犊车都是用彩帛扎裹的,还在下榻处备下膳食,膳□□细用心自不必提,就连用具都是一水儿的银碗银盘,其中花费的心思不得不让人叹息。 这一路上但凡落脚之地,全都是各地驿站精心准备好的,在他们歇下后,便有当地官员前来求见,也有一些女眷投了拜帖试图和她拉拢关系。 当然这些阿畴一概拒绝了,他的意思是现阶段他们要尽快赶回去,过去燕京城面见官家。 他看着希锦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 希锦听着这话,开始略些惊讶,这些可都是各地的高官,若是以前他们见都不会见到的,如今阿畴竟然只是淡淡的一句无关紧要。 但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也很是习以为常。 希锦很快便想到,以阿畴如今的地位,这些确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她只是惊讶于阿畴竟然适应得这么好。 她不免有些疑惑,在过去阿畴作为赘婿的日子,作为一个商贾之家的赘婿,身份卑微,那样的他又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当自己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要他侍奉自己的时候,他想起曾经的荣华富贵,曾经的尊贵身份,他不会懊恼遗憾吗? 阿畴抬起眼,他看出希锦的疑惑:“又想什么呢?” 锦宫春暖 第73节 希锦纳闷地托着下巴,清亮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以前,你心里没什么不服气不甘心吗?” 阿畴:“有什么不甘心的?” 希锦想起阿畴之前评价四郎的语气,道:“你身份如此尊贵,却沦落至此,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我看你平时倒是很能装,只是偶尔翘翘尾巴尖吧。” 阿畴笑了下:“也不是故意装,我只是并不在意罢了。” 希锦:“你以前就没半点遗憾?” 阿畴:“不遗憾。” 希锦轻哼:“既然这样,那你最后还不是要跑回去燕京城当皇太孙?你看,你想当皇太孙不就当了吗?说明还是在意的!” 阿畴听这话,扬眉:“我过去燕京城是为了谁?” 希锦听着疑惑:“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儿子,不然呢,你还能为谁?难道你竟说要为了我吗?” 她轻哼一声,道:“等回去后,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要当皇帝了,芒儿也能当太子了,可我呢,我连正头娘子的身份都未必有,你还能是为了我?” 阿畴便无言以对了,她这么想确实是有道理的。 希锦越想越觉得委屈,哼哼着道:“咱们家就数我最亏,从当家做主到母凭子贵,我亏大了,这就不是一个好买卖!” 原本她是家里最大的,现在成了身份最低的了! 阿畴看着她这样,眼睛中便漾起笑意:“别哼哼了,再哼哼成小猪了。” 希锦:“你才——” 说到一半,她咬唇,咽下去了。 之前已经说皇太孙是野狗了,太大逆不道,现在不能再说他只猪了。 阿畴显然也没在意,却是低声问道:“怎么样,身上还好吗?” 希锦听着,面上微红:“疼着呢!” 阿畴越发压低声音:“哪儿疼,后面还是里面?” 里面不太可能,到底是几年夫妻了,他知道轻重,不可能伤了她,至于后面—— 他承认当时他盯着那颤巍巍的雪团弹软滑腻的样子,就忍不住,拍打了那么几下。 其实根本没敢用什么力道,可她这身子娇,自是呜咽咽地哭,只扭着腰喊疼。 希锦面上飞霞,轻哼着道:“后面。” 阿畴:“我们晚一些下榻在驿站,到时候我看看,若是严重,便抹点药。” 希锦:“哪用得着呢!” 其实她知道,估计明日一早就差不多好了,往常都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撒娇。 就是要他多疼自己啊! 阿畴便道:“那里现在先躺着歇一会吧,免得困乏。” 希锦听着:“嗯,行。” 阿畴:“我先出去了?” 希锦听着,有些不舍得,不过也知道他要骑马,不好一直闷在马车里和自己混。 她便伸出胳膊来,软绵绵地搂住他的颈子:“别走,你弄疼我了,我也要弄疼你。”阿畴垂眸看她,眉眼温柔:“嗯,怎么弄疼我?” 希锦却突然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小口。 阿畴看她咬着自己的唇不放,只睁着晶亮的眼睛看他,又倔强又得意,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不言语,笑看着他,纵容的,随她处置的,怎么都可以的。 希锦看他听之任之,无半点反抗,也就放开他,饶了他吧。 谁知道,因为原本是紧紧吸着的,如今放开,竟然发出湿润润的“啵”声,软软弹弹的那种。 这声音暧昧到让人脸红,一时车厢中两个人都很是意外。 过了一会,希锦才小声道:“都怪你!” 阿畴被咬过的唇泛着酥麻的甜。 他承认:“嗯,怪我。” 希锦:“就是怪你,怪你怪你都怪你!” 反正有什么不好就怪他! 阿畴摸了摸自己被啃过的唇,笑着道:“这么会咬,属小狗的吧。” 希锦便笑,笑得很有些得意:“那我属你的!” ************** 此去燕京城,虽说路途遥远,难免劳顿,不过阿畴身为皇太孙,一路浩浩荡荡的,底下奴仆侍女自然都伺候得妥帖,以至于希锦并没觉得多少疲乏。 白日赶路时,阿畴大部分骑马,偶尔会过来马车上陪陪希锦和芒儿,芒儿看着那马喜欢得很,阿畴见此,便干脆抱着芒儿一起骑马。 希锦开始还担心,毕竟那么小的小人儿,怕马上颠簸,后来见芒儿兴奋喜欢得很,这才放心。 身边奶妈和秋菱见了,也都看着乐,道:“就说我们郎君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小的小孩儿,竟能骑马了。” 希锦听这话,看着不远处的阿畴和芒儿,阿畴骑在马背上,用自己有力的臂膀护着芒儿,另一只手则握着缰绳,看上去挺拔又贵气。 她便想起他们父子两个在灯下算账认字的样子,谁能想到的,如今这父子竟然能骑马了。 宁家虽然是汝城第一富户,但宁家子弟也轻易不能骑马的。 所以人这辈子,生在什么门第确实很重要,生成皇亲,从小就可以被当爹的抱在马背上,驰骋纵横,而生在商贾之家,就整天拨弄着算盘精于算计了。 这么说来自家芒儿确实有福气,虽生在宁家,但才两岁就成了皇子皇孙,以后到了皇城后,她不要对儿子提起那算盘账,让芒儿没事多读读书,要培养龙血凤髓的气质和底蕴了。 希锦这么看着间,也翘头往后看,想着不知道四堂哥和霍二郎的车在哪儿。 晚间落脚驿站时倒是见过他们的车,不过没见到人,说是下榻后分内外宅的,她在内宅,他们在外宅。 不过看不到也就罢了,反正等到了燕京城再说话。 谁知道正看着,阿畴的视线突然扫过来,那眼神就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希锦便收回来了。 心想这人就是万年的小心眼,把心掏给他,他也小心眼! 而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就阿畴来说,他自然是想尽量低调,不想引起大家注意,特意吩咐绕开各地州府,不要地方官员款待迎接。 不过希锦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风光,这一路上所到之处都是敬仰,希锦可谓是心花怒放。 但是这种心花怒放在即将抵达燕京城的前几日,便被不安和忐忑笼罩了。 这日她坐在马车中,看着窗外。 她要进皇宫了,要见那至高无上的官家了,这些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她侧首看了一眼身边的阿畴,阿畴刚刚亲自哄了芒儿睡下,把芒儿交代给奶娘后,她便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着香饮子,看着窗外。 此时已是黄昏,晚风吹过,夕阳西落间,半边天空都化为了赭色,有三两只乌鸦轻盈地飞过一旁才发出芽的柳树。 路上偶尔有三两行人,或挑着担,或赶着牛车,这应该是从燕京城赶回家的农人。 希锦心里竟莫名涌起些许惆怅。 她自小生在汝城,长在汝城,如今骤然遭遇了这天大的变故,来到了这陌生之处。 来往的行人都各有归途,便是远去的鸦鸟都似乎要归巢了,而她却要赶赴一个陌生之处。 她这么想着间,就听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想什么呢?” 希锦靠在那车窗棂上,看着窗外恰好低飞过的乌鸦,道:“我正想这老鸹呢,这里到底和咱们汝城不同,你看咱们汝城那么多好看的鸟儿,去了郊外听着那叽叽喳喳的叫声都觉得喜欢,结果到了这燕京城,一路连个好看的鸟都没见着,也就是这老鸹乌鸦飞来飞去的,呱呱呱的叫得人耳根子都烦。” 阿畴解释道:“南北差异而已,你初来乍到,饮食也未必习惯,不过好在燕京城乃繁华之地,各样饮食在这里应有尽有。” 希锦便没什么兴致了:“那就好……” 阿畴看她这样,却又道:“你看,不光是老鸹乌鸦,那不是鸽子吗?” 希锦便凑过去看,果然见十几只鸽子,或锦灰或褐黑,全都并排着,齐整整地飞。 她纳闷:“这鸽子怎么飞得这么齐整,莫非是拜了大雁为师?” 阿畴:“那是人家家里驯养的。” 希锦:“驯养?” 没听说过,新鲜。 阿畴:“北地驯养飞鸽成风,十分灵验,这飞鸽可传书至数千里外,之前军中还也曾专门驯养过飞鸽来传书。” 希锦:“还能这样,也挺好玩的。” 她这么探头看着,却见那十几只鸽子上下翻翔,如同斑斓影练,转眼间又乘风飘舞而去,看着倒是有趣得很。 阿畴见她喜欢,道:“回头让府中置办几只吧,也可以让芒儿逗着玩。” 希锦自然觉得不错:“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天暗了下来,月已经挂上柳梢头。 希锦便有些懒懒的,她干脆扑过来,直接扎到阿畴怀中,搂着他的腰。 男人窄瘦的腰很结实,也很温暖,能给她一些安慰。 不过男人却不为所动,手中拿着一本书,藉着牛车上壁的香烛,在那里低头看着。 希锦软软地埋怨:“天都黑了!” 结果还没到,还没到! 阿畴的视线从那本书中抬起,落在希锦脸上,希锦倚在他臂弯,乌密的睫毛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这是看了乌鸦,便觉自己也要当只乌鸦,赶紧寻一处巢来住了。” 希锦低声嘟哝:“你才是乌鸦呢!” 她也顾不上什么皇太孙身份了,心里难受,不舒坦,就想让他也不痛快。 阿畴道:“今人虽不喜乌鸦,甚至惯以老鸹多嘴之名,不过古人却视乌鸦为神鸟,太阳中的三足神鸟便是乌鸦,那个时候人家有一个好名字叫凤黯。” 锦宫春暖 第74节 希锦:“凤黯?” 阿畴:“嗯。” 希锦便用手挠他:“一听就不是好兆头,凤黯,锦凤黯然失色,是这意思吧?” 阿畴握住那她不安分的爪子:“那就不去想这些了,你是饿了吗?” 她一旦饿了肚子便会情绪低落,甚至会使小性子,阿畴对于她这点但是很清楚。 这么想着,他修长的手已经轻落在她的小腹:“要吃点东西吗?” 希锦摇头:“不要。” 一路乘坐马车,马车很大,稳当,但路走得多了也腻歪,胃口都不太好了,人也跟着没精神。 她其实是有些饿了,但又不太想吃。 阿畴:“很快就到了,你看外面那些挑担的,还有赶路的,不是进京的举子就是做买卖的。” 希锦便有气无力地看外面,果然是的。 她趴在窗棂上,托着下巴,纳闷地道:“怎么那担儿倒是沉甸甸的,这会儿才进城,是要赶明日的早市吗?” 阿畴:“燕京城乃大昭繁华之地,夜晚时候也有夜市,一些做零嘴买卖的生意更为红火,这是专门做晚间买卖的。” 希锦恍然,她越发翘头去看,看着那赶路的车马以及行人,她也隐隐感觉到了燕京城的繁华气息,便多少来了精神。 阿畴看她那两眼从黯淡到渐渐有了神采,那睫毛也鸦翅一般扑簌着,眸间便泛起一丝笑意。 他从后面揽住她,陪着她一起看窗外:“你看,那辆牛车上的女童,那必是进城准备之后清明节唱跳的童仆。” 希锦看过去,却见那几个女童都穿着一水的销金衫裙儿,捧龙阮琴瑟,拿花斗鼓儿,这一看就是唱跳的,倒是有趣得紧。 希锦:“燕京城果然是热闹,此时距离清明节还有二十几日,不曾想他们就开始准备了。” 阿畴将下巴抵在那柔软青丝上,低声道:“嗯,以后会有更多的热闹,我们慢慢看。” 希锦又纳闷:“对了,我们为什么这会儿才到,若是早些到,我还能看看这里白日的市井繁华呢,如今倒是只能看个夜市了。” 阿畴有力的胳膊圈着她的腰:“这样对你来说不是更合适吗?” 希锦便往后仰靠在他胸膛上:“怎么合适了?” 阿畴:“天晚了,我们进城后自然不便进京,便能回府歇息,这样也能安顿下来,睡一个好觉,第二日一切准备妥当,早朝之后我们便进宫见官家了。” 他轻揉着她腰间那些许软肉:“如果晌午之前或者下午的时候,我们匆忙赶到,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进宫合适?” 希锦听了恍然:“我们如果晌午之前进城,那安顿下来之后,就要匆匆忙忙进去见官家,不然就显得我们不敬,如果晌午之后抵达的话,那就比较尴尬了,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唯独晚间时候回来,自然当日不用去了,还能有一夜功夫慢慢整理筹备! 这期间便有个缓冲了! 阿畴给他解释:“是,我出去这些日子,官家那边什么情况,我多少也得有个眉目,一晚上时间足够了。” 希锦捧着他的脸,欢喜得使劲亲了一口:“你想得实在周全,我的阿畴就是聪明!” 第40章 先来一个下马威 被她香香软软地那么亲了下,他却收敛了神情,道:“先给你说说府中的情况。” 希锦:“嗯,有什么情况吗?” 她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难道府中还有什么人,你——” 才这么短的时间,匆忙一趟燕京城来回,他竟纳了小? 阿畴自然知道她想歪了:“瞎想什么呢,是一位舅父家的老人。” 希锦:“哦?” 阿畴这才说起来,原来他如今的住处,正是昔日他那太子爹爹的府邸,当年他爹爹出事,说是烧了,但其实只有一处院落烧了一些,之后这处府邸便封了起来。 如今他回来,那府邸简单修缮过,他便住进去了。 官家立他为储君,在府中资金设置了宾客、左右庶子、谕德和中书舍人等官职,但候后院却无人掌管,只有一些并不能做主的奴仆丫鬟。 阿畴道:“本来府中也设了詹事一职,可以掌管府中诸事,只是终究需要一个料理家中事务的嬷嬷,本来官家的意思是要从宫中挑选合适的嬷嬷,舅父见此便荐了他府中的一位老人,她在我外家多年,便是我母亲都曾经得她照料。” 希锦:“哦……这样啊。” 她多少明白了,就等于她凭空多了一个二婆婆。 她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孙嬷嬷一样?” 阿畴看神情微顿了下,道:“……是,恰好她也姓孙。” 这么巧? 希锦叹了声:“行,我懂。” 她还能不懂吗,以前她是宁家千金,她身边有孙嬷嬷,孙嬷嬷处处倚老卖老,讨好自己刁难阿畴。 但现在风水轮流转,她离开自家窝,千里迢迢跑到了燕京城,到了阿畴的地盘。 她身份地位还低起来了。 所以这时候,阿畴有个家养嬷嬷,还是曾经伺候他娘的老人,那自然是高高摆起架子。 她没婆婆,这嬷嬷就会摆出娘家人的威风,人家必然看不上她,会对着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都懂!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着吧。 实在逼急了,她也闹一闹就是了,谁怕谁! 当下心中主意已定,便笑道:“这也没什么,既是伺候过娘娘的老人,那我自然敬重着,你放心就是了。” 阿畴听她说得浑不在乎,显然也有些意外。 她是再娇气不过的人,哪里是受什么气的,也万万不是能伏低做小受嬷嬷气的,如今言语间却是如此柔顺,难免让人狐疑。 希锦眨眨眼睛,很无辜地道:“怎么,你不放心我?难道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 阿畴只能道:“你不是。” 这话说的特别勉强。 希锦:“对,我不是那种人,你只记住这个就是了!” 阿畴微颔首,待要叮嘱她,谁知道这时,希锦看向窗外:“这是?” 阿畴也看过去,道:“进城了。” 希锦顿时振奋起来,忙翘头看过去,远远地便见前方一道巨大的水门,那水门形似铁窗栅,水门之下是潺潺流水,水门之旁挂有七彩炫灯,倒映在那流水中,光彩斑斓,倒是把这巍峨的水门映衬得犹如仙境一般。 希锦惊讶不已,她只以为这燕京城必是繁华的肃穆的,但是不曾想到竟装扮得这么好看,一时只看得挪不开眼。 阿畴介绍道:“这个是东水门,现在还早,等再晚一些便垂下来了,那边河岸两旁是旱门,是行人走的。” 希锦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宽阔水门旁果然是两座桥,那桥雄伟壮阔,桥上都挂了彩灯,桥上来往车马众多,灯光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 她叹息:“燕京城果然便是燕京城!” 这么说着,他们的车马已经要进城了,看那意思,城门马上要关闭,是以大家都匆忙赶着进去,以至于桥前很有些拥堵。 幸好他们的车马不需要过检,顺利通过了,进了城后,希锦的眼睛越发不够看了。 燕京城的街道,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如此晚间时候,却见灯烛荧煌,上下相照,路边都是那彩楼欢门,更有盏盏莲灯点缀其间。 她忙扯着阿畴的袖子道:“叫芒儿,快让他看,他肯定喜欢!” 阿畴道:“晚了,若把叫醒,他便精神了,回头还是睡不着,以后长住这里,日日都能看到,只怕到时候要看腻了。” 希锦想想也是,便只好算了,自己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之前的沮丧,自然已经一扫而空。 这天街门面,全都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至于那彩楼绣旆更是掩翳天日,希锦又看那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跳着胆儿卖花环领抹的,还有摆着摊儿卖菜饼灌肠的,还有那大声喊着的香糖果子,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她不免震撼,喃喃地道:“在这里盘一处门面做买卖,就卖那些丝绸布帛,怕不是要发大财!” 一时想起那些进京赶考的秀才们,想着果然是的了,就是要趁机捎带一些货物来卖,省了税挣了钱,空手来太可惜了! 幸亏自己机灵,带了那六重纬来,这必是要赚大钱! ************ 这一路上希锦自然看尽各处繁华,待到抵达了皇太孙府,那自然又是另一番雄伟气象。 门前两处石狮子威猛高大,持枪提戟的侍卫森严齐整,一切都让人望之生畏,更不要提那宽阔的大门,如今大门洞开,灯火通明,希锦乘坐的那马车竟然迳自驶入。 希锦心中震撼不已,想着这到底是燕京城,不是汝城宁家那种门户能比,宁家便是再富有,也不敢造这样的大门。 这就是门第不同…… 希锦正震撼着,却见外面燕关匆忙赶过来了,赶过来后,在阿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希锦见此,便有些提心。 这里毕竟是皇城了,和在汝城不同,阿畴脸色这么郑重,可不是什么大事? 燕关禀报过后,阿畴微颔首,道:“稍等片刻。” 一时燕关先行离开,阿畴才走到她身边。 希锦睁大眼睛,提着心。 阿畴意识到她的忐忑,便用手轻握住她的以示安抚,之后才低声嘱咐说:“适才宫中传来消息,让我今晚进宫一趟。” 希锦担心地看着他,想着才刚回皇城就要进宫,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阿畴:“没什么,例行公事,有些事要向官家回话,我不能陪着你回去了,你自己先进府中休息,可以吗?” 希锦:“嗯,可以啊,不就是进府嘛?” 她甚至觉得,他不陪着正好,让她单独会会这皇城的孙嬷嬷。 阿畴:“府中詹事会安排接应,不过入了内院,还是得由孙嬷嬷负责安顿你们,孙嬷嬷性子可能有些傲,为人古板,不过她做事还算妥帖。” 希锦听着,越发觉得极好。 锦宫春暖 第75节 她当下笑道:“阿畴,你不用担心,我正好想和孙嬷嬷熟悉熟悉呢,这是伺候过母亲的老人,我听着,也觉得很是亲切。” 阿畴看她笑得格外温顺贤惠,便觉哪里不对。 这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娃儿突然安静下来,那就得疑心了,疑心他是不是跑到书房里拿了毛笔蘸了墨水在那里胡乱涂抹。 他自是想细问,不过此时宫中的太监已经在等着了,他也耽误不得。 当下道:“孙嬷嬷那里我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必理会,等我回来,自会为你做主。” 希锦:“我明白,放心好了,你进宫就是,不用惦记我!” 她越是这么说,阿畴心里越觉得不踏实,不过外面在催,他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阿畴离开后,希锦便也准备进去府中。 这时候便有一行人过来,随行跟着一辆软轿。 那软轿旁是两个仆妇并一行丫鬟,仆妇手中提着灯笼,衣着倒是气派得很。 希锦一眼扫过去,就这衣着,已经把她昔日在宁家的衣裙给比下去了。 果然是宰相门前三品官。 那两个仆妇走到她面前,神态倒也算恭敬,说是孙嬷嬷知道小殿下和娘子远道而来,已经准备妥当,特意派了她们过来迎接。 希锦一听这话,心道这孙嬷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让两个仆妇来迎接自己,且这两个仆妇分明悉心打扮,是要在她面前显摆,让她自惭形秽的。 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好不容易进家门,结果就这! 这孙嬷嬷和她家那个孙嬷嬷半斤八两,不愧都是姓孙的。 希锦想到此间,顿时踌躇满志,决定小试牛刀。 要知道她虽不曾来过这燕京城,也不曾踏进过皇孙府,可她宁家是那么大一家族,各房各支,彼此间难免有些小心思,指桑骂槐以及各种整治手段,更不要说如何管教奴仆了。 她娘说了,管教奴仆可是要花大心思的,执掌中馈远没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其难度不亚于郎君在外面管理门面铺子做买卖。 为了这个,她娘自然也悉心教导过她,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对,她仔细揣摩,学以致用,结果闹出了孙嬷嬷一事。 得了那么一场教训,她遇到了第二个孙嬷嬷,岂能再落下风? 这什么孙嬷嬷是阿畴娘家舅的人,早早送过来皇太孙府,怕不是要帮着皇太孙整治后院的,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被整治的“后院娘子”? 她是要当大娘子的人,是万不会允许什么娘家舅家的嬷嬷过来插手她的事。 若是阿畴在,要顾着阿畴的面子,阿畴又要顾念他舅舅的面子,只怕是不好说什么。 既如此,那自然是趁着阿畴不在,先狠狠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你威风你回你娘家舅那里威风去,别在这里逞能! ——至于舅舅那里,得罪就得罪,反正亲舅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能因为一个劳什子嬷嬷就生分了吗? 希锦当下看着那两个仆妇,略掀起眼来,淡淡地道:“带路。” 只两个字,那气势是足足的。 两个仆妇微怔了下。 孙嬷嬷是派她们过来迎接这乡下来的商贾粗俗妇人的,她们是万没想到,这“商贾粗俗妇人”竟长得如净花照水一般,是如此出众的绝色美人。 虽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略带几分疲态,但丝毫不减其美,反而透出几分慵懒傲慢的美。 而如今,她只两个字,轻轻自朱唇吐出,散漫从容,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家小心地对视一眼,之后低下头,道:“娘子,请上车。” 希锦本想直接给这两个仆妇一个下马威,不过看她们还算知道看眼色,也就罢了。 她当即牵着芒儿的手,上了那软轿。 芒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又是晚间时候,显然是疲乏了,不过初来乍到,小人人心里不安,靠在希锦怀里,一个劲儿地往外看。 希锦坐在这软轿上,搂着他道:“到家了,这是你爹爹家。” 芒儿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因是夜晚,不能窥其全貌,不过挂灯以及烛火间,隐约可见雕梁画栋。 便是人小,也懂这里和他们家宅院不一样。 他觉得陌生,又觉得稀奇:“爹爹家真好看。” 希锦一眼看过去,却见那楹柱上,门楣上以及廊檐额枋上,全都是各色华贵彩绘,一些见过没见过的油饰,精美绝伦,就连那檐梁上的云雀,都是活灵活现,羽翼舒展。 她便抱着孩子道:“这是爹爹家,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你喜欢吗?” 芒儿睁大好奇的眼睛,再次看着这宅院,点头:“嗯!” 当然喜欢,小孩儿都喜欢鲜亮的,好看的。 希锦也觉得不错。 阿畴说,这里原本是太子府,他爹在这里迎娶了他娘,而他也是出生在这里。 在他离开燕京城前,他都住在这里。 希锦一直觉得,阿畴是很难看懂的,他的心思藏那么深,谁能懂呢。 可现在她来到燕京城,来到了他出生的府邸,这让她隐隐有种感觉,她终于要去碰触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阿畴的另一部分。 这么想着间,软轿进了角门,绕过垂花门,穿过数丈长的一条备弄,藉着旁边宫灯的光,希锦依稀看到那备弄都是用云石砌就的,这怕是耗费不少。 一直沿着那备弄往前,就看到一处阁楼,阁楼上有块红底金字漆木匾,上面写了“立德惟敦本”的字样,希锦不太懂这话意思,不过看那牌匾有些年月了,猜着是阿畴那皇太子爹留下的。 外面传闻说皇太子一把烧了自家宅院,看来并不是的,都是外面瞎传的。 那软轿绕过阁楼,走过一带松荫,又经过一座峻峨的假山石,便见花树影影绰绰间,前面有灯火透过来,隔着老远,可以看到那是宅院。 芒儿纳闷,指着一旁的假山道:“房子,山里?” 希锦心想,宁家虽然大,但各房人口多,后花园并没置办假山,可怜的芒儿自然不懂,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 当下低声道:“假的,摆着玩的,以后你住在这里,看习惯了就明白了。” 芒儿恍然,乖巧点头。 这时候,那软轿抵达了那处宅院前。 此时夜色渐浓,那宅院前隐隐有草虫浅鸣,廊檐下灯火通明。 那富贵的红纱灯下,站着一位衣着讲究贵气的嬷嬷,而嬷嬷两旁,是两列身着鸦青织锦对襟褙子的侍女,成雁形排列。 希锦细细看过去,那嬷嬷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眉心三道深刻的川字纹,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过分的严肃,她挽着一个高高的髻,斜插了祥云镶宝象牙梳,身上则是藏青色福字纹缎地褙子。 如今她站在两列侍女中间,身后是雕刻了荷花莲叶和槐荫连枝的瑰丽窗棂,倒是贵气肃穆。 乍看之下,不免有些唬人,只以为这竟是后院的当家大娘子呢。 希锦便越发来了兴致,甚至摩拳擦掌起来。 太好了活靶子来了!她施展杀鸡儆猴的时候到了! 这时候,希锦下了软轿,那孙嬷嬷已经上前,先仔细看了看芒儿。 芒儿陡然间看到这么一位,也是疑惑,小人儿神情间很有些提防。 孙嬷嬷慈爱地冲芒儿一笑,之后才拿眼皮挑了希锦一眼,这才道:“老身姓孙,早年在陆府中侍奉娘娘,如今承蒙殿下抬爱,过来皇孙府中打理诸事,今日殿下派人来提前知会,说是娘子和小殿下到了。” 她淡淡地道:“小郎君和娘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府中已经准备好了晚膳,面汤,娘子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希锦确实是想趁着阿畴不在,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不过人呢,凡事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她这一路奔波劳累,哪有那精气神,少不得先吃饱喝足,把自己儿子安顿好。 当下希锦神态柔顺,含笑道:“孙嬷嬷,劳烦了,我们这一路确实疲乏得很,孩子也困了,我想着先简单沐浴,便用些素净饭菜,之后早早歇下。” 孙嬷嬷看过去,却见暗夜的幽光之下,这小娘子生得莹白如雪,弱骨纤形,倒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儿。 只是那皮肤太薄,薄得透着粉,那眼眸也略显浅透,整个人都太娇嫩,脆弱得仿佛雪捏的,呵口气都怕化了。 这样的小娘子,只怕是当不得大用。 况且,她那出身,又能为殿下帮衬什么呢。 孙嬷嬷微眯着眼,打量着希锦片刻,才道:“娘子,请你和小郎君随我来吧。” 希锦点头,之后便领了芒儿进去院落中。 随着她们进去,那侍女们也都鱼贯跟随其后,让人只觉规矩森严。 待进入院落中,却见那房屋建造瑰丽讲究,主屋两侧分别设有抱厦,主屋和厢房以抄手游廊相连。 孙嬷嬷亲自领了希锦过去房中,却是道:“娘子,我会命侍女引领你过去沐浴,小殿下交给我们便是了。” 说完,她便蹲了下来,对着芒儿和蔼地笑道:“郎君,我带你歇息去?” 芒儿听此,仰脸看向希锦。 希锦道:“孩子小,初来乍到的,不习惯陌生人,我们有自带的奶妈,小孩儿不能轻易换身边人。” 孙嬷嬷:“说的也是。” 说完她已经看向一旁奶妈:“你是奶娘?随我过来下吧。” 奶妈听此,一时茫然地看向希锦。 希锦见这孙嬷嬷分明咄咄逼人,自己刚带着孩子过来,还没安顿呢,热饭没吃一口,热汤没洗一下,这里风尘仆仆,她就要抢孩子? 想得太美了! 当下她便道:“嬷嬷,你仔细些,别吓到孩子,若是吓到了,那可是大事,殿下那里知道了,倒是要怪我照顾不周。” 孙嬷嬷蹙眉。 希锦已经道:“不瞒你说,我们以前家里也有一位孙嬷嬷,和你同姓,长得倒是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如今那孙嬷嬷行下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已经毒哑了舌头发卖了,如今——” 她那眼儿便淡淡地扫过孙嬷嬷:“还不知道在哪儿做老妈子呢!” 孙嬷嬷听着,那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是养大了前太子妃娘娘的,便是皇太孙跟前都得敬她,结果如今这区区一个商贾女竟然在言语间这么作践她? 希锦道:“当然了,此孙嬷嬷不是彼孙嬷嬷,你和她不一样的,可孩子不懂,孩子看到你怕,他看到你就想起那个孙嬷嬷,所以孙嬷嬷,你仔细些吧,好歹离孩子远一些,真要是惊到了,赶明儿进宫见官家不成,上面怪罪下来,那谁担当得起?” 她这一通说,孙嬷嬷自是气得够呛,她哪遇到过这种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刁蛮泼辣,不懂礼数。 果然就是个商贾女! 她略吸了口气,稳下心神来,道:“既如此,我这做奴的,自然不敢惊扰了小郎君,府中自有詹事,我请王詹事侯在外面,也准备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奶娘,再请这位奶娘随着一起,总归是能照顾好小殿下的,娘子一路劳累,好生休息就是了。” 锦宫春暖 第76节 希锦一听,刚进家门就和她抢孩子? 如果真让她把芒儿的住处安置好,远离了她,再把身边伺候的都给安置了,到时候她便是冲着阿畴哭,那边怕是也有诸般理由推脱。 所以,当然不行了! 她当即反击道:“孙嬷嬷,这可不行,你什么意思,是想把小郎君带过去,不让他见我面?” 孙嬷嬷:“娘子言重了,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小郎君的亲娘,但小郎君如今是皇室子,可能娘子不懂这官家的规矩,皇家子,自然有皇家子的教养和规矩,万没有长于妇人之手的道理。” 希锦听着,睁着特别清澈单纯的眼睛,惊讶地道:“啊,皇家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孙嬷嬷神态中有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是。” 希锦上下打量一番孙嬷嬷:“孙嬷嬷,敢情……你竟是男人吗?” 众人听得这话,全都是一愣。 这—— 第41章 她竟是那个最懒散的 孙嬷嬷怔了下,之后好笑又好气:“娘子,莫要开玩笑,这是官家的规矩,宫里头的嘱咐,我也是听命行事罢了。” 希锦捕捉到“听命行事”,顿时让她抓到了话柄,她道:“既是听命行事,那不是得有个凭证,我确实是小地方来的,又是商贾出身,不懂这里的规矩,不过就算是我们商贾人家也明白,凡事得有凭有据,不然空口说,我还得说天皇老子派我来收了你呢!” 她笑着道:“反正瞎说嘛,谁不会啊,眼下这不是别的,是两岁的郎君,这孩子打小儿就粘着我,晚间时候定是要我给他读读书他才能安眠,不然肯定闹腾,你非要说是以命行事,那就说出来,谁给你下的令,是外面那詹事,还是进宫的皇太孙殿下?” 孙嬷嬷听此言,上下打量她好几眼。 分明看着是一个娇弱美人儿,初来乍到的,又是一身疲惫,自己几句话便把她拿捏住了,谁曾想突然说出这种话。 这么肤白胜雪的一个小娘子,竟然这么大气性? 关键她说出来的话,好生锐利,竟让她反驳不得。 孙嬷嬷震惊之余,道:“娘子,这里不是别处,这是燕京城,是皇太孙府邸,你怕是不知,在这种高门府邸,皇家宝苑,这都是有规矩的,你——” 她的眼神从头到脚扫过希锦:“来这里,总该学点规矩吧?” 规矩? 希锦从小听那孙嬷嬷讲这规矩那规矩的,早就烦了,如今又来了一个孙嬷嬷,又要给她讲规矩? 她想着如果自己要被这么一个嬷嬷压制着,那这辈子都别想做那当家娘子了。 希锦当即道:“孙嬷嬷,你是受官家之命过来料理皇太孙府,是不是?” 一提起官家,孙嬷嬷神态恭敬:“是。” 希锦:“料理皇太孙府,那就是帮着料理,帮着料理,你就好好听话,难不成你以为,你只是帮着做做事,还翻身当主子,可以教训我了吗?” 孙嬷嬷往日只见过那谨小慎微的贵家女,哪儿听过这种言语,一时竟目瞪口呆。 希锦直接问道:“我是皇太孙流落民间时的发妻,是他嫡子的生母,我便是出身再不济,但有我夫婿和嫡子在这里,除了官家长辈,还不至于轮到一个老嬷嬷在我跟前讲什么规矩!” 这话一出,周围人全都傻眼了,孙嬷嬷更是气得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 希锦:“行了,别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了,你既是来帮衬着料理府中事,那就先伺候我们沐浴,等沐浴过后,再用膳,放心好了,若你干得好,那赶明儿我回禀给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你。” 当下又对一旁的侍女们道:“都还傻愣着干嘛,要你们是来当木头桩子的嘛?” 旁边鲁嬷嬷之前一直不曾吭声,此时听得这话,一步上前,道:“大娘子一路辛苦,如今来到府中,你们竟这般拖沓,专给人添堵,我也是不曾想到,堂堂皇太孙府,竟这么没规矩。” 此时孙嬷嬷已经气得两手颤抖,话不成句。 她听此,面色难看:“行,你们听娘子的便是,我,我是没用的,我先退下便是,赶明儿我便找殿下,找陆将军,我老了,不中用了……” 哎呀呀呀…… 希锦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太熟了! 昔日自家那个孙嬷嬷不就是爱说这种吗? 当下她便道:“孙嬷嬷,你这些话,我也听我家的孙嬷嬷提过,其实人年纪大了,老不老的,我们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精气神,还是看你自己,你如果觉得累,那我也不敢劳烦你,你请吧!” 孙嬷嬷已经是站都站不稳了。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年的陆府,各房之间,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比谁都懂,一些指桑骂槐的,阴阳怪气的,暗地里让人不舒坦的,她都懂。 可她没见过这种啊! 她准备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但人家直接一棍子打过来,直来直往,人家就是把泼直接给摆明面上! 她颤抖着手,抚着胸口,拚命地告诉自己,这小娘子分明是不管不顾不讲礼法的,赶明儿官家见了,直接把她赶将出去也未可知。 但自己不能和她一般见识,自己还要在陆家养老,自己是有身份的…… 孙嬷嬷气得喘气都难了,颤巍巍地说:“我走,我走……” 说完她颤巍巍地退下了。 她退下后,其它仆妇侍女都面面相觑。 她们是孙嬷嬷的人,可她们也得侍奉新来的娘子和小郎君,所以她们应该? 希锦扫过她们,却是道:“还愣着干嘛?你们是柱子吗戳那里不动?” 众侍女微惊,一时忐忑起来。 这新来的娘子好泼,谁能惹得起呢! 希锦见她们根本不敢动,知道怕回头孙嬷嬷追究起来会有麻烦,是以谁也不敢先对自己投诚。 她一眼扫过去,看到其中一个女子,生了圆乎脸,模样周正,眉眼略有些憨厚。 她当即指着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侍女听此,慌了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道:“我叫若圆,今年十五岁了。” 希锦满意颔首:“很好,我身边带了两个丫鬟,这是秋菱,这是穗儿,她们初来乍到不懂,我想着,你先带着穗儿,帮衬着准备沐浴膳食。” 若圆有些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 新来的这位娘子身份低,这她知道的,可是再低那也是皇太孙殿下亲生骨血的生母,母凭子贵,以后这位娘子总归有个身份的。 如今这位娘子直接对她委以重任,看着是要器重的意思。 这个时候就需要权衡了,到底是听那孙嬷嬷的,还是干脆投诚了新来的娘子…… 若圆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想明白,她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娘子,我这就去办。” 说完,对穗儿道:“这位姐姐,请随我过来。” 一时若圆带着穗儿过去浴房了,其它侍女站在那里,也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希锦又对着那几个侍女观察了一番。 她娘教过她怎么相面,说是能看出一个人是憨厚本分还是奸诈多端。 虽然希锦觉得,她娘说的似乎不太对,比如那孙嬷嬷不是就看错了吗? 可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少不得把她娘的相面术拿出来仔细观察一番。 她这么看着时,那几个侍女全都忐忑起来。 不知道这新来的娘子也不言语,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盯着她们看,什,什么意思? 房间内寂静无声,就连芒儿都乖巧地靠在奶妈怀中。 奶妈和秋菱更是不敢出声,她们初来乍到的,就被那孙嬷嬷使一个下马威,她们知道这个时候再累也只能忍忍,不然以后难免被人家拿捏着。 宁家那种大家族做活的,她们自然清楚,自家娘子没地位,她们也跟着受人歧视。 而希锦对着那些侍女,挨个仔细研究了一番后,觉得都不太如意,至少不如前面的若圆。 最后勉强挑出一位,这一位双唇厚实周正,头圆额平,勉强算是一个好相。 当下指着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侍女听着一愣,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当下忙道:“我叫红燕,今年十五岁。” 希锦点头:“好,你往日伺候过膳食吗?” 她问这话,却是有些学问的。 若是这侍女不愿意,哪也不强求,直接没伺候过就是了,她也不至于记恨。 那红燕犹豫了下,到底点头:“自然是伺候过。” 希锦:“那你带着秋菱过去吧。” 红燕:“是。” 一时红燕带着秋菱离开,其它一些侍女却越发忐忑,只觉自己犹如上岸的鱼,煎熬得很。 要不要投诚,是晚一些投诚还是早一些? 早一些的话,回头孙嬷嬷占了上风,怪罪下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晚一些的话,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这位新来的娘子那里讨不了便宜,又得罪了孙嬷嬷。 之后,总算有一个侍女也走上前:“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其他人见她这么说,竟不甘人后,也纷纷上前表示听从吩咐。 希锦见此,自然觉得极好。 今晚,孙嬷嬷愤而离开,这些侍女伺候了她,那以后就说不清了。 说通俗点就是已经被拖下水,至少不会得孙嬷嬷全然信任,她再用点别的法子,那不是直接拉拢一批人吗? 至少不至于干坐在这里没人听她使唤。 当下希锦便调派这个使唤那个的,让她们各司其职,自己和芒儿草草沐浴过,洗去一天的疲惫后,让她们给整治了晚膳。 晚膳上来后,不得不说,这皇太孙府的饮食就是讲究,先是新鲜的切果子,接着是雕花蜜煎和砌香咸酸,以及那珑缠果子,到了正食,便有看菜,大菜,还有各样羹类。 本来母子二人都疲乏了,只想随意吃几口便歇下,不过如今看到这菜,倒是食欲大开,于是便知道,原来是饿了的。 当下希锦便各样都品尝了一些,芒儿好像格外喜欢那荔枝甘露饼,那里面是鲜嫩的荔枝肉,外面裹缠了糖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分明不是时令的果子,竟吃着又甜又鲜。 这么吃过后,希锦让奶娘先把芒儿带下去洗漱歇息,她自己略洗漱过,也便准备歇下。 锦宫春暖 第77节 躺下后,这才觉出那疲惫从骨子里浸出来,于是不免长叹了一声。 来一趟燕京城真不容易,才刚落脚,就被人家使出下马威。 也真真是凑巧了,阿畴恰好就被叫进宫去,难不成为难自己的还能是官家? 可如果官家看不惯自己,直接不要阿畴带自己回皇城就是了,何必和自己这般见识? 她思来想去的,还是没个主意,也就罢了。 反正现在,她闹是闹了,得罪是得罪了,管他呢! 那劳什子孙嬷嬷,爱干不干,没了她孙嬷嬷,难道这皇太孙府就吃不了饭? 至于得罪了孙嬷嬷后,什么舅父家闹不闹,让阿畴操心去吧! 她觉得阿畴应该是能应对这一切。 说白了,阿畴那人闷不吭声的,其实是有闷主意的人,他心思也深。 两个人相识多年,三年夫妻,他还能不知道自己性子?让自己独自去面对那孙嬷嬷,这就等于把鱼放到猫儿嘴边,她不狠狠给挠那孙嬷嬷几下子都对不住自个人! 她这么想着,到底累了,便昏昏睡去,其实也只是半睡半醒的,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天上飞,悬浮着飞。 心累,想落地,想踏实。 使劲儿啊,挥舞着小翅膀,她要落地。 正想着,突然便觉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的翅膀。 她好恼,扑棱一声就要扑打对方。 这么扑打着,突然醒来,睁开眼一看,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就在上方看着她。 她茫然,诧异:“哦。” 敢情她没小翅膀,不能飞。 阿畴挺拔的身躯笼罩在她上方:“做什么梦了?” 希锦打了一个哈欠。 不想说,懒得搭理。 阿畴:“看到我很心虚?” 希锦听着,扯过来锦被,软软瞪他:“你还知道回来?” 阿畴便见,锦被半遮间,她只露出半张小脸,才刚睡醒,总是澄澈的眸子蒙着一层薄薄水雾,眼尾处粉白的肌肤还有着明显的压痕。 他抬起手来,帮她拢紧了被子:“翁翁找我问话,说了半晌,才放我出来,我便赶紧骑马回来了。” 希锦:“问你什么了?” 阿畴:“他让我处理一些公务,所以问问我。” 他顿了顿,才道:“我才回来,总要做一些事才能服众。” 希锦听他言语有些郑重,冷不丁便醒了,睁大眼睛打量着他:“什么事,得罪人吗?” 隔着被子,阿畴安抚地抚上她细软的腰:“不会,你不要担心这些。” 希锦此时也没睡意了,便坐起来,靠在那软枕上:“行吧,原谅你。” 本来是有些恼的,风尘仆仆,一到了燕京城就遇到这么一个孙嬷嬷,这能怪谁,还是得怪男人安排不周。 不过想到他可能有大事要办,上面又有一个皇帝翁翁,怕不是身不由己,只能罢了。 阿畴:“我回来,听詹事说,你和孙嬷嬷吵起来了?” 希锦听着,惊讶:“吵?没有啊,是谁说的,我没有吵。” 哦…… 阿畴看着她,不言语。 希锦一脸无辜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对阿畴道:“你走了后,我带着芒儿进家门,又累又困又饿,身上又腌臜得很,浑身难受,芒儿也犯困闹觉,谁知道一进门,孙嬷嬷要把芒儿带走,还要这样那样的,我自然不乐意,后来她就走了。” 她轻描淡写,把自己对着孙嬷嬷一通凶的事全都给含糊了。 阿畴看着她那没事人一样的样子,自然是明白的。 不过也好,她没受气就好。 若受气了,哪来现在这好性情。 他轻叹了一声,俯首下来,亲了她脸颊一口:“罢了,不提了。” 希锦便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孙嬷嬷估计要和阿畴舅父告状,甚至可能传到宫里头官家耳中。 况且孙嬷嬷伺候过阿畴的亲娘,这里面也有一些敬重长辈的意思吧。 自己给他胡乱一通搅和,其实也怕他真恼了,那就有的缠磨了。 现在他提都不提,极好,看来下次自己可以更大胆一些! 她来燕京城是来求富贵的,是要风光八面的,不是多一个婆婆的,所有想对她指手画脚的,统统都得赶走! 她便伸出手来,纤细的玉臂勾住阿畴的颈子,一脸温柔贤惠地道:“阿畴,洗过了吗?” 阿畴俯首下来,在她耳边道:“闻闻。” 说着,那高挺的鼻梁已经压上了希锦幼嫩的肌肤。 希锦便感觉隐隐的澡豆香,混合着男子清冽的气息,很好闻。 她便喜欢起来:“香,想咬一口。” 阿畴眼神烫了起来,锁着她问:“都给你吃,希锦想吃吗?” 希锦:“想!” 阿畴瞬间意动,恨不得当即弹她脸上。 希锦却手脚并用,扒拉着勾缠住他:“别闹了,快睡吧,我都困死了,也没人搂着我,哪睡得着……” 声音软软腻腻的,几分埋怨,几分撒娇。 阿畴垂眸看着她。 外面天阴着的,风都是沁凉的,似乎要下雨了。 他就在这样的夜晚自那宫门中走出,在那满街幽冷的灯火中走回府中。 有些年代的府邸,总归是带着昔日旧事的印迹,会让他想起一些沉重的、带着血腥的记忆。 回到家中,房内只掌了一盏宫灯,隔着低垂的锦帐映在床榻上,锦帐内便笼罩着一层稀薄的粉光。 才刚睡醒的妇人,脸颊上残还留着睡时的潮红,耳边黏着一缕柔软的黑发,衬得她细嫩肌肤犹如初雪一般澈白清透。 她活色生香地陷在柔软的锦褥中,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香甜,身子骨软到了可以让他握着随意摆弄。 阿畴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看到这样的希锦,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有一些想法,一些阴暗的暴虐的想法,想把她拆骨入腹,想让她一辈子躺在榻上,只给他看。 他的视线牢牢锁着她,但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却入了柔软的锦褥中,寻到那软腻腻,那触感极好,细腻若豆腐。 抓住,放开,这样能更真切地感觉到那滑嫩感,会如同奶脂一般胶在掌中,又娇弱,又软糯,让人恨不得钻进去咬一口。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寻到那浆果,感受着那娇嫩多汁。 每每这个时候,他会想起之前芒儿刚出生时,那个时候她是有汁水的,轻轻一碰便湿漉漉的,一股子奶香全都便宜了他。 她好像也会很舒服,会被他吃得没骨头一般。 偏此时,她却扭着腰儿埋怨:“你看你,就跟要吃人的饿狼!” 他就这么盯着她,幽深的眸子越发变深,哑声道:“就是饿了,想吃奶了。” 希锦便拍打他:“哪来的奶给你吃!你倒是想得美!多大人了!” 阿畴就这么看着她,越看越是意动。 想,特别想。 想埋在那里,想被她抱着,要低声哄着自己,就像哄着幼时的芒儿。 可又想吃了她,要连汁水带骨头都吞下去。 这么想着间,手底下却是无意识那么一捏。 于是陡然间,希锦便蹙眉,无意识地惊呼了声,饱含委屈又愤愤,就那么谴责地看着他。 阿畴一直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的,此时看她那双眼睛带着迷离的雾气,虽是谴责,不过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倒是媚态横生。 他眸色越发转深,低头定定地望着她,道:“潘驴邓小闲,如今我占几样?” 希锦已经有些难耐,勾缠着他精壮结实的腰,软绵绵地道:“三样!” 小和闲是不可能了,他不太伏低做小,以后怕是也不能有大把光阴陪着她。 只落得潘,驴,邓。 这三样还都是镶着金边的。 阿畴定定地看着她,喉结滑动间,俯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希锦却是扎暖湿香软,样样占全了。” 而此时的他,急切地要滑入那温柔乡,尽情放纵,享受那滋味。 ************ 外面好像确实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风吹打着窗棂,发出簌簌的声响。 才来燕京城,又是陌生的所在,总归有些不踏实。 好在身边男人是火烫的,是呼吸的。 希锦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错觉,今夜的男人似乎格外生猛,闷闷地卖力气,狠劲儿十足。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也没奈何。 到了最后,她被翻过来,软成泥的身子无力地趴伏在那里,挨着那一下下,发出猫儿一般的呜咽声。 不知道缠绵了多久,才总算完了,两个人身上汗津津的,就那么缠着搂着,分都分不开,竟是别有几分缱绻。 之后希锦自是沉沉睡去,就这么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听到外面鼓声,又感觉身边有动静,便冷不丁睁开眼。 锦宫春暖 第78节 她才一睁开眼,便觉男人有力的指掌轻按在她的肩头。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懵懵地看着他:“要,要起吗?” 虽睡了一觉,但她还记得要进宫见官家,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阿畴俯首下来,低声道:“还早。”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听得外面响起四鼓,竟已是四更时分。 希锦朦朦胧胧地看着上方男人,他已经梳洗过了,齐整矜贵的样子。 她纳闷:“那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他:“你先睡吧。” 说完,为她盖好锦被,掖好了被角。 希锦下巴抵住那被子边:“你要进宫是吗?” 她也醒彻底了,这才想起好像朝廷的官员是要上早朝的,似乎是个辛苦活。 阿畴已经起身,他穿了绯紫曲领大袖,腰佩紫金鱼袋,因身形太过修长挺拔,以至于躺在榻上的希锦只能平视他的腰间。 这个视觉下,她觉得身边男人颀长到犹如一道山峰笼罩在榻旁,尊贵得不能轻易直视。 她甚至胡思乱想,若是那孙嬷嬷还在,看到今日的他,怕不是得吓死。 这时候,阿畴修长的手指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脸上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早朝,我要进宫一趟。” 希锦有些茫然:“你进宫,那我呢,我什么时候进宫?” 今天她进宫,她该怎么办? 宫中什么规矩,见到官家她应该说什么,她全然不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呢。 阿畴垂下薄薄眼皮,便看到床榻上希锦,锦被微遮住尖尖的下巴,只露出巴掌大的脸,仿佛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可怜。 他想起昨晚种种,谁能想到这样看似纤弱的小娘子,能有那样的丰腴,让他如此放纵,如此满足。 他静默低看了一会,才低声安抚道:“我会派人来接你,到时候陪你一起见官家,我会陪着你和芒儿,你不用担心。”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那还好。” 阿畴温和地道:“你如果不犯困了,可以先见见詹事,他是很本分的人,我已经吩咐过了,他会在外面候着,府中有什么事,你先和他讲。” 希锦:“那孙嬷嬷呢?” 阿畴看她:“刚才王詹事过来一趟,说孙嬷嬷闹着要离开,已经收拾好包袱了。” 希锦:“啊?” 窗外眼看着还黑着呢,又阴着天,冷飕飕的仿佛要下雨,若是以往她在家里时候,醒过来转过身还得再睡一个甜觉。 结果这皇太孙府中竟然已经这么大动静,一个收拾好包袱闹着要走的嬷嬷,一个已经过来回事的詹事,以及一个穿戴整齐要进宫的殿下。 这么一想,她竟是那个最懒散的,还躺在被窝里呢。 她懵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那,那我也起来吧。” 阿畴叹:“睡会吧,你这么贪睡,我让人准备了汤水,等你睡饱了便起来沐浴。” 他安排得周到,不过希锦却惦记大事,不能当这懒虫:“那个孙嬷嬷,她走了吗?” 阿畴:“没,等在外面,跪着,非要拜别我。” 希锦:“!!!” 这老腌臜货,不就是想让人留下她吗,来了后肯定哭啼啼说不舍得但没办法必须走,她还想告状? 但凡她给她来明的,她宁希锦还能敬她几分呢。 结果就这? 她冷笑一声:“让她进来!现在就进来,让我看看,她怎么给你拜别!” 她这么一声,倒是把外面端了洗漱用具等着伺候的丫鬟们吓了一跳。 这小娘子,和谁说话呢? 她和皇太孙殿下这样说话? 就吆五喝六的,跟吆喝奴才一样啊…… 第42章 他果然向着她 房内,对于希锦的话阿畴已经习惯了。 她昨晚被他那样折腾,这会儿醒来,必然没睡饱,她没睡饱就有起床气,也是难免的,往日一直都是这样的。 没恼他就很好了。 所以他也只是看了眼一旁滴漏,道:“还有些时间,那就先让孙嬷嬷过来,把这事处理好,先让丫鬟服侍你——” 他本想说让丫鬟服侍你先穿衣,谁知道一看,希锦已经精神抖擞就要爬起来。 他一步上前,落下旁边的帷帐,略遮住了。 这会儿丫鬟就要进来服侍,那满身的雪肌和那有些触目惊心的红痕,不想让她被底下人看到。 希锦:“也没外人,随意披裹上就是了,让她进来。” 她是想着速战速决,免得耽误了阿畴上朝。 上朝那可是大事。 阿畴当即吩咐了一声,让把那孙嬷嬷传过来,不过他自己却是拿起一旁的交领窄袖襦,为她穿上,又帮她把那系带给系好了。 他这么系着的时候,希锦已经迫不及待会会孙嬷嬷,便道:“好了,随便系上就好了。” 本来那孙嬷嬷就是伺候的,都是女人家,又没外人。 阿畴却没说话,只是耐心地帮她系好,又帮她把那一头乌发轻掩在里面遮住了颈子间的红痕。 希锦没心思留意这些,她在想着那孙嬷嬷,那孙嬷嬷诡计多端,这后宅的把戏怕不是早就玩熟了,等会不知道怎么变着法儿告自己的状抹黑自己,她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过抬眼间,看面前这郎君,俊美沉静,就那么垂着眼帮自己收拾长发,很是耐心细致 她想,阿畴当然是向着自己。 两个人一夜缠绵,那是何等温情缱绻,他肯定不会恼自己。 所以孙嬷嬷告状也白搭! 阿畴看出希锦的心思,道:“这件事我来处置,等会你不必说话。” 希锦:“为什么?” 阿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本来就是我该处理好的。” 希锦:“也行。” 她看着他,眼神中很有些胁迫的意思:“且看你怎么处置。” 阿畴接受到了,明白她意思:“先过去外厅。” 当下希锦也就起身,结果下床时,身上却觉乏力,两腿酸软。 阿畴见此,上前略扶着她的腰,于是夫妻二人这才过去外堂。 因如今入春了,暖和,外堂那里只立了一道山水插屏,并没挂帷帐,希锦过去后,便坐在那边矮榻上,舒服地略靠着。 这时候那孙嬷嬷已经过来外堂,她昨晚就气得够呛,已经在收拾包裹了,收拾了当然也不能轻易走,必须等着皇太孙来了,要和皇太孙告别才能走。 昨晚实在是太晚了,她虽知道皇太孙回来,可没法见到。 她知道今天皇太孙要进宫,是以一大早就过来请辞,好在皇太孙还没离开府中,她总算是能见到了。 她当然明白,自己昨晚负气要走,指望那商贾女挽留自己是不可能的,王詹事也不敢说话,唯独见到皇太孙,自己才能真正留下。 留下后,自然是再做计较。 如今皇太孙一大早便让人请自己,她心里已经有底了。 她步入厅中,第一眼自然看到了希锦。 一看之下,心中便是止不住的厌恶。 这小娘子身着一抹栀子黄交领窄袖襦,头上堆满珠翠,又把那金钗半卸,就那么乔模乔样地靠在软榻上,娇滴滴地动人,全身没半点庄重,倒像是没骨头一般! 关键皇太孙殿下还站着呢,她倒是跟个娘娘一样靠坐那里,没个女人家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娘子,该是何等懒散无知,又怎么能指望她伺候好皇太孙殿下! 她心里越发鄙夷,心道这皇太孙流落民间,寻了个商贾女作配,浑身没半点正经样子,可真真是不堪配。 堂堂天家贵胄,竟然让这么一个下贱女子沾了去! 她满心怨言,自是要说过阿畴听,是以直接噗通一声跪在那里:“老奴见过殿下,老奴无能,请殿下恕罪!” 阿畴道:“孙嬷嬷,快快请起。” 孙嬷嬷却是不起来的,她跪在那里,眼含热泪,哭着道:“殿下,是老奴不中用,老奴年纪大了,不能为殿下打理家中事务,这是老奴的错。” 她说到这里,语声哽咽:“老奴愧对娘娘,若是先太子妃娘娘知道老奴这么不中用,只怕是要责罚老奴了!” 她这么哭嚎着间,希锦听得也是惊讶,她略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孙嬷嬷。 她可真会哭呀! 人年纪大了,声音悲怆,痛彻心扉,哭起来那样子她都要同情了! 况且人家年纪大了,况且人家还把阿畴的亲娘给扯出来了。 希锦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学习,以后哪一日阿畴若辜负了自己,她便要这样哭,如此这般一番。 那孙嬷嬷这么哭着时,也睁着泪眼看看皇太孙,结果却见皇太孙站在那里,神情清淡,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再看旁边的希锦,却见希锦好奇地望着她,就仿佛看戏一般,睁着眼睛瞧,竟是看得个有滋有味! 孙嬷嬷一嗓子嚎就差点噎那里。 这烟视媚行的小娘子是什么意思!她在看戏吗! 锦宫春暖 第79节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越发悲怆地哭诉,哭先皇太子妃娘娘,也哭昔日的老安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是真伤心,曾经尊贵的皇太孙殿下没了,那仪态万方的皇太孙娘娘也去了,结果昔日千娇百宠的小殿下竟被一民妇拢住,这是何等的悲怆! 这时候,阿畴走上前,弯腰,亲自将孙嬷嬷扶起来。 孙嬷嬷大喜,果然皇太孙殿下是念旧的。 希锦见此,心中微沉,那孙嬷嬷太狡猾,竟这么会哭,哭得她都有些心软了,更不要说阿畴。 孙嬷嬷还特意提起阿畴他娘呢! 她知道,阿畴这个人其实是很在意过去的事,他八岁就没了爹娘,骨子里是盼着爹娘的,对爹娘的事就格外敬重在意。 比如昨晚种种,他还闹着要吃,这就是证明! 如今这老嬷嬷说什么先太子妃娘娘,戳中了阿畴的软肋呢! 这时候,就听阿畴道:“孙嬷嬷,你曾经侍奉我的母亲,说起来也是我的长辈,如今以年迈之躯过来为我打理后宅,我感激不尽。” 孙嬷嬷:“殿下,老奴若是能为殿下做些什么,只恨不得死而后已,恨只恨我年迈之躯,不能让宁家娘子满意,反倒是对我处处不喜,倒是对我说出那般羞辱言语来,我——” 她哭得几乎两手发颤:“我一把年纪,听得这些话,倒是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希锦坐在那里,背脊打得笔直,视线一直盯着阿畴。 此时却见阿畴轻叹一声,道:“孙嬷嬷,你也知道我这发妻,她出身商贾,并不懂皇家的规矩,况且年纪还小,性子也委实娇了一些,只怕是诸事有所冲撞,倒是让嬷嬷受委屈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希锦听着这话,差点想站起来。 心想这什么意思?你竟果然要偏袒她? 不就是会哭吗,那她也要哭给他看!她也要提她娘,她娘还是他救命恩人呢! 孙嬷嬷却已经道:“我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宁家娘子那是千娇万贵的身子,不要说她羞辱我几句,便是打我骂我,我又能说得什么呢,还不是低头含泪忍了,毕竟我受命于陆家阿郎,是要替殿下打理后宅事,为殿下分忧的,但只是,我怕因为让陆家阿郎恼了,我在其中可如何是好!” 希锦已是忍无可忍,当即道:“孙嬷嬷,话不能这么说,你身份低微,你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我千里迢迢自汝城而来,我一个弱质女子,我还带着一个两岁小郎君,结果你可倒好,饭也不给吃一口,上来就要给我讲规矩,你把该摆的架子摆了,该拿捏的手段拿捏了,如今倒是好,说什么你卑微我千娇万贵。” 她冷笑一声,道:“我若千娇万贵,哪里由得你对我说那样的话,早一巴掌把你打飞了!” 说着,她对阿畴道:“阿畴,我昨晚受了什么样委屈,你心里不清楚吗?如今她倚老卖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倒仿佛我仗势欺人,你看清楚,被欺负的是哪个!你若这都看不清,可真真让人瞧不起!” 孙嬷嬷看她这样说话,几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泼辣娘子,她和自己说话无礼无法也就罢了,如今和殿下说话,竟是这样? 这,这还了得! 她求助地望向阿畴,嘴唇颤啊颤,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阿畴听此言,对希锦道:“娘子,我在和嬷嬷说话,你稍等片刻。” 他语气清淡,听得希锦心都凉了。 昨晚两个人红鸾帐里缠绵悱恻,他是百般宠爱,今天一觉醒来就不辨是非,被一个老嬷嬷一番鼻涕眼泪,就开始恼了自己? 而孙嬷嬷听此,自是心里一喜,她含泪欣慰:“殿下能够明辨是非,老奴心里也安慰。” 希锦越发纳闷,这男人要如何? 她想起她娘说的,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难道他竟要坑了自己? 正想着,就听阿畴道:“嬷嬷,娘子确实诸般不是,这我知道,但她到底是我的结发妻,年纪尚轻,不通礼数,也是在所难免。” 孙嬷嬷听这话,突然感觉这话风不对。 接下来,便听阿畴道:“她若有错,那必是我的不是了,她初来乍到,诸事不懂,那是我不曾提前教她,不曾尽到枕边教妻之职。” 孙嬷嬷的心便狠狠沉下去了。 阿畴负手,淡看着孙嬷嬷,道:“孙嬷嬷刚才称呼她为宁家娘子?我已说过,她是我的结发之妻,无论她如今是否有诰命在身,都是我的嫡妻,我的府邸在哪里,她就该是哪里的正头大娘子,孙嬷嬷久居后宅多年,一句宁家娘子,这是意欲何为?” 孙嬷嬷两腿发软。 皇太孙殿下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分明是要护着那商贾女! 希锦也略松了口气,总算这男人还有些良心…… 阿畴又道:“嬷嬷,如今事已至此,已经失了体面,她到底是做大娘子的,以后要掌管府中种种,万一哪里处置不当,倒是惹嬷嬷生气,嬷嬷年纪大了,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我也是难辞其咎,是以还请嬷嬷过去舅父那里先养着,待过一些日子,府中一切都安稳下来,我再请嬷嬷过来。” 孙嬷嬷听了这话,心已经彻底凉了 这皇太孙话说得再好听,那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这商贾女便是做了天大的错事,那也是殿下的不是,是他没能枕边教妻,所以那殿下是丝毫不会惩戒商贾女。 重点是,那是他的妻,他的妻,所以他要偏袒着,要给她名分给她位置,要给她掌家! 而自己和商贾女没有处好关系,就把自己赶出去。 她几乎不敢置信,要知道她虽身份低微只是一个嬷嬷,可她是陆家的老人,是伺候过先太子妃娘娘的,是陆家阿郎委派过来的,也是天子那里首肯的! 就凭着她伺候过老人,不说皇太孙,就是陆大将军那里都得敬她几分,孝顺子孙哪有对老人昔日房中的人不敬的! 她这样的身份,殿下竟要狠心把她赶走? 亏她还以为自己拿捏下姿态,皇太孙一定挽留自己,自己到时候自然能让那商贾女好看! 结果—— 她深吸口气,望着皇太孙。 如今皇太孙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是再无挽回余地的。 她凄声道:“我明白了,殿下,我收拾行囊,这就离开。” ************ 希锦也没想到,阿畴出手竟是如此快刀斩乱麻,不过几句话功夫,就直接把孙嬷嬷给收拾走了。 等孙嬷嬷出去,她眉眼间便都是笑。 阿畴整理着衣领,便见她依然两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纤细的眉微动着,就很是春风摇曳的样子。 他正挽起交领的手略顿住,就那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视线相接间,希锦却是嫣然一笑:“干嘛这么凶?” 声音甜丝丝的。 阿畴收回目光,淡声道:“怎么跟喝了蜜一样?” 那眼神中都是甜。 希锦依然笑得绵软:“我今天终于明白,我的夫婿是天下第一好呢!最最最……最最护着我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最。 阿畴:“你好自为之吧,下次你再这样闹,我也没办法。” 希锦却是有恃无恐:“我哪闹了,是她欺负我!你的妻被人欺了,你可不得给她出气?” 这话说得阿畴神情缓和:“这孙嬷嬷的事,怪我没处理好。” 希锦听着,轻哼一声,委屈地道:“你当然不知道,昨晚我都要累死了,我容易吗我,白日赶路,晚上被那老嬷嬷磋磨,夜里我还得侍奉你,我——” 她活得不容易啊! 阿畴看她那很愁很愁的样子,静默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突然笑了。 笑得清朗而无奈。 希锦看他竟笑起来,越发蹬鼻子上脸,凑过去,勾着他颈子道:“不管,反正你要教我。反正我若哪里做的不好,那就要怪你,怪你怪你都怪你!” 阿畴眉眼不动,就那么看着她:“嗯?要我怎么教你?”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听的人心里发麻。 希锦咬唇:“自是枕边教我。” 阿畴呼吸微紧:“教什么?” 希锦仰脸,软声道:“床榻上,做娘子的不懂的,夫君就该好好教,什么不懂教什么。” 阿畴视线锁着她的笑脸,眸色已经发暗:“那我的小娘子不懂什么,倒是非要夫君在床榻上教你?” 声音中都是哑意。 希锦当然明白这个郎君已经被她撩拨得不行不行的了,不过她却是陡然起身,直接放开了他。 眼看着他那明显有些失落的眼神,她故作不知,却是笑着道:“好夫君,我就是好奇,敢情你也不喜欢她?” 所以借刀杀人,让她赶走孙嬷嬷。 阿畴微抿了抿唇,看着她笑得一脸求知若渴的乖乖样子,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不过如今时间并不早了,也不能就这么在家里和自家娘子缠磨,只能解释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心里是敬重的,只是她若非要和你过不去,那也犯不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抬起手指来,帮她抚起耳边那捋碎发:“这样也好,以后你再掌管府中诸事,底下人自然不敢不听了。” 希锦微怔,之后瞬间懂了。 懂了后自是心花怒放。 她笑道:“这就对了,你,我,芒儿是一家人,其他人统统都是外人,你可是要记住。” 阿畴看着她笑颜如花:“知道了。” 一时看看滴漏,道:“我得进宫了,时候不早了。” 他不是朝中官员,本不必上早朝,但是官家要他在龙椅旁伺候,要听众臣议论朝政,算是见习,虽今日是才回来皇城,但也不能迟到。 如今看时候,估计勉强来得及。 希锦:“嗯嗯嗯,好夫君,我送你!” 说完,她跟个花蝴蝶一般,跟前跟后,仿佛很忙的样子。 等阿畴迈步离开,她还远远地挥着手,笑得柔婉:“夫君,早些回来,妾在府中等着夫君!” 阿畴额角便抽了抽。 她倒是很会装贤惠。 一会东一会西,翩翩而动,前前后后,忽忽闪闪,就像只勤快的小蜜蜂。 不知道的以为她为了夫君出门多慇勤呢,其实什么都没干。 锦宫春暖 第80节 尽添乱了。 ************ 阿畴走了后,希锦本想着回房睡个回笼觉,毕竟她被折腾到那么晚,又早早被闹醒了。 不过回到榻上,躺了一会,却根本睡不着的。 这多少让她有些无奈,明明没睡够,却又睡不着,这多没福气。 但也没奈何,她初来乍到的,还是有许多事要料理,当下只能爬起来。 起来梳洗后,她先将众位侍女仆妇都叫过来,又请了府中詹事。 那詹事姓王,约莫四十多岁,留着一些山羊胡,看着倒是细致周到的。 进门后,他见了希锦,并不敢抬眼看,恭敬地见过了。 希锦便和他说话,也问起府中情况。 因这府邸封了数年,如今皇太孙回来,府上也是临时修缮的,府中人手不济,大多是宫里头安排的,也有阿畴舅父那里派过来的。 如今王詹事打理府中诸事,内院则是由孙嬷嬷来管,如今孙嬷嬷走了,自然另外寻人。 希锦又详细问了她身边这些侍女,包括若圆几个,王詹事也都一一回禀了。 原来宫中的宫女也分三六九等,有些是通过采选进去的,也有通过牙媪私下置办的,若圆几个身份各自不同,不过她们已经由官家赏给了皇太孙府,那籍券自然都在后皇太孙府。 希锦听着,便让王詹事将那籍券交由自己,她要仔细看看,再观察品评她们性情,从而再行定夺。 她是一定要挑选一些好在留在身边,培养心腹。 什么孙嬷嬷王嬷嬷的,休想插手她这后院的事。 她身边有丫鬟,也有预备好的鲁嬷嬷,都是可以用的。 等一切都了解差不多了,希锦不着痕迹地试探了孙嬷嬷的话题,那王詹事便有些吞吐。 希锦大概猜到了,这位并不愿意得罪孙嬷嬷,毕竟孙嬷嬷背后就是阿畴的舅父家。 但他显然也不敢开罪自己,只能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不过这样极好,反正那孙嬷嬷已经被自己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那舅父什么的再往这里塞人,是休想了。 阿畴也把态度放在这里,以后,谁也别想在她眼皮底下整什么么蛾子了。 ************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亮了,她让奶娘抱了芒儿了,先和芒儿一起用了早膳。 这皇太孙府的早膳到底和汝城家里不同,所用的盘盏碗筷都颇为精致,一看便是宫中内用的规格,各样糕点蒸饼精细好看,至于小菜便有七八种,诸如煎白肠,灌肺,蒸猪蹄肚,以及两熟煎鲜鱼,希锦一尝便知道其中做工之繁琐,用料之鲜美。 希锦带着芒儿一起用了早膳,吃得饱饱的,吃过后,便重新换上了衣裙,又让奶娘好生把芒儿一番打扮装裹。 她一再吩咐:“要喜庆一些,要讨喜。” 奶娘一叠声地“知道知道”。 这边刚打扮差不多,那边宫里头就派人来信了,说是来接他们母子的。 希锦一听,其实心里有些慌,越到临头也慌,不过此时少不得冷静下来,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装裹,之后便抱着芒儿出门,先乘坐小轿,之后便上了辇车。 那是宫里头派出来的辇车,上面是紫色云龙纹团盖,还插有寻常人不能用的翟羽做饰,四边均有材质上乘的帐幕,这马车实在是华丽,就连那拉马的马驹都带着铜面罩,可谓是香车宝马了。 希锦如今也多少懂一些,知道这种车不止是名贵,而是规制所限,不到那个位置是不能乘坐这种纹饰宝车的。 她当下也不好多问,当下带了芒儿上登上马车,上了马车后,却见马车内装饰有颜色金贵的丝帛,还有雕刻有龙螭的香柜香炉等。 芒儿上来后,很是好奇,睁大眼睛东看西看的,突然间,指着那香炉上的云龙纹道:“爹爹。” 希锦怕他乱碰,给人家碰坏了,便握住他的小胖爪,随口道:“什么爹爹?” 芒儿眨巴着眼睛,比划着,认真地道:“爹爹的玉,上面有这个。” 希锦琢磨了下,突然明白了。 阿畴是有那么一块玉的,一直戴着,他从来不让她碰,平时两个人再腻歪,他也提防着,不让她看到那块玉,于是她也存了几分赌气,反正不能给她提玉,提起来就恼。 除了恼之外还有几分傲气,一块破玉而已,谁稀罕,才懒得看呢。 但也因为这点傲气,哪怕其实不是完全没机会,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块玉,以至于连上面的纹路都不知道。 如今想来,那块玉是有些纹饰的,那纹饰隐隐有些火焰和云纹的形状,所以那块玉应该就是用阴线雕刻出的龙纹了,儿火焰和云纹只是龙的装饰。 所以他之所以从来不给自己看那块玉佩,其实是防备着自己,怕自己看到了,猜到他的身份或者起疑心。 他信任他的儿子,只给他儿子看,不给自己这枕边人看。 对此,希锦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也不是太难受,可以理解。 自己当初就没想招他为婿,这门亲事就不情不愿的,后来待他也说不上多好,他不信任自己对自己有防备倒是也正常…… 管他呢! 这么想着间,希锦随意往窗外看去。 这皇城的晨间到底和汝城不同,却见晨曦之中,街道上已经有无数的经纪行贩,或挑着盐担,或坐在店铺门前,也有唱着曲儿的,就在那里等着。 她还见到一行载着煤炭的毛驴车,好长一个队,全都带着铃铛,就这么鱼贯而来。 正看着,突觉那马车减速了,待往外看去,却是惊叹不已。 眼前是一处朱漆高门,上有碗口大的金钉,一旁高墙镌镂精美,龙凤飞云栩栩如生,而就在那高墙之内,隐约可见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很是华美雄伟。 这必是皇宫了! 往常在家里,说书唱戏的提到那皇宫如何雄伟华美,希锦并没多想,只觉得无非是房子比自家大一些,用的彩要好一些。 但是现在她见到了那才知道,扑面而来的皇家威仪啊,和寻常大户人家完全不是一码事! 希锦忙抱着芒儿一起往外看:“皇宫,看,这是皇宫!” 芒儿听着,也翘头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看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小人儿哪见过这些呢! 希锦想起芒儿如今的身份,这也是玉叶金枝了,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进到这宫里头。 ——不敢细想!不可思议! 母子两个这么看着时,便有宫门侍卫盘查马车,待问清楚并查了牌子后,马车、便迳自驶入了宫中。 进入宫中后,那层楼叠榭,那朱栏彩槛,自是别处所没有的。 就这么翘头看着,看了好一番新鲜,其间又穿过一处处殿堂,进入一处角门,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殿前。 母子二人下了辇车,便有宫中执事匆忙过来,压低了声音问起,和旁边的一位官员模样的商议了一番,由一位鸭子嗓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这大殿内侍卫林立,处处肃穆,落针可闻,以至于不要说希锦,就连芒儿都下意识安静下来,并不敢四处乱看。 如此走不多时,迎面便看到一人,一身金紫,矜贵得很。 希锦心中微惊,以为是什么人,仔细看时,却竟是阿畴! 当下顿时松了口气,见到阿畴,她心落地了。 第43章 这都什么皇宫啊! 芒儿见到自己爹爹,显然也是高兴,但小人儿似懂非懂的,仿佛知道这里不是寻常地方,竟没有像往日那样撒欢地扑过去。 阿畴走到他们面前,一弯腰抱起芒儿搂着希锦,眼睛却看着希锦:“路上可顺利?” 希锦忙点头:“嗯。”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走,我带你们去见官家。” 说着,他抱了芒儿迈步。 希锦见此,连忙跟上。 阿畴略顿了顿,刻意放缓了脚步,于是夫妻二人便并排沿着那廊道往前走。 这么走着间,希锦小心地侧首看过去。 男人下颌线条分明,鼻梁高挺,衬得那一双黑眸越发深邃幽凉。 他抱着怀中的芒儿,微抿着唇,神情间是一如既往的凉淡。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像块冰,冷得没什么温度,也轻易不让人看出情绪来。 不过此时此刻的希锦,在殿外那侍卫林立的威严中,在这落针可闻的肃穆中,她开始觉得,其实这样的阿畴也挺好的。 无论他是赘婿,还是皇太孙,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的样子。 沉默无声,却安安稳稳地站在她身边。 阿畴似乎感觉到了希锦的视线,便看过来。 此时恰好经过一道拐弯回廊,后面那鸭子嗓公公落后了几步。 希锦便凑过去阿畴身边,用很低的声音道:“见到你,我便安心了,突然觉得我的阿畴真好呢。” 阿畴看她,目光若有实质,四目相对,视线先是一触便别开,之后再次交缠,就那么静默看着,一时心中竟有别样滋味。 希锦微抿唇,压下心中那酥酥的麻痒感。 这是她的郎君,她的。 阿畴看着她面上微红,眸中泛着期待:“嗯?” 希锦便轻笑,如他所愿,看着他,用唇语道:“晚上回去给你吃。” 阿畴神情陡然顿了下。 他迅捷而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围,以及后面的那公公,确认没人听到她的话。 之后,他垂着眼睫,看着身畔的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收敛一些,再这么放浪,没大娘子给你当了。” 希锦咬唇轻哼。 这是威胁他呢,看把他能的! 锦宫春暖 第81节 偏就要放浪给他看。 他就喜欢她这样,她早看出来了,别装了! 一家人走到殿前,迎面过来一位白发公公,锦衣华服的,那公公见了阿畴,便忙使眼色摆手,示意那殿中有人。 阿畴微颔首,和那公公低声寒暄了几句。 希锦从旁听着,知道这公公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姓岳,人称岳公公的。 这么说着,就见那边锦帘被撩起,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绯衣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俊朗沉肃,很有些威仪。 这男子和阿畴应是熟悉的,两个人只无声地彼此颔首,看着默契十足。 希锦正纳罕,想着这是什么人,竟然都不打招呼。 不打招呼说明过于熟稔,不必那套虚假的客气。 谁知道那男子却已经低首看向阿畴怀中的芒儿。 看到芒儿,他神情间好像有些激动,就那么盯着芒儿看。 希锦越发纳闷,心里隐隐猜着,这难不成是阿畴的舅父,可他舅父这么年轻吗? 其实长得还挺好看。 这时候,阿畴已经低声吩咐希锦:“这是舅父。” 希锦诧异,不过还是忙用很低的声音,恭敬地道:“见过舅父。” 这舅父神情却很是疏冷,他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希锦了。 希锦想着,那孙嬷嬷已经告状了吗?这一大早的,消息竟然传这么快? 还是说这舅父本来就看不上自己,所以在这里给自己摆脸色? 这时候,就见那舅父低声和阿畴说了几句什么,声音并不大,希锦也不好特意支棱耳朵听,所以没太听清楚,不过隐约提到了什么乱党□□,什么勾结朝廷,听那意思,仿佛是捉了什么人,结果对方招供了朝廷中的内奸。 她便想起以前舅父遇到的,那什么摩尼教,霍二郎也说过,那摩尼教可是大患。 以前她当然不懂这些,商贾人家,本分做买卖的,觉得只要不主动去招惹,不走歪路,这些和他们没关系。 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以后这就是阿畴要操心的,那摩尼教啊乱党啊,和他大有关系。 于是这一刻,她更清楚地明白,身份变了。 不只是得到了荣华富贵,还有许多事都变了。 舅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娥快速无声地从里面出来,对着岳公公打了一个手势。 锦衣岳公公微颔首,旁边就有两个宫娥低头快步隐下,另一个宫娥却是进去了旁边殿中。 希锦看着这一切,只觉眼花缭乱,她隐约感觉,这是宫中做奴婢的一种训练有素,她们可能私底下有暗号,有手势,可以在无声中快速知道对方信息。 ——就跟蚂蚁和蚂蚁碰触角一样。 而这种无声的迅疾,更让人感觉,这皇宫是神秘的,是庞大的,巍巍皇权之下,每个人都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存在感,连重一下的呼吸都仿佛是错。 岳公公从旁笑呵呵地道:“殿下,陛下有请,说已经备好了午膳。” 这话说得非常随和,但依然压得很轻,那种很轻的语调仿佛让希锦觉得,这仿佛一种难得的恩赐。 那舅父也低声嘱咐:“你们先进去吧。” 阿畴颔首,当下便让芒儿下来,他牵着芒儿的手,带着希锦往里面走。 这么走着间,希锦的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侍卫模样无声过去岳公公身边,那侍卫穿着锦袍,腰间戴了佩剑,进来后,便恭敬地垂着眼。 岳公公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这是圣上口谕。” 那侍卫便颔首遵命,无声地退下去了。 希锦这么看着时,便觉手上力道加重了。 她忙收回视线看向阿畴。 阿畴用唇语无声地道:“不要看,不要听。” 几近无声,不过希锦听懂了,她咬唇点头。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一道绣双龙纹锦帘,便见两旁仿佛雕塑一般的威严侍卫把守,又走过一道门,总算是进入殿中。 一进去,便觉里面金碧辉煌,满眼都是雕刻纹饰,入眼便是金银饰物,就连地上的砖都和别处不同,更不要说鼻翼浮着的一股檀香了。 这让人真真切切地明白,这是拜见天颜了。 希锦两腿有些发软,不过还是小心地跟在阿畴身边,往前走,一步步往殿深处走,越走越感觉前方那肃穆威严沉甸甸地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嗡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这时候,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笑话,说某某某科举中了头名,进去见官家,结果紧张得走不动道,还拉到了裤子里! 当时只觉得那状元好生懦弱不上台面,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见皇上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终于走到了那龙座跟前,旁边阿畴已经低声对芒儿道:“芒儿,给大爹爹磕头。” 希锦听这话,知道自己也该磕头,便跪下来,之后三叩九拜。 芒儿也已经被教过了,乖巧得很,连忙跪下来。 这时候就听上方传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平身吧。” 那声音从高处传来,这让希锦越发心里发紧。 她觉得皇上不是人,而是过年时候香烟缭绕中的佛像,很高很高,偷偷仰头去看,会看到一些彩塑面孔,在小时候的她看来那是狰狞的,甚至有些瘆人。 这时候,若是被娘发现了,娘便会低声说:“不能偷看。” 幼时自己娘的声音和刚才阿畴那句“不要看不要听”重合在一起,希锦竟分不出真假虚幻。 她在这僵硬的回忆中,用一种异样平静的语调道:“谢陛下。” 之后才勉强站起来。 不过站起来后,依然并不能看上面,只能低着头,规矩地站在阿畴身边。 她觉得自己算是见识到皇家威严了,这一刻,什么皇后什么大娘子,都变得特别遥远。 阿畴却依然神态平静,他有条不紊地向官家说起他们母子的种种,偶尔还会带着几分笑,仿佛很是放松的样子。 官家此时倒像是慈祥起来,笑着问芒儿话,芒儿显然也有些怕,不过还是回答了。 芒儿还小,才两岁,团团软软的,扎了两个小抓髻,憨态可掬,正是小孩子最惹人喜欢的时候,果然官家也是喜欢的,便让阿畴把芒儿领过来。 他笑着说:“让大爹爹抱抱。” 于是阿畴便领了芒儿过去,走到近前,便将芒儿交给一旁的大太监。 那大太监是一直弯着腰的,现在恭敬地笑着,就要领着芒儿上去御座。 不过芒儿却不愿意,他摇头,抓着自己爹爹的手不放。 场面有些尴尬。 官家便笑了:“孩子还小,畴儿,你把他牵过来。” 阿畴:“是。” 说着,阿畴才领了芒儿,迈步上去。 希锦恭敬地站在一旁,眼角余光看过去,她这才看到,原来这殿中竟是有台阶的,那台阶金碧辉煌,华丽耀眼,而老官家就是坐在那上面的…… 怪不得听上去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 从刚刚的情景看,就连阿畴这亲孙子,他都没资格直接迈上那台阶的,竟然要把芒儿交给旁边侍立着的太监,那太监再将芒儿带上去。 这皇宫的规矩真是森严苛刻到不近人情。 阿畴领着芒儿,一步步上了台阶后,在最后一处台阶停下,他自己单膝跪地,却单手高高抬起,挽着芒儿的手,示意芒儿走过去皇上身边。 偌大的殿堂,深阔冰冷,富丽堂皇,纵然殿内侍卫林立,却鸦雀无声,这种诡异而罕见的气氛足以镇住任何人。 况且一步步走到这高处,自己爹爹跪在下面台阶不上来,“大爹爹”装扮又如此陌生,芒儿显然有些茫然,他依恋地拉着阿畴的手不肯放开。 阿畴依然单膝跪着,他放轻了声音,低声哄着道:“这是你大爹爹,芒儿,喊大爹爹。” 希锦在下面站着,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傻孩子赶紧喊啊!你喊了,你爹你娘才能缓口气! 就在希锦急得要命的时候,总算,她听到芒儿喊道:“大爹爹……” 声音并不大,不过小孩子的稚嫩小嗓子透着天真和好奇,也有些怯生生的意味,属于小孩子的,不加掩饰的。 之后,就听老官家笑起来:“乖乖芒儿,过来,过来,让大爹爹抱。” 说着便将芒儿拉入怀中。 芒儿并没有抗拒,只偎依着那老官家,好奇地抬头看。 希锦见此,彻底松了口气。 老官家搂着芒儿,问东问西的,芒儿口齿还不够伶俐,只能蹦出一些字眼,不过却越发显得懵懂可爱,倒是惹得老官家喜欢。 老官家心情好起来,大殿中的气氛仿佛也松快了,他还让人给希锦赐座。 希锦已经听阿畴提起一些规矩,她知道不能随便坐,便谢恩了,但依然站在那里。 阿畴已经从台阶走下来,他对希锦道:“翁翁让你坐,你便坐下。” 他略带了几分笑,笑得有些温和:“都是一家人,便是有些许失礼,翁翁也不会和小辈计较。” 希锦看着阿畴的笑,怔怔点头,之后再次谢过了皇上,这才挨着阿畴坐下来。 坐下来的希锦才感觉到,自己紧张得腿都要僵了,现在坐下总算可以稍微缓缓。 这时候皇上正和阿畴说话,时不时逗逗芒儿,爷孙三代气氛倒是和融,希锦也慢慢缓过来了。 这时候她才敢装作不经意地再次看向那帝王的宝座处。 那台阶大概有六七阶,不知道什么材质,似乎是玉砌的,台阶上安置了金漆雕龙宝座,老官家便坐在那宝座上,而芒儿正被老官家搂着。 而那位老官家,倒是让希锦意外,他衣着并不像戏文中那样华丽斑斓,只是一身简洁但是精良的红色开裤衫袍,头上戴了平脚长翅帕头纱帽,须发花白,眉眼慈爱。 他显然对芒儿颇为喜欢,搂着芒儿,眉眼乐呵呵笑着,就像是寻常喜欢孙子的老人家一样。 这和希锦想像得完全不同。 锦宫春暖 第82节 正看着,老官家突然看向希锦。 希锦下意识要收回视线。 不过她感觉皇上视线锐利,他好像逮住自己了。 她勉强抿唇笑着,做出恭敬温顺的样子,不过心却是提起来的。 老官家这时候却开口道:“你叫希锦?” 希锦忙站起来,恭敬地道:“是。” 老官家道:“先坐下吧,坐下回话,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拘束。” 希锦不敢不听,僵硬地坐下。 老官家:“我听闻你性情泼辣骄纵——” 希锦瞳孔瞬间紧缩。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前方。 听说她性情泼辣骄纵? 这是哪儿听说的? 这是要她的命吗? 她心跳如鼓,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拉出去砍头了! 如果真是,她该怎么办?跪地求饶,哭喊,抱着阿畴不放? 接下来,她听到老官家道:“我看你倒和传闻不同,竟是温婉贤惠的模样。” 希锦:“……” 她的心慢慢放回原处,微吸了口气,恭敬地道:“皇上,希锦出身商贾,虽些许识几个字,不过却并不懂高门大户的规矩,更不要说来了这皇宫,实在是诸事不通,以后还是要多学着些。” 她其实想说点文绉绉的,奈何这时候嘴巴不太听使唤,只觉得自己说得实在蹩脚。 不过好在也能顺下来,反正就是表忠心吧。 她想起自己汝城时的诸般想法,自以为自己可以舌战群儒,可以讨得官家欢心,可以叱吒宫廷,如今才知道自己多幼稚可笑,一切斗志都已成灰。 不是长在这深宫中,不是历练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能耐,谁敢跑这宫廷中瞎胡闹,这不是戏台,这是大昭至高无上的权利中枢,这里随便发出的一个政令,都可能让大昭黎民为之变色。 希锦甚至恍惚中想起,她家那六重纬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也许只是这里的皇帝和朝臣随便下了一道令…… 这里的一个皱眉,于她们寻常人家便是地动山摇。 就在这种千万思绪中,希锦掐着自己手掌心,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都别想了,她跑到这种地方来,能保住小命就极好! 这时候,老官家却笑起来:“你倒是忠厚实在的孩子。” 希锦只好笑了下,很是温婉地道:“陛下过奖了。” 老官家听闻,却是疑惑地道:“哦,怎么过奖了,你往日难道不是忠厚实在吗?” 希锦倒吸一口气。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咬着唇,红着脸,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阿畴。 阿畴却并没理会,他含着笑,恍若无事的样子。 希锦心里恨哪! 回去给你吃?别想了! 才不要给你吃! *********** 从殿中走出时,希锦依然是紧绷着的。 阿畴牵着芒儿的手,陪着她一起往外走。 往外走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岳公公,岳公公笑得很有些谄媚,面对希锦时,也一脸周全恭敬的样子。 他还笑着问起来:“殿下,奴婢已经让人准备了凤檐,带着帷幔的,请娘子和小郎君直接取道宣德门吧?” 阿畴颔首:“岳公公考虑周到。” 希锦听着云里雾里,比如这太监怎么自称奴婢,比如为什么要取道什么宣德门,怎么就考虑周到了? 这皇宫里都是哑谜啊! 这时候,阿畴却略抬起手,扶着她道:“我们走吧。” 希锦没想到原本装得一本正经的他,此时竟突然如此亲近,有些突兀。 不过她没说什么,微点了点头,迈着酸软无力的腿,和阿畴一起往外走。 走出那殿宇后,外面太阳突然就射过来,映照着那琉璃瓦,有些刺眼。 希锦微垂着眼睛,和阿畴芒儿一起下了台阶,果然见一檐子。 那檐子自和寻常民间所见不同,看上去是楠木做的,大小抬杆有十几根,直辕和抬杆都是朱漆上面绘制金色祥云纹,上面则是双层八角盖顶,正中云纹金色圆顶,檐角有金凤作饰,外面罩着绣有金龙的黄缎子帷幔。 她这么看着,难免想起刚才岳公公所说,想着这估计不是如今的她能乘坐的,要不然岳公公也不会特意用那种巴结谄媚的语气和阿畴说。 阿畴亲自扶着希锦,牵着芒儿,照料他们上了这凤檐。 希锦下意识握住阿畴的手:“你?” 这时候,突然起风了,明媚的阳光下,春日的风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希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仰脸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眉眼清冷,幽深的眸子是永远的波澜不惊。 就是这样的他,此时她是下意识依赖着,不想让他离开。 想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她需要抚慰。 阿畴便微弯腰,抬起手,安抚地帮希锦扶正了头上的金钗。 而此时,就在他身后,整齐划一的侍卫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就如同这宫廷中的树,如同这越过宫墙的风。 希锦无声地看着阿畴。 阿畴轻叹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的,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比我想得要好。” 便是那些第一次进宫的地方官,见多了场面的,头一次面圣都会被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帝王天威吓得哆嗦,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毕竟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官家,言语清楚,不失娇憨,还有点第一次面见天颜的懵懂紧张,这对一位帝王来说,恰到好处。 官家今天兴致很好,甚至起了逗她的心思,显然对她是满意的。 于是他的声音越发温柔:“希锦乖乖的,不要怕,先回去,我还有些小事要处理,处理过后,很快就会追上你们。” 希锦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好。” 一时阿畴离开了,希锦的凤檐也被抬起,浩浩荡荡便要启程。 希锦搂着芒儿,看着这凤檐,她猜这是宫中有地位的妃子才能乘坐的,因为这座椅上铺了绣有彩凤的明黄缎,那座位也是金凤祥云雕花宝座,旁边还斜搭着一件紫貂皮。 估计是怕倒春寒,用来御寒的。 这时候,风吹起那帷幔,露出一条缝。 芒儿好奇,探头往帷幔外看。 希锦没什么心情,就坐在那里,怔怔地想着刚才的种种,那帝王的天威难测,那言语中的别有用意。 她现在还没醒过来,身体还僵着,整个人处于麻木中。 这时候,却听芒儿道:“娘,看那里!” 希锦听此,懵懵地抬起头,不经意间回首看。 一看之下,瞬间瞪大了眼睛。 就在她刚刚来时的那条路上,就在那旁边的什么树下,就在现在,有两个太监打扮的人正快速地将一个人装进了黑色布袋中,旁边两个太监正提了水,要擦拭地上。 而那地上,一滩子的血,红色的血! 晌午的太阳照下来,那血被水冲洗后,闪着光! 希锦回忆着刚才的种种细节,于是脑中轰隆一下子,顿时明白了! 乱党,叛逆,听从岳公公吩咐的侍卫,以及回去时特意要取道宣德门,带有帷幔的凤檐以及刚才风中的那丝血腥! 还有阿畴特意要回去“处理的小事”! 所以联系起来便是:捉了一个乱党,有人勾结乱党,要处死,让人处死了,正好赶上他们母子进宫面圣,怕他们母子看到被惊吓,贴心的岳公公便让她走旁的路,还准备了凤檐,免得她看到不该看的…… 这可真是贴心的一个好公公,才杀了人,还笑那么谄媚还想那么周到。 希锦虚脱一般,浑身无力,直接瘫那儿了。 这都什么皇宫啊! 第44章 她理直气壮提要求 希锦浑身虚脱,直接瘫坐在那凤檐上。 她睁大眼睛,望着上方那金色圆顶上的祥云金凤纹,脑子里却不断地回闪着在那深阔的殿宇中,高高居于宝座上的老官家。 就连阿畴,他的亲孙子,都不得近前,在特意得到御准后,还要单膝跪在那里才能将重孙子领到这老人家面前,这是怎么样的帝王之家啊! 风吹起,那帷幔随风而动,希锦透过那瑰丽华贵的帷幔,看向外面。 这宫阙之巅便是唯我独尊之所在,自是屋宇巍峨气势磅礴,入眼皆是雕梁画栋,处处无不精美绝伦,只是这金房玉宇却是如此冰冷肃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是让人心惊胆颤。 来到这里后,才知往日的自己是如此浅薄和幼稚。 她到底生在汝城那种小地方,纵然是巨富之家,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商贾之女,没见过大世面,她根本不知道这富贵华丽之下,是何等冰冷肃穆的威严,人家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把她给镇住。 更不要提那不动声色间的血腥! 锦宫春暖 第83节 自己的野心勃勃,自己的踌躇满志,在见识了这震撼的威仪后,便瞬间犹如干枯的花,所有生机全都被吸走了,没半点精气神了。 想想实在是可笑,她竟然想用自己小家小户妯娌间的小心眼儿来讨好这九五至尊的帝王,傻了吧,太天真太幼稚! 如果她可以回到十年前,她一定告诉那些为了状元郎尿裤子而嘲讽人家傻子的姐妹说,你们去了你们也得尿! 你们根本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皇宫,这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而此时的她,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那宝座上,宝座像征着权势和地位的云龙纹有着明显的凹凸感,多少有些咯。 这让她越发感觉不适,那些陌生的威严和冰冷,是她完全不懂的。 这时候,凤檐抵达宫门附近,停了下来。 一时便有太监弯着腰,恭敬卑微地走到凤檐旁边,低着头来请示,说是让娘子在这里稍等片刻。 希锦此时还没大反应过来,只略点了点头。 那太监低着头没看到,便惶恐起来,绷着声,小心翼翼地道:“娘子?” 希锦意识到了,这个太监竟在害怕自己。 她这才应了声,于是那太监这才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只片刻功夫,就听到那边马蹄声,却原来宫中也是可以骑马的。 希锦看到,她那夫君一身紫袍,骑马过来,在这巍峨殿宇宫墙间,竟是英姿矫健,驰如流星。 快行到了宫门时,才收住速度,之后停在希锦檐旁,翻身矫健下马,顺手将缰绳扔给了一旁伺候的近侍,这才走过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希锦怔怔地看着他。 阿畴一步踏上凤檐,迳自伸手,握住她的:“辇车在外面等着,先回府吧。” 希锦轻点头。 阿畴带着她下了那凤檐,这时候奶妈也已经等在那里了,阿畴便把芒儿交给奶妈。 芒儿有些不舍地握着希锦的手:“娘,我要和娘一起!” 小人儿会说整句话了,倔倔地要求着。 阿畴看着自己儿子,不容置疑:“芒儿,奶娘会带你回去。” 芒儿惊讶,鼓着小腮帮子,扁着唇儿,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爹爹。 爹爹从来不会对自己这样。 希锦也没想到,低声道:“你干嘛!别吓唬芒儿!” 阿畴吩咐了下,很快便有侍卫上前,领着奶妈,奶妈赶紧哄芒儿,把芒儿哄走了。 芒儿临走前还委屈瞪了阿畴一眼。 希锦茫然地看阿畴,动了动唇,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周围人等,侍卫,宫娥,全都寂静无声,低垂着首。 阿畴迳自握住希锦的手,之后带她上了宫门前的辇车。 太过亲密了,皇家礼仪不是这样的,不过没有人敢质疑这位皇太子殿下,大家全都屏住呼吸,低垂着眼睛。 那凤檐是宫里头用的,华丽,但不够宽阔,辇车坐几个人绰绰有余。 坐在辇车中,希锦靠在那车壁上,看着那辇车缓慢地经过宫门。 宫门雄伟高大到需要使劲仰起脖子看,而宫门前的侍卫肃穆威严。 希锦有些无力地靠在那里,略闭上眼睛,她觉得那血腥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自己的鼻翼。 其实已经没了,但感官上还残留着,总觉得还在。 耳边陡然传来阿畴的声音,很是温和:“这是怎么了?累了?” 希锦抬起眼来,便看到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她倚靠在那木壁上,歪头打量着他。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她看不懂这个男人,哪怕他是自己赘婿时也不懂,不懂他总是过于冷漠的波澜不惊,不懂他有别于市井喧嚣的冷清,就好像任凭他身边围绕着多少人,他都可以寒塘鹤影冷月孤魂。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 他是在那骨肉相残的血腥中逃生的孤儿,昨日含笑搂着他的慈祥,也许明日便是追杀他的屠刀,他这样的人,只怕是看透了。 只是他从未说过而已,他一直埋在心里,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即使是面对自己这枕边人也不会泄露半分。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是谁,是杀他父母的凶手,但是他却不动声色,依然能翁孙言欢,能哄着自己疼爱的儿子去亲近那杀人的大爹爹。 这就是长在皇权倾轧下双亲惨死的皇子,是面对自己亲翁翁依然跪在那里不能近前的龙孙。 生死之前,他眉眼都不曾有半分波澜。 帷帐低垂,辇车内光线明暗交织,阿畴垂眸询问地看着她。 希锦摇头:“我只是认清了现实而已。” 阿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乌密的睫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如雪肌肤呈现出几分脆弱的苍白,眉眼间透着倦意。 他沉默了片刻,便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希锦精致的眉眼:“到底怎么了?” 希锦想了想,懒懒地道:“你的正头大娘子,我可能消受不起了,你还是找别人去当吧。” 阿畴:“哦?” 希锦:“还有什么皇后之位,我更是没福气。” 阿畴微凉的指尖轻抬起她的下巴,就那么低头看着她:“怎么突然这么想,昨晚不是闹着要当大娘子吗?” 闹着…… 听听他用的词! 希锦是不喜欢的,这怎么叫闹,分明是努力争取,不过现在她不想争取了,她没那心劲儿了,以至于给他一个“哼哼”都觉得懒。 她便喃喃地道:“伴君如伴虎,我看这宫里头的日子好过不了……” 阿畴用很轻的力道抚着她的脸颊:“然后?” 希锦怔怔地看着眼前郎君,他那幽黑的眸子盛满了温柔,那温柔仿佛要溢出了。 但是这种温柔中一种难言的危险。 就仿佛在暗夜中看着一口幽深的井,那井水乍看澄澈,可你仔细看,往里面看,一直盯着看,便会陡然明白,暗光凛冽间,那口井深,深不见底。 她的心就仿佛被人用手捏住,酸楚,甜蜜,心痛,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错开视线,躲开他的眼神,张了张唇,却是有些费力地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不想来这宫里头,挺吓人的,我不知道宫里头竟然是这样的,我看到死人了,刚才那个岳公公,他笑得那么和善,但其实刚才杀人了是吧,我看到很多血。” 她觉得那个人甚至可能因阿畴而死,也许阿畴也有份,她的阿畴杀人了。 她相信他肯定是对的,为了爬到那个位置,为了朝廷,哪能不死人,坏人就该死。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阿畴呢,不声不响的阿畴,对孩子总是温柔的阿畴,在她面前沉默寡言甚至任凭她埋怨拍打的阿畴,其实转过身变个模样,他就可以让别人去死。 这对她来说冲击有点大了。 她这辈子是经历过生死的,父母都死了,但那是得病了,不见血,就这么平静地去世了,虽然悲痛,但不会太可怕。 所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这一切,她一下子走到了戏文里,身边的人杀伐果断,随时可以让人去死。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神情便充满怜惜。 他抱住她,像抱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再开口,他的声音压得轻而慢:“希锦,不要害怕,没什么,那是恶徒,是朝廷吃里扒外的奸臣,本来就该死,这些和你没关系,忘记你看到的。” 希锦的薄唇颤了颤:“可是,我还是有点怕……我觉得官家那性情……有一天一个不好,死的该不会是我吧……” 那龙椅上的帝王,那性情实在是莫测,谁知道下一刻他会是什么脸色! 阿畴:“可是希锦,如你之前所说,我们已经来到燕京城,我没有回头路,芒儿作为我的骨肉,他也没有回头路,将来有一日我若被人千刀万剐,他也必不得好死。” 希锦听着,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阿畴抬起拇指,他微凉的拇指擦过她的唇,薄软娇嫩的唇,此时颤巍巍的犹如雨中的花瓣。 他轻叹一声,用额抵着她的,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中,他低声道:“希锦,我许了你的,会把荣华富贵捧到你面前,如今你怕,那是因为别人坐在那里,你跪在下面,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站在最高处,你坐在宝位上俯瞰,下面的人都是跪着的,怕的是别人,而不是你。” 希锦心里茫茫然的。 她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别人”就是他的亲翁翁,不过这并没什么奇怪的,她已经觉得这很正常了,这也许就是皇家子孙面对骨肉亲情该有的态度? 她又想起刚才的那太监,她没回话,那太监便怕了。 其实不是怕她这个人,是怕她身后的阿畴,以及她可能的皇家息妇的身份。 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息妇,就让太监怕成那样,连御前受宠掌控权柄的岳公公都小心体贴讨好着。 阿畴微侧首,缠绵缱绻地亲她的耳畔,声量越发压低了,用几乎呢喃的声音道:“我的希锦乖乖的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只要你陪着我,我们一家人站在一起,你陪着我们一起往前走,好不好?” 那么低的声音,仿佛昔日床笫间暧昧的耳语,不过在那极致的温柔间,希锦却品到了寒锋滑过颈间的冷意,以及暗夜孤魂的凄冷。 她咬着唇,泫然欲泣:“我不想死,我想长命百岁,我爹娘早早死了,他们肯定想让我多活几年,让我享福,就算不能享福,我也想活着,我,我还没看到我孙子孙女呢……” 说到这里,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儿子才两岁,但她觉得她应该看到她孙子孙女! 她是锦凤,她是有福的,她怎么会死!她不要死! 阿畴浓密的羽睫垂下,神情落寞:“希锦不相信我?” 希锦含着泪说:“可万一死了呢,而且你当了皇帝,你就会娶别人,你还得有别的妃子呢!” 阿畴:“不会有。” 希锦:“万一呢?” 阿畴:“没有万一。” 希锦:“你若到时候纳了别人,我便阉了你。” 阿畴:“好。” 锦宫春暖 第84节 在辇车晦暗的光影中,她清透的眸子浮着一层湿润的水光,就那么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她。 视线交融间,彼此仿佛看到了对方灵魂深处,许多的情绪就在彼此眼睛中脉脉流转。 这一刻,宫廷,侍卫,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全都远去了。 就连辇车仿佛也已经停止,这个世间一切都被虚幻,只有他们两个是真实的,是可以感受到的。 在这长久的对视中,阿畴缓慢地捧住她的脸,用一种几乎卑微的声音道:“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只有希锦,没有别人会要我,只有希锦会要我,是不是?希锦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卑微,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徘徊在黑暗中,见到那倚门的娇俏小娘子,睁着幽深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贪婪渴望地求她施舍,给他吃上那么一口。 希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郎君,那么俊美绝艳,尊贵傲气的皇太孙,现在却在自己面前卑微祈求着。 可她也明白,那看似乞怜的背后,是这郎君的勃勃野心。 也许有一日,他的森森白牙也会切断自己的脖颈,贪婪地吮吸自己的血液。 她以前并不懂这枕边人,如今懂了,却看到了那阴郁沉闷的巍巍皇权,以及随时可能亮出爪牙的寒铁铮铮。 不过她到底伸出胳膊来,颤巍巍地攀上他的颈子。 之后,半合着眼,仰起脸。 阿畴垂眸沉默地看着,看着她精致面庞上的迷乱,以及她够上自己要亲的样子。 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正扑簌簌地绽开第一片鲜嫩的花瓣。 就在那唇即将吻上他的时候,他略俯首下去,接住,毫不犹豫地吻上。 唇齿相接间,这个世间仿佛被人点亮了,一切都变得生动甜美。 彼此无声而默契地亲吻着对方,紧紧缠绞,两个人都沉醉其中,辇车内滋滋作响。 良久,希锦软趴趴地靠在阿畴怀中,两眼迷离,面上晕红。 阿畴却低下来,埋首在她怀中,贪婪地吃着,一口一口的,既急切,又克制。 他是饿极了的婴儿,是丧家的野犬,是眷恋世间温暖的孤魂。 希锦无力地抓着阿畴的肩,娇艳欲滴地颤着。 她被男人吃得受不住了。 阿畴怜惜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每一次颤动。 他深吸口气,干脆将自己的脸埋在其中,满足地沉溺,不舍得出来。 他想起希锦说的,希锦说他总是仿佛饿狼一样。 可他,从来都只贪着她这一口。 ****************** 辇车不知道行到了哪里,但是并没有停下。 希锦脊骨都是酥的,她埋在他的怀中,闷闷地道:“刚才你竟然还凶呢…” 阿畴紧抱着她,哑声哄着道:“怎么凶了,我哪敢凶,不是低声下气哄着吗?” 希锦:“你对芒儿凶,刚刚芒儿都要哭了!” 阿畴:“是他让你看帷幔外面的。” 若是不看,迳自走了,也就没事了。 希锦一时噎住。 反应过来后,她终于道:“他才多大,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谁知道呢!你还能和小孩子计较!” 阿畴神情有些异样,他抿了抿唇:“罢了,不提了。” 希锦便握着拳捶打他胸膛:“你把人家赶走了,你还当爹的呢!” 有些过分了! 阿畴搂着她的细腰:“是,是我不该。” 不过却是不会改。 希锦轻哼一声,也就不提了。 她用小拇指头轻轻把玩着他佩戴的紫金鱼袋:“不提这个可以,但你得答应我——” 阿丑:“嗯,答应你什么?” 希锦低声提着要求:“反正以后我要当大娘子,还要当皇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她觉得她是有资格提要求的,还挺理直气壮的。 谁知道她说完后,他没吭声。 她看过去,阿畴薄唇边尚且残留着一抹湿润,衬得这俊美绝艳的郎君有种别样的暧昧风情。 不过他抿着唇的样子,很淡漠,也很冷清。 希锦叹,心想这人吃干抹净就装起来了…… 她拿着那金质的坚硬鱼袋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听到没……” 阿畴低声道:“嗯,都是你的。” 希锦便痴心妄想起来:“以后你如果真成事了,也要让我在上面坐一坐,感觉下。” 她觉得老官家坐在上面的样子很威严,高不可攀。 不过她好歹没丧失理智,补充说:“没人的时候,偷偷的。” 阿畴:“好。” 希锦:“以后我们还要衣锦还乡,风光荣耀,汝城所有的人都跪在我面前,什么四郎二娘的,他们都会匍匐在我脚底下!” 阿畴:“嗯,我们会回去看看。” 希锦:“谁敢觊觎你,我就直接给对方一巴掌,再给你一刀子!” 她觉得这是重点,必须再三强调。 阿畴:“可以。” 希锦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便有些晕乎乎的,觉得这将来很幸福。 不过很快,她想起如今种种,便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我还是觉得怕怕的,我反正不要死,我要好好活着,这太孙府的膳食味道倒是好,我不舍得,我还没吃够呢!” 阿畴便伸出臂膀来,将胳膊收紧,环住她细软的腰肢。 他抬起手,低声拍哄着她:“你可以吃一辈子,肯定可以,以后还会有各样的美食送到你面前。” 希锦嘟哝:“罢了罢了,不想那么长远的吧,还是说如今吧。” 阿畴:“其实如今一切都很顺利,比我预想得顺利,现在我们过了官家这一关,他喜欢芒儿,我能感觉到。” 他沉吟间,想起官家抱着芒儿时的惊喜和宠爱。 就像小时候抱着他一样。 不过他知道,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心思是不一样的。 他小时候官家到底还算康健,这老人会喜欢自己孙子,但又觉得他还会有很多子孙,每一个并不是那么珍稀。 现在他身边子嗣凋零,他又垂垂老矣,明显身体不行了,一个嫡亲的血脉传承便格外要紧起来,他看着芒儿时,那浑浊的眸子中都是闪着光的。 于是他继续道:“比喜欢我小时候要多。至于对你,他未必特别喜欢,但是印象还可以,他可能还觉得很新鲜,有趣,这已经足够了。” 其实官家今日逗着希锦说的话,如果官家再年轻二十岁,他就会不舒服了。 毕竟希锦确实生得惹人,这样的绝色在后宫中也是罕见的。 而在这深宫中,什么都可能发生,最讲究伦常的地方,最没有伦常。 但现在也没什么,官家确实老了,也病了,是一个真正的老人,他看着希锦确实是看着晚辈的心思。 希锦回想着官家今天的言语,道:“可是他并没封我做大娘子吧,那就是说,他根本不承认我。” 阿畴:“这需要他封吗?你就是我的大娘子,明媒正娶,他现在没给你诰命,但很快就会给的。” 希锦睁着泪眼:“真的假的?” 阿畴:“嗯,我已经和他谈过了,快则清明,晚则端午,你等着好消息。” “原本不想提前和你说这些,但今日既然问起来,也就提前和你透声气。” 希锦其实还是不太相信,她觉得这话可能是骗人的,不过这话实在是太甜蜜动人,以至于她觉得自己还是信吧。 她其实也明白,自己确实没退路,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相信他。 其实相信了后,整个人也就舒坦了,尽管这个男人眉眼间都是冷,语调也凉凉的,可他说出的话是有温度的。 只需要这么一点温度,她的心便被焐热了。 于是她软软地靠在阿畴怀中,低声道:“可是,还有一件特别要紧的事,我忘记和你说了。” 阿畴耐心地看着她:“嗯,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希锦:“我膝盖疼。” 阿畴:“膝盖?” 希锦低声道:“跪的,我往日哪这样跪过呢。” 阿畴听此,神情略顿了下,之后便放开她,将她放倒在辇车的软榻上。 希锦小小挣扎了下,没能挣过,也就任凭他了。 阿畴掀起她的白绫裤,却见那小腿纤细玉白,腿腹却有着圆润的弧度。 他将那小腿握在手中,满手温腻。 他缓慢地往上挽着裤腿,卷到了膝盖处,却见那原本玉白的肌肤已经泛起触目惊心的红来。 这显然是拜见官家时跪在地上咯出来的。 她娇生惯养,往日确实没受过这般委屈。 阿畴微蹙眉,盯着那红痕处看。 锦宫春暖 第85节 希锦挣扎了下,就要抽回来,她觉得他看着自己小腿的那眼神,倒仿佛要咬一口般。 可并没有抽回来,反而见阿畴俯首下去。 希锦便觉,他略带着凉感的唇轻贴上了自己的膝盖,之后便有温热的感觉出来。 希锦咬唇,低声嘟哝道:“干嘛?” 阿畴俯首在那里,用舌轻擦过那红痕,不过眼睛却抬起来看向希锦。 他眼神很深:“帮希锦含含,这样就不痛了。” 希锦觉得有些幼稚,含含就不痛了,骗小孩呢。 不过又有些感动,他对自己是有些用心的。 但很快,她便觉得,她不该感动,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感动的,他只是想吃自己罢了! 这条馋狗! 她咬唇,别过眼去,软软地哼唧了声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不拒绝,不感谢,但也不反对。 反正她享用了就行! 第45章 忆往昔 回到府中,希锦想着已经度过了最大的难关,也算是略松了口气。 就像阿畴所说,这官家未必多喜欢她,但是至少也没生了厌恶,这已经很好了。 她这样的身份,若是按照正常嫁娶,也就入宫做个宫女罢了,不可能嫁给阿畴这样的金柯玉叶,如今天大的运气,竟和阿畴成了夫妻,又生了芒儿,芒儿作为阿畴的长子,以后应是有机会问鼎那帝位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等于学了那吕不韦,奇货可居了。 她琢磨着间,又想起阿畴舅父那里,显然他是不喜欢自己的。 如今孙嬷嬷被赶走,她一定会在阿畴舅父那里告状了。 很明显晨间时在宫中遇到,那舅父就对她颇为冷漠疏淡,说不得那舅父已经知道这些了。 虽说她对阿畴是有些把握的,但架不住那种长辈天天念叨,那也堵心。 希锦便试探着和阿畴提起那舅父来。 阿畴道:“我正要和你提,我们要置办一些礼品,回头带着过去我舅父那里,我回来后,总该带着你正式上门,走亲访友。” 希锦好奇:“你和你这舅父关系很好?” 阿畴:“还好,他比我大十几岁,我小时候他很是疼爱我,也曾教我骑马射箭。” 希锦听着便有些酸了! 刚才说的那么动情,仿佛他就只有她了,她还心酸感动了,结果回头人家就冒出一个这么亲的舅舅。 她轻哼:“关系还挺好啊?” 阿畴看着她那酸溜溜的语气,略有些困惑:“还好。” 希锦便再次哼了声,这次重重地哼:“真好呢!” 阿畴:“当年我父亲出事,我外公家也受了连累,唯独这个舅父当时年少,正在边关戎守,竟因此保下。这次父亲能够沉冤昭雪,我能顺利回来,都有赖我这舅父,舅父和我母亲关系很好,对我也颇为疼爱。他今天言语间是冷淡了一些,不过你不用理会,我带着你上门拜见他一次,算是尽了礼数,以后你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道。” 希锦勉强道:“好吧。你这舅父看我那眼神,恨不得让你马上休了我呢。” 阿畴:“舅父不至如此。” 希锦:“怎么不至如此,我看他就是那个意思,你看不出来,我可瞧得真真的,他觉得我玷污了你,就不配给你当娘子吧!” 如今想来,那孙嬷嬷之所以作为一个奴才竟然还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背后撑腰的肯定是这舅舅了。 也是好笑了,一外男,长辈,竟然还撺掇这种事,还将军呢,多小的心眼啊! 阿畴:“他不认识你,初听到消息,便是有些不喜也正常,以后自会接纳。” 接纳? 希锦便不乐意了:“一个舅父而已,怎么我还得求着他接纳呢。” 阿畴:“那就不要他接纳,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不必在意,他是长辈,又是外面男子,你和他又不会有什么交道。” 他言语缓和,多少算是让步,她也就不和他斤斤计较了。 当下想了想,道:“他有军功在身?” 阿畴:“是。” 说着,他简单讲了这舅父往日种种,原来就在这舅父十八岁时,便曾经奉命拦截伪齐霍猊数万大军,并在藕塘与伪齐军相遇,他英勇善战,当天击溃敌军,俘虏万余人,因这次霍猊惨败,伪齐军听闻消息选择北逃,由此灭了伪齐朝廷。 在他二十一岁,曾在顺昌以精兵五千凭城拒守,屡出奇计挫败了北狄所率劲旅十余万的轮番进攻,使得北狄大军不得不放弃这硬骨头,黯然北去。 希锦听着,倒是意外:“竟这么厉害!那他,他不就是话本中所说的少年将军吗?” 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一些些,但也能理解,能有所成的,哪还能一直年轻呢。 阿畴看着希锦那眼睛顿时明亮起来,道:“是。” 希锦啧啧称奇,感慨道:“那也行吧,这个舅父听着倒是有些本事,好歹能帮衬你,要我低头讨个好,这买卖倒也不亏。” 反正舅父是要帮衬阿畴的,阿畴以后得势,她也直接母仪天下,舅父虽是长辈,但也是臣子。 间接来说,这个舅父也是在帮着自己,或者说帮着自己的芒儿干活。 那她是占便宜的,偷着乐吧。 阿畴:“嗯。” 希锦却是好奇起来,便又问了关于舅父的种种,阿畴开始还回答,后来越来越蹙眉。 谁知道希锦却好奇问道:“舅父可曾娶妻?” 阿畴:“不曾。” 希锦略舒了口气:“那就好。” 阿畴挑眉看她:“什么意思?你怎么关心这个?” 希锦也是意外,她惊讶地看了眼阿畴:“啊?我能是什么意思?” 阿畴道:“舅父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情严肃,不苟言笑,往日交往,总归感觉是长辈,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希锦诧异,她歪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隐隐猜到了。 当下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瞎想什么呢?你用得着给我解释这些吗??” 阿畴看着她那神情,便明白自己误会了,神情略顿了下,道:“没什么,随口说说。” 然而希锦好不容易抓住他一个把柄,岂能放过:“你想什么呢?难道我还能对你舅父有什么想法?” 阿畴闷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庆幸他不曾娶妻?” 希锦很理直气壮地道:“不曾娶妻,我只需要对着一人强颜欢笑,若是娶妻,我岂不是要讨好两人?你这人到底长了什么脑子,都在想什么?” 阿畴:“……” 他自是知道会错意了,不过要承认自己的误会,实在是难堪。 他轻咳了声,道:“吃饭吧。” 希锦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了阿畴老半晌。 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你若当了皇帝,那必是文过饰非的皇帝!” 瞧瞧,他自己误会了,结果马上转移话题,不提了。 阿畴沉吟了下,却是道:“王詹事已经把府中名册以及诸般事宜都和你提过了?” 希锦点头:“嗯,那些丫鬟侍女我都已经过了一遍,我会挑几个好的来提拔,我身边有鲁嬷嬷,还有几个能用的丫鬟,这就够了。” 阿畴听此言:“极好,这下子你总算可以一展抱负了。” 希锦:“……” 她叹了声:“也是。” 她听她娘的,学了好一番对丫鬟仆妇的驾驭之道,奈何家里就那仨两只小猫,一不小心还捅出了孙嬷嬷的坏心。 如今皇太孙府中这么多丫鬟仆妇,她倒是可以大展身手了。 阿畴:“困了吗?” 希锦:“啊?” 这话题转得倒是快。 阿畴:“昨晚也没睡好,若是困,先休息片刻,等晌午后,我带着你逛逛府中各处。” 希锦眼睛微亮:“好!” ************ 本来说是要睡一会的,可希锦惦记着四处看看,有这种新鲜事她哪谁得着。 阿畴见此,便说先带着她走吧:“中午不睡,晚间早些睡吧。” 希锦:“好!” 本来想带着芒儿一起,谁知道这孩子睡得呼呼呼,很是香甜的样子,只能罢了。 阿畴先带着希锦去了一旁的塔楼,希锦上去后,惊喜不已。 却见这里视野辽阔,几乎将整个燕京城尽收眼底。 一眼望去,那栉比鳞次的宫殿,还有那密密匝匝的商铺宅院,还有活动着的人群,东一条巷子西一处院落,好一派杂乱无章却又生机勃勃。 阿畴看着不远处宫殿的方向,道:“前朝皇宫占地颇广,当年本朝高祖立国时,也曾想过修建偌大的宫殿,不过到底不成,只是扩建了皇城的东北一隅。” 希锦好奇:“为什么?” 阿畴:“燕京城本就是繁华之都,居民繁伙,根本无地可容,若是要扩建宫殿,便要起移居民,这样的话,必是招来民怨,是以高祖考虑再三,只能放弃了。” 希锦恍然:“这样。” 锦宫春暖 第86节 一时不免想起她们宁家那偌大宅院,他们宅院大是当年老祖宗盘下的一块地,后来汝城繁华起来,他们家那块地也水涨船高。 若是如今,谁家便是发了大财,但是再想在汝城中心地段购置那样一块地却是不能了。 阿畴道:“况且你看,城门那个方向,是不是有许多犊车陆续进城?” 希锦点头:“嗯,看到了。” 阿畴:“那都是运送皇城所需物资的,毕竟城内人口众多,这些日常所需都是很大一笔开□□城门前白日络绎不绝的,除了来往行人,还有专门运送水,肉食以及蔬菜的车马。” 希锦看着,感慨:“咱们在汝城时并不觉得,想来还是人少,这皇城如此繁华之地,便是吃水吃肉,都是好大的耗费呢。” 阿畴:“是,一处都城,若是扩大两倍,那日常所需便可能要花费三倍的力气,其中耗费之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像。” 这么说着间,便领着希锦继续往前走:“其实当年翁翁要为父亲建第筑馆时,也曾有过诸多考量,不过最后到底是选了这处宅邸,这原本是三处老宅,翁翁统一将那些居户起迁了,这才修成了这皇太子府,因为这个,朝中还有臣子认为大兴土木,有劳民伤财之嫌。” 希锦想起那神仙金身一般高高在上的帝王,纳闷起来:“皇太子修个府邸而已,竟还要说三道四?他们怎么敢?” 阿畴:“翁翁虽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也不是处处随心所欲,所谓言念赤子,为之恻然,群臣上奏,竭力劝阻,翁翁自然有所顾忌。” 希锦听着,隐约有些明白,不过又不是太明白。 朝堂上的事,看来比她以为的更要复杂吧。 ************* 下了塔楼后,阿畴带着希锦看了各处,这皇太孙府占地颇大,后花园景致也很是雅致。 这么看着间,两个人行经一处院落,那院落杂草丛生,残垣断壁,还有燕子筑巢,不过自那荒芜中,依稀可以看出这院落筑造的讲究。 院门前上了锁,那锁看着都要生锈了,上面还蒙着一层绿色的苔藓。 希锦好奇:“这院落是做什么用途的?” 阿畴道:“这就是昔日我爹娘的住处,我很小的时候便住在这里的厢房。” 希锦意外,她分明记得,那日霍二郎说起先皇太子,说是一把火把当年住处烧了。 阿畴:“是烧了一些,不过外面的传闻言过其实。其实火很快被熄灭了,之后这里便封了起来,” 希锦听着,好奇看里面,只看到一处砖雕影壁,那影壁横额两头都雕刻了瓜柱,又装饰有祥瑞奇兽,果然是皇太子昔日的住处,就是和其它处不太一样。 阿畴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来,试探着打开那锁,不过那锁有些年代,早锈死了,根本打不开。 希锦:“你想进去?我看干脆爬墙就可以了!” 她这一说,阿畴挑眉看过来。 希锦忙解释:“我是说,那边,你看那块墙塌了,咱们可以从那边迈过去嘛!” 阿畴看过去,果然那边墙塌陷了一部分,上面有些脚印,看上去是狸猫会从这里蹿过。 希锦看他明白了,很有些得意地哼了声:“我是要当你大娘子的人了,怎么可能做出爬墙这么不端庄的事呢!” 阿畴赞同:“你从小便端庄柔顺,你小时候也不会做出爬墙那样不端庄的事。” 希锦脸不红气不喘:“对,没办法,我好歹也是后院养着的娇娘子呢。” 阿畴唇边浮现一抹浅淡笑意,也没说什么,迳自过去那塌陷处,自己纵身一跃过去了。 希锦忙道:“等等我。” 阿畴却伸出手来:“来。” 希锦拎着裙子,迈过那杂草碎石,之后被阿畴一抱,也直接跃过去了。 到了这院落中,却见满地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枯草落叶,四处静寂无声。 阿畴道:“你看,这一排房子是我爹娘当初住的,我住东厢房,西厢房是招待客人的,你看那边抱厦外屋,我记得当时我的奶妈和丫鬟平时都在那里面,端茶递水或者做个针线,就在那里。” 希锦好奇地看着:“这边是会客的厅堂吧?” 阿畴点头:“是,那边厢房是小厨房,我小时候挑食,不爱吃饭,翁翁便派了宫里头的御厨过来,专门给我变着花样做来吃。” 希锦听这话,想像着昔日情景,但是却想像不出。 她所认识的阿畴是单薄瘦弱的,很是胆怯,低着头,连看人都不敢的样子。 从一开始阿畴就是她家的伙计,穷困,卑微。 她无法想像小时候阿畴当皇太孙被玩伴宠爱的金贵模样,不知道什么样子。 她好奇:“有你小时候的画像吗,我想看看。” 阿畴:“小时候曾有过,不过现在必然没了。” 他这么一说,希锦突然记起她曾经的高谈阔论。 她曾经说过,做女儿家的嫁人后,幼时的小物件早被娘家兄弟给扔了,当时阿畴也曾说过他年幼时的小物件,估计是没了。 当时她自是不知道阿畴身世,还笑他,说他翁翁必然早死了,那东西怎么可能留着。 如今回想他当时眸底的惆怅,突然就懂了。 他若是有什么物件留在他家翁翁那里,那翁翁要了儿子性命,又怎么会怜惜孙子的一些小玩意儿呢,曾经的骨肉亲情是如此惨烈。 那一日,他和她无意中闲说起曾经,又是何等心情? 希锦看着阿畴,他眉眼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她自那平静中却品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他得有多么强大的意念,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身后累累白骨堆成的悲伤啊。 阿畴感觉到希锦的沉默,自然知道她意思。 他并不在意地笑了下,握着她的手道:“也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生在皇家,这是我本该接受的宿命。” 他垂眸,看着在那温煦的阳光下,两双手十指交叉的亲近。 希锦:“嗯,我明白。” 阿畴轻握着希锦的手,笑着道:“以后我们可以请画师每年给芒儿画一幅像,好好保存着,等以后芒儿大了他可以看到。” 希锦:“对!而且芒儿长得像你吧,等他再长几岁,肯定和你小时候一样,那我不就知道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阿畴笑道:“是,到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和芒儿像不像。” 这么说着,他带了希锦过去那边厢房,那厢房的窗棂都已经蒙上了灰尘蛛网,两个人藉着自窗棂透进去的阳光看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案几都蒙了灰尘,旁边还有半旧的黄绫坐垫,已经被撕扯,就那么凌乱地夹着枯草,堆积在紫檀木家具旁。 那紫檀木家具的精雕细琢,和那枯草黄绫的凌乱破败,两相对比,真真是让人看得感慨。 希锦也不免叹息:“怪不得戏文上说,富贵如浮云,雕梁画栋瞬间烟消云散,钟鸣鼎食转眼成空,便是昔日这不知道花费多少银子的紫檀木大案几,如今还不是埋没在枯草中,让人不敢想像昔日的那锦绣繁华。” 若不是那皇帝翁翁身边没合适的人了,人年纪大了突然想起昔日的小孙子,只怕是先皇太子一脉从此再无可能,阿畴也只能沦落民间做自己的赘婿。 想起来还挺心酸的,她可怜的阿畴,太不容易了。 阿畴看出她的心思,道:“所以我们要一起设法,我要当皇帝,你要当大娘子当皇后,不然你我一切富贵都付诸东流,我们芒儿的画像,还不知道任凭哪个糟蹋呢。” 希锦一个激灵,顿时挺直了脊背,轻攥拳:“对,皇位只能是咱们的,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必须争啊! 这里不是汝城,在汝城宁家,输了顶多是少挣几个钱,但是在这里如果输了那就是死,那就是下天牢。 所以以后谁和阿畴抢皇位,谁就是她的仇人,那必须拎起棍子使劲招呼了。 阿畴笑看着她干劲十足的样子,温声道:“走,我们进去我昔日的卧房看看。” 希锦:“好!” 阿畴便试探着推开那门扉,那门扉年久失修,一推便推开了。 门一开,里面便传来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灰尘味,希锦不曾提防,差点被呛到。 阿畴用袖子挥了挥,两个人才迈进去。 希锦好奇,四处看,看那案几,看那桌椅,也看那床。 她便觉得好玩:“为什么不重修,若是修过,我们干脆来这里住不是很好吗?” 阿畴:“嗯,是要修的,不过也得等着内库拨下银子来才可以。” 希锦:“还要等啊?是不是又得群臣上谏?” 阿畴:“这个耗费不大,不至于劳民伤财,倒也还好,不过就算官家下了旨,也要等各样审批,流程繁琐。” 希锦:“哦。” 想想这事,她其实多少有些失望,之前想着为当皇帝一句话就可以让天下变色,原来其实并不是,只是修缮房屋而已,还要等款项。 她叹道:“阿畴,你以后当了皇上,可要当一个跺跺脚让天下为之震撼的皇帝,能当家做主,到时候我想吃什么就给我买什么,我想要什么宅院,就给我买什么宅院,可不要当抠抠搜搜的皇帝。” 阿畴听得这话,顿了顿,那眼神就很有些说不上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道:“你要吃龙肝凤髓,还是要住金楼玉宇?” 希锦想了想:“也不必吧,龙肝凤髓哪里有呢,都是骗人的,就寻常食材就是了,至于宅院,比如像这个就很好,但还是要修缮修缮的,可不要连修缮的钱都拿不出。” 阿畴:“那就是了,这个很难吗?” 希锦:“哦,也对。” 这么说着,希锦突然看到一旁墙壁上有着残余的雕画,看上去是直接雕在墙上的。 那雕画有些年月了,上面蒙了厚厚一层尘土。 她好奇:“这是什么?” 阿畴看到后,神情顿了顿,之后从旁捡了那破黄绫坐垫,去擦拭上面的灰尘。 破败的黄绫坐垫,带着刮刺感,擦在那雕画上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希锦看到旁边一根残破的鸡毛掸子,便也拿来帮忙。 待到灰尘除尽,希锦也看到了那壁雕的模样,原来那是一幅古代壁画,上面雕刻着一辆古代车马,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其中为首的那个,腰间佩玉,足饰珠玑,身上披着的是一件华丽的裘衣,他身后两个人都是对襟束腰的衣袍,衣袖颇为宽大,一看就是古人之风,只是希锦读书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年月。 而就在那衣裘冠履的男子前面,却有一个老人,只穿了简单粗布短衫,一看便是寻常穷苦人家。 那老人正把什么递给那男子,男子神态恭敬的样子。 希锦看了一番,实在看不懂。 阿畴道:“这是重耳拜土的故事。” 希锦:“拜土?” 锦宫春暖 第87节 阿畴:“春秋战国时期,因为晋国混乱,晋国公子重耳迫不得已流亡在外,经过一处时,车马困顿,重耳饿极,只能向当地的农人讨要吃的,结果农人并没给他食物,只给他土块,重耳大怒,打算用鞭子来打那农人,结果他的臣子劝他说,此天赐也。” 他解释道:“意思是说,土地为社稷,这是上天借老农之手把社稷递给重耳,意思是说,重耳受天之命,以后必定是拥有土地的君王。重耳听了后,便举着那土地跪拜,感谢天赐。” 希锦:“这重耳也真有意思,自己要向人家乞食,求不到就打人家,还当自己是什么皇子皇孙,是还能一直供着他呢……” 她看着那幅画,琢磨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所以你为什么叫畴啊?谁给你取的名字?” 之前他说这是教书先生给取的,现在来看果然是假话了。 阿畴:“我的名字是太子少师孙大人取的。” 他笑看向希锦,眉眼温柔起来:“你是不是猜到了,我的名字确实是和这幅画有关,田为社稷,寿为万年,二字合一,是取我大昭天下社稷万年江山永固之意。” 希锦:“怪不得呢……” 当时芒儿无意中将两个字分开念,他显然对此有些避讳,并不想多提的样子。 估计是怕人猜到。 这么想着,阿畴侧首,看着她道:“我以前也不是故意瞒你。” 希锦的心便被轻拨动了下,她下意识道:“哎呀呀都过去了提这个干嘛!” 说着她便要去看别处。 谁知道刚一抬腿,阿畴的手陡然握住了她的。 十指相交间,希锦看过去,阿畴墨黑的眸子正认真地望着她。 她竟有些脸红了,微咬唇:“嗯?” 她也不曾想到,阿畴突然要给自己提这个,其实心里并不太想提。 此时突然正经说起,竟有些羞窘。 阿畴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那光滑圆润犹如小贝壳一般的指甲。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希锦,我需要和你解释下,并不是我要提防你什么,而是……” 希锦听得脸都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起提起那话本,提起那潘驴邓小闲也不觉得什么,但现在只是说这个话题,她竟然害羞了。 于是她很小声嘟哝道:“其实怎么都可以。” 阿畴垂眼看着她的腰间的玉挂件,继续低声道:“我是从阎罗殿的铁索下逃生的人,我的秘密若是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这也是为了你,为了芒儿好。” 若是她知道了,那便是同谋,若是不知道,还可以说是被蒙骗了。 她不知情,他还可以试着去博一次,博那昔日也曾经慈爱的翁翁能对他存有最后一分怜悯,放过他并不知情的妻儿。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总比知情藏匿不报的同谋要好。 当然,阿畴隐瞒的缘由还有许多微妙的、不好诉诸于口的心思。 只是事过境迁,倒也不必说什么罢了。 希锦听着,她接受这个解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能理解,比如她的锦书,她是永远不想让阿畴看到的,又比如她和霍二郎的曾经,她其实也不太想多么细致地和阿畴讲。 没什么见不得人,两个人清清白白,但到底是豆蔻之年曾经的心思啊,不好和如今的夫君提起的。 希锦这么想着间,阿畴见她久久不言,试探着问道:“你……还生我气?” 希锦看过去,却见他神情略显紧绷,抿着唇,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自己。 他显然也是在意的。 希锦便轻笑了下:“我干嘛天天生气,我娘说了,妇人家若总生气,那必是不美的。” 阿畴听此,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风轻盈地扬起他耳边的一缕墨发,如玉如翠的郎君笑得让这残垣断壁都生了春色, 他望着她,以很轻的声音道:“是我不好,易地而处,你恼我也是该的。” 希锦不说话,希锦抿唇笑。 她视线飘向别处,却不经意间看到,那破败的墙角一处,竟然有一根不知名的草儿斜拱出来,颜色清脆鲜嫩。 一时心都化开了,融在了这甜暖的春意中。 她红着脸,故意哼唧了声:“你知道错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阿畴看她竟是难得的扭捏,他自己眼尾处也泛起晕红来。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哑声道:“好了,再带你看看府邸别处?” 希锦其实正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可话本都没这些,她娘好像也没教过。 如今听阿畴这么说,赶紧捡起这个话题:“那,那赶紧啊,你带我去看,各处都要看!” 第46章 发……财了! 阿畴领着希锦,四处都看了看。 走到各处,有那遍布的侍卫,都是目不斜视的,不过有些丫鬟仆妇的,嘴上不说,眼睛不敢看,但心里终究意外。 那皇太孙殿下是日理万机的贵人,如今却腾出大把时间,陪着小娘子四处走动,给她讲府中前后上下的,其实这些交给府中詹事来做就行了,根本不必劳烦殿下。 一时又见那皇太孙殿下对那小娘子呵护得很,便是走路多了都怕她累着的样子,若是走过那门槛或者台阶处,还要特意伸出手来,虚扶着她的后腰,可真真是体贴入微。 众人纳罕,纳罕之余,不免想起那孙嬷嬷。 孙嬷嬷被赶走了,可真是一点不冤呢! 眼见得殿下对这小娘子如此看重,小娘子又是小郎君的亲母,这样的娘子,就算如今没诰命,那将来也是贵不可言,这孙嬷嬷她怎么敢,竟然想在这娘子面前逞威风耍气派。 也真是傻了呢! 其实此时,不光是那丫鬟奴仆,就连那王詹事见得此情景,也是冷汗直流,拚命想着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了这小娘子。 之前娘子要他过去,问起孙嬷嬷,他语焉不详,如今想来,大错特错了! 他便在心中拚命想着,该如何挽回补救,该如何献慇勤。 而就在这王詹事忐忑不安时,阿畴领着希锦在府中四处转着,也顺便给希锦讲起府中诸事。 对于这些,希锦自然是喜欢听的,如今说开了许多事,夫妻之间比起以前更能敞开心怀,竟觉哪怕简单说个什么事,都许多惬意。 这时候听他提起往日种种,想起他年少时,更觉格外有趣。 她想听他多说说。 谁知道这时,突然有小厮来报,说是官家送来了各样赏赐,已经送到了。 既是官家赏赐,那自然不可怠慢,于是阿畴带着希锦回去接了赏赐并谢恩。 王詹事正是懊恼时,此时自然是急不可待,跟前跟后的,慇勤周到,待到终于送走了那宫人,更是小心地呈上单子,恭敬地称呼希锦为“大娘子”。 希锦如今没什么诰命,但殿下那意思明摆着,那自然是当家大娘子,应该称呼大娘子。 希锦听着,也是多少意外。 昨天她还是宁家小娘子,今天一早就是娘子,现在瞬间成了大娘子。 早间时候,她试探王詹事,王詹事还仿佛刀切豆腐两面光,现在却是恨不得跪地投诚,就差把心掏出来。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如今见了皇帝,那皇帝多少也算是接纳了自己,又被阿畴带着这么逛了一圈—— 她突然意识到阿畴的意思了。 当下淡瞥了他一眼。 阿畴感觉到了:“嗯?” 希锦:“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实在是很会,我以后得学着点。” 一个孙嬷嬷当筏子直接给收拾了,让她有了颜面,又带着她逛那么一群,人前处处体贴,至此,就算她没诰命,谁再敢对她有半分低看? 玩得一把好手段! 不过她喜欢。 阿畴神情淡淡的,并没言语,只是将那赏单递过去:“看看吧,翁翁赏给芒儿的。” 希锦不经意地接过来,接过来后,一眼扫过去,刚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精神,后来就认真起来,再之后就两眼放光,神采奕奕。 阿畴从旁看着她这精神抖擞的样子:“这是看得挪不开眼了?” 希锦确实看得挪不开眼了,几乎没空搭理他了! 这当皇帝的翁翁就是不一样,出手不凡,这么长的赏单,太让人惊喜了。 列在最前面的是田地,直接赐封芒儿良田三百顷,这个数目对于宗室子来说都是丰厚的,显见皇帝对芒儿这个小太孙的宠爱。 除此之外,还从府库中拨出大量赏赐,诸如罗绢等便有三百匹,金钱四十贯,银钱八十贯,另有大银盆三面,沉香酒三十石,以及金银锁等。 希锦看得心花怒放,想着皇帝就是皇帝,自家芒儿过去叫了几声大爹爹,磕了几个响头,便得了这么多物件! 她赶紧拿了礼单对照着那一个个的箱笼,又让人打开来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犹如一只穿梭花丛的蝴蝶,又犹如过年收租子的大地主! 这么对照着,却见又有十几个紫檀木盒子陆续搬过来。 希锦正疑惑着,阿畴却道:“这是给你的赏赐,赏单在这里。” 希锦忙去看,却见上面写着,金钱银器各百两,还赐了凤首炸珠金钗一对,五花头凤鸟纹金簪一对,银鎏金钳镯一对,缠枝花纹缠臂金一对,汝窑淑女瓶一对,宫制叠纱绢花十对,金梅花宝顶簪一个,金累丝灯笼耳坠一副…… 她一个个往下看,只看得心砰砰直跳。 忙去旁边打开那盒子,一个个看,可真是满目珠翠,流光溢彩,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些都是她往日见都见不到的,见到了也得不到,得到了也不敢用的! 这些物件来之不易,无论是寻常人不能用的金器材质,还是那华美的造型,精细的做工,这只有大内御用匠人才能做出的啊! 芒儿坐在那里,显然不太懂,好奇地东看西看。 希锦便拿起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金锁给他套上:“芒儿这是你的,你大爹爹赏你的,好看吗,这个贵着呢,咱以前哪能戴这个,快戴上。” 锦宫春暖 第88节 她的芒儿成了王孙贵戚了,可以戴金锁了! 这个滋味,可真是比喝了蜜都甜,风光荣耀,人人敬仰,人活到这份上,值了! 阿畴看着希锦那喜笑颜开的样子:“这下子满意了?” 希锦却根本没搭理他,正打开一个木盒子,却见里面放着几块美玉,一块是羊脂白玉鹤佛手坠,另外几块却是白玉鹅,白玉鸭,白玉狗,竟开了一个农家院! 不过那这几块白玉小动物,可谓是玉质温润,洁白细腻,那雕琢更是灵动优美,活灵活现,只惹得芒儿欢喜地扑过来,抓住那白玉狗不放。 希锦满意地深吸口气:“这么多好东西!我算是知道了,古往今来,大家都想当皇帝!” 原来当皇帝不光是高高坐在那龙椅上装神仙,还能享受这么多好物件。 而她人皇宫忍了那一场磕头的战战兢兢,却得这么多好物,也是赚了的! 现在,她只想,再进宫多磕几个! 她摩挲着那羊脂白玉鹤佛手坠,感受着温润细腻的触感,叹道:“这个好,我要留着这个来把玩!” 芒儿也已经欢喜地抱着那白玉狗玩,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此时听到希锦这么说,便赶紧摊开小手,给她看自己的白玉狗,口中还发出“汪汪汪”的稚嫩声音。 希锦便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心满意足。 阿畴从旁看着这母子,微抿了抿唇,压下唇畔的笑,之后却是不咸不淡地道:“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还有事,回头回来陪你们用晚膳。” 希锦头都不抬,直接挥手:“夫君慢走,夫君你早点回来。” 不回来也可以,反正有这么多金银珠宝陪着她呢! ***************** 希锦对于这些赏赐喜欢得人都是晕乎的。 无论如何,如今好歹得了皇上那么多赏赐,就像阿畴说的,纵然皇上对希锦并不是十万分满意,但是至少也并不厌恶,这对于如今的希锦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她落脚在太孙府后,一时自然是稀罕,连着几日忙活,总算是安顿下来行李,又把自己带来的那批货放在府中库房,她自己都跑去亲自检查了,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初来乍到,万业待兴,希锦觉得自己忙活得很。 就在这理事中,她也逐渐了解了如今府中种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今阿畴的地位,以及大昭皇子皇孙们的俸禄。 简单来说,官家的儿子,也就是皇子们一般都是要封王的,便是有些过失导致小惩,这爵位的迁转次序一般是先封国公爷,再封郡王,最后成年了就出阁封王。 自家阿畴因为年纪小,应该是先封一个国公爷当当。 封国公爷后,便有食邑,享了食邑就能坐享其成了,除了食邑外,每个月还有一些供养,给钱三百贯,春、冬服的绫绢绵,并那实用的各色粟米一百石,可谓是待遇丰厚。 至于阿畴,如今因是享着皇太孙的奉养,那自然各样供养更为优厚了,不说别的,就那每个月奉养的单子,都是很长一溜儿,府中都要专门安置了人去领用这些并交割了来。 希锦看着这些,叹:“什么都不干,就能领这么多钱呢!” 阿畴听着,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道:“我如今也是忙着呢。” 希锦想想也是,她想起那白日间宫中所见。 其实还是有些寒簌簌的,不过想想,皇家的事,大抵如此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这权利的最中枢,死个人就仿佛他们商贾家杀一只鸡,她既然踏入了这漩涡,少不得抱紧了她家阿畴,只盼着阿畴能开辟出一番天地,顺利登上那位置。 到时候就该着别人寒簌簌了。 当下便好奇:“你如今是干着皇太孙的活是吗?” 阿畴:“皇太孙是什么活?” 希锦便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不过她脸不红气不喘:“我自是不知了,我若是知道,那我怕不是成仙儿了!” 阿畴:“没有笑你的意思。” 希锦轻哼:“我也没恼你的意思,我就是不耻下问罢了。” 不耻下问……她是懂的用成语的。 阿畴眸中越发带了笑意,不过还是给她解释道:“官家有意让我参与朝政,所以如今我先担任了皇城府尹并检校官,每日都要早朝时御前听政。” 他顿了顿,收敛了笑,道:“如今官家看似身子尚好,但其实按照御医所说,他龙体欠安,他自己这几年也有些力不从心,是以朝臣们几次上谏,提及继嗣为宗庙社稷之本,这才寻了我来,匆忙立储,又想着如今带我多接触朝中事。” 他这一长段,希锦瞬间捉住关键词“龙体欠安”。 欠安? 她第一反应是,老官家要没了,到时候要给自己夫君自己儿子让位置了。 不过很快她明白,这是大逆不道的。 这样想,和那些不孝顺的小娘子嚷嚷一声“你这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区别? 阿弥陀佛,她才不那样,她是心善孝顺的好人。 阿畴道:“本朝储副历来都会善人辅佐,是以官家和朝臣已经选了宗正少卿范鸿担任资善堂的翊善,起居郎霍震担任赞读,这两位品行正直,学问深厚,名德老成,极天下之选了。官家还选了朝中重臣担任府中要职,三师三少,并太子宾客和太子詹事等,也都配备齐全,府中一切都仿朝廷规制来,我这段日子必是要多参与政事,是盼着能做出些事来立威,以为将来铺路。” 他看着希锦,知道希锦没太听懂,便解释道:“这些我只是和你说一下,我们府中前院会时不时有些朝臣过来,你往日若是出门,可以走东边出入,这样也能稍微回避。” 希锦:“我明白了。” 阿畴又继续道:“至于你,府中诸事,你也得多留心,我再请宫里头派两位嬷嬷来,帮衬着你料理府中事,除此之外,王詹事也是能用的,你又有鲁嬷嬷帮衬着,我估计你应该能应付得过来。” 希锦听了这一番,多少听懂了。 如今他们夫妇二人初来乍到的,必须夫妻同心,一个搞外,弄点功劳在身上添彩,一个搞内,得把府中打理好不能拖后腿让人看笑话。 当下连连点头:“好,我明白,我尽量!” 因听阿畴交待了这一番,希锦很有些踌躇满志。 这做夫妻呢,要分内外投契,内的话就是床笫间要有滋有味,要合得来,彼此都能得欢愉——这点希锦是满意的。 只要他不犯那狗病,这样那样,她自是享用无尽。 对外的话,那就是要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要横扫皇城,要夺得皇位! 其实谋取皇位和开铺子有什么区别,都是合伙的买卖,她纵然不是东家,但好歹也是一掌柜,事成之后自有无尽好处! 当然了,这扯远了,就如今来说,就是她要整治好皇太孙府。 希锦干劲十足,抓了那王詹事,好一番问。 如今可是大忙,外要巴结官家,争取先当大娘子,再当皇后,还要摸清楚燕京城这贵妇贵女圈子里的水深,内还要打理府中杂务,还要置办一些奴仆,最好是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那鲁嬷嬷果然是个能干的,平时时候不吭不响,什么事也不上前,但是希锦如今要打理这府中,问起她来,她倒是马上说出许多条理来,这府中前前后后如何,都想得明白。 希锦见此,大喜,当即便交托了鲁嬷嬷来理顺府中诸事。 她初来乍到的,许多事便是不能亲躬,也是要过问的,反正不能再犯昔日孙嬷嬷的错。 好在这个鲁嬷嬷是个知道进退的,既能干,又收敛,万事不抢功,说起来也是顶尖好的老嬷嬷了。 除了鲁嬷嬷,希锦对于跟着自己从汝城来的这些奴仆,自然也都是厚待,奶妈是要好好赏的,她一直照顾芒儿用心,也辛苦了,至于两个丫鬟也可以提拔提拔。 谁知道这日,希锦正安排那些丫鬟的用处,阿畴拿过来那名册看了看,却是道:“穗儿到底年轻,又不懂事,留在你房中也没什么大用,不如让她院中安排它用。” 希锦听着,那眼神就很有些怀疑了:“我不用穗儿,我要用哪个?” 阿畴:“我只是建议。” 希锦:“我就要用穗儿,这是我从汝城带过来的,总归还是比宫里头赏下来的要贴心吧。” 阿畴见此,也就道:“随你。” 希锦:“你什么心思?”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畴:“随口一提罢了,对了,你初来乍到的,忙着府中事,还不曾外出,过几日清明节,官家要摆宫宴的,到时候你也要过去。” 希锦听着宫宴,自然很有些期待,一回生二回熟,她觉得她可以。 以后她也是经常出入宫廷的“贵人”了。 阿畴:“先吩咐下去,预备着衣裙首饰吧。” 他这一说,希锦倒是想起一件事:“我来了后,还不曾外出呢,你不是说皇城里也有小娘子四处逛街,我想出去逛逛。” 这两日她收拾整理行囊,将各物件都安置妥当,但总归是缺了一些,又要一番采买。 本来皇太孙府中所用都有内库待为采买供应的,不过希锦作为当家娘子,也并不想干等着别人送,这燕京城乃繁华锦绣之所在,她自然感兴趣,满心想四处看看呢,顺便再为自己那一批六重纬寻个好卖处。 阿畴:“也行。” 希锦见他同意,自然高兴,便说起自己打算买这买那的。 阿畴却道:“今日我正好休沐,我陪你一起去吧。” 啊? 阿畴:“怎么,不想我陪你?” 希锦:“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忙,你身份尊贵,你说你去逛街,万一别人注意到怎么办呢?这么尊贵的身份,哪能在大街上瞎晃悠。” 阿畴却道:“没什么,皇城中守卫森严,轻易没什么事端,便是官家,往日也曾微服出来宫廷,去街市上看看,况且外面也未必有多少人认识我们,我们再穿得朴素些,并不会太过招摇。” 希锦听着,有些无奈。 不想让他陪着自己去,她还想看看铺子,琢磨琢磨将来的买卖呢。 这些事暂时不想让他知道,免得到时候他却要说自己太折腾。 不过现在他非要,也就只好道:“那就一起去吧。” 这话说完,阿畴已经迳自迈步过去一旁内间。 希锦:“这是干嘛?” 阿畴撩起珠帘进去,只扔给她一句:“去街上,总不能穿这一身吧。” ************ 阿畴这行径实在是让希锦意外。 在她想法里,阿畴并不是喜欢逛街的人,他性情那么冷清。 不过他既然要出门,那她也说不得什么,只能认为现在的那个皇太孙了心思不同了,当下少不得赶紧收拾了,夫妻二人一起出了府门。 因为是要采买,就图个轻松,两个人衣着还算寻常,侍卫隐在暗处,身边只带了嬷嬷丫鬟。 这燕京城乃繁华之都,京官云集,贵戚遍地都是,他们这样的装扮确实并不惹眼。 锦宫春暖 第89节 二人出了这太孙府后,沿着东大街出去,一路上便见各样铺子琳琅满目,有漆器什物铺,金银铺,也有珠子铺并纸画花果铺子。 希锦看得津津有味,两个人继续往前,待路过一家驿馆,过了州桥,便到了御街东面,这边却最是繁华了,有那香铺子,肉饼铺,分茶店,卖得各样物什应有尽有。 其中物件更是齐全,还有那驴驮子陆续赶过来,有那安邑的枣,江陵的橘,也有陈夏的漆,各样姜桂稿谷,丝帛布缕,看得人眼花缭乱。 又因接近清明时候了,已经有些纸马铺铺开始将纸衮叠成楼阁来当街售卖,叫喊声此起彼伏,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希锦看得眼花缭乱,这也想要,那也想买的。 她问阿畴:“这些,宫中会给我们采买,会给我们送来吗?” 阿畴:“会有定例,不过外面卖的也可以尝尝,我们买一些吧。” 于是便领着她挨个看,要了鱼虾鳖蟹,点了鹑兔脯腊,又买了各样新鲜果瓜蔬茹。 这些都是看好后,直接由底下人来付账并提货,回头直接送到府上,倒是不用自己拎着背着,这让希锦越发喜欢。 可以充分享受逛街购置的乐趣,买买买! 这么东看西看着,阿畴又带她过去西街,过去之后,却见这边街市更为繁华,有那彩帛铺、染店、珠子铺、香药铺和纱行等,这可都是她想买的! 她当下越发精神抖擞,赶紧让阿畴陪着进去看,那财帛铺子自然是要细细看,看里面店铺布置,看里面掌柜伙计行事,看里面的货物样式。 她还看了珠子铺和成衣铺子,却见七宝珠翠,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描画领抹,精工巧作,别出心裁,还有很多稀罕玩意儿,应有尽有,只看得希锦爱不释手。 她叹道:“这燕京城果然和我们汝城不同,人家这里卖的那攒珠就是别致好看,咱们汝城如今流行的那花样到了这燕京城,根本不够看的。” 阿畴:“这边的铺子专门盯着大内的新花样,那边有了什么,这边就赶紧跟上,美其名曰仿御造,等燕京城流行过一轮了,那花样才慢慢传到地方。” 希锦叹:“明白,小地方就是捡人家不流行的用了。” 到底有些距离,小地方是不可能跟上燕京城的流行的。 阿畴:“不过我们的六重纬是素面的,花样不会过时。” 希锦:“对,怎么都能卖。” 说话间,希锦看到了前方是一书铺。 她看到书铺后,便突然想起之前汝城书铺掌柜说的,说那新鲜话本是从皇城进来的,人家皇城都流行过一轮,他们才千里迢迢买到了。 她便心里一动,想着自己如今来了皇城,岂不是掉到了话本窝窝里,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全都是新鲜话本! 一旁阿畴看她那眼直勾勾地往前面看,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那家书铺。 他便低声道:“这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娘子是如何饱学之士,见了书便迈不开腿。” 希锦抗议地睨他一眼,之后才道:“算了不买了。” 说完赌气就要走。 阿畴见此,忙拉住她:“进去看看吧。” 希锦好面子,故意道:“不买不买,买那个做什么!” 阿畴:“我想看行了吧?” 希锦:“啊?你想看?” 她很好心地道:“那我陪你进去看看吧。” 阿畴笑得包容:“好。” 希锦看他笑,竟觉碍眼:“不许笑我!” 两个人这么闹着,便过去了书铺,这书铺门面其实比不大,至少比汝城书铺要小。 希锦多少有些失望,忒寒酸了。 不过等走进去,她便明白了,这书铺的书量可比汝城要丰富许多,汝城那门面是占地大,量小,这边一走进去,挨挨挤挤都是书架,密密麻麻全是书。 阿畴低声解释:“皇城门面贵,一寸铺子一寸金,铺子阔气不起来。” 希锦便恍然:“怪不得呢。” 阿畴:“其实皇城的书铺大多在相国寺,那边除了常见书铺,还有卖旧书的,若是仔细淘,倒是能淘到一些好的。” 希锦:“竟是这样。” 一时想着,回头还是跑一趟阿畴说的相国寺,好好淘,没准能淘到什么罕见的春宫册子呢。 这么想着,她已经有些好奇地看这铺子中种种,书太多了,那书架上都是,从最下层一直摞都顶,有些必须要她仰脸才能看的。 这怎么找啊。 再说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好就这么直白地要买话本子! 正犯愁着,阿畴却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她,之后给她示意。 希锦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一看之下大喜。 那就是了! 啊啊啊啊皇城的话本子! 第47章 看她憋个什么屁 希锦忙过去,翻看了几本,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什么“小娘子荒山躲雨恰遇山中猎户”,什么“糙汉冒充郎君潜入侯府夜夜欢”,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看似正经的,比如“闺中修养三十六招”,“小娘子驭夫八十一计”,画面精美,字迹清晰,一眼望去都是新鲜货。 希锦兴奋得要命,不过她还是故作淡定,抿着唇,看身边的郎君,低声道:“给我买。” 阿畴视线淡淡扫过来:“要哪本?” 希锦眼睛发亮,试探着道:“都要?” 阿畴:“……试试吧。” 于是希锦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此离开书铺,而阿畴则在书铺中挑拣了一番,拿了七八本话本子过去,一本正经地去结账了。 希锦躲在暗处偷偷看,那掌柜倒是没什么惊讶的样子,司空见怪。 希锦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他这身份不一般,买这些书,总归有些抹不开面子呢。 待到阿畴拎着黄纸包出去了,希锦跟欢喜的雀儿一般扑过去:“给我!” 阿畴:“小声点。” 希锦:“嗯嗯嗯!” 于是希锦打开那黄纸包,快速看了几眼,一看之下,唇角便耷拉下来了。 她谴责:“这是什么?” 竟然是什么《黄庭经》,还有什么《劝学记》,逗她呢! 阿畴也不言语,直接将那两本挪开,于是希锦便看到了下面的—— 呀,下面才是! 这个狡猾的郎君! 阿畴淡淡解释道:“总要有个遮掩吧,你要脸,我就不要脸吗?” 希锦想想也是,他到底是考虑周全,便再次欢喜起来:“好了好了,买了就好,等回去我们细细看。” 她其实想马上看看他到底挑了什么,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只能回去再说了。 她赶紧将这些都包起来,看了看阿畴,到底重新塞给他:“帮我拿着!” 阿畴:“……” 他挑眉看她一眼,觉得自己如今堪比一跟着的随从了。 买过话本后,两个人往前走,希锦发现,这边铺子确实小,都挤在一起,招牌琳琅满目的。 果然是皇城呢。 她叹息:“前几日我还读到一句诗,果然有道理。” 阿畴:“什么?” 希锦:“皇城居不易。” 阿畴:“这首诗倒是有名得很。” 希锦:“嗯嗯,我原想着多读诗,这样才能给我们芒儿做榜样嘛。” 这么说着,希锦便看到前面一处铺子,那铺子位置上佳,不过却挂了一个旗子,看样子是要往外盘的。 希锦很有些兴致:“等咱们有钱了,把这个盘下来吧,我看位置上佳,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一家店,卖我们的货!” 阿畴听此,便带着希锦过去那店铺看,又问了问情况,希锦听了价格,实在是有些贵呢。 燕京城行人如织,这店铺价格高到吓人。 阿畴领着希锦出去后,却是道:“觉得怎么样?” 希锦:“特别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贵。” 阿畴:“燕京城好地段的铺子,价格自然低不了,这是可以下金蛋的鸡。” 希锦:“嗯,是。” 阿畴便吩咐旁边的侍从,叮嘱道:“去把这家铺子盘下来吧。” 希锦听着,诧异,不太相信自己耳朵:“什么?” 阿畴:“你不是也觉得不错?” 希锦:“不是……我说,这么贵,就这么买下来?” 阿畴便看过去:“翁翁不是赏了我们许多金银吗?” 希锦想想也对,现在不是过去了,过去看上一个宅子都琢磨半天,想着等挣了钱再买。 现在想买就买! 不光日用吃用想买就买,就连铺子都可以想买就买! 体会到这一层,希锦突然醍醐灌顶,这就是有钱的快乐啊! 她怎么没意识到,她是可以一挥千金的人了? 锦宫春暖 第90节 有钱,赶紧买啊,买铺子!买田宅! 这时,却听阿畴又道:“这铺子挂在你的名下,这样回头你若要开店,便可以用现成的了。” 希锦:“好,我就知道!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 阿畴明白:“你的。” 希锦笑得两眼放光:“嗯嗯呢!” 虽然都是夫妻,挂谁名下都一样,不过挂她名下那自然是好,谁有不如自己好!她的,她的,这么大一处燕京城的铺子,将会是她的!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又马上问:“那用什么钱来买?” 这个问题很重要。 以前的时候,他们家的前就是她的钱,这没什么区别,阿畴是没自己银钱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钱,阿畴的钱,芒儿的钱,还有公中的钱,这都是不一样的。 阿畴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财迷?” 希锦:“财迷有错吗?这世上还有人不财迷?” 阿畴:“……” 他无奈地挑眉,道:“用我的钱给你买,可以吗?” 希锦:“好!” 她笑道:“你等我开了店挣了银子,给你分红!” 阿畴:“走吧。” 希锦:“干嘛?这就回家?” 阿畴:“吃点东西。” ********** 所谓的吃点东西其实是过去分茶店,这街道上最大的分茶店就在瓦肆旁,两个人走过那瓦肆,却见一群人正围着那杂技看,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喝彩声。 两个人越过那群人过去旁边茶店,落座后,店小二便拿来了碗筷和菜谱,希锦大致看了看,这边菜品可真齐全。 她这么走了一遭也确实饿了,当即便毫不客气,点了角炙腰子,羊头签,旋炙猪皮肉,白肉夹面子,石髓羹和香糖果子等。 点了菜,希锦等菜时候,也好奇四处看,这分茶店应是很有些规模,里面各色人等齐全,有那富家郎君带着侍从的,也有兜售小物件的商贩,更有一些厮波,上前慇勤地换汤和献果子,忙得团团转。 这燕京城风土人情和汝城完全不同,希锦来到这里后也算是开了眼界。 希锦看着他那依然端着的冷清模样,不吭声。 阿畴:“吃过饭带你过去蹴鞠场。” 蹴鞠场? 希锦早听说燕京城有那万人蹴鞠场,热闹得很,一听这话自然感兴趣。 她这次才勉强点头:“行吧。” 阿畴又道:“刚才金银铺子里那金莲梳,你觉得如何?” 希锦马上拿眼瞥他:“自然好看。” 确实是好看,那金莲梳背上是拱形的,外缘系缀了金花珠网,内里弯梁是一对舞鸾,又装饰了一溜儿错落相连的宝相花,花网末端还有连铎铃式坠脚。 希锦还不曾见过这样精致华美的金莲梳,不光是打这金件所用的金子,只说那做工,怕是比金子还要贵呢。 如今他突然提这个,什么意思? 阿畴:“回头给你打一件吧。” 希锦:“真的?” 阿畴用箸子夹了一块:“真的,现在先吃饭,尝尝这个,荔枝腰子。” 希锦便喜上眉梢,连带着看他都越发顺眼了,当下尝了口那荔枝腰子,一场之下,惊艳不已。 这荔枝腰子竟是把羊腰子腌制过后,再用荔枝壳包裹起来,放到油锅里炸,炸了一个金黄酥脆,吃起来实在是香美! 希锦:“还要吃!” 阿畴看着她那嗷嗷待哺的样子,唇畔泛起笑来,当下用那箸子再次夹了一口:“那再尝一口。” ************* 希锦年少时,也曾跟着堂哥们学些诗文,虽没什么长进,但到底记了几首诗,她还记得其中一首却是大诗人讲蹴鞠的,所谓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这诗句中讲的便是蹴鞠了。 汝城也有蹴鞠,不过不太成气候,听闻燕京城盛行蹴鞠之风,也曾听人绘声绘色提起这里种种,如今既来了燕京城,自然要看个热闹。 阿畴带了希锦过去那蹴鞠场,这蹴鞠场就在顺天门南边,横街以北,过去金晚池便是了,那蹴鞠场就隐在古松怪柏之后,一旁有亭榭,设有酒楼歌馆,一眼看去尽是招牌幡幌,有那衣着打扮讲究的郎君娘子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希锦还看到一些女子,束了高冠髻,穿了那对襟窄袖的褙子,配了缕金罗带,姿态飘逸矫健,当下赞叹不已:“看,这是蹴鞠的小娘子了,倒是好看得很!” 阿畴:“你倒是羡慕得很,你也想踢?” 希锦远远瞧着,叹道:“也就看看罢了。” 她年少时倒是喜欢蹴鞠的,也踢得不错,不过十几岁时生了一场病,体质较之从前弱了许多,父母也心疼她,便不许她蹴鞠了。 如今长大了,再想往年事,也不过是幼时回忆罢了,倒未必多想踢。 阿畴:“我听说燕京城有叫长云社的,是京中贵女们攒的社,专约了品评习练蹴鞠的,以后你若想,也可以加入这社。” 希锦:“是吗?还有这样的社?” 她倒是有些感兴趣,不过很快便想到:“罢了,这怕不是随意可以入的,这种私底下攒的社,说是志趣相投的同好,其实不外乎一个圈子,要看门第来历,我初来乍到的,又认识哪个呢,贸然入个什么社,进去后怕不是露怯让人看笑话的。” 阿畴便沉默了下:“那以后再说吧。” 希锦:“嗯。” 她看他有些闷闷的样子,便笑道:“我们要看以后,以后我妻凭夫贵,什么社还不是求着我入,我说不得还得挑挑拣拣一番呢!” 阿畴听此,眸间便也泛起一些笑意:“嗯,好。” 希锦看过去,他素来是凉淡的,好像和所有人的隔着一层。 曾经的希锦看不懂他,不过这一刻,那笑意却带着浅浅的暖意。 她便也笑了,伸手拉住他的:“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好不好,我看那边卖许多零嘴的!闻着一股香!” 阿畴反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握,看过去那个方向,道:“那里有蹴球茶坊,我们包一处临窗的厢房,可以远远看蹴鞠,如何?” 希锦自然喜欢,当下两个人迳自过去那茶坊,谁知道刚订下包厢,正要上楼,就听一个声音道:“六哥,竟真是你?” 希锦听这话,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位少年郎君,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戴了金玲珑簪儿,并斜插了一朵娇艳的牡丹花,身上则是金银线纻丝直身,手上还摇着一把檀香扇。 他生得唇红齿白,姿容俊雅,如今一双眼睛含笑看过来,很是风流倜傥的模样。 阿畴和对方微颔首,道:“九弟也过来看蹴鞠?” 希锦听这个称呼,便顿时懂了。 当时过来燕京城路上,阿畴曾经给她说起,说对帝位虎视眈眈的还有三个人,一位是他的六皇叔,两位是堂兄弟,其中一位堂弟不学无术,估计这就是了。 那九皇孙含笑点头:“如今眼看清明时候了,到时候宫中必是要有蹴鞠助兴的,到时候我也会参加,所以想着这几日过来多练习,免得到时候输了,岂不是丢人现眼?” 说话间,他那双眸子已经含笑扫向希锦:“六哥,这是?” 阿畴便大致给两个人介绍过了,希锦这才知道,这九皇孙单名一个禺字。 希锦如今也知道,畴确实是阿畴的本名,这么看,他们这一代皇孙都是从田字了。 那九皇孙听了后,便忙恭敬起来,含笑道:“原来是嫂嫂,是我失礼了,改日我一定登门谢罪。” 一时又笑对阿畴道:“六哥,你也真是的,如今带着嫂嫂回来,好歹也该让我们见见呢。”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原本订的清明后御宴,到时候大家都能认认人了。” 九皇孙:“那就好,要说起来,六哥你真是有福气,嫂嫂这姿容,堪称绝代,有几个能比得过,怕不是要羡煞众人。” 他这么说话,阿畴那视线便凉凉地扫过去。 九皇孙笑着打哈哈:“我还小,我就随口说说,六哥莫气,六哥莫气。” 希锦听着,觉得此人好没意思,说话没分寸,一看就是浪荡子。 她自小生得容貌出众,偶尔出门也会遇到一些浪荡子,对于这些她反感得很,不曾想来到燕京城,这可是天家贵胄,竟给她开这种玩笑。 这种郎君没前途,学不出好来,便是生在皇家也休想抢皇位。 阿畴对希锦使了一个眼色。 希锦意会,当下说口渴。 阿畴道:“我陪着九弟过去看蹴鞠,你先上楼吧。” 希锦当即先上楼,阿畴则和九皇孙去那边看蹴鞠了。 过去楼上,却见有一处长廊,长廊旁是镂空轩窗,可以看到外面蹴鞠场的种种。 她反正也不着急,便倚在那里细看。 此时正是花团锦簇的时节,一眼望去,蹴鞠场被那粉墙细柳围绕着,端得是芳草如茵,春花如绣,而蹴鞠场则是锦石铺道,宽阔方正,在最北端立了三丈多高的球门,杂彩结络的,好生喜庆。 再在蹴鞠场上,几位年轻郎君正蹴鞠,一个个插了高高的簪子并各色鲜花,衣着也是鲜亮,一个个身姿矫健,正踢得激烈,旁边众人看到精彩处,便大声喝彩叫好,还有人把那彩锦抛过去空中。 希锦正看得入迷,突然听得一个声音道:“姐姐好生雅兴。” 希锦听这话,侧首看过去,却见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生得脸若桃花,眉似新月,又穿了绿闪红缎子对衿袄儿,并月白杭绢点翠缕金裙,首饰看似素简,只戴了一朵绢花,不过希锦如今见得多了,也明白那绢花材质精细样式奇巧,就连那大内宫花都未必比得上。 这小娘子必是出身富贵了。 那小娘子笑望着希锦:“今日本是跟着家里人过来看蹴鞠,不曾想上楼便见到姐姐看得投入,我想着姐姐必是同好,我不敢打扰,便在这里陪着姐姐。” 希锦觉得这小娘子笑得甜美,不过甜美之外,又仿佛有些什么。 她初来乍到,自己夫君身份又非同一般,只怕是自己一入燕京城,便惊动了许多人暗地里观察着。 是以如今对陌生人自然存着提防。 当下不动声色地道:“我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倒未必是同好。” 那小娘子便笑道:“我们都一样的,我也不是太懂,只是勉强入了社,好歹知道一二罢了。” 入社? 锦宫春暖 第91节 希锦心里一动。 她知道这燕京城能“入社”的,那必然是非富即贵,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子,没那门第资历,根本进不去,进去了也是被人轻看的。 可这小娘子说她入社,果然身份不凡了。 她看着那小娘子眉眼间的笑意,心里很有些猜测,不过面上却是温软起来。 她笑着道:“是吗,妹妹竟入了社?那并不好入吧,我听说那不是寻常人能入的。” 那小娘子笑着道:“也没什么难的,姐姐若想入,我帮着引荐就是了。” 希锦听此言,越发确认了,她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自己初来乍到的,和这小娘子非亲非故,甚至连出身姓名都不知道,她便要引荐自己入社,怎么可能呢。 你会大街上抓住一个小娘子就要请人家吃茶吗? 这个世上没有白吃的甜果子,甜果子必是藏着毒, 是这小娘子傻还是自己傻? 那自然是小娘子认为自己傻! 希锦也不说破,将计就计,和那小娘子说笑起来,几句话后便问出来,知道这小娘子姓陈,名宛儿,这陈宛儿出身书香门第,不过自小喜欢蹴鞠,每每央了兄长陪着自己来看,如今也加入了长云社。 希锦见她只说自己是书香门第,没细说来历,她也就不问,反正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反正肯定知道自己身份,彼此装傻罢了。 希锦当然也装傻,就说自己是跟着夫婿进京投奔亲友的,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她叹息,羡慕地道:“哪里像小娘子你,生在燕京城,如鱼得水,我来这里,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至于这燕京城的诸般流行,也是两眼抓瞎什么都不知道。” 陈宛儿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天真的样子:“姐姐从哪儿来?” 希锦笑看着远处的蹴鞠儿郎们,随口道:“汝城。” 陈宛儿:“汝城?我倒是听说过汝城,我一位兄长放外任,曾经到过汝城,那边的桂花糖可口得很,我吃过,还有那边的扇子听说是甲天下了,年年都是要送到宫里头的。” 希锦颔首:“是,桂花糖,我家就有做,我们那里都是自己挑选最好的桂花,慢工细作,熬出来桂花糖,放箱子里慢慢吃,一放好多年。这次我还带了一些,赶明儿你过去我家里,我拿给你尝尝,还有那扇子,家里也有一些,妹妹既然喜欢,随便挑,挑好的便是了。” 那陈宛儿自然惊喜不已:“姐姐真好!那今日我请姐姐吃茶吧!” 希锦左右也没什么事,如今这陈宛儿跑到自己跟前演戏,倒是要好生看看,她既说要请,那自然是让她请着。 一时两个人入了之前阿畴订下的包厢,点了各样零嘴小吃,那陈宛儿显然是熟客,一会儿给希锦推荐这里的香糖果子,一会儿大赞荔枝膏要希锦尝尝,希锦自然都听着。 两个人这么吃茶吃零嘴的,又看那场上蹴鞠,自然是惬意得很。 只是这言谈间,一来二去都是试探,彼此谁也没交底。 这么吃着间,希锦留意到陈宛儿手上戒指,那戒指上镶嵌了一块玉石,倒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她好奇:“这是什么?” 陈宛儿听希锦这么问,笑看了一眼希锦。 希锦便觉,她笑起来别有深意,倒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她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她满心优越。 陈宛儿摩挲着那玉石:“这块玉石叫走水石,也叫猫儿眼,出自沿海番州一带,据说这种玉石能够辟虫毒,若是中毒了,吸吮此石便能解毒。” 希锦:“哦,倒是名贵得很,我从未见过这等玉石。” 陈宛儿颔首:“是,这种猫儿眼便是有那么几颗,都是出海的从西洋得来的,我们寻常人哪能得呢。” 希锦便很是惊讶地道:“是吗,竟有这等奇物?那宛儿妹妹你又是哪里得来的?你莫不是金柯玉叶,皇亲国戚,才得了这等奇石?” 她打量着陈宛儿:“怪不得看你一身贵气呢!” 陈宛儿便笑了,她摩挲着自己拿玉石,面上带着几分回忆,笑着道:“我哪是什么皇亲国戚的,这玉石其实是一位小郎君送我的。” 小郎君? 希锦觉得有意思了。 她单手托着下巴,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陈宛儿,就等着看她到底要憋一个什么屁。 第48章 怎养出这么一个脑子? 对于陈宛儿要说的话,希锦是大概有所猜测,所以越发好整以暇,就等着她的下文呢。 陈宛儿吊足了胃口,这才终于笑着说起来:“我那时候还小,有一次赴一场要紧宴席,不小心被蜜蜂蛰了脸,我疼得厉害,又怕丑,便止不住哭泣,这时候一位小郎君过来,把这块猫儿眼石头送给我,说可以辟虫毒,又说了许多话哄我开心,温柔又体贴。” 希锦可以感觉到,当陈宛儿提起“小郎君”的时候,那声音都柔软起来。 她便好奇地道:“那位小郎君真是好人呢,后来呢?” 说到这里,不免笑了:“听起来很有缘分,这么好的小郎君,你们长大后,岂不是可以结成良缘?” 陈宛儿一个叹息,眸中浮出一些惆怅:“后来那位小郎君家中出了些变故,离开了,从此后我再没见过他,如今掐指一算,竟已是悠悠十二载。” 希锦心中了然。 这么金贵的宝石能随便送人的,那必是大富大贵之家了。 况且这小郎君还“家中出了些变故离开了”。 况且这陈宛儿还特意跑到自己眼跟前提这些。 很明显,那位温柔体贴的小郎君就是她家亲夫婿阿畴是也。 敢情这小娘子跑来这里,是对她这个正头大娘子显摆卖弄的。 对此,希锦很有些兴味,她就等着看这个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她都可以奉陪的嘛! 于是她越发好奇:“那现在呢,你都这么大了,也要成亲了吧,难道你还能为他终身不嫁,就这么守着?” 陈宛儿苦笑:“这哪能,便是我愿意,我家里也不愿意的。” 希锦:“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陈宛儿:“哦?姐姐有什么好办法?” 希锦便道:“你可以削发为尼啊!” 陈宛儿微怔。 希锦兴致勃勃给她讲:“青灯古佛,为那小郎君祈福,既了了你一桩心愿,你家里人也奈何不得,岂不是两全其美?怎么样?” 陈宛儿:“……” 她眼神便有了难以言喻。 这叫什么两全其美! 她微咬唇,便要说话,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外面门响,之后门开了。 陈宛儿下意识看过去。 旁边希锦也看过去,见是自家阿畴进来了,便心念一动,特意留心观察着陈宛儿的表情,却见那陈宛儿看到阿畴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是被点穴了一般,眼神痴痴地望着,哀怨又惆怅,竟是看得挪不开眼。 希锦心里一个叹息,原来她家郎君还曾欠下这样的情债! 才多大? 不到八岁吧? 八岁就这么会撩拨人家小娘子了,他可真行! 至于阿畴,只以为包厢中只有希锦,突然见了一年轻小娘子,便道:“是我冒昧失礼了。” 说着,便要退出去。 希锦看着那眼巴巴的陈宛儿,自然也不让她失望,便笑着起身,道:“阿郎,我正说要给你介绍呢,这是我新结交的妹妹,姓陈,闺名宛儿。” 又给陈宛儿介绍:“这是我的夫婿,他姓——” 她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以前阿畴是没姓名的,当了她的赘婿后就跟着她一起姓宁了。 现在他当然不能姓宁了,他是天家姓,可那天家姓对寻常老百姓是忌讳。 好在陈宛儿没细问,略福了福,抿唇柔声道:“宛儿这里有礼了。” 希锦听着这声调,便越发觉得有趣了! 陈宛儿刚才和自己说话不是这调门儿啊,如今都变了,变得柔软起来。 也不知道这皇城的小娘子是不是都这样? 希锦觉得,这陈宛儿小娘子是齐云社的,那必然是有些世面,对于她这个小地方来的来说,她肯定要向人家好好学习。 比如金银首饰,比如衣着布料,比如吃茶插花,甚至比如那流行话本子,她都应该好好学。 当然也包括现在看到那年轻俊美好郎君的言行。 看她是怎么应对,怎么柔婉妩媚,怎么眼波流转的…… 自己或许可以学学皇城的高明伎俩呢! 而阿畴看着眼前的陈宛儿,却是没什么表情的。 希锦便兴致勃勃招呼大家坐下。 阿畴淡看了一眼希锦,也就坐下来,又招呼茶楼的茶博士进来,重新梳理过房中各物并加以添补。 等茶博士出去后,茶室内便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尴尬。 在这片安静中,那陈宛儿也有一些疑惑,她试探着看了一眼阿畴,微微抿着嘴,低声道:“姐姐,不知道郎君做些什么营生?” 这也算是一个话,好歹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希锦正待要说话,阿畴却已经不咸不淡地道:“没有营生。” 哦,没有营生? 陈宛儿不动声色地看着阿畴,仙姿玉质的郎君,神情疏淡清冷,是正眼都不怎么看人的样子。 看上去……不开心? 旁边希锦见此,也就帮阿畴解释道:“宛儿你不知道,当姐姐的命苦,自从和他成亲后,他便不太争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意地看着陈宛儿那明明被惊到,却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 锦宫春暖 第92节 她继续笑着道:“家中柴米油盐,诸事还不是要靠我嫁妆补贴,他自己也没什么好营生。” 陈宛儿抬起手,轻捂住因为过于惊讶而险些发出的“啊”声,看向一旁阿畴。 却见阿畴依然没什么表情。 也没恼的样子。 陈宛儿心中大惑,不过还是道:“郎君生得玉容天姿,通体不凡,这样的郎君,将来必有大成,姐姐倒是不必这么说吧。” 希锦听此,眼皮都没抬,只伸出纤纤玉指,拈起来一片水晶皂儿,轻尝了一口。 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道:“郎君,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啊?” 她尾音微微上挑,缭缭绕绕,似诱惑的暧昧,但又隐隐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陈宛儿听此,越发吃惊,下意识看向一旁那矜贵郎君。 那是金汤玉水养出的天潢贵胄,便是流落在外十几载,也不曾丝毫减损那满身的贵气,可是此时,明明已经回了皇城,却被这商贾女如此糟蹋作践? 就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阿畴却微颔首:“娘子说得自然是对的,我不学无术,又不事经营,惹得娘子不快,倒是常有的。” 说着,他拿了旁边的香榧,剥开,之后很自然地递给希锦:“你之前不是还嫌那种水晶皂儿太甜腻,尝尝这个。” 陈宛儿看着这情景,越发不敢相信。 那郎君的手洁白匀称,玉骨天成,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竟然亲手剥开了,递到了娘子面前,这简直—— 陈宛儿突然鼻头一酸,眼睛泛红。 而希锦却是旁若无人,很是心安理得地拿了那香榧吃了。 她看着陈宛儿那仿佛不忍听的样子,继续道:“本来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我心里也觉得苦,每日难免摔盆打碗的,可谁曾想,也是好运,他竟收到皇城亲戚的信函,于是我们便过来皇城投奔亲戚,这不,初来乍到的,靠着亲戚庇佑,打理家里的生意,勉强算是能吃口饭,这日子不至于太艰难。” 陈宛儿张了张唇,待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 还能这样吗? 这可是皇太孙殿下,她竟然这么说? 她茫然地看向一旁皇太孙殿下,他对此仿佛并无任何异议? 正想着,阿畴却突然道:“就当我不争气好了,那不是如今也穿金戴银了,也有奴仆伺候着?” 希锦抿唇一笑,却是妩媚入骨:“那不是应该的吗?像我这么国色天香的小娘子,我还能布衣荆钗吗?” 说着她故意看向陈宛儿:“宛儿妹妹,你说是不是?” 陈宛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点头,点头:“是,姐姐确实生得美。” 这么说着的时候,在那袅袅水雾中,她看到对面的小娘子肌肤剔透如雪,上面些许的红晕犹如上等白瓷上的胭脂。 她眉眼精致,犹如工笔画细细描绘,肌肤也这么好。 就连声音,都软绵绵的,仿佛融化了的糖。 只是那性子,竟是如此贪慕富贵,一心只想着穿金戴银的。 那不染俗尘的俊美郎君,怎地找了这样一个市井俗人。 陈宛儿咬唇,垂下眼来,掩下眸底的黯淡。 希锦见此情景,不免叹息。 她是多少有些失望的,本以为这皇城小娘子必是有些手段,最不济也得多看看话本学学吧? 她还想着开个眼界,结果就这? 也忒木讷了,就跟没见过俊俏郎君一般! 也是无趣了。 这时候,阿畴却再次塞给她一枚香榧。 希锦接过来,捏着那香榧,笑道:“口渴了。” 恰好此时一旁茶鼎中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陈宛儿见此,心里一动,轻笑着道:“姐姐,我来为姐姐点茶吧?” 她眸间含笑,软声软气地道:“我于这点茶上,倒是略知一二。” 希锦颔首,道:“想来也是,点茶焚香,插花挂画,这些于妹妹来说,必是随手拈来,今日能吃妹妹一盏茶,也是我的造化。” 陈宛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阿畴,笑道:“那就请郎君和姐姐尝尝我的手艺。” 希锦见此,却是道:“不过,还是罢了,妹妹的茶,我可不敢轻易喝。” 陈宛儿:“哦?怎么,姐姐嫌弃吗?” 希锦笑着道:“让妹妹见笑了,说起来也是因为一些往事。” 她轻叹了一声,道:“宛儿你不知道,你别看我这家中郎君平庸,并不起眼,可是昔日也有一些不长眼的小娘子,竟然看中了他飞蛾扑火一般,也不知道看中了他什么呢!” 陈宛儿脸色微变。 希锦继续道:“竟有人非要给我递茶,那小娘子长得虽说也有几分姿色,但是比起我来,终究不入眼,我怎么看得上呢,你说这茶怎能轻易吃的?” 陈宛儿袖子下的手便攥紧了。 她这话再明白不过,分明是在说她。 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彼此早就看透了一切。 她羞耻地手指尖都在颤。 要知道她虽今日舍了脸面,果然和这皇太孙家的小娘子结交,其实并不觉得她有资格为大,是想着提前探探路子。 谁曾想,竟遇到这么一个市井妇人,还说出这种话,那言语间分明作践自己,倒是要把自己当成那做小的! 对此,阿畴却是眉眼不动,只淡淡地对希锦道:“看你今天心情倒是大好,只知道埋汰我。” 希锦哼笑一声:“那又怎么了?埋汰你我高兴!” 她笑得娇俏,眼睛亮亮的,分明是使坏的意思。 阿畴便也笑了笑,之后,望向那陈宛儿,却是立即收敛了笑,客气疏淡地道:“倒是让陈家娘子见笑了,她说话一向如此,还请陈家娘子不要见怪。” 陈宛儿面上微红,只能故作不知,勉强笑着道:“姐姐和郎君妻和睦,不过是开个玩笑话罢了,这也没什么。” 希锦听着,心道她倒是生了好厚的脸皮,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做人的,羞得掩面起身告辞。 结果她可倒好,那屁股竟仿佛粘凳子上,是动也不动的! 阿畴到底怎么给这小娘子下了蛊? 要知道当初她最初见阿畴,阿畴已经约莫十岁,但很是瘦弱,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什么想头。 阿畴八岁不到时候,那才多大,就小孩儿呢,说不得还一团孩气,结果就被一小娘子这么惦记? 可真真是—— 白瞎了皇城的金汤玉水,养出这么一个脑子! 这么想着时,阿畴却已经侧首,看着希锦,温声道:“我看这里的茶倒是好,我给你点,你尝尝?” 希锦嗔怪道:“往日也不见你点茶。” 阿畴笑哄着道:“那不是今日正好补上?” 希锦笑:“好吧。” 阿畴便看向一旁的竹几,却见上面放置了一溜儿的青釉浮雕荷花纹盖罐,每个罐中都是茶坊中已经炙烤碾磨过的茶末。 这蹴鞠场是时常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过来的,附近茶坊也都是顶尖好茶坊,不比外面那些寻常的,里面供应的茶末,研磨细腻不说,只品种就有七八种,甚至其中不乏贡品。 阿畴略顿了下,便要选那双井白芽。 希锦:“在家便喝这个,如今来到了燕京城,还要喝这个吗?” 阿畴眉眼泛起温柔的无奈,他笑看她:“我以为你喜欢这个。” 希锦:“不吃这个,换一个,有什么新鲜的嘛?” 阿畴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你要吃哪个?” 希锦:“随便吧。” 阿畴略一沉吟,便道:“那就吃这个,紫笋,这个是贡茶。” 希锦:“好。” 阿畴当下便从那青釉盖罐中取了些许来,投入茶盏中调膏,又取了银汤瓶来注汤。 从旁陈宛儿已经无法言语。 从未有一刻,她深切地感觉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 跑来这里,眼巴巴地看着那清风朗月的郎君,他做低伏小,要为他家的娘子点茶,忍耐着那娘子的泼辣性子和言语,耐心地哄着劝着,还要对她温柔笑着。 而此时的她坐在一旁,几乎成为了一个笑话,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在意。 陈宛儿紧攥着手,指甲几乎掐到了肉里。 希锦却很是优哉游哉,她边捏了那蜜酥吃着,边看他点茶。 阿畴握了那银汤瓶,于是热汤便倾泻而下。 他生得姿容俊雅,举止脱俗,如今修长玉白的手握着那银汤瓶,汤声飕飕而响,犹如风吹松林一般,连绵不断,实在是赏心悦目。 希锦并不是什么点茶高手,但也见过伯父点茶,更见过汝城有人斗茶,自然知道这竟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想起过往,不免感慨,想着他年少时是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也曾经挥金如土,将那名贵玉石随手送人,后来落魄了不济了,却去当那身份低微的小伙计,每日被人呵斥,低头送货,甚至被人使唤着当车夫去赶车。 他却并没什么怨言的样子,好像也甘之如饴。 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般际遇呢。 她这么想着间,在那氤氲白汽中,也看了一眼陈宛儿。 陈宛儿神情僵硬地坐在那里,显然是浑身不自在,就像椅子上长了刺。 显然阿畴并不认识陈宛儿,或者说没什么特别情谊的。 所以今天也是特意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要给陈宛儿一个没脸。 至于陈宛儿所说的故事,应该是早忘了。 锦宫春暖 第93节 其实想想也是,八岁前的荣华富贵没了,谁还记得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是吃饱饭逃命要紧吧。 她也就懒得理会了,问都懒得问。 这小娘子分明眼巴巴想勾起阿畴的回忆,才不要帮她提醒呢! 他曾经给人家玉石,那小时候必是喜欢的,也玩过的,既然这样,那恨不得他这辈子都忘了才好呢! 万一想起小时候,念起什么旧情呢! 对于萌发的小嫩芽,希锦当然要狠狠掐死。 这么一想那玉石,突然就有些恨。 小时候给人家猫儿眼宝石,结果后来就那么一块玉,他都不肯给自己。 小气! *********** 陈宛儿到底走了,脸红耳臊地走的。 走之前,阿畴连动都没动,待客礼节,起身送一送都懒得了。 反倒是希锦好脾性地起身,送她出来。 出门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陈宛儿瞥了阿畴一眼,是黯淡的,失落的,但是多少又带着一丝期盼,好像盼着阿畴会站起来理一理她。 可……怎么可能呢! 于是陈宛儿欲说还休,眸子中荡漾着雾濛濛的幽怨和无奈,就这么走了。 回到茶室中,希锦想着陈宛儿那仿佛被辜负抛弃的可怜模样,托着下巴,歪着脑袋胡思乱想。 想来那一定是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应该是在御花园里,六七岁的小娘子哭哭啼啼,梨花带雨,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拿了那番州进贡的海外稀罕宝玉送给她,哄着她开心,于是小娘子破涕为笑,你叫一声小郎君,我喊你一声小娘子,两个人你侬我侬。 这不就是一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结果因为世事难料,两个人小小年纪就此别离,一个四处奔亡险象环生,一个春闺幽怨日日期盼。 总算上天不曾辜负他们,多年后再重逢,他重登高位,贵为皇太孙,而她也出落得娇美无双,郎才女貌,好生般配,就此谱写一段大好姻缘。 很好,可以写一出好戏文,名字都给他们取好了,就叫“猫石缘”。 这悲欢离合世事沧桑,话本都得分上下集,一册装不下啊! 她回忆着陈宛儿,那眼神,那痴情,还有那看向郎君时痴痴缠缠的眼神。 不免在心里一个叹息。 阿畴坐在对面,拿了茶羌来击拂,于是那茶盏中便泛起雪白的汤花来。 这么运羌击拂间,他突然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演哑戏呢。” 希锦:“嗯?” 阿畴:“怎么突然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希锦:“就是刚才恰巧认识的。” 阿畴修长如玉的手握着那茶羌,淡声道:“你爹娘只得你一个,在外面别姐姐妹妹地喊,乱攀亲戚,像什么样子。” 希锦:“就是和人家客气客气嘛!” 阿畴:“那也不行,回头岳母知道了,万一误会了,岳父岂不是要倒了血楣?” 希锦:“?” 她纳闷地看着阿畴:“就随便喊喊怎么了?” 阿畴:“难听。” 希锦:“!!” 她瞪他,之后使劲地咬了一口那豆儿糕,才道:“我只是看着人家小娘子气质不俗,又是齐云社的,想着学学而已,你倒是不必如此奚落人!” 阿畴:“学,有什么好学的?” 希锦:“学学人家各样手段啊。” 阿畴淡漠地道:“能学出什么好来吗?跟着这样的学,我都怕你学傻了。” 希锦深吸口气,歪头打量着阿畴。 之后,她终于道:“阿畴,你是觉得打幡给钱少?” 阿畴挑眉看她。 希锦:“不然你干嘛非要抬杠吗!” 阿畴:“……” 他用无法形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太过分行不行?” 她本就是眼尖嘴利的一把好手,如今这本领越发见长了。 希锦:“是吗,过分吗?” 阿畴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到底是道:“……不过分。” 希锦便笑了,她想着适才种种,她对于阿畴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阿畴感觉到了,并且刻意在对方面前表现了夫妻恩爱,对这陈家小娘子报以漠然和排斥。 这就很好,当人夫君的就该这样! 这么想着,她还是试探着问了问:“对了,刚才那小娘子,你不觉得很面善吗?” 阿畴听此,抬起眼:“面善?” 希锦:“嗯,你不觉得吗?” 阿畴并不在意地道:“在我这里,没有面善,只有见过和没见过,我没见过她。” 希锦当然明白,他记性很好,过目不忘,见过的面孔便不会忘记。 不过—— 估计他误会了,以为自己说的是现如今。 八岁以前的事,本来于他来说是并不愿回想的。 颠沛流离的逃亡,以及后来在铺子当伙计的种种辛苦,便是当了她的赘婿,这日子也总归许多不平顺。 这么一想,昔年随手送出去什么珍贵玉石的日子,自然便遥远和不真实起来。 他也早不记得曾经得他宽慰安抚的小娘子了。 这样也好。 希锦便不再提了,提那个做什么,反正都过去了,难道还要特意提醒自己郎君,那是你昔日的青梅竹马? 她当下也就道:“罢了,不提这个了,谁知道这是什么人,反正怪怪的,我们回家吧。” 阿畴颔首:“今天出来时,碰到四哥,他问晚上时候能不能一起用晚膳,我应了,等会早点回去吧。” 希锦:“嗯。” 如今大试日期已定,宁四郎已经查看了考场,众位学子开始在贡院附近租赁房屋,不过宁四郎却不用,如今的皇太孙府距离那贡院不远,宁四郎方便了。 除此之外,在府中的吃喝以及诸般花销,他都节省了。 若是平时他自己估计还不觉得,现在和霍二郎以及其他举子一比,才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所以一心想着要好好谢谢阿畴。 对此希锦是欣慰的。 她以前和这四哥不对付,口角之争是难免的,但是要说大仇怨也没有,是以自然大面上来说也是盼着家中兄弟都能好的。 往常四哥和阿畴较劲,现在阿畴却依然能帮衬照拂着这四哥,从这点来说,她也觉得阿畴还算有些度量,又觉得他必是看自己情面,对此就很是满意。 她这么想着,一时看到这案上的各样糕点,道:“这里的小零嘴味道倒是不错,打包带走吧。” 上了桌的,都是花了钱的,不带着白白浪费。 况且确实不错,她刚才吃那蜜果子,还真是清甜如蜜。 阿畴听此,道:“刚才有外人,我们若带回去,总归觉得腌臜。” 希锦还待说话,阿畴已经道:“我已经和茶博士提了,各样精细的,挑好的都包一份,让闲汉给我们送到府上去。” 这么好! 希锦一听这个便笑:“行,那桌上这些不要了!” 果然是当了皇太孙殿下的夫君,让人满心舒坦的阔绰! 第49章 还轮不到她来叨叨自己! 因两个人买了太多,便在这茶楼直接叫了几个闲汉,挑着担儿送回去,只是那话本子,到底是不敢让外人碰,传出去有些丢人呢。 又因逛了这么一大圈,阿畴也怕希锦累了,便直接乘坐犊车回去,回去后,恰好那闲汉挑着担到了,两大担子,各样物件应有尽有。 这时候王詹事忙不迭地迎了过来,帮衬着来收拾。 希锦自然感觉到了,那王詹事明显态度大变,好了许多。 这是会看形势的,自己去了一趟皇宫,虽然没得诰命,不过回来后得了那么多赏,显然那帝王对自己还算满意,而阿畴又对自己处处呵护,下面的人风向自然也跟着变了。 回来后,阿畴交待了几句,便先过去书房,他还有些事要处理,希锦也就随她,她自己打开了那各样物事,发现他让茶楼送来的果子倒是许多新鲜的。 有那瓜萎煎、裹蜜、荔枝膏、蜜姜豉,还有那蓼花、蜜弹弹、望口消和桃穣酥等,希锦随意拿了一块薄荷蜜来吃,一股子清新的薄荷味儿,甜丝丝的,这手艺真是好。 恰好秋菱过来回话,她便吩咐道:“这都是外面茶楼带来的,我吃着倒是新鲜好吃,你拿过去,给几位姐妹都分分,也给鲁嬷嬷留出一份,” 秋菱笑道:“好!我瞧着这些从食,和汝城的倒是不同,正好吃个新鲜呢!” 这时候正好王詹事过来,却是笑着道:“大娘子竟喜欢,赶明儿可以直接让那厨子过来家中做。” 希锦:“是吗,还可以这样?” 王詹事便详细介绍起来,原来燕京城街市上这生意的门路繁多,其中便有一门生意是那大酒楼的厨子上门,可以带着各样厨具调料来家里做菜,这种手艺高超又娴熟,不一会就是一桌子菜。 至于达官贵人的宴请,那自然是更为繁琐,是以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在家中设有四司六局。 锦宫春暖 第94节 四司为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和台盘司,专门负责宴会布置烹饪以及备茶备酒等,而六局则是包括了果子局、蜜煎局和菜蔬局等,是专门做那水果、蜜饯、蔬菜、灯烛、香料等繁琐事宜的。 王詹事道:“自打殿下开了府,本来以殿下的身份,自然也该配备这四司六局,只是因府中百业待兴,处处需要人手,殿下便说先罢了。” 希锦听这话,多少明白阿畴的意思。 毕竟自家才来,确实处处需要人手,而且将来总归是想再谋取那个位置的,谁还能在这府上十年八年的,他们又不要日日宴请客人,自然犯不着养这么多人。 王詹事:“不过自家不置办也没什么,市面上自有这些,都是成套的,但凡要用人,提前喊一声就到了,做事也都很是妥帖。” 希锦颔首:“那就再说吧。” 一时又详细问了王詹事许多事,甚至还打探起来,皇城中可有什么姓陈的权贵。 王詹事神情略顿了顿,才勉强道:“倒是知道有一位。” 希锦:“哦?” 显然王詹事仿佛不太想提的样子,这让希锦越发好奇了。 于是王詹事到底是提起来:“倒是有一位姓陈的,那是端明殿学士、尚书陈文渊陈大人,这位陈大人是元庆六年的状元,娶了平国公府的嫡次女,曾经掌管并州、杭州、固州等几个州府的军务,在朝中很有威望。” 希锦听着,迅速在脑中算了算,阿畴七八岁时,正是十二年前,那会儿这位陈文渊陈大人状元及第恰八年,这样算的话,他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儿,时间上倒是也正正好。 便是掌管外面的军务,但他娶的是什么国公府的嫡次女,自己出外任,把自家女儿养在外家,这小娘子又跟着外婆过去宫中赴宴,恰好和那小皇太孙熟悉,真是再恰好不过了。 希锦仔细盘问一番,最后突然问道:“他家那小娘子,如今倒是踢得一手好蹴鞠,长得倒是也标致?” 王詹事忙道:“倒是有些才名,蹴鞠倒是没听说,至于长得标致,小的哪里见过——” 他说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了。 如果娘子知道陈大人家的小娘子,那又怎么会张口问起“可有什么姓陈的权贵”,可见娘子是不知道的。 所以—— 王詹事陡然间额头冒汗。 其实娘子根本不知道这陈大人家有个小娘子,她只是在猜,而自己恰说了不该说的。 希锦见此,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没什么好遮掩的,王詹事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如今既然鬼鬼祟祟语焉不详,只怕是他也知道一二。 那小娘子好好的竟然找上自己,必然是有些缘由的。 而阿畴见了那小娘子,神情很有些疏淡,兴许也是猜到了对方身份。 希锦把自己往日看的话本全都提搂出来过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那陈家小娘子惦记着昔日那尊贵俊美的皇太孙殿下,恰好皇太孙归来,她父亲也已经身居高位,便干脆抛出了橄榄枝,是想着能联姻起来,这样她父亲襄助阿畴,彼此也能得利。 显然这件事,王詹事身为府中总管,多少也听说了,是以才含糊其辞。 阿畴也知道,但阿畴不愿意。 他应该是不记得昔日那桩往事,但陈家小娘子一出现,他就猜到了原委,所以才刻意当着陈家小娘子的面,格外包容疼惜自己,处处呵护,做低伏小,其实就是要给陈家小娘子看,趁早打消念头。 对此,希锦觉得阿畴的表现极好。 但又觉得,也就那样吧。 他央求了自己的,要自己陪着他,还承诺了自己便是到了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妃子,既如此,那现在八字也就刚刚有一个撇,别家小娘子的示好,他当然不能正眼看。 况且,想想他小时候随手送人家小娘子那什么罕见的玉石,她心里还是不舒坦。 那么奢侈宽绰的时候,让别家享用了,后来和自己做夫妻,连一块玉都不让自己看。 希锦咬了一口那桃穣酥,在那香酥可口中,想着这狗人,还是得整治整治。 她娘还有什么手段来着,她还得再想想。 正想着间,穗儿进来了,她是过来回话的,如今她掌管着希锦贴身的琐碎,倒是还算尽责。 希锦脑子里想着事,也没太理会,谁知道穗儿这么收拾着那些物件,却问道:“娘子,这是殿下拎着回来的?” 希锦没太在意,只颔首道:“嗯。” 穗儿便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希锦瞥了穗儿一眼:“怎么了?” 穗儿摇头:“没什么,只是娘子,我觉得……” 希锦放下手中的桃穣酥:“有话就说。” 她看着她,补充说:“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娘子,话都说不明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心里藏着什么事。” 穗儿听着,脸上一红,忙道:“娘子,我只是想着,如今殿下身份不同了,可不是以前的寻常郎君,总归要注意着些吧。” 希锦便不说话了,她就那么看着穗儿。 穗儿微惊,一时忐忑起来。 她觉得希锦看着自己的样子,像是要看透自己所有的心思。 良久,希锦笑了声,笑声却是意味不明。 穗儿越发忐忑,脸红耳赤。 她低下头,等着希锦说点什么。 但是希锦一直没说话,就是那么看着她。 希锦笑起来很淡,没什么情绪的那种笑,好像看透一切的样子。 穗儿终于受不住了,她颤抖着手,嗫嚅着道:“娘子,是,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我不该说这些。” 希锦:“哦,你为什么错了?” 穗儿几乎都要哭了:“这就不该是我说的话。” 说着间,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娘子。” 希锦看着跪在地上的穗儿,她突然就想起自己跪在官家宝座下的情景。 不过她对穗儿并没有什么怜惜和同情。 她娘说过,做人应该知道本分。 她给人家当息妇,一个商贾女能步入皇宫,还高攀了皇太孙殿下,就算阿畴再怎么纵着自己,到了官家面前,她还是得做小伏低,本来身份就在那里,难不成还想上天? 可穗儿,显然她有些没认清自己。 阿畴如今身份是不同了,这昔日的小丫鬟也能当一个皇太孙府的丫鬟了。 可还轮不到她来叨叨自己! *********** 因为这穗儿的事,希锦也没心思享用各样小从食了。 她叫来鲁嬷嬷,吩咐了一声,倒是也没怎么穗儿,只是把她从房内轮值中去掉,让她掌管其它事务了。 毕竟是从汝城带来的,她还是念旧的,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就如何,只是到底生了提防之心。 这时候晚膳时候到了,宁四郎先过来了。 阿畴却有些耽误,说是一时有些事要忙,要耽搁一会儿,让他们先用着。 宁四郎却是不肯的,坚决说要等着,希锦见此,便先耽误一会儿,两个人吃茶说话。 宁四郎便说起最近的种种来,他来到燕京城后,也是忙得厉害。 如今各路各路转运司得解的士人,以及考中武举的得解者,在职官员,并各州郡参加寓试考中的待补士人全都来陆续过来燕京城,汝城自然也来了不少,也有一些宁四郎往日关系要好的。 宁四郎便兴致勃勃地聊起来:“今天我过去看望诸位同窗,他们倒是忙得很,过来后,拖家带口,还要带着行李货物,好不容易寻到了落脚处,却又忙起来。” 希锦听到这话,便随口问:“都忙什么?” 宁四郎叹道:“他们忙着呢,赶考的举子,要把阐述解试的公文呈送到礼部,还要陈乞纳卷用印,采买考试之物,我今天才跟着他们过去,买了桌椅还有试篮。我打听过了,考试前一段要过去贡院附近租房,还得过去看看那边的座位安排。” 希锦:“听着倒是繁琐,你这次出去,看到霍二郎了,他安顿下来了吗?” 宁四郎:“安顿好了,住在北大街一处巷子,单独租赁了一间呢,他这次进京也没带货,倒是不用操心,估计是潜心读书了。” 希锦喝了口香饮子,道:“以霍二郎的才学,定是能高中,到时候身份不比往常,哪里还在意那几箱子的货呢。” 四郎:“这倒是,不过也不容易。” 提起这个,他摇头叹:“希锦,说起来我就羡慕你,阿畴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了,咱们芒儿可真是有大福气呢,我如今只恨,恨不曾托生到你肚子里。” 希锦听此言,顿时诧异又好笑:“你说什么呢!” 这堂哥都比她都大两岁,如今竟说要托生到她肚子里! 四郎便有些愁眉苦脸:“我若托生到你肚子里,哪里还用考试,你怕是不知道吧,今天我过去找霍二郎,霍二郎有个朋友过来拜访他,那朋友出身大家,乃荫授子弟,人家就直接过去考场考试,根本不必像我们这般辛苦!” 他摇头,啧啧啧:“我若有福气,也生在那样的门第就好了!” 希锦:“四哥,你如今不必像霍二郎一般为住处烦恼,在这里吃喝全包,好日子舒坦着呢,你竟还不知足?” 四郎一听,便腆着脸笑:“好妹妹,我只是想想,想想罢了。” 希锦:“对了,你有时间的时候,也过去请请霍二郎,咱们都是乡亲,又是自小认识的,如今出门在外,总该多照应下,他若不嫌弃,哪一日他有功夫时候过来,让底下人给他备个席,你出面招待招待,也算是我们尽了心。” 四郎听着自然愿意,这府中膳食一律白吃,他如今去请霍二郎,等于藉着王府的花来献佛,何乐不为呢! 这么聊着,希锦也就顺口问起,问起那端明殿学士并尚书陈大人,宁四郎却是知道这个人的,听说是在朝中很有些威望,也和那韩相关系要好。 四郎道:“但具体怎么着,咱们也不好说,咱们还接触不到人家,就是往日认识的那些皇城子弟,也不知道这些了,只不过总归是挺大一个官,妹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希锦:“只是打听打听,如今来了皇城,阿畴平日接触的那些,总归想知道,这样心里也有底,问他,他有时候也不说的。” 四郎便懂了,道:“殿下那性子,我也知道,好歹也算是一个学堂里读过书,这哪能不知道,就像我娘说的,他就是蚌壳嘴,要从他嘴里掏出话来,难着呢,你既想知道,回头我多留心,多打听着就是了。” 希锦:“正是这个理。” 这么说着,前院却传来消息,说是阿畴有要紧事,怕是不能回来用晚膳了,让他们先用着,又说回头再请宁四郎赔罪。 希锦叹:“晌午前还闲着呢,突然就忙起来。” 四郎忙道:“身份不同,身份不同,这个不能怪他,朝中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呢!” ************ 晚间时候,阿畴竟还是不曾回来,传出来消息,说是今天估计就在宫里头了。 锦宫春暖 第95节 希锦见此,也就不管他了,因之前说起招待霍二郎的事,她也吩咐下去,让底下人为宁四郎准备好。 宁四郎在前院招待,她在后院,反正不会见面,内外有别,她倒是也问心无愧。 一时又料理了一些杂事,并把昨日采买的那些都归纳过了,这才消停下来,准备歇口气。 她随意地吃了茶,又用了些从食。 这王府的厨子可真好,各样从食都做得地道,而且这燕京城是繁华之地,想吃什么了,随意吩咐一声,外面就有外送可以直接给送到家,送到家后都是热乎的呢。 等吃过从食,她又陪着芒儿读那诗文。 诗文什么的以前她自然是不屑一顾的,读这个干嘛,又不能换银子,不过现在她的想法自然和以前不同了,身份不一样了,读诗文很要紧! 听说皇家宗室子弟到了三四岁就要过去皇家特设的宗学中读书,到时候也是有考评惩戒的,希锦想着,万不能让芒儿太落后,到了宗学中,别的不会,好歹会背几首诗吧。 当下她也难免对芒儿好一番谆谆教诲:“你原本不过是汝城商家子,你爹爹还是个倒插门,身份低微,如今这是交了什么天大的好运,你竟成了真龙血脉,进了皇宫,还被你那大爹爹搂着坐过了龙椅,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想不到的福气呀!” 芒儿睁着晶亮的眼,听得认真。 希锦一本正经说道理:“你既然得了这好运,那自然要珍惜,好好读书,有一些皇家子弟的风范,好歹像你爹爹一些吧。” 芒儿听了这话,便控诉道:“爹爹不好!” 那稚嫩的小声音里都是不满。 那天阿畴直接把他扔给了奶妈,回来后,似乎还教训了他一番。 小人儿记仇,父子关系就此冰封,再不复往日团融和气。 希锦哑然失笑:“你说你,就这还要记仇,你爹爹对你不好吗?” 芒儿却道:“爹爹对娘才是好!” 啊—— 希锦听着,惊讶,一则孩子这么说,二则,他竟突然说整句了。 她有些高兴:“你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一时高兴地捧着芒儿的脸:“会说话了,快多说几句!” 芒儿被她这么捧着,待要推开,却是不能,待要继续生气,却又没法,最后少不得被指挥着,说这个说那个,倒是说了许多话。 他有些话流利,有些却磕绊,但小孩儿嘛,懵懵懂懂稚声稚气的,便是磕绊的,也觉得奶乎乎的可爱,倒是让希锦喜欢得很。 希锦:“越来越聪明了,赶紧再背背诗,咱们以后就是皇玄孙,要在这皇城打响名头,有个才名,回头再给那宫里头的大爹爹看看!” 她觉得那老官家是喜欢芒儿的,芒儿聪明了,老人家就更高兴了。 于是便哄着芒儿给芒儿念诗文,芒儿记性好,念了诗文后,希锦记不住的,芒儿倒是记住了,于是又让希锦继续念,还要用那胖嘟嘟的小手指头指着上面的字来认。 如此半晌,芒儿兴致勃勃,希锦反倒是头昏眼花的。 她只好说自己累了,哄着芒儿让芒儿先休息:“看多了坏眼,明天再看吧!” 芒儿睁大眼睛:“明天?明天娘陪我一起看吗?” 仿佛不太相信的样子。 希锦心虚,只好支应道:“那就让你爹爹给你读吧。” 或者让阿畴赶紧找个启蒙的先生,孩子要学,坚决不能耽误孩子,一定要在进宗学前,先赶超其他人一截! 芒儿点点头,他喜欢读书,他盼着有个先生教呢。 一时希锦让奶娘把芒儿带回去房中给喂些奶羹,她自己也随意吃用了一些,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便斜挨着软榻躺一会儿,窗棂这么看着,外面的风吹进来,希锦扯过来那锦被盖上,想着春乏秋困果然是这样的。 她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会,竟做了一个梦,在那梦里,她竟然躺在一处山中草地,春光明媚溪水清澈,而旁边,却是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狼正俯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愣了愣,之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睁开眼时,便见面前是阿畴。 他半垂着眼,眼底漆黑幽邃,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希锦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明明他锦衣华服,明明帷幔内温暖馨香,但是他周身却透出萧索来,就像是在下雪的夜晚走了很多路。 希锦有些困惑,也有些惊讶,她喃喃地道:“你,你干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畴抬起手,修长指尖搭在锦带上:“刚才做梦了,做什么美梦了?” 希锦想起刚才的梦,轻叹了一声:“梦到一只饿狼要吃人呢。” 其实这狼还挺好的,雪白雪白的,若是能领回家养着也不错。 阿畴将那锦带直接扔在一旁,之后便上了榻。 希锦刚睡醒,还有些懵懵的:“洗了没?” 阿畴没说话,迳自撩起锦被进来了。 于是希锦便感到一股青竹般的香,清冽好闻,这是他沐浴过的香味。 倒是好闻。 不过希锦却下意识躲开他:“凉,你这么凉。” 才沐浴过,那身上且带着些凉意呢,自己在锦被中浑身香软暖和,不想被他凉着。 阿畴抬手就要抱住她,希锦轻轻推他:“别——” 阿畴有些困惑:“怎么了?” 希锦:“你从哪儿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里还有一些账想给他算算呢! 第50章 那块玉 希锦本想和阿畴好好掰扯掰扯,可谁知道,阿畴却不由分说,强有力的臂膀骤然将希锦拥入怀中,猝不及防的,希锦感觉自己团软撞上了男人那坚实的胸膛,撞得隐隐泛疼。 她便有些委屈:“干嘛!” 阿畴抱住希锦,清沉的气息就那么喷洒在希锦脸上,他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五指张开,牢牢地控制住,之后俯首吻了下来。 希锦是想撇开脸的,不过没来得及,只觉唇上一热,轻的乌木香袭来,便被阿畴含住唇瓣,再想挣扎,齿关失守,他已经进来。 希锦觉得他有些粗鲁,也觉得他莫名,便扭着身子挣扎:“不给你!” 可这么挣扎间,那纤细腰肢滑溜溜地在男人手掌心中扭,前面两团奶脂一般的雪球更是软绵绵带着弹性蹭在男人胸膛上。 这么几番挣扎,不光是阿畴呼吸沉了,希锦自己身子也是雪狮子向火,酥了半截。 阿畴托着希锦后腰,叼住希锦那小小软软的舌来吃,那滋味甜美纯净,自是有滋有味,一时呼吸交融,沉迷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阿畴低首看过去,怀中小娘子生得雪态莹莹,如今既动情了,那身子便泛上一层粉光,是上等缎子都无法比拟的光泽。 此时的她眼神迷离,随着细细的喘息,那睫毛都扑簌簌地抖动着,好一番意乱情迷的模样。 他知道她那个劲儿上来了。 几年夫妻,自是明白她的性子。 他心里涌起异样情愫,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希锦不想与阿畴,倒是要给哪个?” 他声音低哑温柔,带着些许震颤感,于是浓得化不开的缱绻便弥漫开来。 希锦攀着他的肩,咬着唇:“没有……” 阿畴轻咬着她耳朵边那点嫩肉,低声逼问:“嗯,要给哪个?阿畴不好吗?” 希锦听着这话时,已是两腿无力,软绵绵靠在他身上。 此时窗外春日的风把那窗外的花香送来,屋子里隐隐弥漫着牡丹花的香。 她虚软地勾住阿畴的颈子,用自己化成水的身子偎依着男人那挺拔颀长的身骨,低声喃喃地道:“早就被你吃干抹净了,你如今却说这话,这不是故意惹人恼吗?” 她这样的妇人,却用那么软到能掐出水的声调来说话,再是钢筋铁骨的男人都要化开了,更不要说她的夫婿,那原本就是把她放在心坎上。 阿畴的大掌落在希锦腰上,张开又合住,就那么拢着希锦那窄瘦细软的腰。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都给我了吗?” 希锦无力地埋首在他颈子间,拖着哭腔颤巍巍地道:“怎么没给你,命都给你了。” 阿畴的手指摩挲着,落在她的心口,口中却道:“我不要希锦的命,只要希锦这里。” 说这话时,阿畴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希锦,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希锦脑子里白茫茫的,哪里懂什么,她如今骨子里都是酥,只满心想着那舒坦滋味。 当下哭啼啼地抱怨道:“你只知要我的,却不给我!” 阿畴声音沙哑到仿佛耳语:“哦,希锦要什么?” 希锦再受不住,搂着他颈子,可怜兮兮地道:“都要。” 她想想那玉石,委屈; 想想他八岁就知道撩拨小娘子,更委屈; 再想想如今他故意让自己捱着不给自己,便委屈得不行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呢! 她便扎在他怀中,环住他那劲瘦精壮的身骨,闷闷地道:“要玉石,要金银,要铺子,还要你,都要!” 阿畴听此言,喉结剧烈一个滚动,声线嘶哑:“好,都给你。” ********** 这一场自是酣畅淋漓,阿畴素来少言语,只是闷声苦干,倒是希锦说出许多让人脸红耳热的话,各种淫言浪语只惹得阿畴越发情动。 她发现,男人是喜欢的,嘴上嫌弃,其实心里喜欢得要命。 果然那话本诚不我欺! 新买的那几本新鲜话本,看来必须尽快好好学起来了。 这么想着,希锦难免想起那陈家小娘子,她眼巴巴地惦记着自家男人呢,这事必是没跑了,说不得家里已经谋划着了。 锦宫春暖 第96节 阿畴自然并不想,才承诺了自己,若是有什么想头,那也得是以后了。 以后反正也不许! 她是不要和别家女子共享一夫的。 特别是她回味着刚才缠绵的种种,男人那精壮的身子,那不遗余力的疼爱,若是这些和别家小娘子—— 希锦不免作呕。 不要,才不要只能是她的,不能碰别人。 碰了别人便脏了,那她就干脆不想要了! 因了这心思,她自然是抖擞起精神了,必是要捍卫这大娘子之位,反正绝不退让! 这时候,阿畴却已经起身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整理着衣冠,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希锦靠在锦被上,纳闷地看着他:“你要出去?” 阿畴系好佩袋,道:“嗯。” 希锦便懂了:“敢情你这是忙起来没时候,匆忙赶回家,上了榻,干完了就走?知道的明白这是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勾栏院呢!” 阿畴蹙眉,望向希锦:“也不要说这么难听吧?” 希锦:“难听吗?” 她轻哼了声:“你就是这样,床榻上一个模样,床榻下又是一个模样,若不是家中没什么别的郎君,我倒是以为适才那是别人!” 阿畴扣着玉带的手指略顿了顿,神情很有些无奈:“你能少说句吗?” 希锦斜眼睨他:“我刚才说的那些,我看你挺喜欢的啊,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阿畴只觉她那一眼竟是风情万种,当下走过去,抬起手来。 希锦一个低叫,把他手推开了。 没轻重! 她哼道:“你这人这么坏,仔细把你赶出去,以后再不让你上榻!” 阿畴唇边便抿出一丝笑意:“这几天确实忙,过几天多陪陪你。” 希锦抱着锦被,不太乐意:“这怕不是日理万机,好不容易腾出一些时间回来享用一番吧。”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忙,但—— 就急匆匆跑回来一趟,盯着她,上榻,忙完了就跑,这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 还不如不回来! 阿畴解释道:“过些天就是寒食节了,到时候宗亲都要去朝陵,太忙了。” 说完,他也不走了,撩起帷幔,重新坐在榻边,温声道:“估计明天就忙完了,到时候我先带着你过去舅父家,这一趟总归要走的,拜过后,礼数到了,就不惦记这事了。再过些清明节,你也跟着去朝陵,正好结交一些同龄小娘子,也好有个正经朋友。” 希锦:“嗯。” 阿畴顿了顿,又道:“那个陈家小娘子的事,你不必理会。” 希锦听这话,那视线马上落他脸上。 四目相对间,阿畴到底是道:“她是陈家的女儿,如今陈家确实有些想法,官家那里也和我提过,不过我已经回绝了,舅父那里也许依然有些想法,但你不必多想。” 他淡声道:“我的事,我自己还能做主,不至于受人摆布。” 希锦:“那就好。” 她本来想问问的,好了,现在不必问了。 阿畴看着希锦:“你在家里若是听了什么消息,便直接问我就是了,我能说的尽量说。” 希锦听着,有些感动,连带之前那些许恼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有种冲动,想问问。 问问真不记得当年他送了人家玉石的小娘子了吗,听起来当时的他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温柔体贴,还那么阔绰大方。 她可没见他这样过。 明知道不该和一个七八岁孩子计较,但确实会有些小小的不甘心,会想着,别人有的她也要有,他给过别人的,那就十倍百倍地给自己才行。 不过她到底是不想问了。 其实也有些担心,怕陈宛儿十几年的痴情让他动容,怕他想起昔年美好的种种。 并不怕他起了异心,而是怕他终究对那外面的小娘子存着怜惜和不忍。 哪怕一丝丝的情绪,她都不想容忍。 所以罢了,不提了。 他都忘了,自己提了,凭空添事,自己要做的就是让那陈家小娘子这辈子没机会跑到阿畴面前,提起她那痴情的曾经。 于是她终究道:“也没什么事。” 阿畴便抬起手,略显清凉的指尖搭在她眉眼上,轻抚着:“这几天不要出门,外面可能不太平。” 希锦想起那一日进宫的种种,好奇:“是摩尼教吗?” 阿畴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她。 希锦便懂了,这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她只好道:“好吧,那你忙去吧。” 阿畴眉眼间却很有些眷恋,他抬起手撩起她被细汗打湿的鬓发:“等会王詹事过来,会过去库房,他带你过去,到时候你看看吧。” 希锦:“看什么?” 阿畴俯首下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道:“昔年太子府中自然有些家底,那是我爹爹的,我娘嫁过来时嫁妆也颇为丰厚,后来家里出了事,那些便充入内库,只是因种种缘由,只是放在内库封存了,也并没人敢动。” 若是别家的,自然早就花用了,只是当年太子案悬而未决,且大家都知道官家对这太子儿子其实是寄予厚望的,父子感情深厚,是以从太子府中抄来的,没人敢动,不然哪一日万一翻案,被查出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是以阿畴这次归来,除了皇帝翁翁那边的赏赐,其实昔日他爹娘的家私也全都还给了他,如今林林总总地堆放在库房呢。 希锦听着,眼睛都亮了:“然后?” 阿畴:“都是早些时候的了,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你自己看着挑一些来用吧。” 希锦听着,自是心花怒放,不过很快就留了一个心眼。 她到底是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儿,于这金钱账目上最是聪颖多思,是万万不能落下人口实的。 她想着,那库房中必是有许多珠宝玉器飞鸾走凤,但这头面首饰都是有规制的,她那没见面的婆婆是太子妃,品阶在那里,能够佩戴的首饰头面都不是她能肖想的。 她若一个挑选不好,还不知道闹什么笑话。 当然希锦心里还算计着另一层,如果阿畴拿来送给自己,是他做主送给自己的,自己坦然受了,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可以的,从此这物件就是自己的了。 但是如果自己去挑,万一挑了太贵重的,不太合适的,那就有些不尴不尬的了。 她娘说过,钱的事,得算清楚。 闺阁之中女儿家压箱底钱,更得算清楚,那是自己的体己钱,不是公中的钱。 因为有这诸般考虑,她便揽着他的颈子道:“才不要呢,回头你给我挑,要挑好看的!” 阿畴自然依从:“嗯,这几天我们陆续要出门,先去舅父那里,之后便要清明节皇宴,你的首饰衣裙都在预备着,到时候要穿的,看看合适不合适的,让宫里头来的两位嬷嬷帮你参详着。” 希锦:“好,我知道,你走吧,赶紧啊!” 她催他。 阿畴蹙眉,不太高兴地道:“干嘛赶我?” 希锦惊讶:“你不是忙吗?” 阿畴轻叹了声,捧着她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事其实耽误了就耽误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希锦便想笑:“怎么不要紧,你为人夫为人父,难道不该赶紧为我们娘俩奔前程,怎么可以沉耽于锦帷之中。” 阿畴:“嗯,希锦说得对。” 说着,他轻环住她,再次在她耳畔亲了一口,便起身了。 希锦突感觉自己颈间凉凉的,疑惑,下意识便要去碰。 阿畴却按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先忙去了,今晚早点回来。” 说完,起身,迳自离开了。 希锦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那挺拔的身影走得有些快。 她缓慢地将手探到衣襟中,摩挲着,之后低头看过去。 那是一块和田玉璧,镂雕阴刻兼施,正面是一爬行的螭龙,那螭龙口中衔了灵芝,背面镂刻篆书“田寿”二字,并镂雕了云纹双龙。 希锦未必精通,但多少也有些见识,一看便知,这玉质地细腻,洁白纯净,饱满温润,那雕刻纹理更是玲珑精美,一看便是罕见的上等好玉,又用当世名手雕刻的。 至于那云纹龙,显然不是寻常人应该佩戴的,这是皇家子嗣才能配的。 这一块玉,就是阿畴一直藏在身上,不轻易示人的。 其实看到这块玉的时候,希锦也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看到了。 因为任何人,只要懂事的,看到这块玉便会怀疑了,这绝对不是寻常身份的人应该拥有的。 关键是上面的“田寿”两个字,阿畴便是推说捡到的或者别人的都难,这就是他的玉,“田寿”二字和那云龙纹在一起,他解释不清楚。 也只有芒儿那种小孩儿,不懂事,看了也就看了。 希锦摩挲着这块流光溢彩的玉,这块玉如今已经配上了新打的雪青彩胜络子,越发衬得好看了。 她隐约记得昨日和阿畴一起逛街,她看到过这个花色,当时她好像还夸好看来着,也就随口那么一提。 她想着他当时的心思,那个时候他便想着要给她打个新络子,让她佩戴了? 这人,当时怎么不提呢…… 希锦咬着唇,试图压下心里那犹如潮水一般翻涌出来的喜欢。 不过到底忍不住。 她唇角不自觉翘起来。 就是喜欢,忍不住想笑,想跳起来。 锦宫春暖 第97节 啊啊啊啊这郎君啊他怎么之前就没和自己提呢! 第51章 就她这样的? 希锦握着那块玉,自是心花怒放,又觉满身都是甜,甜得恨不得在那床榻上打几个滚。 不过在最初的欢喜后,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捏着手中的那块玉,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想着总不能他以前根本不给自己,如今给了自己,自己就要眼巴巴欢喜满地打滚撒欢吧? 好傻。 也很掉价的样子。 要淡定,要假装没那么在意。 希锦攥着那块玉,想了想,到底是摘下来,之后放到了案头。 放下后,又觉得不敢自然,又特意摆了一个很随意的放法,这样显得自己根本不在意。 之后,她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反而拿了那话本来翻了翻。 阿畴买了十几本,有四五本是什么遮人耳目的之乎者也,扔一边,她迳自拿起其中一本看了看,却见这名字很是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如往日看的那么直白。 什么《蜃楼记》,什么《娇蕊传》听着倒是像什么正经故事,她有些失望,觉得阿畴事情没办好,竟是连个话本子都不会买! 一时翻开后,正好看到一首诗,却是什么“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一时看得心都碎了。 买个话本子而已,竟还要学诗词! 作孽呢! 不过她翻开来,一眼看到里面有些言辞,不免惊讶。 却原来这书讲的是一个什么书生去皇城投靠表亲,结果被表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所惊到,表妹也被书生表哥那满腹才气所倾倒,两个人一见钟心,于是表妹便过去给表哥送些糕点,而表哥便给表妹讲诗词。 这里面便大有学问了! 那书生表哥要解开软玉温香表妹的衣带,却根本解不开,便低声吟诗“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突而间,扯开一处,便有一捧雪白如波一般,其上红樱果娇艳欲滴,于是那表哥便道“这满园春色到底是关不住,竟有红杏出墙来”。 希锦看着这个,细细品味,竟觉出几分妙来。 这首诗她之前也是见过的,据说是一位大诗人写的,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说那美景的,如今看来竟还别有一层意味。 有趣! 果然不愧是皇城的话本子,竟比汝城的更多几分趣味。 她继续往下看,却见那对男女渐入佳境,便慢慢有了些言辞,诸如什么“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又比如什么“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都是乍看有些含蓄,仔细实在是回味无穷。 她当即默默诵读,想着回头要吟给阿畴,让他开开眼界。 这么看着间,不觉已是黄昏时候,阿畴却回来了。 外面夕阳透过那青纱窗棂洒下来,男人挺拔颀长的身姿都仿佛被笼上一层薄纱,很让人浮想联翩。 希锦心里便说不出来的异样。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话本中的郎君都是动人的,无论是闲汉还是和尚,亦或者是书生小厮,都别有意味,但是到了这寻常日子中,无论什么郎君都乏味起来了。 自己的夫君固然生得天姿玉质,但那又如何,这是一个郎君而已,并没什么特别的。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夫婿变得动人起来,就像是走入了话本中,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气息,让她心中意动。 不过她到底是压下这心思,抿着唇,走上前。 阿畴进来后,只不着痕迹地扫了希锦一眼:“晚膳用什么?” 希锦:“哦,不知道,阿畴你想用什么?” 阿畴:“随意吧。” 希锦:“嗯。” 说完这着头不着尾的话,希锦觉得怪怪的,她感觉阿畴似乎想问自己什么的,欲言又止,但又没说。 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免心就漏跳一拍。 他真问自己了,自己说什么,是假装云淡风轻不在意,还是欢喜得扑过去搂住他的颈子? 到底要不要装一装呢? 矜持一些总归好的吧,但也不能太矜持。 这么想着间,希锦便看到,有几个小厮进了院子,却是抬着什么,希锦自窗棂中探头看,他们搬了一个樟木九龙纹衣箱。 太孙府中规矩严,这种外男自然不能轻易进得后院的,只是这种箱子沉重,却不是寻常丫鬟能搬得动的。 于是便有两个丫鬟率先上前,搬了那五折山水曲屏遮在外厅,又垂下了帷幄,这才让那几个小厮搬着箱子出去。 小厮自然是头都不敢抬的,搬了箱子进来后,便垂着眼出去了。 等小厮出去,几个丫鬟才连忙收拾妥当了房内,又擦拭过,这才过来禀报阿畴和希锦。 阿畴让底下人退去,只留了一家三口在屋内。 希锦打眼看过去:“这是?” 好大一个箱子呢,讲究的,又是九龙纹的,估计是阿畴娘当时的嫁妆吧,里面应该都是好东西。 芒儿见了,好奇,从希锦怀中起来,歪歪扭扭跑过去,围着那箱子转圈,很是喜欢的样子。 希锦便笑:“瞧你儿子,眼巴巴看着。” 阿畴已经拿了钥匙要打开那箱子,听这话,随口道:“说得你不想看一样。” 希锦:“我当然想看了!我们母子眼巴巴行了吧,就盼着你能让我们富贵呢。” 说话间,阿畴已经打开那箱子,希锦忙凑过去看,却见里面又放了好几个方形盒子,都用明黄软缎子包着,她看着这个,越发心动。 这明黄软缎子看着有些年月了,但那颜色是真真的,皇家色呢。 阿畴取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那包裹,于是希锦便看到里面是一件缠枝荷花银盒,他又打开那银盒,希锦忙翘头看。 终于看到,里面竟然是一水儿的玉器,有羊脂白玉双鹤佩,有花鸟纹青玉佩,双鹤纹玉佩,除了这些饰品,还有一些其它器具,比如青玉鹅盒,以及一对红玛瑙碗。 这里面每一件都是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可以说是玉中罕见精品。 希锦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么多玉件,一时只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而芒儿不懂这些,他只去拿那玛瑙碗来玩,估计是颜色新鲜,他觉得好看。 希锦忙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拿过来,口中哄着道:“小祖宗,这可不是随便玩的,万一摔碎了,那得多少钱呢!” 阿畴:“看看你喜欢哪个,便收着吧。” 希锦原本看到这些玉器已是心花怒放,此时听这话,便道:“那我挑三两件来戴?” 阿畴抬眼,看她。 两个人几年夫妻,他自然深知希锦的性子,刻在骨子里的小算盘那是永远抹不去的。 他略沉吟了下,故意道:“那就选三四件吧。” 希锦:“好!” 不过她很快看芒儿:“芒儿选的不算我的!” 阿畴无奈:“好了,都是你的行了吧。” 希锦便喜欢得眉开眼笑:“罢了,我就选几件拿来用就是了。” 希锦自然不选那玛瑙碗,那个肯定是芒儿要的,她很快选了一件缠枝莲花玉簪、羊脂玉佩、青白玉冠并那件青玉鹅盒。 她选的其它也就罢了,唯独那青白玉冠,阿畴:“你选这个做什么?” 这是男子戴的。 希锦:“留着,兴许有用。” 她当然是觉得那个贵啦! 阿畴越发蹙眉:“有用?你要给谁戴?” 希锦:“给我儿子戴行吧?以后我若再生一个女儿,还可以给我女婿戴!” 阿畴听到这“生个女儿”,那目光便柔软了,他的视线扫向她平坦的腹部,道:“想得倒长远。” 芒儿也选了两件,芒儿选了后,阿畴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却是一水儿的金器,金灿灿的实在惹人喜欢。 希锦也照样选了几个,有金玲珑簪儿,金蝉玉叶发簪,金丝翠叶冠儿和翠蓝捎金箍儿,除了这些金货,还有一些其它精巧物件,每样希锦都照例选了三五件。 不过选的时候,都留心问着阿畴,免得逾越了,婆婆能戴的儿媳妇不能戴,让有心人看了,岂不是尴尬。 这么忙碌着,因说起要拜见舅父的事,阿畴道:“我已经投了拜帖,明日正式带你上门,礼物方面,我也准备了一些,你再问问王詹事,看看有什么要添补的。” 希锦:“知道知道,我会上心。” 她当然明白,宫里头那位翁翁,阿畴是敬重着的,可未必真把他当一回事,毕竟心里有伤,多少条人命在那里隔着呢。 但是这位舅父,阿畴是真心把对方当亲人的,是要信赖依托的,这么一来,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上次她赶走了孙嬷嬷,那舅父不满,她这次好歹多表现,至少不能让对方挑出把柄来。 于是希锦倒是上心了,把从汝城老家带来的各样特产都反覆看过了,先挑了两大包糖果,桂花糖梅子糖,这些都是老家自己做的,味道浓郁,远不是外面能比的。 之后又挑了雕梅,蜜冬瓜鱼,金橘饼和雕花金橘等,全都放在香蒲叶包中,上面再盖上一层油纸,最后才放在精雕细刻的红漆盒子中。 她想起这神情肃穆的舅父,想着他并不是会被这种从事收买的,如今只能说是尽心而已,反正她礼到了,至于他怎么想,当然随他。 当下她又拿出来从汝城带来的扇子,她过来时候很是挑选了一批制作精良的汝城扇,想着来这里卖扇子,要大发财的。 如今自然是挑最好的选出来十把,这十把样式不同,不过每一把都是上等精细好货,独一无二,有的扇面薄如蝉翼,剔透玲珑,精雕细缕,也有的用贝壳点缀做成了开屏孔雀,这都是燕京城都少见的。 希锦拿着那些扇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些都是她指望卖大钱的,如今忍痛割爱送给这舅父,真是不舍得,但是不舍得也没法。 为了她的大娘子之位,为了她将来的皇后之位,当然更为了芒儿的前程,她好歹讨好一下这个舅父。 平时做买卖开铺子还得收服掌柜的心呢,拿出东西来讨好一个舅父,应当应分的。 她收拾好后,又把礼单给阿畴看了看。 阿畴却只是大致扫过,便道:“可以。” 希锦从旁嘟哝道:“我可和你说清楚,我哪知道你这舅父什么心性,我也没给大男人送过礼,如今挑的这些,他喜欢便喜欢,不喜欢我也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 锦宫春暖 第98节 阿畴听此,抬起头看她一眼,无奈:“知道了。” 希锦:“你明白就好。” 这么说话间,阿畴便看到了一旁的那块玉,放在案头,和一本诗册子放一起,明明很随意地放置着,但阿畴多少感觉到了几分刻意的意味。 他挑眉看她。 希锦感觉到了,只装没看到。 阿畴:“你不喜欢吗?” 希锦心跳加速,不过面上平淡,装傻:“啊?什么?” 阿畴便拿起那块玉,垂着眼,低声道:“这块玉,不想要?” 希锦:“啊?这块啊,这块哪儿来的,我瞧着倒是好,你什么时候有的?” 阿畴陡然抬起眼,看向她。 希锦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郎君幽深的眸底有许多情绪,那么直白,她躲无可躲。 阿畴握着那块玉,道:“这是我出生时候,恰好翁翁得了一块美玉,这美玉采自舂山七十处泉水之中,美玉无瑕,堪为绝品,翁翁便把这块玉赐给了父亲,父亲便请了当世名家,篆下我的名字。” 他半垂着眼睛,看着那块玉:“所以我之后纵然历经世间艰辛了,舍弃了那么多,但我也不舍得丢弃这块玉,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念想了。” 希锦也没想到他一口气连这个都解释了,当下脸上微红,喃喃地道:“那,那是挺重要的一块玉。” 阿畴眼尾也泛起一丝红意,他很低声地道:“这块玉对我来说很重要,希锦帮我保管着好不好?” 希锦听到这话,只觉心里有什么,就那么缓慢无声地绽放开来。 她望着身边的郎君,春日明媚到阳光从窗棂缝隙散落在他脸上,映衬得那如玉肌肤有了金的质感。 她咬了咬唇,嘟哝着说:“干嘛要我保管?” 阿畴抿唇,抬起手,将那块玉放到了她手中,又用自己的手来包拢住她的手。 之后他才低声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了,就想让希锦保管。” 希锦心里其实已经怒放开了。 只是硬装着罢了! 如今他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就不再端着了,却用很是矜持很是云淡风轻地道:“竟然你要我收着,那就且给你收着就是了。” 希锦便觉那块玉落入自己手中。 她可以感觉到,那玉温润滑腻,还带着阿畴的体温。 她的心已经飞到了明媚的春光里,唇角也不自觉浮现出笑。 不过她还是很装很装地道:“好吧,那我给你收着好了。” 阿畴听了,眉眼间也泛起笑意:“好。” ********** 第二日好天气,正好过去拜见舅父。 阿畴的舅父姓陆名简,家住西街东华巷,是一处很有些规模的宅院。 从那门楣的精细看,祖上自然是阔过的,要不然陆家的女儿也不至于嫁给昔年为太子的阿畴爹,不过可惜家门不幸,赶上了,以至于如今偌大一处宅院,也就只余陆简一个男丁。 阿畴带着希锦,领了芒儿迳自进去,拜见了陆简。 陆简倒是很喜欢芒儿的样子,竟然蹲下来和芒儿说话,又拉着芒儿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因为头一晚希锦絮絮叨叨的,提起这舅父就下意识不喜,芒儿人小但能听懂话,此时见了这舅翁翁,便多少有些排斥的样子,小眉头静静皱着,提防地打量着陆简。 陆简疑惑:“这是怎么了,见了我倒像是见到土匪?” 希锦也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影响了孩子,只好赶紧低声道:“芒儿,舅翁翁,快叫舅翁翁!” 谁知道这话一出,陆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便射过来。 那双眼真冷。 被他这么一衬,素来冷清的阿畴竟然可以用热情和善来形容了! 希锦心里好笑,便冲他笑了笑,笑得无辜又娇软。 反正这舅父再怎么着,她就装傻,就笑笑,不会接他那茬的。 若是一个舅母,还担心她如那孙嬷嬷一般对自己指手画脚摆婆婆威风,而只是一个舅父—— 难道当舅父的还能跑去外甥息妇后院指手画脚吗? 啊呸。 陆简见希锦突然对自己嫣然一笑,微怔。 旁边阿畴的视线瞬间扫过来。 希锦眨眨眼睛,越发无辜的样子,很是柔顺孝敬的语气:“舅父,可是有什么指教?” 陆简蹙眉。 阿畴没什么表情地道:“坐吧。” 于是大家入座,芒儿坐在陆简身边,希锦则和阿畴一起坐。 这时候侍女上了糕点从食以及茶水,看得出,陆府在这些小食上并不太讲究,颇为简洁朴素,倒是那茶水,为顾渚紫笋,估计是御赐的。 希锦也不言语,就低头品尝着那栗子糕,并不太好吃的栗子糕。 而阿畴则和陆简说起话来,说是朝廷春秋两季都要参阅兵马,各地知府知州是衔带节制军马的职责,是以一般都有当地官员来进行春秋两季参阅,不过如今陆简得了圣令,要赶赴各处军教场教阅军伍,抽查监督。 陆简道:“寒食节过去朝陵,我也要赶过去,到时候会主持水军演练。”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这倒是好差,翁翁如今对舅父倒是委以重任了。” 陆简听着,眼神沉了沉:“你翁翁的心思,谁知道呢。” 说着,他突然看向希锦。 希锦一怔,不明白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阿畴却明白了,侧首,和希锦商量道:“我看芒儿累了,你带着芒儿过去休息下?” 希锦便也懂了,这是舅甥俩要商议大事,而且是朝政上的事,显然不适合她听。 她自然不是这种没眼色的,当即道:“是,芒儿确实困了,估计要闹觉了。” 谁知道芒儿却道:“芒儿不困。” 小嗓子脆生生的,特别响亮。 一时场上几个人都怔了下。 希锦:“芒儿,我们出去玩?” 芒儿坚持:“不要!” 阿畴抬起手,摸了摸芒儿的脑袋:“芒儿,舅翁翁院子中有棵青桐树,一百多年了,爹爹小时候还曾在那树下玩耍,你过去看看这棵树是不是长出绿叶子了?” 芒儿听着,倒是有些心动的样子。 希锦便连忙告退,领着芒儿出去了。 *********** 待这母子两人离开,陆简沉沉地道:“畴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阿畴:“舅父,你在说什么?” 陆简把玩着手中手中的杯盏:“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畴便沉默。 这一次阿畴回到燕京城,自然是群狼环伺,势单力薄,根基不稳,纵然陆简有心帮衬,但朝廷中势力纵横交错,到底是要多加提防。 阿畴虽然坐在太孙的位置,但到底势力单薄,而老官家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一切都未可知。 为此,陆简想到的一个对策是为阿畴筹谋一桩好婚姻。 如今陆简为他选的是端明殿学士、尚书陈文渊,这陈文渊曾经掌管并州、杭州、固州等几个州府的军务,在朝中很有威望,如今正好有一女儿,年方十八待字闺中。 若是能和陈文渊联姻,那陈文渊以及其亲信自然都将为阿畴所用,如此,皇位自是唾手可得。 陆简自然看出阿畴的不情愿,他抬起眼,看向窗棂,为了防止有人偷听,那窗棂是打开的,可以将后花园种种尽收眼底,任何人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便落在那老青桐树下,却见那妇人正领着芒儿的手,在那里对着梧桐不知道说什么,说着说着似乎便笑起来。 陆简想起她刚才仿佛很无辜的那个笑容,便不屑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外甥:“不过是寻常商贾妇人罢了。” 阿畴:“舅父,我和她缔结姻缘时,我连寻常市井商贾都不如。” 陆简:“此一时彼一时。” 阿畴:“我年幼时你也曾教我读书,书上写着仁义礼智信,却不曾教我抛弃发妻,背信弃义。” 陆简:“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于刀锋之下逃得性命,难道还不知什么仁义礼智信全都是狗屁!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阿畴:“我便是背弃天下人,都不会背弃我的妻儿。” 陆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畴,之后,他无奈地指着窗外:“你看,你看那妇人。” 阿畴顺着他的视线眺望过去。 春日的梧桐早已吐出翠华,片片枝叶伸展开来,嫩绿嫩绿的,而就在那翠影婆娑下,便是希锦和芒儿。 希锦今日着一身粉紫水纬罗对襟衫,下面是葱白绢挑线裙,头上梳着金丝鬏髻,袅袅亭亭,她云鬓边只攒了一朵俏生生的玫瑰鲜花,衬得水灵水灵的,竟是人比花娇的模样。 这时候,似乎有个什么虫子落在希锦裙子上,希锦发出惊呼,便抖擞着裙子要摆脱那虫子。 旁边芒儿见了,连忙过去帮忙,用自己的小手捏住那虫子。 希锦还是害怕,似乎喊着让芒儿赶紧扔了。 等芒儿终于扔了,她便搂着芒儿笑,于是房中便听到她隐隐的笑声,娇软好听,就像春日里绽开的桃花,手指头触碰上去,能摸到那薄软的触感。 陆简看着这样的希锦,扯唇,冷笑一声:“你看,如此轻佻骄纵的女子,怎堪为你妻?将来你的嫡子有这样的嫡母,说不出笑掉人大牙!你到底心软,原不该带她过来燕京城。你如今既然把她带来了,那也好,就放在府中,锦衣玉食养着,该给她的自然也是要给,但是正妻之位以及将来的皇后之位,她是万万不可。” 阿畴道:“舅父,我知道你对她不满,她虽不是什么知书达礼的贵女,但到底是我的结发妻子,为我生下芒儿,我和她已经定订下白首之约,如今便是回到皇室,也不会忍心抛弃了她。” 锦宫春暖 第99节 陆简被他气笑了:“不要和我讲那些大道理,你就告诉我,她配吗?她是温柔贤惠,还是出身大家,坐在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她够格吗?” 阿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这么好,凭什么不配?” 陆简不言。 阿畴的视线缓缓落在窗外,他望着梧桐树下的希锦,低声道:“她哪里不好了,她无论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皇城里有哪个能比得过吗?” 当这么说的时候,一阵风吹来,风中有着梧桐花的清香。 陆简拧眉。 这外甥是被那小娘子灌了什么药汤? 阿畴:“至于那陈家小娘子——” 他笑望向自己的舅父,轻描淡写地道:“已经见过了。” 陆简挑眉。 阿畴也不隐瞒,把那日大致情景讲过了,讲述中很平静,也没淡漠,完全于自己无关的中立叙述,没半分情绪。 陆简的神情却不太好看了。 以阿畴这清冷的性情,都不需要评判谁,更不要贬低谁,他只是简洁提起,并来一句“已经见过了”。 大昭国虽风气并不若前朝那么对女子加以束缚,便是高门小娘子也是可以街上走动的,但是即便如此,一些约定俗成的讲究还是有。 如今陈家有意,陆简也有撮合,这个时候,那陈家小娘子竟急不可耐地过去见了阿畴家中的娘子,并和阿畴夫妇二人一起吃茶,这在阿畴眼中,自然是看不太上的。 陆简也是没想到。 他眉眼间有了几分鄙薄:“竟是如此。” 阿畴道:“舅父,我曾经许她,我的正妻只有她,我的皇后也只有她,若她不配,那我也不会再觅新人。” 陆简挑眉:“畴儿,你这是威胁我?” 阿畴轻笑了下:“舅父,我奔波逃命时,谁肯予我一捧粟,唯她;我身无分文时,谁肯许我一生,唯她;我百事无成时,谁为我生儿育女,也唯她罢了,往日种种,于这世间已是难得,我又怎能辜负她?” 陆简:“哦?” 阿畴:“我本已看淡一切,远离皇室纠葛,可她偏偏要荣华富贵,不错,她是贪图名利的女子,可也正因为她贪图这些,我才过来燕京城,为我妻儿谋一段富贵,如今你告诉我,她不配为后,若她不配为后,那我就不配站在这里。” 陆简抬起手来,击掌:“极好,极好,好一个相濡以沫,鹣鲽情深。那我倒是要问,那妇人最初要嫁的是哪个,她那昔日情郎不是才进了燕京城,正眼巴巴要参加今年春闱吗?” 阿畴视线陡然望向陆简,冰冷锐利。 陆简负手而立,浑不在意地笑道:“畴儿,你费尽心思才毁了她原本的姻缘,迫她招你为赘婿,如今你倒是为她歌功颂德了?让我们猜猜,她那昔日情郎这次是不是金榜题名?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你说——” 陆简缓慢地道:“她恨不恨你?” 阿畴眉尖轻动,笑着道:“舅父若想毁掉我的声名,毁掉我的一切,那也可以,我悉听遵命。” 陆简:“你——” 阿畴看着眼前的陆简:“舅父,我知道你对我的诸般呵护,我也敬重你,可是,我娶谁,我和哪个女子生儿育女,我将和谁共度一生,我希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件事,我不容他人置喙。” 他一字字地道:“现在是,以后也是。” 陆简神情如冰。 第52章 找十八个男宠! 离开这陆简宅邸的时候,陆简过去亲自送的,当然是送他那好外甥。 希锦从旁向他告别,陆简都不带抬眼皮子的。 希锦见此,也就不再理会,拜都不拜了,直接自己上了那辇车。 周围人等见此,俱都一惊,这显然有些过于失礼了。 陆简眸中也是黑沉沉的,他看向阿畴。 阿畴解释道:“舅父,她在家里娇生惯养,不曾受过气,难免性子娇了些。” 陆简的视线缓慢地望向自己的外甥:“嗯?” 在家里娇生惯养,所以跑这里依然这性子? 阿畴颔首:“是。” 陆简一时无言。 而就在辇车中,希锦倚靠在软枕上,好笑至极。 亏她还给他准备了梅子糖,给他准备了桂花糖,那都是她的好东西,心血啊!还有扇子,她那些扇子哪一把不是价值连城,她在这燕京城随便卖,肯定能挣大钱,现在白白送给他了!她那些东西扔到井里还听个响儿呢,扔给他竟受这冷脸! 今日没和他闹起来,也真是看他是长辈,还是个男的! 辇车门被推开,紧接着就见男人身体一低,踏入辇车中。 希锦一见他,那面上便很有些嘲讽。 阿畴走到她身边:“恼了?” 希锦:“倒是也不必,他是长辈,那么大年纪了,我何必和这样一个老人家一般见识。” 阿畴:“……” 希锦笑道:“你说他多大来着,也就比你大十几岁,那就是三十六七岁?你别说,还真看不出来,就那黑着的脸,说是五十岁了,别人也信啊!” 阿畴微抿了抿唇:“他就这样。” 希锦:“就这样?” 她恍然:“怪不得呢,这都眼看奔四了,脸都要皱巴了,结果竟然连个娘子都没娶上,看他也是人模狗样的,竟落得这步田地,只怕是他这个人生来小肚鸡肠,娘子们看到早就跑了。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一个长辈,那么大一郎君,听说还是个将军,带兵的,结果竟非要给我一晚辈娘子摆脸色,我看他还是别打仗了,他天天去瓦肆里和人掐着腰打架吧!没想到我来皇城,正经婆婆没有,却有一个奴才婆婆,一个郎君婆婆。” 她这话其实已经很是贬低了,把那大将军和孙嬷嬷做比,这已经是羞辱。 阿畴从旁听着,眉眼平淡,低声道:“他今日态度不佳,过于冷淡,确实让你受委屈了。” 希锦这么说了一通,其实倒是也没太生气了。 她知道舅父瞧不上自己,不过也没什么,她并不在意的,她又不是那黄白金银,还能让天底下人都喜欢不成。 毕竟只是一长辈,一舅舅,外面的阿郎,又不是天天见,她还早早把那舅舅安排的嬷嬷给赶出去了,所以怎么算她也不是太亏。 当然最关键的是,如今她跟着阿畴过来见舅父,舅父给她脸色了。 太好了! 她理直气壮了,她以后再也不用孝顺这舅父,要拉拢他自己去拉拢,反正别想让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不过这些欣喜她自然只能按下,反倒叹息一声,有些幽怨地道:“殿下,我想了想,我也没那么生气了,我只是有些惆怅。” 阿畴抬眼看过来:“嗯?” 他知道,他就知道,没事的时候她就“阿畴阿畴”,有事的时候她就“夫婿殿下”。 希锦便略显无力地靠在那辇车壁上,看着窗外。 她知道从这个角度,阿畴能看到自己微垂下的眼睫,以及略显忧伤的侧脸。 这个样子一看便很有美人独倚高楼的惆怅,她照镜子看到过! 摆好姿势后,她才道:“阿畴,我嫁给你,跟着你来燕京城,你许我荣华富贵,许我奴仆成群。” 说到这里,她婉转一个嗟叹:“我心里还是信你的,只盼着有朝一日,你确实能让我万人之上,不再受这莫名闲气。” 阿畴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 希锦心里便咯登了一声,心道他那眼神暗沉沉的,什么意思? 难道她这么一出惆怅,竟把他说得心里这么难受? 她也不是那么难过啊,只是想拿捏他一把,他也太禁不住说了吧? 希锦看着,越发纳闷。 她倒是盼着阿畴能和她斗斗嘴,来啊,吵起来。 怎么竟是如今这般,让人心里闷闷的。 这郎君的心,海底的针,可真难猜。 正想着,突然,阿畴抬眼看过来。 希锦:“嗯?” 阿畴侧首看着她,看了好久。 希锦:“怎么,我脸上有字吗,倒是让你这么瞧?” 阿畴摇头,扯了扯唇,笑了下:“没什么,觉得你好看。” 希锦:“……” 阿畴却抬起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哑声道:“我明白,你受委屈了,总有一日我会为你找补回来。” 希锦低声嘟哝:“其实也还好……” 都在她预料之中,那陆简恼就恼,碍不着她吃香喝辣睡皇太孙。 阿畴握着希锦的手,看着希锦好一番,之后视线下移,便看向芒儿。 芒儿困乏了,歪在马车中,显然是要睡着。 他静默地看了会,才道:“过几天清明节了,你还准备下。” 希锦:“知道,你都说了好几遍了。” 她这么呛了他一句,他倒是并不在意,就毫无反应的样子。 希锦叹,看来是习惯了,多呛呛,这皇太孙的气势和威严也就没了。 阿畴平淡地道:“嗯,准备准备。” 希锦越发觉得,阿畴似乎有些不对劲。 所以这是怎么了? *********** 锦宫春暖 第100节 接下来阿畴忙得不见人影,晚上时候希锦等他等得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一摸床,人回来过,但又不见踪迹了。 希锦见此,也就随他。 他才从汝城回来,一下子便到了储君这个位置,许多事难免的,她又不能帮他操心,便随他吧,况且这几日希锦自己也忙得很。 她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去汝城,一则和族中人提起自己父母的祭扫,这是大事,是她的牵挂。 虽说族中人一定会办好,但她还是惦记着,二则也讲起自己在皇城中的种种,并说起这边的买卖铺子。 这几日她忙着料理府中诸事,万事待兴,还没抽时间想着这铺子的事——可能以后也没太多时间吧。 所以她想着,干脆让洛掌柜过来皇城,帮自己把皇城的买卖支起来。 寄家书前,也特意问了宁四郎,于是宁四郎也写了一封家书,说起来皇城的种种,兄妹二人的信都一起寄回去了。 因提起这清明节的皇家宴,宁四郎兴头特别高,比希锦都要激动。 “前两日我过去拜访同窗便看到了,如今这会儿,千般景媚,万种芳菲,正是游女踏青时,这燕京城的小娘子可真是和咱们汝城不同,一个个都更水灵!” 希锦听着,心想这四哥也是一个没出息的,眼看即将大考,他还操心什么燕京城的小娘子。 他若考不上,那燕京城小娘子能有他的份吗,也就是干看看而已! 宁四郎搓着手:“听说这清明节也热闹,各路杂耍技摊和歌舞戏班都陆续进了皇城,宫里头会设宴,各样戏耍都有,就是寻常老百姓都可以上街看热闹,斗鸡的,镂鸡子的,施钩的,蹴鞠的,全都有!你说可惜不可惜,要是我不参加大考,我也蹴鞠去,说不定我还能在这里出一把风头呢!” 希锦淡看了眼宁四郎:“四哥,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总想着这邪门歪道,还是正经读书吧——” 说到这里,她心里一顿。 想着若是在汝城,那蹴鞠自然是闲事,不求上进才天天沉迷蹴鞠,那是耽误家业的,不过来到这皇城,似乎又不太一样了。 在汝城蹴鞠好,不过自娱自乐罢了,但是在皇城如果蹴鞠好,那就有机会跻身贵人的圈子,进那蹴鞠社,再得天之幸,说不得有机会攀附权贵。 就自己如今的身份而言,好歹也是能进宫见官家的,自己这四哥倒是不必以此晋身,去攀附了谁,但是,他到底是自己娘家兄弟,若是踢得一脚好蹴鞠,自己设法在官家面前提一句,那他不是也能寻个什么机会? 这清明节以及其他要紧节日,宫里头都是要蹴鞠的,那些皇家郎君官人,甚至官家自己都可能会踢几脚,若自家兄弟能陪官家踢球,将来的前途总归要容易一些。 希锦有了这心思,再看这宁四郎,竟然觉得也不是那么不顶用了。 蹴鞠踢得好,兴许这也是一桩好本事呢。 不过希锦此时也只是想想,这四堂哥马上要考试了,还是让他安心考试,蹴鞠什么的只是一个念想,可不能因此让他浮躁了去。 旁边宁四郎并不知希锦的心思,却道:“我是正经读书啊,我每天都办得正经事,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前几日你让我打探消息,我还真打探着了,也不知道真假,就听人说的。” 希锦并没在意:“什么消息?” 宁四郎探头看了看窗外,窗外没人,他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官家那边好像有意,要给殿下配一个。” 希锦:“配一个?” 宁四郎:“据说是端明殿学士并尚书陈大人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生得美貌,且很通文墨,求娶者众多,只是至今还未曾许配人家,如今听说是官家有意,要给殿下做正妃呢。” 希锦:“竟是如此。” 或者说,果然如此。 她回想着那一日在那舅父陆简家的种种,心里便恍悟了。 这陆简很是看不上自己,自然是想逼着阿畴停妻再娶,可阿畴并不愿意,他既许诺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轻易娶别人,是以只能抻着,怪不得这几日很是沉闷的样子。 宁四郎:“好妹妹,如果人家真要另娶,你又该做何计较?” 希锦笑了笑:“这也没什么,一则殿下曾应过一些事,我愿意信他,二则,便是有朝一日他迫不得已,再娶了哪个,那也只能当妾,不能大过我去,我就不信这皇城出身官家的小娘子竟愿意做小,为我奉茶伺候。” 他若是轻易肯从了那陆简,他就不会这么闷着了。 宁四郎听希锦的话,点头:“说得也是,左右我帮你打探着消息吧,若有什么,我得及时给你通风报信。” ********** 此时已是仲春暮春之交,节前两日谓之寒食,寒食禁火三日,这几日家家以柳条插在门上,皇太孙府自然那也不例外,一时之间满城皆翠绿。 希锦这里刚用了早膳,宫里头各样赏赐便送过来了。 希锦看了看那单子,上等绫、绢、绵各五匹,灶糖、饧饼、麦糕、乳酪,鸡子各一箱,当季时蔬鲜果三大担,另外还有绣扇、纱笼、鞭炮、榆木、火烛并行缠等,足足几大箱子,浩浩荡荡地抬来了。 希锦看着这各样赏赐,问了问,知道四时五节,宫里头都会送东西过来。 她满足地叹息,想着这些虽说未必多贵,但宫里头采买的都是最好的,况且各样林林总总买起来,也是不少钱,如今倒是省了这一桩。 生在皇家可真好啊。 她叮嘱了一声鲁嬷嬷,让鲁嬷嬷把各样物件都归纳起来,时蔬鲜果享用了,至于其它的,能用则用,又拿了那紫衫、白绢并三角儿青行缠,让分给家中奴仆,正好清明那日要用的。 鲁嬷嬷都应了,也说起府中的筹备,香糜和白饧都已经煮上了,明日要点的红蜡正好用宫中的,全都安排妥当了。 希锦又详细问了几句,满意得很:“明日我得随着殿下过去宫中吃宴,你在府中多操心。” 这么说着,隔着窗子便看到,阿畴正自月亮门下迈步进来。 他今日穿了紫绣团龙云丝袍,那丝袍金丝银线的团龙精致华丽,面容疏淡无波,只这么随意走来,袍摆轻动间,隐隐便有天家贵胄的气势。 希锦看着他,微挑眉,不过没说话,也没上前迎接。 讲究那些虚礼干嘛,反□□中的嬷嬷也都习惯了,她就是这样的娘子! 其实这几日阿畴一直不太对劲,乍看仿佛风平浪静,但明显有些心事,闷闷的。 希锦试着哄了,然而哄不好,只能罢了。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自己要淡定,一步步来,不能他稍微摆脸色,她就上窜下蹦着急忙慌,何必呢,他又不是真纳了什么进府。 阿畴踏进房中,旁边嬷嬷和丫鬟都很知趣地下去了。 希锦这才凉凉地道:“殿下,这是从哪儿来啊?” 阿畴:“今天宫里头的赏都到了吧?” 既然他说正事,希锦也就点头:“嗯。” 阿畴:“明日我就出发,跟着禁中的车马过去皇陵,你都准备好了吧?” 希锦颔首:“我想着,让鲁嬷嬷,奶娘,还有孙嬷嬷留在家中照顾着芒儿。” 这是祭祀,芒儿虽是皇室孙,但年纪小,还不能去皇陵祭祀,免得冲撞了,所以只有希锦跟着阿畴过去。 阿畴:“可以。” 当下阿畴又详细问了问各样筹备,确认没问题这才罢了。 这么说着间,阿畴突然道:“之前就说来了皇城要带着你踏青,谁知道过来后忙得厉害,也没时间带你出去,这次随着禁中车驾过去,正好趁机看看外面的景。” 希锦:“嗯。” 她这么“嗯”过后,阿畴突然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她。 希锦疑惑地看他。 这男人反正很古怪,从那日后就很古怪,如今更是古怪。 他这性子反覆无常的,谁知道怎么回事。 她这么想着间,就听阿畴道:“有个事——” 希锦:“嗯?” 她心里却想着,该不会要提要求了吧,比如要纳个妾还是怎么的? 阿畴:“今日我路过皇林苑,却见花开似锦,无意中看到一株芍药,开得风姿绰约,妩媚婀娜。” 希锦:“?” 这什么意思,难道这是名说花,实说人,其实那牡丹正是哪家俏生生小娘子? 阿畴:“我觉得很美,让我想起希锦。” 希锦:“嗯?” 阿畴却伸出手来,于是希锦便看到,在那修长好看的指尖间,夹着一朵芍药花。 那芍药开得丰盈娇艳,浓郁鲜明,美得炫目。 希锦诧异地看着阿畴。 阿畴抬起手来,将那朵簪在了希锦鬓间。 他低声道:“觉得这样更好看了。” 希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 当晚一夜缠绵,两身合一,好一番磨缠,真是如胶似漆,恨不得融在一起。 郎君依然是那个闷闷的郎君,不过总体感觉似乎恢复一些了。 希锦没问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耐心了,也开始越发包容了。 她的底限是,家里万不能有其它妻妾,这是他承诺自己的,反正不许有。 至于其它的,随他吧。 朝堂的事她不懂,皇家的事她也不懂,她能懂的就是,她和他也是一个夫妻店,他既然要冲锋陷阵,那她就料理好府中诸般。 就尽量别给他添麻烦。 缠绵过后,两个人又恢复了昔日的亲近,就那么腻歪着缠在一起睡。 希锦随着间,觉得他胳膊箍得太紧,便想推开他,可谁知道他却越发变本加厉,几乎是手脚并用,将自己整个围起来,动都不能动。 她吭哧吭哧地推他,根本推不动。 她叹息,只好认命。 结果他又将脸埋在她颈窝中,就那么搂着她,还要把自己的脸轻靠在她前面,用唇儿略含着。 天哪!! 希锦无言以对,心想他越活越倒回去,竟仿佛像芒儿一样岁数了! 她竟仿佛多了一个大儿子。 锦宫春暖 第101节 罢了,还能怎么着,认命吧! 到了第二日,他早早起来了,看着神情冷肃,整个人一下子从昨夜的三岁孩童变成了冷傲淡漠的皇太孙。 希锦睁着惺忪睡眼,呆呆地道:“禁中的车马这么早啊,什么时辰了?” 阿畴:“四更了,我们得早一些,宗室近亲是要分批乘坐车马送往皇陵的,我们是头一批,到了皇陵,还有许多礼仪流程要走。” 希锦听着略有了精神,连连点头:“好好好。” 嘴上这么说,却哈欠连天,眼泪直流。 阿畴见此,俯首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先梳洗,上了马车就可以睡会了。” 他低声补充说:“我们府中单配一辆辇车,你可以睡。” 希锦听着,便轻哼了声:“才不信呢,睡什么睡,我还要脸呢。” 所谓要脸,是这次过去皇陵,在祭拜过后还有皇家宴,她得抛头露面。 她心里明白,自己过来皇城也有数日,还未曾正式见过皇亲国戚以及各路勋贵家眷,这次其实算是她要露露面的时候。 以阿畴如今的身份来说,风口浪尖上的人,怕不是多少人盯着呢。 那陈宛儿必是其中一个,而像陈宛儿这样的还有很多,各路打量的,探究的,以及衡量的,都有。 所以她很在意,在意这次露面,怎么都不能让人轻看了。 希锦想起这个,不困了。 阿畴听着,倒也明白,便又低声嘱咐:“禁中车马到了后,我陪着你一起出发,不过出了皇城后,我还有些安排,没法一直陪着你,你且记住,到了那行宫,你要先拜见宫中莫妃娘娘,那莫妃娘娘为人亲厚和善,我也事先和她提过,她知道你,有什么事会略帮衬着些。” 希锦:“我明白。” 阿畴:“今日寒食节,不止宗室近亲,还有市井百姓,全都要出外踏青祭扫,城外郊野如市,人多口杂,你万事务必当心,不可大意了。” 说到这里,他语音略低:“最近捉了摩尼教的护法,京郊一带有些异动,只怕是不太平。” 希锦惊讶:“摩尼教?捉了护法?谁捉的?” 阿畴平静地看着希锦。 希锦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你捉的?” 阿畴:“算是吧。” 希锦越发惊奇,她视线快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竟还有这等本事,你越来越能干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她又很快想到了:“你没事吧,没什么危险吧?” 阿畴摇头:“没事,我又不会亲自去抓,况且还有聂指挥使。” 希锦略松了口气,才道:“那就好,反正你要心里有数,你是有妻有儿的,我的荣华富贵,芒儿的前途,可全都在你身上,你若是有个万一,竟让我们做那孤儿寡母,我——” 阿畴视线紧锁着她:“你待如何?” 希锦:“找十八个男宠!保准气得你从阎罗殿爬过来!” 阿畴额角微抽:“……行,知道了。” 第53章 清明宴 待到阿畴离开了,希锦这里也差不多爬起来了,于是梳洗丫鬟和嬷嬷匆忙进来,为她理妆。 她们将那珠宝玉翠,将那金银首饰,都细细搭配了,反正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的,至于衣裙,那更是专门研究了燕京城最新的款式,用了最上等的料子。 最后花尽心思,选定了揉蓝织锦褙子和轻纱杏黄银条纱裙,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披帛,下面搭配了绣鹦鹉摘桃平底绣鞋,头上则用象牙雕花梳给梳成飞星逐月髻,用了阿畴才送给自己的红珊瑚白玉丝缕繁花簪给压住。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希锦也清醒精神了。 她对镜自照,杨柳纤腰,明肌绰约,那姿色堪堪让这满园春意都失了颜色。 一旁丫鬟见了,都不由看得脸红心跳:“娘子自从成了亲,虽说也梳妆打扮,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实在是好看。” 确实是好看,那雪莹莹的肌肤被上等娇艳的料子一衬,让人惊讶,这世间怎有这般女子,竟仿佛粉团揉成的一般。 便是女人见了,都觉心化开了,恨不得亲近一番才好呢。 希锦自己也觉得不错,当下信心满满。 她收拾妥当,乘坐软轿过去二门,这时候便有宫人前来迎接,口称娘子。 她在嬷嬷丫鬟的服侍下,上了那辇车后,在前后簇拥中,那辇车便缓缓行出街道。 希锦好奇,略掀开一些那薄纱掩映往外看,这会儿天也才濛濛亮,有那早起的货郎并闲汉等都在四处走动了,沿街还有冒着白汽的蒸饼摊,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热腾腾。 今日分明是帝王出行,宗室诸亲都要乘坐禁中车马出城,禁中车马都是以金铜作饰,用华贵的天青车幔,车额上缀视了上等锦缎,就连那门帘上都挂着璀璨珍珠,其中富贵繁华,自不是往日希锦所能想像。 这皇城百姓显然也都爱看热闹,路边寻常市井百姓全都骚动起来,争相看这皇家气派。 一时又听得铁片子的铮铮声,却是那皇城报晓的,口中喊着“天气晴朗”等。 希锦觉得好玩,这报晓的竟还兼了通报气象呢! 其实本来希锦是有些困乏的,就像阿畴说的,在辇车上再假寐片刻,不过这会儿却精神起来了,她头一次遇到这种热闹,难免想多看看。 辇车往前走,陆续人多起来了,前头便有侍卫来报,说是人流如织,以至于城门前据说都堵塞了,只能慢慢来。 要知道宗室各亲都要过去攒宫朝陵,希锦的辇车虽是头一批发,但你走快一些我走慢一些,难免凑在一起,少不得慢慢来了。 又因如今正是迎春日子,那军中设百会,又有百戏施呈,两边更是设了棚厂,更有卖那纸马福物以及各样从食的,倒是好不热闹。 希锦看得眼花缭乱,想着这皇城果然和汝城不同,人活在世,来到这皇城走一遭,畅享世间荣华,这一世才不会亏了。 正这么行着间,又有侍女来报,说是因路途堵塞,行走缓慢,宫中生怕诸位宗亲不适,特意备了一些解乏的从食供给大家享用。 希锦听着,自然不能怠慢,忙请那送从事的嬷嬷上了辇车。 嬷嬷上了辇车后,先拜了拜,才道:“莫妃娘娘说,早就知道殿下家的娘子也过来皇城,知道娘子模样好,想看看的,只是不得空,如今路途上,心疼娘子,特意备了从食给娘子解乏。” 希锦听着,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自己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那官家怎么安排,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名分,如今竟有那莫妃来送些从食了,分明有示好之意。 不过她转念一想,想起阿畴叮嘱的,明白其中意思了。 这莫妃显然是看着阿畴的面子,她应是帮衬着阿畴的吧,简单点说,大家都是一伙的,当然彼此要拉拢拉拢。 于是希锦也就谢过了那嬷嬷,恰好自己也带了些乳饼等,请嬷嬷帮自己孝敬给莫妃娘娘。 礼轻情意重,好歹有来有回。 那嬷嬷去了后,希锦看了看,那是一个八色什锦攒盒,里面放了蜜渍梅,煎西京雪梨,梅子姜并水晶皂儿等零嘴儿,看着倒是精致好吃,她也尝了几口那蜜渍梅,倒是很有些滋味。 辇车就这么慢悠悠地随着出行的车马往前走,出了皇城后,却见郊野都是桃红似锦,柳绿如烟,更见路上有那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泪妆素衣,携了儿女,前去祭扫,当然也有寻常游人,在那山水间寻芳讨胜的,倒是快意。 众皇室宗室车马直奔那皇林苑,希锦看过去,却见远处隐约可见重殿玉宇,掩映在那砖红柳绿中,巍峨华丽。 如今伺候在旁边的宁嬷嬷原是宫中来的,此时从旁再次和希锦说起这皇林苑。 “这皇林苑就在皇陵不远十几里,所以往常宗亲祭扫多来这里,这苑内有山有水,池水为活水。闲暇时可以通大船,还可以演练水军,听说今日便要演练。” 希锦想起之前陆简和阿畴的话,便问道:“是吗?你见过演练水军吗?” 宁嬷嬷忙道:“先帝时候倒是远远看过一次,那时候奴婢还是小宫女呢。” 希锦好奇,水军演练,天大的事了,她没见过,倒是希望看看。 一时希锦的辇车进入了这皇林苑,便在嬷嬷的指引下,下了辇车,一下辇车就有宫娥前来接应,在那宫娥的引领下,穿过那雄楼杰阁,前去拜见莫妃娘娘。 她边走着,边想着之前嬷嬷讲过的,说是宫中皇太后早没了,皇帝的皇后,贵妃,也都陆续病死赐死或者老死,总之没几个能撑下来的,后宫中残存的不过几个老妃子罢了。 这莫妃娘娘是个老实的,很本份,是以倒是平安无事,她能活,能熬,熬到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却熬成了宫中资历最深的老妃子,可以在这种清明皇宴得个风光,主持一次了。 希锦这么想着间,一路上难免也遇到其他宗亲,众大小娘子一个个都是珠翠罗绮,奴仆成群,好生富贵,一看便是身份不凡。 也有人时不时向希锦这边看过来,眼神好奇。 希锦越发明白,只怕自己此次参宴,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 这时候,她恰好经过一处巍峨殿宇,那殿前山棚用彩带结扎成飞龙舞凤,又有教乐所在鸣奏乐曲,都是颇为热闹,一群锦衣华服的小娘子在那里三五成群,说笑观赏。 那些小娘子见了希锦,全都看过来。 如今大家都知道皇太孙流落民间,被找回来,重新归了宗谱,以后怕是有大作为,而皇太孙在民间时也曾娶妻,娶的这妻子自然是寻常市井人。 根据大家所知道的,她这是一个商贾女罢了,听说虽有几分容貌,但都是皮囊,其实不学无术,其实性子泼辣。 是以大家伙都等着看热闹的,也有些千金贵女野心勃勃,想着谋求这皇太孙妃的位置。 可如今看到这希锦,难免震撼。 希锦如今盛装打扮,肤白胜雪,娇艳欲滴,比御花园中那盛开的牡丹尚且多几分姿容,这样的女子,哪里是寻常女子可比! 一时不免惊艳,惊艳之后,便窃窃私语起来。 希锦顿时想起市井上那猴戏,她觉得自己成了被人观看的猴,看完了还私底下品评一番。 她淡淡看过去,却见在那群小娘子中,有一位穿着水绿绣金褙子的,容长脸儿,模样还算好看,那眼儿一直往自己这边瞄。 希锦就那么看过去,视线相对间,那小娘子才匆忙收回视线,之后却是凑到旁边小娘子耳朵上,不知道咬了什么耳朵,之后两个人便掩面轻笑起来。 希锦莫名,便要快步走过这彩楼,就在这时,却有一个穿了白地撒花长身褙子的小娘子道:“可是宁家娘子?” 希锦见对方模样清雅温和,且说话很是和善的样子,便道:“我正是。” 那小娘子便笑了,道:“我姓莫,排行第三,娘子便叫我莫三就是了,我是奉姨母之命过来接你的,我姨母在殿中等着你呢,请娘子随我来。” 希锦听了自然觉得不错,当下和那小娘子一起穿过殿宇,过去莫妃娘娘处。 那莫三倒是一个爽快的,一路上和希锦说着话,也给她介绍这皇林苑种种,诸如近日谁有水军演练,诸如这次清明百戏的种种,还特意提起说是有外国使臣过来。 希锦:“外国使臣?” 莫三娘子道:“是了,据说他们都是乘泊船,万里迢迢自海上来。” 希锦想起自己舅舅之前给自己讲的那些,越发感兴趣:“都是哪些外国啊,你知道吗?” 莫三娘子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往日没特意问过,不过我听家里人说,左右是那些和我们大昭有些商贸往来的吧。” 希锦见此也就不问了,此时恰好两个人经过一处花圃,四下幽静,并无闲杂人等。 希锦便仿佛很不经意地问道:“敢问三娘子,刚才站在彩楼下,那个穿了水绿绣金褙子容长脸的小娘子,是哪家的?” 莫三娘子听闻,略犹豫了下,到底是道:“那是怀化将军宋将军家的小娘子。” 锦宫春暖 第102节 希锦疑惑地看莫三娘子,她觉得莫三娘子言语间似乎有些犹豫。 莫三娘子这才道:“那是九殿下的外家,以恩荫入官,如今做到了怀化将军。” 九殿下? 希锦心里顿时蹦出那日在蹴鞠场外碰到的那个,就是他了,不过是个浮浪纨绔罢了。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想错了。 总觉得那小娘子对自己敌意颇深,她以为这是那小娘子觊觎皇太孙妃的位置,但如今看,她竟是为了那位浮浪九殿下打抱不平了?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精明的呢!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莫妃殿前,因今日前来的女眷多,外面倒是很有些人簇拥着,一时听说皇太孙殿下家那位庶人小娘子来了,纷纷看过来。 一看之下,自也是意外不已,谁能想到竟是这般绝色,便是在这争奇斗艳的宫廷中,都是少见的! 那莫妃娘娘略有些圆润,不过眉眼确实是个本分温和的,也怪不得有如今的福气。 希锦依礼上前拜见,她看着希锦,也是惊叹不已,当下忙招呼希锦上前。 希锦走过去,莫妃娘娘拉了她的手,感慨不已:“可真好看,我在后宫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像你这般模样的,可真是玉为骨,花为容,你这是吃什么长这样好看呢!” 希锦笑道:“娘娘过誉了,我从乡下地方来,初来乍到的,到底不懂规矩,还请娘娘见谅。” 她这么一说话,众人只觉她声音绵软好听,真真犹如仙籁一般,越发惊叹。 莫妃娘娘见了,越发喜欢,又问起希锦诸般事来。 这时候陆续有宗室女眷上前拜见,莫妃娘娘慈善,都给希锦指认了,这个是什么什么帝姬,那个是某某郡王妃,还有那某某夫人的,希锦听得眼花缭乱,记是记不住的。 不过她留意了那宋家的小娘子,看起来是个爱说爱笑的,站在花团锦簇中,倒是机灵得很,长袖善舞,一忽儿和这个说几句,一忽儿又和那个笑几句。 希锦也不认识几个小娘子,便在一旁看别人斗草,谁知道正看着,那宋家小娘子却走过来了,和希锦略打了个招呼,便笑着道:“宁家娘子,等会皇宴,你可是要当心些,那皇宴上许多讲究呢。” 希锦:哦…… 这话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意思是她乡下来的,不懂规矩? 她便故意问道:“是吗,许多讲究?” 宋家娘子:“是,不说别的,听说连座次都是有许多规矩的,要按诰命品阶身份来。” 希锦:“听说?那宋家娘子也是头一次参加了?” 宋家娘子心想这不是重点,不过她还是点头:“是,不过我往日在家中——” 她还没说完,希锦已经快速地道:“你自小长在皇城,竟是头一次参加这种皇家宴?你往日竟从未来过?” 她用一种格外同情的眼神,惊讶地看着她:“这可真不容易,皇城十七年,你总算能见识见识了。” 周围人听着,全都震惊。 这皇太孙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谁知竟是牙尖嘴利的性子? 旁边众小娘子全都惊诧,那宋家娘子更是不敢置信,她怎么能这么说?同情自己?自己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小地方来的乡下娘子同情了? 她脸红耳赤,当即道:“怎么会,我自小长在皇城,我娘并我长姐都是参加过这种宴会的,还有我表哥——” 希锦:“哦,你娘你长姐你表哥都参加过,我明白了,你从小眼巴巴地听大家讲,馋都馋死了,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了,想必你听了一肚子的宴会规矩吧,那你等会走路可得小心些。” 小心些? 希锦看着大家疑惑的目光,娇俏一笑,却是道:“我怕宋家小娘子走路太快,这满脑子的规矩讲究万一晃荡出来,那不是要出丑了吗?” 众人听闻,一愣,愣过之后,就险些笑出声。 不愿意太得罪这宋家小娘子,努力憋着而已。 也有不太能憋得住的,抬起手来用手帕捂住,假意咳嗽来掩饰。 那宋家小娘子羞愤难当:“汝城那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什么规矩都不懂,竟还想着在这里抢风头?” 希锦一听:“哦,汝城?你不知道,没听说过?那我可以告诉你,那是皇太孙潜居了十二年的地方。” 她特别好心的样子:“现在知道了吗?可是要记住,皇太孙住了十二年的地方呢!” 周围人等全都努力憋着笑。 宋家小娘子自然听到了,她一时越发羞愤,万没想到,这外地小娘子竟如此伶牙俐齿。 她满眼不屑:“什么东西!” 还待要说的,恰好这时候皇家宴已经开始了。 旁边就有和宋家小娘子要好的,把那宋家小娘子拉到一旁,低声道:“宴席开始,看她能坐什么座位。” 她一提醒,宋家小娘子顿时明白了。 要知道这入座是有次序的,皇室宗亲中那些嫡系亲近的坐在殿上,一品诰命夫人则是坐在殿庑间,一品之下排列在彩楼后面,至于殿上的坐凳,也都是按照品阶高低来排列的,头两行自然是好位置,后面第三第四行则只有黑漆偏凳了。 希锦没诰命,到了这种场合难免就有些怪异,毕竟她那身份不尴不尬的。 当下宋家小娘子勾唇,嘲讽地道:“那等会我们可得睁大眼睛瞧瞧了。” 于是两个人便都笑起来,说笑了一会,各自就过去自己母亲那里。 她们这种年轻小娘子没诰命,自然是随从自己家族中长辈的座位,就在长辈身后有个黑漆偏凳,不过贵在位置好,那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而这时候,面对希锦的座位,就连旁边女官都为难,不知道怎么安排了。 于是适才那群小娘子,全都好奇起来,面上说说笑笑的,其实暗地里支棱着耳朵想听动静,看看这事怎么圆过去。 第54章 抓贼了! 能来这皇陵的,身份自然都不一般,多少听家里提过,知道皇太孙家这小娘子是商贾出身,很是低微,不过皇太孙就是要把她带过来,且她给皇太孙生了血脉的。 据说皇太孙还一心要她做正妃,只是官家那里不允罢了,于是这小娘子的身份反而被架起来,高不成低不就的,不不尴不尬。 希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境,不过她并没在意,莫妃既然能特意关照了那莫三娘子接了自己过来,安排得周到,那自然是事先预料到的。 果然,这时候便听那莫妃笑着道:“好孩子,你就坐在我旁边吧,我正想着问问芒儿呢,我们坐一起,正好说说话。” 说着,特意让人搬来了软凳,就在莫妃下首,又让人额外准备了一份小几,那小几上放了环饼、油饼、枣塔等看盘。 大家见了,心知肚明,这样解决了皇太孙家小娘子的诰命座次问题,又不至于辱没了皇太孙的身份,等于是皇太孙家小娘子随着莫妃娘娘坐了。 希锦便笑着应了,坐在莫妃下首。 宴席上,自然各样美食俱全,希锦要多少顾着皇家礼仪,其实吃得并不太尽兴,不过勉强吃饱罢了。 宴席过后,却是到了水军演练时候,众女眷也纷纷出去,站在那阁楼上,远远看那水军演练。 希锦自然是好奇,隔着那水榭看过去,却见这皇林苑果然有宽阔的河道,那河道上有数十艘艨艟,上面有衣着彪悍的勇士正弄旗标枪,他们将手中长矛掷在空中,又左右腾跃来接,就是在水面上竟也如履平地,只看得人咂舌不已。 众小娘子惊叹之余,也窃窃私语起来,还有人偷偷看那边的旌旗黄幡。 原来官家正带了众武将校阅水军呢。 希锦看着那人群,便也看到了阿畴。 阿畴已经换上了一身墨色织锦劲装,袖口腰身都收得紧,锋利挺拔,竟隐隐有几分锐气。 她这么看着,不免想起以前,其实他容貌出众,可身上是很有一把子力气的,且动作矫健敏捷,她还曾疑心他不是人。 如今想来,原本就是练家子了。 未必多好,但至少是有些功底的。 这郎君啊,嘴里没几句真话。 恰这时,阿畴的视线远远地越过众人,落在希锦脸上。 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隔着那么多人相对。 希锦微抿唇,便轻轻绽唇,回他一笑,很友好,很柔软。 阿畴的视线中隐隐有了热意,以及一些说不出的什么。 谁知道突然间,希锦又感觉一道狐疑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希锦看过去,那人却是阿畴舅舅陆简。 陆简脸色阴沉,皱着眉头,显然很是不悦,就那么盯着她。 希锦莫名。 心想你一个长辈,对着我这花容月貌的外甥息妇看,这算什么,能不能要点脸? 骤然间,她心里又一动,要不要挑拨离间,回头哭啼啼地对阿畴告状,说他这舅舅为老不尊?这舅舅也不算太老吗,三十五六岁,若说他觊觎自己美貌,还是很说得通的。 到时候肯定能让阿畴恨他! 别看阿畴性情难测,但她现在最清楚不过,谁多看她一眼,或者她对谁笑笑,阿畴都恨不得挖了人家眼睛的! 所以她若是如此这般—— 不过很快她就打住了这念头。 罢了。 其实阿畴也挺可怜的,爹死娘没的,也没个亲人和倚靠,如今初初回到燕京城,四顾无亲,真正为他打算的也就这舅舅了吧,她还是别这么坏心眼了。 而此时就在不远处,陆简看了希锦半晌,才勉强收回视线。 阿畴自然感觉到了,他挑眉,疑惑地看他舅一眼。 陆简死死皱眉,脸色很不好看,硬声问道:“她头上戴的什么?” 阿畴:“自是发饰。” 陆简眸底有了些许恼意:“我是说那件金蝉玉叶发簪。” 阿畴便再次看向希锦,却见此时希锦头上戴着的是一件样式新奇的发簪,那金蝉以黄金累丝而成,惟妙惟肖地立在玉叶上,而那叶片是用和田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叶叶脉分明,纤薄优美。 这羊脂玉洁白匀净犹如凝脂,玉蝉华美别致,更兼样式新奇,倒是惹眼得很。 他便道:“如今初来乍到,还不曾为她置办太多首饰,今日皇家宴,我不能让她寒酸了,便从昔日母亲嫁妆中寻了几件给她用。” 略顿了顿,他又道:“这是我家娘子,若是太寒酸,我丢不起这人。” 陆简一听,脸都黑了:“这是你母亲的嫁妆,你竟随意给她了。” 锦宫春暖 第103节 阿畴面色淡定:“舅舅,也不算随意吧,她佩戴了来参加祭扫,这也是正经事。” 陆简:“你可知道这件玉簪的来历?” 阿畴:“不知。” 确实不知,当年出事,他尚且年幼,不可能恰好知道母亲一件嫁妆的来历。 陆简:“你母亲出嫁前,曾请了当代大师陌上痴人雕琢了八件首饰,这件事是我亲自督办的,我对每一件首饰都了如指掌,这是其中最出彩的一件,有金枝玉叶之寓意。” 阿畴听此,倒有几分动容,他一直知道舅父和母亲姐弟感情好。 昔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曾那么用心为待嫁的长姐准备嫁妆。 他低声道:“舅舅辛苦了。” 陆简没好气:“结果如今你倒是便宜了她!” 阿畴:“舅舅此言差矣,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她是母亲的息妇,母亲又没别的子女晚辈,不给她给谁?我母亲若是尚且在世,也不忍心看她息妇太过寒素,倒是惹得别人耻笑吧?”” 陆简深吸口气,面色难看地望着阿畴:“你这是非她莫可了?” 阿畴:“是。” 他望着不远处,透过那教习人员,在那管弦之乐中望向希锦。 远远地看过去,那衣香鬓影间,她玉颈皎洁修长,一捻儿素腰楚楚动人,今日好生打扮,那揉蓝织锦褙子搭配那金色薄纱披帛,布料上鲜艳的颜色几乎染上了她身子般,越发衬得她明肌雪肤,风姿绰约。 这让阿畴想起曾经,十岁那年初次见她,并不懂太多,懵懵懂懂只知道喜欢,想亲近,后来长到十四岁,过年时候去宁家大院拜年,却见她穿了新裁的大红缎子袄儿,粉艳艳地坐在廊下逗猫儿玩,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看他。 他至今记得,那一年初雪澄澈,她睁着雾濛濛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 那是他放在心坎上的小娘子,温软娇软,活色生香,每一根头发丝都鲜活动人。 在他青涩晦暗的年少时光,他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描摹着这画面,狂热到无法自拔地想像着各种来满足自己心底那阴暗的渴望。 那宁五郎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铺子里那个被他救了性命身份卑微的小厮,正疯狂地渴望着,惦记着,并谋算着他那爱若珍宝的女儿。 陆简淡看了一眼自己外甥,看着他望了他家娘子那眼神,终究叹了口气。 这外甥千般好万般好,奈何竟栽在了那区区一个小娘子身上! 阿畴听到这声叹息,却侧首看向陆简:“对了,舅父,今天翁翁提起来,说舅父这个年纪,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说要舅父趁着这寒食节,好生相看,若有心仪的,他便可为舅父赐婚。” 陆简听着,微扬眉,不可思议地看向阿畴。 阿畴恭敬垂眸,诚恳地道:“舅父和母亲感情深厚,若是舅父娶妇,或有了子嗣,母亲一定不会吝啬,一定希望把自己的首饰拿来送给新妇或者侄子侄女的,到时候,舅父便不必为那首饰心痛了。” 陆简沉默了片刻,薄薄的唇吐出一个字:“滚。” ************ 一时这水军演戏结束,众人意犹未尽之余,又该看那百戏了。 大家也各自散开来,观看那禁卫军摔跤,欣赏那笙歌管弦之声,又有天子内侍用榆木钻火,有那先钻出火来的,便赐了金碗,赏了贡绢三匹,并赐一支御用巨烛。 君臣同乐,那些百官家眷全都翘首以看,场面倒是热闹得很。 希锦就这么闲散地四处赏看着,一时不免有些遗憾,若是芒儿过来了,可以看看热闹,踏春。 只是他人还小,这种清明时节,小人家的到底不合适,只能多等几年再说了。 这么走着间,却见前方花枝后有几个小娘子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希锦本要转身离开,结果无意中听得其中有个声音似乎提到了阿畴。 她当即不动了,支棱着耳朵仔细听。 “也不是吧……那莫妃娘娘不是刻意关照她吗?” “这哪里知道,别看莫妃娘娘给了她脸,但那也是为了皇太孙!若是为她,就该给她诰命,现在什么都不给,那不是抻着她吗?” 希锦心里一动,想着这是什么嚼舌根的,竟然对着自己说三道四! 她仔细倾听,却听那边声音中有些耳熟的。 不就是那宋家小娘子吗? 敢情又是她! 这时候,却听那几个小娘子的声音压低了。 “我听说诰命自是要留着给正头大娘子,其实官家打心眼里就没把她当息妇,以后最多当个妾吧,毕竟皇太孙的长子是从她肚子出来的。” “我是听说,陆将军那边也在谋划着呢,要给皇太孙殿下找一个好的,如今正接触着的倒是有好几家——” 这么说着,就有人笑起来,却是道:“五娘,你们家不是正接触着吗?” 希锦便听那边宋家小娘子的声音,她笑着道:“哪有,这都是道听途说吧。” 于是别人便笑道:“别瞒着了,我可是听说了,据说首选是陈尚书家,再就是你们家,还有韩家了。” 那宋家小娘子忙道:“这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哪能和韩大人家比呢,更不要说陈尚书家,想必还是外面道听途说罢了。” 希锦听此言,意外,但又意料之中。 阿畴是皇孙,这样的皇孙甚至极可能便是登上大宝的那位,那朝中百官自然是押宝的,从龙之恩谁不愿意呢? 这么押宝,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自家女儿嫁过去,再生些儿女,将来阿畴登上帝位,对方便是外戚,也算是分得一杯羹。 更何况阿畴本就是形貌俊美的年轻郎君,是以能得这么多家小娘子觊觎,也是情理之中。 但只是,她听到,自然心里不痛快。 阿畴这几日一直忙碌,且性情沉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了。 那些人,包括他舅舅,逼着他要他娶别人! 这时候,就听另一个声音道:“其实我看皇太孙如今那娘子,倒是一个好的,这皇太孙妃的位置,怕不是早晚是她的?瞧她那姿容,我们哪个能比得上?” 她不说这个也就罢了,她这么一说,其它人等顿时不痛快了。 毕竟都是燕京城官家女,自小金汤玉露养着长大的,怎么就比不得一个身份低微的商贾女,这让人怎么服气? 于是便有人噗嗤一声笑:“那皮相倒是不错,可那又如何,出身卑贱,不过是仗着皇太孙龙困浅底时,才沾了一个大便宜,就她那样的,让她生了皇家血脉,那都是偷着乐了,她还想怎么样?要想做皇家妇,只凭美貌哪成?” 其他人便附和:“是了,我听说她连文墨都不通呢,商贾女,也只会打打算盘罢了。” 更有人道:“莫妃娘娘给她脸,这是抬举她,她却好像只能把自己当根葱了,其实也不看看,在场哪位娘子没霞帔,就她,只配了寻常披帛,她难道不觉得寒碜吗?” “她懂什么呢,估计都不知道什么是霞帔!” “五娘,你看看她当时说你时,那眼尖嘴利,这果然是市井商贾出身,我们哪能和她比呢!” 其他人纷纷赞同。 就这么说着间,希锦便也干脆上前了。 她轻笑一声,大大方方地道:“各位小娘子,你们怎么躲这里倒是热闹,这是说什么呢?” 她这么一出声,那几位娘子全都是花容失色,惊慌失措。 说人坏话,就这么被逮个正着,谁能不忐忑呢! 大家都是要脸的。 希锦笑着道:“刚才是谁说我,说官家怎么没给我霞帔,咦,这不是皇亲宗室的事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妄议了?还是你们为我打抱不平,觉得官家处事不公?” 她这么一个大帽子扣过去,适才说话的小娘子顿时一颤,脸都白了。 妄议朝政,认为官家处事不公,谁听了谁不腿软啊! 希锦叹道:“你们这些闺阁中的小娘子说出去也是京城贵女,结果你们可倒好,竟在这里说三道四,怎么,你们是巴望着我被休了,好叫你们嫁给皇太孙,你们好当皇太孙妃?我说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你们觉得我们家殿下能看上你们吗?” 大家脸红耳赤,忙道:“没有,娘子你误会了。” 误会? 希锦嘲讽地道:“我怎么误会了,刚才你们说我什么了,你们当着大家的面,敢说出来嘛?” 她生来音调绵软,带着丝丝脆甜,不过如今说出的话,却是呛得很。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平时在后宅中,也是很懂一些阴私,但是这小娘子竟这么嚷嚷出来…… 她不要脸,可自己要脸呢,这事哪能这么嚷嚷? 希锦见她们犯怯,当下更是一步往前:“你们倒是说啊!怎么,知道自己私底下妄议朝政怕了?你们不光自己倒霉,到时候也得连累全家,你们——” 她这么说话间,声音并不算小,一时惊动了众人全都看过来,更有旁边摔跤的禁卫军也赶过来,甚至惊动了官家。 这时候就见一个穿着绿裙的小娘子,低着头就往前跑。 希锦见了,直接喊道:“你跑什么?怎么,心虚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不是妄议朝政,是不是质疑官家了,你——” 这时候禁卫军都已经来了,她这么一喊,众人全都看过去。 却见那小娘子倒是生得壮实模样,穿金戴银,不知道是谁家的。 希锦觉得这小娘子竟然跑,那必然是做了大坏事的,说不得她刚才挖苦自己最狠,那自然是不能放过! 她便指着那人道:“你怕是做贼心虚吧!站住!” 那小娘子便提着裙子站在那里,再不敢动了。 这时候阿畴听到动静,也迅疾赶来了。 他过来后,见希锦正站在那桃花树下,旁边好几个小娘子都站在那里,仿佛对峙状。 他阔步走到希锦身边,略护住:“怎么了?” 希锦其实就是要闹大,必须闹大啊。 燕京城不知多少人觊觎着自己的位置,不闹大怎么行,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当然也包括官家,包括阿畴舅舅陆简。 她是阿畴的发妻,是芒儿的嫡母,他们凭什么要慢待她! 她闹舅舅闹官家没底气,但是现在可以闹这么几个小娘子,杀鸡儆猴! 于是她看到阿畴后,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阿畴怀中,泪眼汪汪地道:“殿下,殿下,你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吧。” 她眼泪说来就来,只哭得颤巍巍:“殿下,我再也受不了了!” 阿畴也顾不得外人在场,扶着她的腰:“怎么了?” 他一双冷目直扫那几个小娘子:“刚才到底怎么了?” 锦宫春暖 第104节 那几个小娘子陡然间被阿畴那么一扫,顿时只觉得森寒之气扑面而来,一个个两腿发软,后背发冷。 她们只是私底下说说闲话而已,结果怎么就被拎出来要当众丢人现眼呢? 关键,这皇太孙家的娘子,刚才还对着她们凶神恶煞,怎么如今皇太孙来了,她马上变一个脸色,那么哭嘤嘤的,倒像是她受了多大的气,不就是私底下编排她一下吗? 一时几个小娘子也是无言以对,在那里结结巴巴:“也没什么,只是姐妹说几句闲话罢了,私底下说闲话,不曾想大娘子竟然偷听了去,还这么闹腾起来——” 希锦听着这话,自然不能让她给自己扣屎盆子,便从阿畴肩膀上抬起泪眼,咬着唇道:“殿下,如今正是寒食节,大家都三五成群的,便是私底下说个什么,无关人等,谁爱听她们说,又怎么会特意偷听,只是赶巧了,刚才我走过来这边,恰好听到她们说起我来,那些话语实在是不堪入目,他们还提到了殿下,还提到了官家,我才实在气不过的!” 说到这里,众人便见,她单薄纤弱的身子就那么无助地颤了颤,一看就受了莫大的委屈。 大家不免蹙眉,想着这几个小娘子脸色煞白,看来也是心虚,这怕不是背后说了人家什么坏话呢! 况且提到殿下,提到官家,这这这—— 阿畴垂眸,视线落在怀中妇人发髻上,那发髻上戴了金蝉白玉簪,如今因为她哭泣的动作,那金蝉翅都跟着颤巍巍地动。 他便生出许多怜惜来,抬起手,略环住她的腰肢,宽慰着道:“别哭。” 一旁众人看到这一幕,不免眼睛都直了。 这皇太孙可真是不避嫌,大庭广众,就这么哄他家娘子! 而希锦听着他那声音,分明带了几分暖意,心里自然明白,他纵然早看破了自己,但决定给自己面子,放纵着自己继续在这里演戏。 果然夫妻就是亲生夫妻,有默契! 她顿时喜欢得很,阿畴就是对自己好嘛! 皇上负手而立,一旁看着,此时终于出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帝王发此一言,那几个小娘子一个个脸色煞白,浑身簌簌发抖,跪在那里不敢言语。 这里面有当朝礼部尚书左大人的女儿,他见此情景连忙上前道:“回禀陛下,小女无知,怕是冲撞了皇太孙府上大娘子,还请陛下恕罪。” 其它几位小娘子的家人也都纷纷上前请罪。 希锦听此,自阿畴肩头抬起,哭哭啼啼地道:“诸位大人言重了,说冲撞倒也不至于,但只是她说我身份卑微,说芒儿身份也不上台面,还说皇太孙竟要娶我,怕不是眼瘸了。” 她一番添油加醋,直接把阿畴父子都给扯下水。 如此一来,倒是气得那小娘子嘴唇泛白,两手打颤,她恨道:“我才没说那些,我只是说你了,我哪敢说皇太孙和皇重孙!” 希锦听着,睁大泪汪汪的眼睛,一脸天真地道:“你说我身份卑微是不是?” 小娘子:“是,我是说你身份卑微,但我——” 她话说到这里,旁边她爹左大人脸色大变,那小娘子也顿时意识到了。 她怎么可以承认这些呢! 左大人脸色犹如锅底灰,对着自家女儿斥责道:“大胆,你竟如此无礼,还不跪下请罪!” 要知道希锦确实身份卑微,但有些话是一般官眷能随便说的吗? 那怎么也是皇太孙的发妻,皇上给不给她诰命将来封不封她为后那是另外一码事,但是如今人家皇太孙的正妻,竟然被随便说身份卑微,这闹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了! 那小娘子跪在那里,神情惶恐:“我,我,我——” 她都说了什么啊,这分明是中了那妇人的圈套! 阿畴便领了希锦走上前:“翁翁,希锦的性子是有些娇气,人家说她,她听了,便委屈,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事情闹成这样,也是怪她,不过她到底是明事理的,无非是一些口角间隙罢了,她哭哭,发泄过了,也就罢了。” 说着,他用手轻捏了下希锦的手指。 希锦心领神会,便顺着他的话风道:“翁翁,我自是以夫命为天,殿下说的在理,我什么都听他的,至于这左家小娘子,她想必也只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旁的陆简看着这情景,嘲讽地扯了扯唇。 阿畴刚才说那么一番话,分明是对自己的妻子大有维护之意,但勉强也算是处理得当。 但什么知书达理,也就是哄哄外人罢了,这小妇人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分明是抓住别人小辫子就要狠狠揪的那种。 但是没办法,自己外甥就吃这一套,就是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别说今天确实是那几个小娘子理亏,就算是希锦主动招惹别人,阿畴也只有护着的份,总之在他眼里,他家娘子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皇上见此,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希锦听此言,便抽噎了下,拖着哭腔道:“反正我什么都听翁翁教诲就是了。” 众人见她生得冰肌玉骨,粉雪团一般的美人儿,如今哭起来,却是梨花带雨,泪盈盈的,可怜又动人。 一旁陆简也看得直皱眉。 她佩戴了自家姐姐的玉簪在那里哭唧唧的,他看着也并不舒服。 此时皇上听得此言,不免也有些不忍心。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孙子的心思,曾经想着可以试试别家小娘子,所以对于陆简的种种行径,他也是放任的。 可现在,他也看出来了,阿畴对这妇人的维护之意,他满心满眼都是这妇人。 当下他负手,吩咐道:“尔等几个在这里生口舌是非,实在有失体统,各自带回家闭门思过,以一个月为期吧。” 几个小娘子吓得早已经浑身无力,如今听此言,纷纷流着泪上前叩谢皇恩。 左大人等人自然面色如菜,难看得很。 其实罚个禁足这并没有什么,可这几个小娘子都未曾出阁,这么一来真是丢了大脸面,将来的婚事都难说了。 谁家愿意要一个在皇帝面前丢人现眼且得罪了皇太孙的妻子呢? 希锦泪盈盈地看过去,只见那几个小娘子灰头土脸地低着头,分明是丢了脸面的样子,不觉心中畅快,这下子让她们气死吧! 她这么看着,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一个。 一时忙看过去,果然见旁边桃花树后,那个着绿裙的小娘子正鬼鬼祟祟要离开。 这哪能让她跑了呢! 希锦忙道:“殿下,你看,这是谁家小娘子,她要偷溜呢!别让她跑!” 她这么一说,大家全都看过去。 大家看着那小娘子,不免疑惑,一时纷纷问起,这是谁家的。 阿畴盯着那小娘子,却是陡然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他这么沉声一喝,陆简也意识到不对,身形矫健,如箭一般,已经追了上去。 希锦正诧异着,就见那小娘子却陡然往前蹿过去,蹿得简直比兔子都快。 这变故可是惊到了众人,家眷们惊呼出声,一旁大内侍卫并御龙诸直也都闻风而动,纷纷亮出家伙冲过来。 阿畴沉声命道:“护驾!” 第55章 立功了 希锦听得阿畴那一声,心里已经慌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却感觉她被重重推了一下。 身体一个趔趄,猛地往后,踉跄间,身体根本稳不住,竟险些跌落在地,待到爬起来,才见前面是官家的袍服,她竟然被推到了官家后面! 她连忙爬起来,这时候就见大内侍卫已经簇拥过来,殿前司诸班直和侍卫亲军,也都飞奔而来,只是仓促之中,场面大乱,有人高呼有刺客,有人大喊保护皇上,那翠衣女子则是横冲直撞的,众人心中惧怕,有人扔了银镬过去,还有人将那立笔不管不顾地扔出去,闹腾得鸡飞狗跳。 慌忙之中希锦看向前方,阿畴已经手提长剑,矫健上前。 希锦看着自家郎君那挺拔骁勇的气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机会来了! 她一步上前,直接扶住了帝王的胳膊,道:“翁翁,不要怕!有我们呢!” 她喊出这话,才觉得特别傻,特别假,还挺尴尬的。 但已经喊出来了,就不要顾忌,反正这个时候是最好的表忠心的时候,这个时候奉承一句话能顶平时一百句。 于是她干脆豁出去了,上前一步,拽着官家躲到了一旁铜螭头曲盖后面,并大声道:“翁翁,快,我们躲这里!” 那曲盖有正方四角大伞,本是帝王出行礼仪,如今正好躲着了! 那官家显然也是慌,脸都白了的。 再是帝王之威,可乍然遇到变故也怕丢命,毕竟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怕死。 他两手颤抖着,紧随着希锦的胳膊,用嘶哑的声音道:“好,躲这里!快快快,护驾” 这个时候,诸大内高手以及诸班直和侍卫亲军已经全都簇拥过来,带着红缨子的长枪大矛已经纷纷亮出,希锦和官家被围在了正中央。 这时候,却见远处有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直蹿云霄。 希锦倒吸一口气,心想她如今在这里逞英雄,可不要把命赔进去啊! 不过好在,那些大内高手都已经闻风而动,大家拿了防虞器具,桶索旗号和火背心等器具,飞扑过去。 那些人显然训练有素,分头救灭,不多时,那火势便小了。 这个时候,一辆辇车停在他们身边,于是便有卫士在槛下伺候圣驾,登那辇车。 因希锦是扶持着官家的,自然也随着官家上辇车。 上辇车时,她不免担心阿畴,想回头看,但那边太乱了,入眼所见都是侍卫亲军,还有残余的烟雾,以及仓皇失措的宫娥内侍,根本看不到阿畴和那刺客的踪迹,只好忧心忡忡地上去了。 上了辇车后,很快医官提着箱子匆忙赶过来,在那宫娥内侍的引领下上了辇车。 此时辇车外面都已经是侍卫林立,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那医官脸色煞白,跪在那里为官家过脉,一切安好。 官家疲惫地靠在那宝座上,吩咐道:“希锦,让医官帮你过过脉,可不要惊吓了。” 那医官显然并不认识希锦,猛地见到一娇美小娘子就在官家身边,不知根底,当下恭敬地上前,跪在希锦身侧,为希锦过了脉。 好在并无大碍。 这时候,外面的繁杂喧嚣声似乎停了下来,不过有尖锐的口哨声,指挥使聂大人上前禀报,低声说了外面情况,果然场面已经控制了。 皇林苑内外已经犹如铜墙铁壁,戒备森严,正在追查那小娘子。 聂大人最后禀报道:“那火看似凶猛,其实只是烧了一干草垛,应是调虎离山之计,如今军士已经尽力扑灭,并派医官诊治伤者。” 希锦听着聂大人声音,其实竟觉得亲切起来。 当初聂大人过去汝城接阿畴,她是很不喜的,可现在,简直仿佛听到家人的声音,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啊! 官家听着这些,只是略颔首。 锦宫春暖 第105节 那聂大人是在辇车外的,并没有听到声响,便不好言语。 一时有些尴尬。 希锦便从旁小声提醒:“翁翁。” 官家听这声音,略睁开眼,意识到了,便吩咐道:“先下去吧。” 那聂大人这才略松了口气,先行跪退了。 官家深沉难测的眸光便望向希锦。 她之前还泪盈盈的,可怜兮兮,如今倒是冷静下来。 当下颔首,赞赏道:“今日多亏了你——” 他想到刚才的情景:“亏得你眼尖,发现了那刺客,如若不然,只怕要让她跑了。” 希锦听着,自然明白,这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她脑子飞转,口中却是道:“翁翁,我也不知道这是何许人,我看她和那几个小娘子在一起,当时我正难受着,只以为她们是一起的,我看她要离开,便大声喊人,她这才没跑了,我当时哪知道这竟然是刺客……” 其实回想下,她也是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我还呵斥她,骂她了……我还嘲讽她了……” 想想就可怕,万一那人拿着刀子,直接给她捅个血窟窿,她岂不是就没命了? 官家看着她咬唇害怕的样子,便安抚道:“别害怕,已经过去了,你是有福之人,无意中竟发现了刺客,自己也全身而退,你看,我倒是要托你的福了。” 希锦忙道:“翁翁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翁翁平安,我怎么都行。” 这么说着,她突然记起,自己刚才好像说了大实话。 呵斥,骂,嘲讽…… 她偷偷看了一眼官家,他好像没察觉,显然他也有自己的心事。 至于她是不是牙尖嘴利嘲讽了别人,对这种帝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小儿女逗嘴而已。 毕竟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 于是希锦便想起阿畴,她开始担心了,担心得要命。 她的阿畴,刚才还宽慰她,可不要丧命在这里。 她便翘头想往外面看,但根本看不到。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刚才是阿畴推了她一把,阿畴要让她和官家在一处,故意把她推到官家那里去。 显然他是故意的,此时已经事发,官家那里是最安全的。 希锦一颗心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官家察觉到了:“怎么,你在惦记畴儿?” 希锦点头:“嗯,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官家淡声道:“没什么,有禁卫军,只是一个刺客而已,翻不起风浪。” 希锦自然赞同:“是,我也觉得是,翁翁说得对,殿下他一定没事的。” 官家再次看向希锦,却是道:“我还想问问你呢,这几年在汝城,你和畴儿——” 他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过来,很快禁卫军首领过来禀报,说是那刺客抓住了。 希锦听着,心顿时落下。 刺客抓住了,那禁卫军首领没特意说,那就是阿畴没受什么伤了。 极好极好! 那禁卫军首领又详细提起来,原来那绿裙女子竟然是摩尼教的教徒,这次摩尼教护法被捉拿,并押入大牢,那些摩尼教教众一直试图营救,这女子趁着清明时节设法混入百官家眷群中,是想趁机作乱,甚至想着挟持皇上,以此营救那摩尼教首领。 本来她已经混入贵女之中,因为各家女眷四处走动,谁也不可能认识所以女眷,便是看到一个面生的小娘子,也只以为是谁家不曾出门的小娘子,谁又能辨别出呢,是以她本来已经成功了。 谁知道她偏偏遇上了希锦,希锦闹了这一场,无意中发现了对方的行藏,让对方暴露了身份。 如今官家听得禀报,面色也是沉了下去,细想之下实在后怕。 毕竟值此清明节,皇亲国戚百官家眷,各色人等尽在其中,这摩尼教余孽竟然混入贵女之中,自己不加提防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希锦站在一旁,也是胆战心惊,不过又觉庆幸,看来自己是立了大功,不知道这皇帝翁翁会怎么对待自己,是赏赐自己,还是再给自己一个更高的诰命? 这么想着间,却听官家突然道:“外面已经安全了,你们先护送大娘子回去吧。” 希锦听得,连忙跪别了皇帝。 才刚离开,就见阿畴和舅舅陆简过来了,都是腰佩长剑,神情肃沉。 希锦看到阿畴,简直想扑到他怀里,不过碍于外人在身边,只好忍着,不过心里却委屈起来。 阿畴视线扫过她,很迅捷地遍扫全身,之后便收回目光,再不看她,反而和那禁卫军首领说起来。 此时护卫铁骑已经将皇林苑团团围住,禁卫羽林兵已经按照班次三步一岗,戒备森严,可以说就在刚刚,数万禁卫军已经迅捷将这皇林苑搜了一个天翻地覆。 这么简单说了几句,那禁卫军首领告辞,阿畴才对陆简道:“舅父,现在都已经安排妥当,应该没什么遗漏,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陆简微挑眉,看了眼一旁希锦,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外甥心急,急着安抚他那小娇娘。 不过—— 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希锦发间,之后望向阿畴。 阿畴挑眉,疑惑,然后陡然明白。 一时他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终于望向希锦,问道:“适才你发间那玉簪?” 希锦听着,也有些茫然。 惊魂甫定,阿畴竟然关心这个? 她只好道:“适才医官过来给官家过脉,也给我过了,当时,当时我发现那玉簪歪了,怕丢了,便收起来。” 说着,她才从袖中掏出那玉簪,疑惑地看向陆简。 陆简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的样子,也不说话,迳自转身离去了。 希锦望着陆简那冷漠的背影,一时无言以对:“这,这——” 这都什么大将军啊!!! 出了这么多的事,他老人家竟然还惦记着一枝玉簪! 给他,给他,都给他,明天还给他一百枝玉簪! 阿畴也是无话可说。 他微吸了口气,问希锦道:“如今皇林苑内戒严,辇车并不在,需要等下,我们是等着,还是先回去?” 希锦记起来,之前嬷嬷说过,皇太孙被安置在位于皇林苑东侧的撷芳园,所以他们现在要过去那边歇息。 现在她随身的物件都已经带过去了,不过还没去看过就匆忙拜见莫妃娘娘,之后便是宫宴。 此时听得这话,问:“那很远吗?” 阿畴:“不算太远,穿过两处殿宇,我陪你回去吧。” 希锦一听他要陪着自己回,便安心了:“好。” 阿畴微颔首,当下夫妻二人便徒步回去撷芳园。 这皇林苑内殿宇鳞次栉比,楼观参差,不过此时各处都是装束整齐的禁卫羽林兵,即便是阿畴贵为皇太孙,一路过去也是遇到多处喝探兵士。 希锦留心听了听,那兵士聚集在一起,足足十几人,每一队都有人问“是与不是”,之后便有人答是,又问什么人,那人便答是殿前都指挥使某人。 如此各队更替,就这么一直喝叫。 希锦哪见过这个,不免好奇。 阿畴低声解释道:“这是禁卫军内部防止奸细之法。” 希锦:“哦。” 阿畴便大致给希锦讲了讲,原来皇帝身边戒备警卫其实有三条,其中皇城司和殿前诸班交叉分布,互相制约,一起拱卫皇城。 这次那翠衣小娘子应该图谋已久,以官员家眷丫鬟身份混入其中,以至于瞒过了皇城司亲从官,几乎接近了皇帝身边。 希锦听着,其实还是有些不太懂,这些事太复杂了。 不过她也隐隐感觉,这次的刺客一事,看来那小娘子正是利用了两班人马的互相制约这个漏洞,以及寒食节君臣同欢这个时机。 怕不是图谋已久,说不定还有内奸。 希锦想起今日经历的种种,对那舅父的一些埋怨已经烟消云散,反而是之前的后怕慢慢卷了上来。 她竟然对那摩尼教判罪吆三喝四呢,这是不要命了吧!! 一路上继续往前走,这时候皇林苑已经恢复了秩序,那些宗室亲眷并百官家眷等也都被安抚,各自准备回去房中。 众人自然也都没辇车,大家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大家见了阿畴,纷纷打招呼行礼,颇为恭敬小心。 不过等阿畴夫妇二人走过去,到底会忍不住好奇,偷偷地看希锦。 阿畴颀长矜贵,神情冷漠清淡,不过希锦却袅袅婷婷,就那么垂着眼睛,微垂着头,颈子呈现出优美动人的弧度,看上去很娴静柔顺的样子。 大家不免暗暗诧异。 今日那翠衣女子被抓现场,可是有不少官员和家眷在,是以大家都看得真真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事情都传遍了,人人都知道,是这皇太孙府上的大娘子“大吼一声”,才惊得那贼人慌张逃跑,从而露了行藏,这才被捉。 这么一来,谁都好奇,不知道皇太孙在民间娶得这商贾女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可是三头六臂不成?可谁知道,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什么是花为容玉为骨,这就是了,长成这等模样的小娘子,那真是吹一口气仿佛都要化了,结果竟能“大吼一声吓得贼人颤三颤”,这谁能信呢! 希锦知道不少人在偷偷看自己,她也就觉得娴静柔顺的模样,甚至很是楚楚可怜。 如此,当两个人抵达撷芳园后,总算松了口气,可以不用装了。 她也顾不上其它,疲惫地瘫坐在那罗汉椅上,道:“今日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阿畴便吩咐宫娥:“准备沐浴。” 宫娥应了声,忙下去了,房内便只余阿畴和希锦。 没外人了,希锦毫不掩饰,直接扑过去,一把子抱住了阿畴。 锦宫春暖 第106节 抱了个满怀。 或许才从外面回来的缘故,他身上沁凉,那华丽的紫袍都是凉的,腰间的配饰还咯到她了,这让她不能更紧地抱着他。 她嫌弃碍事,扭着腰儿低声嘟哝:“这是什么!” 阿畴微吸了口气,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探过来摘下腰间的紫金双鱼袋,扔到一旁,这才腾出手来,之后,他便打横将她抱起来。 希锦轻叫了一声,叫声清脆缠绵,跟鹊儿一般。 她是心满意足的,要扎到他怀中,要抱抱,还要亲,还要安慰,要人哄着。 阿畴打横抱着她,俯首下来,亲了口她的脸颊:“先沐浴?” 希锦轻“嗯”了下,便趴伏在他胸口了。 她家阿畴太好了,满身的清爽气息,很舒服,让她恨不得被他揉进去,让她恨不得抱着他不放开。 她没经过这样的事,她承认她被吓到了,她需要安抚。 要使劲哄着,要亲! 阿畴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急切,低头快速地吻了她一口,又动手顺她后背:“不用怕,都没事了,那些乱党已经抓住了,再不会作乱。” 然而他不提也罢,毕竟事情都过去了,他这么一提,希锦想起刚才的后怕,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喃喃地道:“我都吓死了,吓死了,我差点死了,我如果知道她是乱党余孽,她一定会杀了我,我差点就没命了!” 她的大娘子之位,她的母仪天下,她的荣华富贵,差点全都没了! 阿畴捧着她的脸:“好了,不哭了,没事了。” 希锦哭得直抽搭:“我还对她凶了呢!” 阿畴:“嗯,希锦真能干,敢对着乱党凶呢。” 希锦:“!!!” 才不是呢! 她又怕又恼,便握拳捶打他胸膛:“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死了,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事!” 阿畴有力的胳膊环住她纤弱的腰,搂着她,就那么任凭她捶打自己。 希锦打着打着,那握着的拳便松开来,身子软软地偎依在阿畴胸上,自己倒是呜咽起来:“我都险些丧命,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是皇家多是非,什么是伴君如伴虎,那戏文里说的果然不假!” 阿畴便抱着她,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现在不是好好的,你福大命大。” 希锦哭得抽抽搭搭:“看来这皇家宴实在是不旺我,我还是不要参加了。” 阿畴:“嗯,以后都不要参加了。” 希锦听着,却睁着濛濛泪眼问:“我不参加,那你要带着哪个参加,你要另找一个大娘子陪着你参加吗?” 她又想起莫妃,那莫妃熬啊熬,熬得脸上爬满皱纹,才得以主持那清明皇宴呢,这必是莫大荣耀,这就像是他们宁家过年过节的当家大娘子一样,能站在那个位置,累死也值啊! 他以后当了皇帝,不打算让自己做? 阿畴看她那眼儿,泪汪汪的,满脸委屈和不满,那分明是质疑自己,这小脑袋不知道想哪儿去了。 一时无奈:“这是又瞎想什么呢?” 希锦:“不许你带别人参加,你的家眷只有我,没别的!” 阿畴怜惜地揉了她的发:“我知道。” 他的脸紧贴着她的,低声道:“其实这一段我在忙,就是忙这摩尼教,我也想尽快有些建树,这样才能和官家谈。” 提到这个,他声音温柔起来:“你这次冒险,帮了大忙,算是立功了,这样师出有名,就会更顺利了。” 希锦:“就是说,我能有诰命了?” 阿畴:“明天我会和官家谈,你等着结果吧。” 希锦想起今日种种,心里便喜欢起来:“反正你只能有我,不然我就毁了你!” 阿畴轻笑,哑声道:“好。” 希锦听他这么说,心里自是喜欢,喜欢得不行了:“我的阿畴就是好!” 她抬起眼,看那门窗掩着,并没人看到,当下翘起脚来,她大着胆子,撬开他的薄唇,衔住他的舌,抿紧了唇来吸住那舌,又用自己的舌在那舌尖轻缠。 她本有国色天香之姿,这样的绝世美人儿,竟如此主动娴熟地翘着脚尖抻着颈子去吃男人家的舌,这世上哪个郎君能禁得住被她这样。 会想死,死在她身上都甘愿。 阿畴只觉魂儿都要被吸麻了,尾椎骨也泛起激烈的畅感。 他很快反客为主,一手握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伸开指来拢住她的后脑勺,就这么将她禁锢住,俯首动作激烈地吻她,绞裹住她那小舌。 希锦甚至感觉阵阵痛意,便下意识用手挠他强悍的后背,口中含糊地要发声,却根本发不出,全都被他吞下了。 她这如猫儿一般的挣扎,反而越发惹人,这香软的身子总有一股缠人的劲儿,让人恨不得把她做到哭,做到透透的。 阿畴紧紧抱住她,脚下移动,隐在了窗旁。 窗户没关严实,不过他们所处是一个死角,并不会被人看到。 在这里他尽情厮磨,如此好一番,两个人才终于分开。 阿畴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怀中娘子的脸颊,因为这酣畅淋漓的接吻,她雪白肌肤便已经透出一层粉红,那是从肌肤内透出来的,有些汗潮,充满了鲜嫩娇美的气息。 阿畴垂首下来,将自己的额抵上她的。 天已近黄昏,他听到了傍晚时的钟鼓声,隐隐有歌舞声传来,那是清明时节的歌舞之声。 而他,在两个人的心跳中,安静地品味着充分拥有的满足感。 这时候,外面响起很轻的敲门声,是侍女过来了。 那侍女请示道:“回殿下,浴房已经准备妥当了。” 阿畴道:“好,你们先下去吧,不必伺候。” 希锦趴在他怀中,听着他这个声音,只觉得哑得厉害,里面掺着浓重的渴望。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撞了下,酸软酥麻,就恨不得—— 她微吸了口气,轻咬住唇,压下自己的心思。 这时候,阿畴打横抱着她过去了一旁浴房,这皇林苑紧邻松山,松山有活水,也有温泉,这皇林苑的浴房自然和寻常人家不同。 希锦靠在阿畴怀中,好奇地看,却见浴房内有配备有壁炉和地漏,并绉纱裹了上百种花料制成香囊,她一进来,便闻到了四溢的花香。 她多少来了一点精神,打量着这浴房,又见那池中似乎又几只铜龙,便越发好奇:“那是什么?” 阿畴其实也有意转移她的心思,免得去想今日这一场惊吓,于是便也给她讲,这是火龙。 “虽说松山是有温泉水的,但并不是四季常暖,为了防止供不上,这池中便设了铜龙,若是天气凉寒的时候,便淬火烧红,放入池中,这样池中便温暖起来。” 希锦恍然:“这样,听着倒是舒坦。” 当下两个人卸衣入池,虽说是夫妻,但这样还是多少有些羞赧,好在这浴房中光线朦胧,且水汽氤氲,并不太看得真切,倒是避免了那尴尬。 这浴房中物件齐全,金丝楠木矮几上设有浴凳、木屐、双耳铜壶和浮石等, 希锦换上一件薄纱浴袍,又趿拉上浴房专用的木屐,便过去了浴池中,滑入水池中。 阿畴也换上了,进入水中后,便从后面环住她。 希锦感觉到了,红着脸低声道:“你要如何?” 阿畴俯首下来,和她交颈,亲吻她的侧脸和耳畔,低声道:“我帮你洗,然后你帮我?” 希锦:“嗯。” 阿畴:“洗过后,清爽干净。” 希锦:“……” 到底是几年夫妻,他这么说,她便也明白其中意思。 她略咬唇,犹豫了下,道:“不想吃。” 阿畴抿着唇,眷恋地亲了一口:“那骑马吗?” 希锦这次都不犹豫了:“才不要呢!” 他就惦记着骑马,她才不要骑! 阿畴略沉吟了下,低首,在她耳边又低语一番。 希锦听着,面颊薄红,两眼含水。 她咬着唇,不说话。 阿畴微抿唇,又说了几句,很是哄着的意味。 他便是往日性情有些沉闷疏淡,可男儿骨子里的渴望,让他在这个时候很会伏小做低,哄着诱着他这小娘子,好让她愿意。 希锦确实被哄住了,她笑了笑,很期待,但又仿佛很勉为其难地道:“好吧。” 第56章 成事 许久后,希锦酥软无力,便懒懒地靠在男人胸膛上。 柔弱无骨的手轻抚过男人紧实的胸膛,心里却想着,他体魄似乎比起之前更为强健了。 这么一场,她竟有些受不住,也兴许是浴池中有些闷热的缘故。 阿畴感觉到了,低声道:“那我们先出去浴池,过去榻上?” 希锦懒得说什么,只低低地“嗯”了声。 阿畴便用柔软的方巾为她擦拭了,又用软锦把她包起来,之后才走出浴室。 出来浴室后,早有侍女上前伺候,阿畴略回避了。 这些侍女都是皇林苑浴池的侍女,是曾经在太医院受过学的,精通按摩调理之术,如今希锦沐浴过后,她们便以按摩之法,为希锦调理,又涂抹上香膏。 当然也有侍女专伺候希锦那一头长发,先用了一种黑色药草来揉搓长发,之后再洗去那药草,以十指按摩头皮。 这么按摩涂抹间,这些侍女们其实心中也是暗自惊诧。 锦宫春暖 第107节 这皇太孙家的小娘子,端的好颜色,生得雪魄冰姿,那肌肤明净如新雪般,如今因沐浴过,透出清透的浅粉色,便是同为女儿家,都看得几乎挪不开眼。 如今她这一头乌发只慵懒地插了清透如水的翡翠簪,更是衬得那国色天香之姿。 于是侍女们再看那雪肌间触目惊心的红痕,脸红心跳之余倒是能理解,她们看了都挪不开眼的,更不要说那血气方刚的皇太孙,适才在浴房中,还不知道怎么放浪,以至于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仿佛全然没了半分力气,如同被人揉碎了一般。 而希锦懒散地合着眼,享受着几位侍女的服侍。 她们手法高明,倒是让她通体舒坦,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享受。 这么想着间,因闻得那香脂味道幽香入骨,别有一番动人,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香?” 那侍女便道:“这是海外运来的一种香料,据说叫白笃耨香,是由国外使臣献上的,昨日个官家就说,分给各宗亲家眷来用。” 希锦听着,隐约记得自己听舅父提过这个名字,但也只是提提,那是海外传说,并没见过实物。 她来了兴趣,便吩咐道:“取来我看看。” 侍女听令,便取了来。 希锦细细看时,原来这是凝成的香块,通透犹如猪油,颜色却似鹅脂,装在剔透的青瓷罐中,待要用时,便用簪子挖出一丁点来,放在笼中蒸。 侍女解释道:“约莫蒸半个时辰就可以了,适才殿下吩咐说要沐浴,我等便已经开始蒸了,如今娘子沐浴过,正好给娘子享用。” 希锦摩挲着这笃耨香,只觉得那香味氤氲不散,实在是动人。 若是能在市面上卖一卖,不知道能挣多少银子,不过想来这笃耨香远自海外而来,实在是罕见,贵重得很,这货源怕是难。 她想着,或许应该给舅父写一封信,问问他,若是能设法弄到,也是一笔好买卖呢。 那海上买卖通夷国,夷国总是有些新奇物件,是大昭没有的,若是能取个巧,不愁发大财。 这时候,阿畴重新进来了。 他也已经收拾过,换上了质地柔软的雪白绫锦,样式简洁到并没什么花饰,一看便舒适得很。 他一进来,视线便在床榻上巡了一番,最后落在她脸颊上。 希锦:“嗯?” 阿畴唇畔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之后走过来,握住了她的脚。 她肌肤通透如脂,沐浴过后更是弥散着莹润的粉光,而她那双脚,白嫩光洁,就那么似有若无地隐在软缎中,看着越发叫人动心。 希锦见此,便干脆抬起脚来,轻抵在他的胸口。 阿畴低首,捧着,轻吻了一口那脚趾头。 希锦生得实在好,脚趾头都是匀称的,犹如玉雕的,看得人目眩神迷。 他这么吻着间,希锦便慢慢有些受不住了,刚才在浴池中,已经身上无力,被侍女们好生服侍一番,才觉好些,如今他又来。 阿畴看出她的意思,哑声问道:“要吃些什么吗?” 希锦摇头:“没什么胃口。” 阿畴:“要不吃点雪梅酒?” 希锦:“酒?” 阿畴:“用了临安的绿萼梅,取了冬日攒着的梅上雪,好像还加了秋露和芍药,酒力并不大。” 希锦听着,倒是有些兴趣,便让人呈上来。 却见那酒竟是水魂浮动,似有春光,她便吃了一口,入口幽香,爽净悠长,倒是上佳。 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歌舞之声变得遥远,窗下的虫鸣却是幽幽响起。 夫妻二人偎依在这床前,由宫娥服侍着,漱口过后,用了酒,又吃了一些下酒的荤食鲜果。 如此用过后,才让那宫娥收了下去,夫妻二人重新漱过,这才上床。 阿畴显然惦记着,并不放过她,吻她脚踝,那脚踝纤细柔婉,他轻轻含着吻着,便慢慢地沿着那修长玉白的双腿往上了。 希锦几口酒入腹,也有些飘飘然,便觉浑身上下都是舒服,整个人犹在云中一般。 不过她还记得刚才的要紧事,便喃喃地道:“有事要问你呢。” 阿畴埋首在那里,有些贪婪地亲吻着,此时听到这话,只哑哑地“嗯”了声。 希锦虽也有些沉迷,不过还是推他:“哎呀,说正经的呢。” 阿畴:“你问。” 他略放开一些,不过唇上嫣红,眸底深浓,气息也有些不稳。 希锦:“我听侍女说,刚才这笃耨香,是国外使臣送的,最近倒是来一批外国人?” 阿畴听这话,神情略清明了,道:“是。” 他给她解释道:“是,有几个国家恰好和我们大昭有来往,这次连同大昭藩属的几个小国,一起带了贡使前来,也是因了那摩尼教,是以最近燕京城戒备森严。” 希锦:“都有哪几个国?” 阿畴道:“有时室利佛逝派,渤泥国,也有阇婆、层拔、波斯。” 希锦听着渤泥国,眼睛一亮:“哎呀,我才听我舅父提起,说我们还要卖给他们瓷器呢!要用我们的瓷器和丝绸来换他们的稀罕物件!” 阿畴颔首:“舅父这些买卖都是私底下的,好在数量不多,也就罢了,其实按照大昭的规定,但凡和大昭通商的,必须向大昭纳贡,也就是只有大昭藩属国才有资格通商。” 希锦:“现在并不见严查这些?” 阿畴:“是,现在还不曾严查,不过这些早晚要管的,你看我们之前那批货——” 想起曾经,他顿了顿,才道:“这就是韩相想从市舶司下手,开始逐步严查海外通商到时候,那些通商小国就必须先成为大昭藩属国了。” 希锦听着,也是惊讶,毕竟她从小长在汝城,汝城都是做买卖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就连她舅父也不曾提起。 她略想了想,问:“不是说这次渤泥国也派了使臣来吗?那他们怎么就不是我们的藩属国?” 阿畴道:“这次渤泥国王派了使臣前来,自是想和我大昭通商,也有意低头为我大昭附属,但是具体如何,还要详谈,如何纳贡,以及纳多少,也包括通商的双方税赋,这些都是要谈的,若是能谈拢,这生意自然可以做,若是谈不拢,只怕是从此便要严查私下商贸往来了。” 希锦默了默,叹道:“其实何必呢,这都是互惠互利的,非要自诩□□大国,把好好的买卖都给推到门外,白花花的银子不挣。” 阿畴:“也不是说非要拒之门外,还是要看怎么谈。” 希锦:“人家都已经眼巴巴想纳贡了,这不是挺好的?还要怎么谈?” 阿畴笑了下,解释道:“也不是说对方愿意纳贡就是好的,历来各朝都是重朝贡而轻市舶,但是本朝却相反,为重市舶而轻朝贡,其中缘由有许多,细说起来,那朝贡的来了,自然是要回赐,且要优厚,才能彰显我大昭国□□大国的国威,除此之外,贡使入境后的食宿和路费按例都要由朝廷来出钱,而且那贡品还不能收税,这么一来,这蕃国入贡,可谓是朝廷无丝毫之益,而远人获不赀之财。” 希锦:“……” 她深吸口气:“明白了,这外国人打得好算盘,这就像是过年时候穷亲戚上门送礼,说是送礼,但其实咱们要还礼,还得管他好酒好菜,他来这一趟,我们亏了,他们赚了!” 阿畴:“他们这次来得也是不巧,正好赶上我们寒食节,前几日朝臣们便提议着,干脆让他们过来这皇林苑,摆下酒席,观看百戏,其间再谈这通商一事,若是不成,只当戏谈。” 希锦这才恍然,恍然之余,也和阿畴提起来自己带的那些瓷器。 阿畴:“你带的?渤泥国定制的?” 希锦:“嗯……本来打算带着当个土仪的,也算是有趣,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拿出吗。” 她其实有些担心:“不过这事也就不提了,免得牵连舅父。” 毕竟严格来说,她舅父供应那海商瓷器,其实竟也是私下通商,若是严查,要被抓起来抄没的。 阿畴蹙眉,沉思一番,却是道:“既恰有他们定制的瓷器,其实如今拿来一用,也未尝不可。” 希锦:“嗯?” 阿畴:“正好明日要设宴招待外国使臣,这些瓷器虽是私制,但若是合适,也未尝不能用,两国谈判,牵扯复杂,关键时候,以这些瓷器做引,也未尝不可。” 希锦:“啊……” 她顿时精神了,坐起来:“那,那现在让人去取来?” 阿畴颔首:“我马上派人过去,取一些来,若是可用,再做计较。” 希锦又想起一事:“对了,当时我不是搜罗土仪吗,除了那些各样稀罕玩意儿,我还弄了一副叆叇。” 阿畴:“叆叇?” 叆叇原意是浓云蔽日,不过时人流行一种物件,也唤作叆叇【注:叆叇既眼镜,北宋已经有所记载】。 若读书过多,耗费眼睛,精神不济,眼力不好,便犹如那浓云蔽日,于是便可以用那叆叇来作辅,用绫绢缚于脑后,两块清明水精在前,可助力双眼清明。【注:水精既水镜】 又因各人情况不一,所以都是用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来划分深浅标度,其中讲究,外人轻易难以窥破。 这物件少见,原是海商从外国带回来的,不过他倒是听人提起过。 希锦:“对,我听说,那副叆叇,不光那些读书毁了眼睛的书生戴的,就是年迈之人也戴的。” 她想了想:“也不对,我带来的这叆叇,是只给那些年迈眼花的人戴的。” 至于为什么这两种人要戴的叆叇不同,她也不懂了。 当时搜罗了一些稀罕物,觉得这个有趣,也就带着了,至于可用不可用,以及到底能不能卖银子,她才来燕京城,诸事繁忙,还没来得及琢磨呢。 阿畴:“那我带过来看看,官家年迈,其实也有些老眼昏花了,万一有用呢。” 夫妻二人这么商量着,此时两个人自然都没那旖旎心思了,希锦又交待自己都带了什么什么,阿畴便出门安排去了。 希锦也睡不着了,她就躺在那里,回想着当初自己向舅父请教的,关于出海的,关于那渤泥国的,他们的风俗习惯等等,舅父说了许多,她也就那么一听。 如今却觉得,倒仿佛能有些用处,等晚间阿畴回来,她再多给他讲讲。 既然要协谈,知己知彼总归是有备无患的。 *********** 阿畴按照希锦所说,取来了希锦暗地里带来的那些瓷器,并交给了鸿胪寺卿,并命人传唤负责接待几国使臣的押伴使,商谈具体事宜。 希锦便将自己从舅舅那里听来的各样传闻都说给阿畴。 “我舅父说了,他们以石板筑城,他们有个国王,国王屋顶上盖着一种用来抄写佛经的贝叶,不过寻常老百姓只能用草来做房子,他们的国王出行,都是用一种绳子编成的大床,上面盖一个大布巾,他们若是打仗,就在穿一种用铜铸成的盔甲,他们的货倒是齐全,有龙脑香、玳瑁、苏木、槟榔、丁香。他们成亲的时候,喝椰子酒、吃槟榔、还爱戴指环,他们用布料和刀具来做嫁妆,不过他们那布料当然不如我们,我们的绸缎到了他们那里都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她这么滔滔不绝,把自己舅父说过的,原封不动说给阿畴。 阿畴听着道:“这都是你舅父讲的?” 希锦连连点头:“他也是听海商讲的。” 阿畴蹙眉,道:“鸿胪寺倒是有些关于渤泥国的记载,不过只是提及地志、物产和邦交。” 希锦:“哦,鸿胪寺的记载嘛,那自然都是正经事。” 她知道的都是那些海商的见闻,鸡零狗碎的事。 锦宫春暖 第108节 阿畴:“约莫三十年前,那爪哇岛的阇婆国有心和大昭作对,是以挑唆渤泥王和大昭停止通商,也是因为这个,这海上通商才一直未成。” 希锦:“看来那阇婆国不是什么好人!” 阿畴:“……” 他略沉默了会,道:“你说得对,不是什么好人。” ************** 第二日,希锦醒来的时候,阿畴已经不在了,想来又过去御前了。 他倒也确实忙,夜间忙,白日也忙。 希锦懒懒散散发了片刻的呆,听着外面似有百戏之声,倒是热闹。 那嬷嬷上前说话:“殿下吩咐了,今日早间时候倒是也可以闲散,娘子可以自便,午膳时要过去莫妃娘娘处一起用,用过午膳后,便陪着莫妃娘娘看踏青看百戏,晚间则是夜宴,等用过晚宴,殿下便可以陪着娘子一起回来了。” 希锦听着,他倒是把这一天都安排妥当了。 此时她身上也是有些倦怠,想起昨夜癫狂,到底是先沐浴。 这么沐浴着时,便想起昨晚。 希锦脸红耳燥,赶紧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不过她也发现了,一回生二回熟,之前她还怨怪他,怪她那样不好,觉得他就是野狗! 现在……第二次这么来,竟觉得也没什么了。 就摊上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郎君,她能怎么着? 一时梳妆妥当后,希锦对镜自照,明肌雪肤,娇艳无双,慢说别人,便是自己看着,都忍不住喜欢。 她对自己是极满意的,也知道众位小娘子看着自己的目光,羡慕的,惊艳的。 当下她也就过去莫妃娘娘处,想着过去请安,顺便也拉拢拉拢关系。 出了撷芳园,便见这皇林苑气象又和昨日不同,可以看到林立的禁军演练,还有高墙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知道干嘛的。 待经过那皇林苑的主道时,远远便可见那大殿前山楼,殿上更是张挂着锦绣帷帟,铺着绣茵,垂着香球,更在前槛内设了银香兽,好一番雍容富丽,伴随着那燕乐之声,只让人疑心身在仙境。 那些穿了冠冕朝服的官员,都是二梁冠,白袍青缘,还有威严肃穆的法驾和仪仗,看得人肃然而立。 除此之外,果然见了外国使臣,那发色和寻常人不同,竟仿佛是黄色卷毛的,也有黑色卷毛的,总之很是怪异,他们手中似乎捧着贡品,依次往前,似乎要进献? 希锦知道这不是她们这种小娘子可以轻易近前的,少不得避让了。 一时到了莫妃娘娘处,却见不少宗室近亲都在这里了。 她到了的时候,倒是很有几位和她打招呼,还有那一位帝姬,叫云萝的,也很是亲近,上前挽着她手说话。 这云萝帝姬今年不到四旬,似乎是阿畴父亲的妹妹,应该是嫡亲的姑姑。 但是希锦记得,昨日自己出现时,她似乎有意回避了,今日倒是亲近起来。 想来关系一般吧,要不然阿畴也不至于不和自己提起。 至于其他宗亲女眷诰命夫人以及各家小娘子,见了她都是面带和善,上前打招呼,颇为慇勤。 这—— 希锦心里多少有些猜测,昨日自己算是“护驾”了,大家都明白人,看到这个,多少不敢轻看自己了。 希锦也留心看了昨天那几位被她“逮住”的小娘子,一个不见了,连她们的长辈都不见了。 拜见过莫妃娘娘后,大家倒是一团和气,说起今日扫墓,又说起外国使臣的相貌,最后还提起来,说昨夜京师禁军大半出动护驾,就连那豫西的弓手捕快也倾巢而出,现在皇林苑外已经全都是人马。 “竟是一只蝶儿都难飞出去了!” 希锦听着,想起昨晚阿畴所言,想着这定是和那摩尼教有关了。 这么说话间,皇林苑为女眷准备了各样戏法,大家便边吃茶边观赏,这戏法倒是有趣,有那用灯光映于帷布上的影灯戏,也有相扑,不过让希锦意外的是,那相扑竟是几位英姿飒爽的小娘子在相扑。 那些小娘子都扎着绿头巾,穿着一水的销金衫裙儿,看着爽利得很,倒是让人喜欢,谁想到这样的小娘子竟是相扑高手呢! 众女眷纷纷喝彩,莫妃娘娘看着也喜欢,当即让人重重赏了几位小娘子,并问起她们姓名,她们都一一答了,原来几位小娘子才十四五岁,都是练的童子功,是专门要给宫中贵人表演相扑的。 这边热闹着时,就坐在希锦身边的莫三娘子压低了声音,道:“昨日你可是一战成名了。” 希锦:“我看昨天那几位都不见了呢。” 莫三娘子抿唇轻笑,之后才低声和她说起来。 原来昨晚大家都散了,但其实那些禁卫军可没闲着,整整一夜都不曾消停,不少人都跟着倒了霉。 希锦听着那“整整一夜都不曾消停”,不知怎么就心思歪了,一时脸红,不过她很快正经起来,认真听莫三娘子说。 她这才知道,昨夜有人倒了大霉,最倒霉的是那宋家小娘子,如今皇上命人彻查那翠衣小娘子的来历,看她到底是怎么混进这行宫内苑的,因为那翠衣小娘子是跟随着宋家小娘子的,自然要从宋家小娘子查起,这么一来,宋家一整个卷了进去。 如今九殿下跑过去官家面前求情呢,若是以往,他求求情,兴许就过去了,可这一次受惊吓的不是别个,是官家自己。 本来这两年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又被这么一惊吓,那自然不得了,哪还管谁家人情,该查的都要严查! 莫三娘子低声道:“我也是今天一大早听到的,我兄长说的,说是禁卫军资金过去了宋家开始彻查,那宋家娘子也被提审了,听说当时就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呢,她这次,还不知道牵连多少人呢。” 希锦:“!!!” 竟是如此精彩。 她想着,阿畴一定知道,等见了阿畴,一定要详细问问,看看那宋家小娘子到底吓成什么样了。 活了个大该啊! 最好是因为这件事,那九殿下彻底失宠了,从此后再没有能力觊觎阿畴的皇太孙宝座。 所有和阿畴抢的人,统统倒霉,就她家阿畴独占鳌头,登上宝座! 莫三娘提起这些,却是津津有味,很有些感慨:“说起来,当时仓促混乱,还是多亏了陆大将军沉稳若定,帮衬了我们,他——” 话说到一半,她轻咬唇,却是不说了。 一时面上竟有些红晕。 不过希锦并没留意这个,她正想着拿宋家小娘子,以及那倒霉的九殿下。 他们可真倒霉啊,而自己就是那锦凤命,果然是逢凶化吉,万事如意,越想越痛快! 正这么想着间,突而就有外面宫娥急匆匆进来,到了席前报说:“官家跟前的孙公公过来降旨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惊。 降旨? 要知道这是寒食节,是祭扫,也是踏春,本是大家齐聚一堂好一番戏耍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事,差太监吩咐一声就是了,这是官家吩咐后宫妃嫔的私下事,和外面那些朝臣无关。 降旨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正经大事,圣旨就是诏书,是要经过中书舍人制词以及给事中的书读等关卡,还要经过宰相副署的,这是要昭告朝臣的大事! 这个时节突然一道圣旨,那怕不是天大的事! 众人想起昨天摩尼教刺客一事,难免心中惶恐,生怕和那宋家小娘子一样被牵连了,一时众人纷纷自省,惶恐不安。 当下莫妃娘娘匆忙整理衣冠,带着众皇亲家眷出门迎接,谁知出去后,那孙公公却是道:“请皇太孙府宁氏接旨。” 第57章 皇太孙妃 希锦乍听这话,都还没反应过来,她没被人唤作宁氏过,还是旁边的莫三娘子用胳膊轻碰了一下她,她才意识到。 当下连忙上前跪拜。 周围人等心中疑惑之余,多少隐隐有所感觉,一个个都陪着希锦一起跪在那里接旨。 那公公这才宣圣旨,希锦跪在那里仔细聆听,开头几句文绉绉的话听到了耳朵里,却怎么都到不了心里,理解不了。 到了后面,才听到和自己有关的,脑子能理解的言语。 那话却是说:“朕素闻宁氏性行温良,勤勉柔顺,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章,佩诗书之训,声华茂着掖庭……兹册宝、封尔为皇太孙妃,尔其祗勤夙夜,衍庆家邦、佐妇职而永膺渥眷,钦哉。” 希锦听着这么一长串,懂是不可能懂的,不过她却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句“皇太孙妃”。 皇太孙妃! 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什么意思,她,皇太孙妃了? 她整个人还在晕晕乎乎,完全无法理解的时候,那公公却已经含着笑,慈爱恭维地看着她:“太孙妃娘娘,领旨吧。” 希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按礼,跪在那里谢恩,之后两手高举过头,接过来那圣旨。 待她领了圣旨,众人也都终于站起来,于是大家纷纷上前,口称恭喜。 那莫妃娘娘更是喜气盈腮,笑着道:“瞧瞧,咱们希锦真是好福气,官家早就准备着,要给希锦封诰命呢,这不是趁着这会儿过节,正好就下了旨。” 周围人等,也都赔笑,一个个地说恭喜,那帝姬,还各路宗亲妃子,没有不上前恭维的,一时这殿内言笑鼎沸不绝。 其实大家心里也是震惊的,大家多少猜到了,昨日那摩尼教一事,如果不是希锦,那摩尼教的阴谋怕不是得逞了,还不知道出什么乱子呢,是以官家肯定要重赏这皇太孙家小娘子的。 但大家以为,也就是封个郡夫人罢了,毕竟出身低微,看上去不成气候。 谁曾想,直接就太孙妃了,实在是让人没想到。 毕竟这种圣旨,可不是一天能拿出来的,要经过繁琐程序,还需要绣金线,还得要 希锦自然也是不敢想。 皇太孙妃了! 那意思是,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货真价实的,是皇家宗室承认的,正经的太孙妃,正头大娘子! 而紧接着,皇太孙妃的赏赐已陆续送至了,按照礼仪,希锦先跪拜迎了,并谢主隆恩,之后便命人将那各样赏赐先送至自己所居下处。 因这么一出,这百戏自是暂停,她突然被封了这天大的诰命,自然要赐袍服,却见那是一件交领大袖褕翟,并搭配有凤冠。 那凤冠金灿灿明晃晃,大小花二十四株,凤冠上还有数条金龙回旋穿梭,并有云鹤飞凤等,全都是栩栩如生,凤冠上还绣有珠滴和珠花,雕镂精良繁琐华美,上面的图绘全都是规制,是寻常人绝对不敢轻易佩戴的禁忌。 希锦又仔细看那五彩褕翟,交领大袖,衣上织绣十二行五彩青质摇翟纹,里面则搭配素纱中单,都是最最上乘的用料。 这时候许多女眷都在呢,全都簇拥着围观,看这寻常人难得的富贵,几位帝姬也越发慇勤,和莫三娘子等人一起帮衬着服侍希锦佩戴。 那莫妃娘娘笑着道:“你这褕翟倒是和我的有些相似。” 希锦听着,有些意外,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太孙妃的礼服和皇妃规格相同,只不过太孙妃身为储君之妇,那凤冠是大小二十四株花的。 莫妃娘娘笑道:“这可是官家吩咐的,说是如今皇室也要厉行节俭,干脆给你打了这二十四株花的凤冠。” 锦宫春暖 第109节 众人听这话,只觉奇怪,诧异,不过细想之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凤冠,还有这褕翟,精美华丽,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应是早开始准备的。 也就是说,其实储君之妇的袍冠早就备好了的,不外乎哪一位来穿戴,谁拿到这个位置就赏给谁。 如今不过是眼前这小娘子得了而已。 想到此间,众人看那袍冠,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毕竟这次皇孙重回皇城,回来便是皇太孙了,纵然其他皇家宗室依然有心觊觎,但只怕是也难了,是以大家都在押宝,都恨不得在这皇太孙位子还没坐稳当前,来一个奇货可居,把自家女儿塞过去。 这商贾小娘子到底身份低微,若是和她争一争,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可现在,人家竟然已经坐稳了这皇太孙的位置,等于皇太孙的正妻之位已经没了,大家只能争争郡夫人了。 郡夫人……倒是也行,毕竟皇太孙一旦得登大宝,那郡夫人怎么也要封妃的,总归比别人先占住位置。 希锦自然没功夫去揣摩众人心思,她其实也在想着,这些袍服只怕是在她和阿畴过来燕京城前就开始准备了吧。 所以这个其实不存在为谁准备,就如同那龙椅宝座,谁得了皇位谁就坐。 如今她家阿畴争气,稳坐储君之位,那老皇帝终于舍得把这凤冠舍出来,自己也终于有资格披上这象征了储君之妇身份的褕翟。 世间事有时候不过是一念之间,若不是阿畴归来,若不是阿畴为自己争取了这太孙妃之位,谁知道披上这褕翟的又是哪个呢,兴许是陈家小娘子,兴许是王家小娘子,反正不是她宁希锦! 如今她宁希锦披上了,有朝一日,更是可登上皇后宝位,入主后宫,母仪天下。 而穿上这褕翟后,又有太监送上了赏单,希锦看时,里面林林总总列了许多赏赐,比较惹眼的是罗二百匹,绢三百匹,金二十四两,银三千六百六十两,银钱三百贯足等,后面还有各种,人多口杂的,都不及细看,只能回去再细细品味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富有了,阿畴府中的金银不都是她的嘛,不过这些贵在是皇帝赏赐的,还是当着皇亲国戚的面封她为太孙妃时赏赐的,其中含义就不太一样了。 ********** 接下来,一切就仿佛做梦一般。 按照大昭之礼,储君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希锦作为储君之妇,那自然是身份尊贵,内命妇之中,唯有皇后在她之上。 因当今皇上无后,莫妃不过是以庶妃之诰命来代掌凤印,是以莫妃身份其实在储君之妇以下,希锦便成为内命妇之最尊,就连莫妃都要向希锦见礼了。 莫妃自然也不敢自大,当即屈膝行礼,希锦便忙扶了莫妃入座。 一旁早有女官匆忙更换座次,这次希锦要坐主位,莫妃在她下首。 希锦感念莫妃,又因她是长辈,于是莫妃之位只是稍微次于她,两个人几乎平起平坐以示敬重。 莫妃自然不敢当,于是谦让,如此推脱再三,终于入座了。 她们二人入座后,其他人等这才敢按照尊卑次序坐下来。 重新坐下后,众人看着这情景,一时也是恍惚。 昨日用膳时,这皇太孙妃还要被大家看热闹,还要用莫妃娘娘的恩赐来求个座位,结果今日就变了,一步登天成皇太孙妃了。 多少人的美梦碎了。 至于晚间时候,那是内外一起的盛宴,是帝王设宴,其排场自然又和女眷的内宴不同,希锦身着凤冠褕翟,乘坐凤辇,前往福宁殿。 一路上,却见除了依仗和卫队外,左右六军和卤簿,全都分列于殿外,更有那大内亲军,都是一色的锦络宽衫,着了那镶着绿色锦边小帽,手执银裹头黑漆杖子,侍立两旁,威严丛生。 辇车行至一处时,便有引导礼官上前,于是辇车停下,希锦下辇车。 下辇车时,一旁早有内侍上前,那些内侍都是穿戴冠服,手中执笏的,肃穆华丽,他们在她身畔弯下身子。 这应该是侍奉的意思? 宫廷礼仪太过繁琐,希锦听那意思,便是莫妃这样的也未必全都懂,希锦自然更不懂。 况且她如今身份不同,身为储君之妇,甚至比起莫妃娘娘有更多礼仪讲究。 好在有那引导礼官,少不得跟着做就是了。 她下了辇车往前走,于是便见那些内侍退下,却有宫娥上前,掌了琉璃玉柱掌扇灯自两旁相随,又有红纱帖金烛笼在前开路,身后更是诸多宫娥鱼贯跟随,浩浩荡荡,肃穆威严。 这个过程非常慢,比平时自己在家走路要慢很多。 因为这种走路的慢,于是每个动作就仿佛惹眼起来,她的礼仪,她的身姿,她迈出的每一步,以至于她这么走着间,那绣工精良裙摆的褶皱,这些都刻意被放大了。 于是在这过于郑重的礼仪间,希锦感到了储君之妇的含义,这诰命这称号背后,是无尽的锦绣富贵,是万众的瞩目,是天下第一命妇的尊贵。 但她隐隐觉得,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那母仪天下,并不是张口随意道来的。 而就在她走过那雄楼杰阁时,突然间,听到远处天空传来清越之声。 众人诧异,纷纷看过去。 一看之下,也是惊奇不已。 此时已近黄昏,却见群山连绵,暮霭层层,红霞漫天中。 而就在这云气缭绕的半空中,有十几只仙鹤盘旋在山棚彩楼上空,清越的鹤鸣声伴随着殿前的仙乐,竟仿佛使人踏入了仙界之中。 众人全都好奇看过去,一时就连那御前侍卫,那禁卫军,也全都抬头看天。 谁知道这时,那些仙鹤却突然展翅而动,低低地飞翔下来,以一个飘逸而优美的姿势,朝着希锦而来,并在希锦前方上空停下。 希锦越发不敢置信,这仙鹤是要做什么? 还不待众人反应,却见那如雪的鹤羽尽数绽开来,十几只仙鹤展翅盘旋,口中发出越发清越动人的鸣叫。 那十几只仙鹤身姿皎皎,翩翩而动,无暇的雪羽被那绚丽的晚霞映成了朦胧的淡粉色,而那站在仙鹤群中的小娘子,锦衣华服,辉煌悦目,飘飘楚楚间,和那夕阳云彩,和那轻风仙鹤相映成趣,华光四射,美不胜收。 众人惊诧不已,这是何等美景!又是何等预兆! 就在此时,那朝廷六部以及各寺、司的官员,那外国使臣和宾客,全都在大殿两侧的廊下站着,人们全都仰起脸来,看这美不胜收的一幕,看着那些仙鹤围绕在那尊贵娇美的小娘子面前,舞出仙姿。 官家看着此情此景,也是惊叹,惊叹过后便抚掌哈哈大笑:“今日朕为皇太孙立下正妃,不曾想这仙鹤竟如此得趣,以鹤舞来庆!” 众人听此言,纷纷上前恭贺,或夸赞盛世明君皇恩荡荡的,或夸赞德并唐虞道隆文武的,各种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但唯独那陆简,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他那外甥。 显然,他迫不及待想为他那小娘子争到这皇太孙的位置,他也早就筹划好了。 这什么仙鹤,早就让人私底下训着了吧。 小把戏而已。 也是那小娘子运气好,误打误撞,如今可算是给那小娘子风光一把,彻底坐稳了这皇太孙妃的位置。 ************** 经过这么一场,希锦自是风头大盛,就在文武百官和诸位宗亲女眷的瞩目下,由众宫娥陪着,缓缓地入了席位。 要知道这席位又和那日在莫妃娘娘殿前的规矩不同,莫妃娘娘那边的规矩,那是后宫的规矩,是家眷们的规矩,但是现在这里,是朝廷的规矩,是文武百官甚至当着外国使臣面的规矩。 中华泱泱,□□大国,在这远方而来的使臣面前,为了彰显体面,自然更是要讲究这些规矩。 希锦回想着这一段所学的礼仪,挺直了背,缓步入场。 当她迈上那殿前的台阶时,耳边响起来隆重而齐整的燕乐声,那是禁军乐队骑在马上吹奏的钧天之曲,上百铁血男儿的演奏,低沉浑厚,大气磅礴。 她就在这么肃穆隆重的燕乐中,踏上了大殿,在谢恩过后,站到了阿畴身边。 就在她的身边,是冠冕朝服的官员,白袍青缘,随风而动,这些都是掌控着大昭的天官大吏,如今希锦却有机会,以储君正妃的身份站在他们之间。 这时候,宴席开始了,按照大昭晚宴礼仪,便有引导监人上前,阿畴也抬起手来,不着痕迹地虚扶她,于是夫妻二人随着人流一起入座。 这么缓慢而郑重地行着间,希锦也想起她最近所学的礼仪。 殿堂的落座是严格按照身份地位来的,是丝毫不能有半点差异的,不光是座次,还有席上所用的杯盏,以及屁股底下的坐垫,这都是有详细讲究的。 杯盏器具,除了统一金银錂的碗碟外,酒杯分为金器银器,在正殿落座的才能用金屈卮和,正殿之外的统统用银屈卮。 至于坐垫那就复杂了,帝王坐在龙座上,外宰相,内正妃,是坐在绣墩上,外军都指挥使以上,内从一品诰命夫人以上,可以坐蒲墩,再往下还有二蒲墩等。 这品阶不同,屁股底下手里拿的,统统不一样。 这就是巍巍皇权赋予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这是汝城的小娘子永远不知道的,是站在这九十九级台阶之上,俯瞰下面肃穆整齐的人群后才会知道的。 希锦微吸口气,压下心中无法控制的情绪,之后微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今天穿着紫色锦纱袍,挺括雪白的交领衬得他脖颈修长,殿堂中富丽堂皇的彩带并挂灯形成细细碎碎的阴影,这让他眉眼看上去很深,也很锋利,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矜贵。 他和在汝城时模样是一样的,但给人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现在轻易就能让人觉得贵重大气。 她这么看着间,恰好阿畴也看过来,视线相触间,她看到阿畴抿唇轻轻一笑,墨黑的眸中似有话说。 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希锦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在问自己喜欢吗,好看吗? 希锦便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想起那一晚,残阳如血,她闷闷地趴在锦帐中委屈得要命,恨他恨得要死,他问她要多大的家业,她说了,说要很大很大,谁嫌钱多谁嫌家业大呢。 他是沉默寡言的,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她,但他在默默地做,会把事情办好后,再直接呈到他面前。 如今她做到这个位置,也是有自己的幸运和巧合,但他也一直在设法,设法要给她拿到这个诰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她也想起那一日,从汝城离开,临行前他抱着她,看过昔日的那床榻昔日的那院落,他对她说下的承诺。 他到底是做到了。 第58章 陪他一辈子 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阿畴陪着希锦一起回来的,乘坐的苑中辇车,因今日和往日不同,便越发郑重,回来路上戒备森严,以至于回到自己别苑时,依然是侍卫林立。 辇车换了软轿,进了自己别苑,别苑中都是宫娥内侍,倒是没外人了,阿畴便迳自抱起希锦,将希锦从那软轿中抱下来。 任凭希锦往日怎么随意,如今见他这样,也是意外。 至于一旁宫娥内侍,那更是震惊不已。 毕竟这是皇太孙,何等尊贵,如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那娘子—— 阿畴却是不在乎的,迳自抱着希锦下软轿,然后进入房中,直接大踏步迈入浴房中。 锦宫春暖 第110节 浴房中白汽氤氲,那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了。 希锦修长的胳膊揽着男人,埋首在男人强健的胸膛上。 其实这一切对她来说,依然如同一场梦,一场不怎么真实的梦。 她曾经看戏文,也曾经看过话本,帝王将相,家国天下,她都看过,但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戏文中的,很遥远,是不可触及的。 为什么喜欢看话本,因为寻常百姓的市井日常其实乏味得很,拨拉拨拉算盘记记账目,再算算一年的柴米油盐开支,想想四时诸般人情来往,这就是她的日子。 可是现在,她竟成了那话本中的人物,是昔日汝城的宁希锦永远想不到的荣耀。 她竟有一日和那天家的大老爷们站在一起,同台宴席。 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让她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她紧紧抱着阿畴精壮结实的腰,喃喃地道:“阿畴,我不是做梦吧,我竟当了皇太孙妃……我不太敢信……” 她将脸埋在男人的胸膛中,软软地道:“我想咬你一口。” 阿畴:“……” 他抱着她踏入水中,将她放在水榻上,白汽氤氲间,那水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花瓣,妩媚荡漾,暧昧入骨。 不过此时希锦并没别的心情,她揽着他颈子问:“我看那衣服都是早准备好的,还有凤冠!” 她现在想明白了,若是因为她救驾有功,那皇太孙妃的冠服应该是没有的,现在什么都齐全,可见并不是措手不及,是阿畴早就准备了的。 阿畴抱着她,轻笑了声:“从现在开始,你是娘娘了,这下子不用为了没娘娘的诰命哭鼻子了。” 希锦听他竟然笑,便忍不住哼唧起来。 一边哼唧一边撒娇:“快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都瞒着我!” 阿畴便搂着她,在那池水轻荡中,和她说起来。 原来他原本已经和官家约定,只要捉住摩尼教几位要紧护法,便要官家给希锦皇太孙妃的诰命,是以清明节前他一直在忙碌着,并不曾得闲。 阿畴抱着希锦,在她耳边轻亲着,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有福的,也是机缘巧合了,竟然就这么让你逮住了那翠衣女子,那不是寻常人,竟是摩尼教的右护法,那日我们捉了她后,严加审讯,倒是得了一些重要线索。” 提起这些,他显然也是心情愉悦的,闷笑出声:“那摩尼教护法也是煞费心机才混入皇林苑,以为趁乱进入,接近官家,就此要挟官家以救得他们教友的性命,本来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希锦轻哼:“若不是恰好被我撞上了,谁会怀疑到这么一个娇滴滴小娘子呢!” 毕竟在场那么多家眷呢,毕竟人多口杂,毕竟是这种清明节庆。 阿畴笑着继续道:“让你碰到一桩也就罢了,结果还能让你碰到第二桩——”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赶紧自己悉心筹谋,并和官家要了承诺,结果就被这很是莫名但又如此巧合的事情给冲没了,似乎希锦合该坐在这皇太孙妃的位子上, 希锦听着,眼睛都亮了:“是那个外国使臣的事吗?” 阿畴:“嗯,谈成了,我来谈的,关键时候,事出突然,俺我也说起他们的风俗,那些使臣很震惊,以为我们已经派人前去探查过,出其不意,他们也有些慌,匆忙之中便答应下来,于是便谈成了。” 他略沉吟了,道:“事后官家自然问起来,我便提起这些都是你提起的,官家倒是颇为赞赏,所以我趁机提起你的诰命,官家也就应了。还有你那进献的那叆叇,其实原本也有人进献过,只是那叆叇似乎和这个不同,戴上后反而头晕眼花,更为难受,官家不喜,如今这副,开始时官家也是将信将疑,只是试试,谁知道戴了神清目明,官家大喜。” 希锦:“还有这等事?为什么这个官家戴着觉得好?” 阿畴:“官家也召了负责眼目的医官,医官研讨过,认为之前官家戴的并不合适,这叆叇是有深浅的,官家听了大悦,已经下令医官为这叆叇标记度数,打算用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来划分深浅,到时候可以各人根据情况取所需,如此便使得天下老人和书生都有适合自己的叆叇。” 希锦听着,也是意外:“如此以来,大家伙都跟着沾光了!” 阿畴:“是,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他笑着道:“官家龙心大悦,我也趁机提起和外国通商有利无弊,许多事也都允了,万事顺遂。” 总之希锦实在是一个好福气的,许多事都赶巧了,巧到不能再巧。 原本就有他筹谋,她自己又争气,直接一口气把这皇太孙妃的诰命拿下了。 希锦好奇:“那仙鹤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畴听这话,抿唇笑了:“我是有些筹备的,不过你既有这般好运,一些准备也用不上了,便只把这仙鹤拉出来,给你添彩,这是聂指挥使找来的一位能人,是专会训鹤的,这些鹤是能听人指挥。” 希锦:“这么稀奇!” 阿畴:“其实皇城中有驯象的,驯蛇的,驯猴的,驯鸽的,自然也有驯鹤的,只是少见罢了。今天的仙鹤起舞,兴许官家和文武百官也都猜到了,但是那又如何,大家知趣,也会捧一个热闹。” 希锦想起那十几只仙鹤就围绕在自己身边起舞的样子,实在是太美了! 她这辈子没这么飘逸风光过:“当时我自己都疑心自己要成仙了呢!” 阿畴:“你若是喜欢,等风头过去,我让人带几只仙鹤过来,养在府中,你和芒儿都可以赏玩。” 希锦:“好!” 阿畴又道:“今日情景,官家的意思是找来画师,要画下来那鹤影,自然也要把你画进去,过几日画师会过去我们府中,提前和你说下。” 希锦听得越发心花怒放,她想像着那十几只仙鹤翩翩起舞的飘逸,再想着风摆罗裙时,自己艳惊四座的绝代风华,心都要醉了。 太美了! 阿畴看她睁着水润的眼睛,歪着脑袋,咬着手指头,想什么想得入迷的样子,一时也是无奈。 她必是陶醉其中,觉得自己国色天香无人能敌。 她确实很美,可—— 阿畴抬起手,救过来她那根被咬着的手指头:“好了,别咬。” 希锦正想得入迷,却被他打断,便哼了声,张开唇:“那我要咬你!” 阿畴便抬起手指头在她唇畔。 希锦毫不客气,直接给咬住了一小截。 于是阿畴呼吸瞬间发紧。 希锦便起了坏心眼,她看着阿畴那泛起些许红晕的俊脸,薄薄的唇儿故意裹住那手指,然后很轻很轻地用舌尖来刮,一边这么刮着,一边看阿畴反应。 果然,他眉尾处泛起潮红来,神情间已经有了让人着迷的风情。 一个容貌俊美无俦的郎君,还是这个天下未来的君王,当他动情的时候,这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沉醉了。 她这么看着他时,他也在看着她,视线交融间,有什么甜腻腻的气息在弥漫。 阿畴再开口时,已经哑得发紧:“你咬我,我也想咬你。” 希锦红着脸:“还是不要吧……” 他是狗,她不是,他咬人肯定疼。 然而她说不要的时候,声音软得能拧出水来,任凭哪个郎君听了都会禁不住。 更何况是她的夫君。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阿畴抱住了她,让她仰脸靠在榻上,他自己却埋下来,皑皑白雪粉腻酥融,嫩得就在唇边颤,稍微碰碰就是一个红印子。 他的希锦,这么不禁碰的希锦,他想把她揉碎了,揉到心里去。 他埋首下来,微闭着眼睛,用一种舒服到颤抖的声音道:“希锦,我吃你,你也吃我,好不好?” 男人清哑的声音带着紧绷的渴望,有些哀求的意思。 他想要,一直都想要,可她并不喜欢,惹恼了,她便起了性子,把他一推,碰都不给碰了。 如今,他几乎是用压抑到哀求的声音,要她吃。 这声音听得希锦心都软了,她便觉得,为什么不可以呢,她的阿畴这么好,又这么可怜,那么矜贵清冷的郎君,在床榻上却是卑微起来。 他只是要她吃吃而已。 于是她懵懵地看着他,稀里糊涂点了头。 ********** 年轻小娘子曼妙的身子仿佛没骨头一般偎依在锦褥上,仰着脸,眼巴巴地伸着颈子来吃,因为太过卖力,那颈子便呈现出好看的弧度。 这样子实在是惹人。 阿畴修长的睫毛垂下,看着这样的她,身体内会有两种想法。 一种想法是把她抱起来哄她,无论她要什么都满足她,要星星也要给她摘下来。 另一种想法却是享受,就这样让她亲,这样他会很喜欢。 往日希锦性子娇,稍微疼一些就哭哭啼啼的,哪里肯为他做这些。 最后那种幽暗的想法占了上风,他抿着唇,就那么垂着眼睛看,看那俏生生的小妇人薄软的唇畔被撑开,而他细细感受着那被包裹的滋味。 这种滋味是难以形容的,这辈子都忘不了。 良久,她到底累了,澄澈的眸子中含着泪花,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费劲地摇头。 阿畴便不舍得了,他心疼。 于是便不再了,到底放开她。 被放开的希锦趴在那里,那唇儿被撑了太久,被撑成那样的形状了,酸了麻了一时缓不过来,她懵懵地趴在那里,竟忘记合拢,于是清亮的口水顺着粉润的唇往下淌,嘀嘀嗒嗒的,好生狼狈,一看就是被人欺负狠了。 阿畴便忍不住了。 他一直想,一直想把她吞了,活生生吞了。 这种渴望就隐藏在身体内,一直压抑着,无从发泄。 如今他只能凭着本能,摆弄着她,让她趴在那里,看着她细软窄瘦的腰塌下去,塌成一道优美动人的弧度。 他大开大合起来,把自己所有的力道和渴望都加诸给她。 希锦趴在那里,费力地用双臂撑着,整个人犹如浮萍一般,前摇后摆。 这种感觉其实很舒服,她舒服地哼唧着,口中却胡言乱语起来:“夫君,夫君真好,我再给你生一个孩子,你快,快给我一个血脉……我要给你生……” 阿畴听着,停下动作。 他幽黑的眸子盯着她那纤细优美的脊背,过了一会,才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之前还说,生孩子太疼,你才不要再生,如今倒是这么说,我哪知道真假?” 希锦听这话,脑中瞬间清醒了。 她刚才胡言乱语的,却是那艳情故事中的台词儿,那女子得了贵人宠爱,满口胡言乱语,说的就是这些。 可此时,男人的呼吸就在耳边,且言语中很有些试探。 他……也想再要一个? 这时候,阿畴意识到了,便哑声道:“果然又在说胡话来哄我。” 锦宫春暖 第111节 语气很有些幽怨。 希锦:“!” 她顿时懂了,聪明人当然说聪明话。 于是她忙道:“不是说胡话,希锦说的真心话。” 阿畴:“哦,真心话?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希锦:“如今自然和往日不同,你是皇太孙了,能一样吗?” 阿畴听这话,便骤然用了几分力。 希锦微惊,身子骤然往前一个顿挫,以至于颈子高高仰起,口中发出低低的难耐叫声。 阿畴在那湿紧中,舒服地闷哼一声,磨牙道:“希锦从来都是一个势利眼。” 若他还是往日赘婿,她是不想再和他孕育儿女的。 希锦酸软到已经没力气,不过还是气喘吁吁地辩道:“那又怎么了,难道不该吗,你现在有钱有势,就该多生几个,以前穷,怎么敢生?” 阿畴半合着幽沉的眸子:“行,你万年有理。” 势利眼都能势力到如此理直气壮,世间唯她宁希锦。 可他就爱这样的宁希锦啊。 ************** 这次清明皇林苑之行,希锦可谓是满载而归。 走上皇林苑的时候,她还是毫无身份要靠着莫妃娘娘垂怜照顾的寻常妇人,走下皇林苑的时候,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妇。 足足两三日,希锦都沉浸在这种喜悦中,喜欢得恨不得搂着阿畴使劲地亲。 至于那日床榻上的戏言,其实她也仔细想过,如今自己到底年轻,也才十九岁罢了,趁着年轻,若是想的话,倒是可以再得个子嗣。 毕竟阿畴以后贵不可言,这样的身份,她不生的话,反倒是落那些臣子口实,说什么社稷为重,说什么稳固国本,到时候反而要给他寻几个小娘子生孩子! 她自己身子好的话,生一两个孩子,勉强说得过去,牢牢占住头份。 至于后面谁再想觊觎,反正是不许。 此时马车缓缓地行向自家府邸,她正懒散地靠在阿畴胸膛上,想到这里的她,便突然哼了声。 阿畴昨晚不曾睡好,如今倒是有些困了,正搂着自己的太孙妃假寐。 突然间,听她这一声,娇娇软软,可分明是很是不满很有些决心的样子。 他未曾睁开眼,却微蹙眉:“怎么了?” 希锦:“我要告诉你一件要紧事。” 阿畴:“嗯?” 她的要紧事,那必然不是好事,阿畴对此很有经验了。 希锦:“我听说后宫多是非,就是那些妃嫔什么的,她们都要明争暗斗?” 阿畴点头:“好像是。” 希锦:“一般怎么斗?” 阿畴措辞谨慎:“……这我不太懂。” 希锦:“你竟不懂……不懂没什么,反正我是懂的。” 阿畴挑眉,试探着道:“哦,你懂什么?” 希锦便坐起来,她抬起手,用柔腻的手指轻轻捧住阿畴的脸,和他眼睛对眼睛。 之后,她看着他道:“若是你后宫有什么妃嫔,若是她们竟还生下你的子嗣,那我就要做一个恶毒的皇后,把她们杀得片甲不留,之后全都赶出宫喂野狗!” 阿畴看她眼神中透着的咬牙切齿,沉默了一会,之后便笑出声。 希锦不干了:“你笑什么,我说真的!” 阿畴笑过后,用手轻扶着她的腰:“希锦,我们现在有芒儿。” 希锦:“嗯?” 阿畴:“你如果喜欢,也愿意的话,那我们可以再要个孩子,以后芒儿也有个扶持的,总归是个助力,等我们百年了,不至于就他一个。” 希锦抿唇看着他。 阿畴:“如果你不想要,也没什么,芒儿就是你唯一的孩子,也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他垂下眼睛,默了片刻,才哑声道:“因为过去那些事,其实我不喜欢如今宫中的种种,也不会有什么妃嫔,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希锦静默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来许久前,那个瘦弱沉默的少年。 她把栗子糕给他,他低头捧着吃,吃得文雅又小心。 她便突然心酸起来了,于是她伸出胳膊来,使劲地抱住他:“嗯,你有我就够了。” 她会一直陪着他,陪他一辈子。 第59章 抱紧大腿 回到府中后,属于皇太孙妃的赏赐纷至沓来,更有一份礼单交到希锦手中过目,希锦大致扫了一眼,原来朝廷的诰命夫人都是俸禄的,她身为皇太孙妃,比一品诰命的俸禄还要多一些,如今月俸是一百八十千钱,遇到恩庆会额外增加至二百三十千钱。 希锦大致算了算皇城宅院的价格,一个月的月钱勉强能买下一间寻常民房,这也算是很大一笔了。 她继续往下看,原来除了那些俸禄,每年四时五节还有各样赏赐,比如按照定例,清明节她便有春服绫绢各十匹,紫罗一匹,到了冬日的节气,便有冬服绫绢以及棉花毛皮等物。 其实现在的希锦不缺钱,她本来就有小有积蓄,是有压箱底钱的,更何况还有芒儿的,还有阿畴的,不过此时看到这些,她还是心里喜欢。 这就是旱涝保收的一笔钱,除非遇到大变故,不然只要她活着,这个朝廷就会给她发钱,她躺着天天什么都不干,也能有人发钱。 这个感觉就很美妙了。 关键是,属于自己的! 唯一遗憾的是,自从清明节结束后,阿畴因为要陪侍在皇帝翁翁身边,又要被委以重任,暂时不能回家。 希锦听着,又失落又欢喜,失落是因他不能陪着自己回去。 她还是想他陪着自己啊,俊美精壮的郎君,在夜间时候带给她多少欢愉,一日没有都难受。 欢喜却是因为,要委以重任了,这是好事。 说明那老官家对他越发倚重信任,这是在试炼他,要让他更多参与朝廷大事。 她当然希望他赶紧掌权起来,到时候手握重权,威风八面,她也可以狐假虎威,拳打宋家小娘子,脚踢陈宛儿,总之要抖擞起来。 当下希锦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阿畴,哭唧唧地回家。 不过回到家后,她抹了泪,顿时变了面孔,欢喜得简直要蹦起来。 宫里头的莫妃竟然给她送来了好多礼物,并给芒儿送了金元宝并吉祥金锁等,还特意传话,说是有时间请她进宫过去陪她说说话。 闻弦知雅意,希锦自然明白,这莫妃其实是个无实权的,如今自己已经是储君妇,莫妃便想和自己多亲近了。 ——其实以前她也在设法和自己亲近,以后仿佛更要亲近了。 希锦便喜欢得要命,心想自己这清明之行,可算是捞着了,虽虚惊一场,但在皇上那里自己立功了,而自己阿畴也有了好表现,可以趁机执掌一些权柄,总之一切都好! 她开始筹谋着她的铺子,她的六重纬还是要卖,不卖是不行的,不然总觉得差一口气。 还有那些瓷器,也得趁机卖了。 现在大昭和那些外国谈成了,要通商了,她那些瓷器的价格很可能要涨钱,正好趁机大卖,如果可以,应该让舅舅再多烧制一些瓷器给自己。 她这么计划着时,阿畴却匆忙又回来了。 希锦也是惊讶:“嗯?” 阿畴:“我要出一趟远门,估计得一段日子才能回来。” 希锦听了,那欢喜凝住,担心地看着阿畴:“要事,什么要事,该不会和那摩尼教有关吧? 阿畴也是意外,他意外于希锦的敏感。 他看着她那担忧的样子,意识到她其实很挂心这些。 于是他轻笑了下,道:“和摩尼教没关系,这次是要过去岭南。” 希锦略松了口气,她很快想到:“是为了那几个外国通商的事?” 阿畴颔首:“是,官家的意思是,要让那几个海外小国都成为我们的番国,不过不纳贡,只通商,至于如何通商还有待商榷,所以我这次要过去一趟岭南,要考察沿海各州府民情,同时可能要重整三路市舶司。” 希锦:“重整三路市舶司?” 对于这些,她自然很容易上心。 以前做生意最先要打交道的就是这些,这是寻常商贾最怕的官府衙门了。 阿畴:“是,其实上次我回去汝城接你们,一是为了接你们,二也是为了重新考察各地税务,梳理市易司之税政,我回来后,也向官家递交了奏章,是有心要大改,不过遇到一些阻力。” 他顿了顿,将这块略过不提:“恰好赶上了这次各番国过来大昭,官家又首肯了,愿意将他们纳入藩属国,如此一来,官家想法也变了,如今北狄盘踞北方一代,已为大患,阻我北去之路,而岭南广府为可以通海上夷国,以后干脆就开洋裕国好了。” 希锦听明白了,因为现在大昭要想和外国通商,北去的丝绸之路已经被北狄给阻挡了,要想通商,只能走广府或者泉州一代,往那些夷国而去了。 这倒是不失一个办法。 正因为这样,所以官家才特意派了自己的皇太孙委以重任,去重整岭南一代海路税务。 她想起自己往常听到的种种:“万一开了海道,那些税钱若是流落到他人手中,朝廷得不到几分钱,那就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阿畴听这话,神情微顿。 他望着希锦,看了好一会,才突然笑了。 希锦莫名:“干嘛笑?” 阿畴笑着道:“我发现希锦别的地方可以不懂,可是但凡涉及到钱财,这脑子里就自带算盘的。” 希锦拧眉,很有些不满地看他。 直接说她财迷行了吧! 阿畴却道:“不是说你财迷,其实这样极好,国就是家,整治国家,如同整治铺子,要治国,最要紧的无非是钱财和军伍,能把钱算明白,让这个国家富裕,那自然能国泰民安。” 锦宫春暖 第112节 希锦:“对啊,有钱了干什么都行!” 她以前总觉得自家不够富裕,还不想再生一个呢,现在钱财不缺,她就觉得也可以再要一个了。 阿畴收敛了笑,道:“所以你猜得不错,这次我要过去巡查广府,两浙和泉州三路市舶司,就是想整治税政,一旦开洋裕国,万不能让这大笔税款流入那些贪官污吏手中。” 希锦想了想,道:“那会有什么危险吗?” 她知道,韩相把持着各路市舶司市易司,如今阿畴既然要对这块下刀子,那就意味着要砍了别人的摇钱树,挡人财路的人,自然被人记恨。 她便有些揪心:“你干嘛要自己去,让别人去不成吧?” 阿畴:“我去了,若事情依然不成,那还有别人可以做成吗?” 希锦顿时无话可说了。 阿畴叹了一声:“你放心,不过有什么危险,你不用担心,在家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希锦却越发担心了,她想了想,道:“你可小心着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母子,那可怎么办?” 阿畴听这话,苦笑:“我明白,我的命是你们母子的,不会出事。” 希锦微吸了口气,放松心情:“……这还差不多。” 阿畴抬起手,帮她扶正了头上的金簪子:“这是新的?之前没见你戴过。” 希锦:“嗯嗯,莫妃娘娘送我的呢,好看吗?” 阿畴看她粉面含媚:“好看,不过莫妃娘娘送了你这头面,你记得进宫谢她,她是良善仁慈性子,你可以进宫多和她走动。” 希锦:“我知道,我正打算明日进宫呢,带着芒儿。” 阿畴:“另外,按理说朝廷也应该送了喜报回去汝城,族中人应该也知道了。” 其实按照规矩,朝廷还要追封希锦父母官职诰命,甚至连宁家族长也要跟着沾光,只是因事出突然,宁家又不在皇城,是以才耽误下来。 希锦忙点头:“嗯嗯嗯,是,估计都喜欢得很,我正说要给他们写信呢。” 阿畴却道:“你和族长说一声,如果方便,让族中几位堂兄弟过来。” 希锦:“啊?” 阿畴的手轻覆在她的手背上,道:“你如今已为皇太孙妃,家中兄弟,若可以,要提拔几个,你没亲兄弟,那就提拔那些堂兄弟,将来他们若有些作为,也可以是芒儿的助力。” 希锦顿时懂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看着阿畴:“好,那提拔哪个?” 阿畴:“我已经想过了,二堂兄性子稳重,三堂兄善于管家,还有七堂弟那里,为人踏实忠厚,若可以,请他们四位过来,来了后,先在府中跟着宾客学习规矩,将来我择机安排。” 希锦连连点头:“好!” 他一口气说了这三位堂兄弟,确实都是很不错的,比眼前这个四堂兄要好,而且和阿畴的关系也算和得来,往日帮衬过他们不少。 如今把他们叫来,一则是个报答,二则也确实可以成为助力。 这么说着,她突然想起来:“那我四堂哥呢,怎么安置他?” 往日四堂哥和阿畴一直不对付,四堂哥那品性……马马虎虎就那样吧。 阿畴:“他不是要参加今年的大考吗,让他考,若是考中,那就再说吧。” 希锦明白,阿畴显然并不看好四堂哥。 不过她还是道:“但我四哥蹴鞠踢得好,我看官家那里也喜欢蹴鞠呢。” 阿畴听着,心里一动,略沉吟了下:“若有机会,再说。” 希锦便懂了:“知道啦!” 阿畴略顿了顿,又叮嘱道:“你如今已经贵为皇太孙妃,我估计接下来皇亲国戚,各路勋贵夫人,全都要来找你结交,你凡事当心些,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府中詹事还有陈嬷嬷。” 希锦:“哎呀我知道的,我又不傻,你放心好了!” 阿畴眸底泛起一丝笑意:“好,那我走了,快则三四日,慢则五六日就能回来。” 希锦:“嗯嗯嗯!” ***************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阿畴一走,希锦马上忙碌起来了,如今她身份不同,府中奴仆配备也不同,自然都要和王詹事敲定,她也趁机将府中上下洗刷一遍,那什么嬷嬷丫鬟的,她看不顺眼的,统统被她打发到后院去,至于那些她觉得不错的,提点一番放到自己身边。 当然还要写信给汝城族人,告诉族长要让那几个堂兄弟进皇城的事。 除此,她也提到自己的生意,还要让洛掌柜也跟着来,来皇城打理她的生意。 这时候,果然如阿畴所说,皇族宗亲,各路诰命夫人,那请柬那花笺犹如纸片一般飞过来,希锦自然不懂这些,她一时也懒得去弄懂这些。 所以在她成为皇太孙妃后马上跑来捧场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反倒是莫妃那里。 无论莫妃和莫三娘子存着什么心思,但至少是在自己还未曾坐上太孙妃位置前,就已经对自己示好的,这种好,她得记着。 是以希锦把家里诸事料理妥当后,便带着芒儿进宫去拜见莫妃。 那莫妃确实宽厚仁慈得很,也没什么架子,和希锦笑着说起话来,还问起她在汝城的种种。 希锦明白,自己和阿畴在汝城的事只怕是人家早知道了,不过既然有人问,她也就大致讲讲。 莫妃听着感慨不已:“说起来,你们家也是畴儿的救命恩人了,若不是你们,畴儿还不知遭什么罪呢,也怪不得畴儿对你这么上心,他是个念旧的孩子。” 希锦听着,只抿唇低首,并不言语。 她其实大概从阿畴那里感觉到了,纵然阿畴回来了,还成为皇太孙,但过去的那些事是一段禁忌,并不能随便提。 好在莫妃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也就不提,反而说起芒儿,好一番夸赞,说芒儿伶俐聪明。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过来莫妃这里,除了莫三娘子,还有几个是莫妃的娘家人,莫大娘子带了几个闺阁小娘子,每一个都打扮得娇美无双。 莫妃笑着说:“你和她们几个年纪相仿,估计能聊得来。” 希锦听着,顿时明白,这是莫妃要给自己娘家拉拢人,让自己娘家人和自己搞好关系,对他们自然有好处。 不过对于这个撮合,希锦自然也就痛快接着。 她来燕京城,举目无亲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这时候正是需要闺中好友的时候。 打探燕京城辛秘,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再探知消息,这不都是靠闺中好友吗? 她需要人脉,莫妃给她送现成的,好人也! 当下希锦也便和那几个小娘子说话,她和莫三娘子有些熟悉,其它几个小娘子性情不一,大家叽叽喳喳好一番说。 因说起如今入春了,齐云社的蹴鞠比赛第二日就要开始了,那蹴鞠比赛是要层层选拔的,选出那蹴鞠能手来。 莫三娘子笑着说:“不光是有郎君们的比赛,还有专门为女儿家设的巾帼蹴鞠,到时候我们都要参加呢!” 她这一说,大家便都笑起来,有的自告奋勇,有的掩唇笑着说我可不行。 这么说笑间,希锦却注意到角落中有位小娘子,她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不免疑惑,别人都穿得锦衣华服,唯独她,那衣着实在朴素,不过若说她是家中婢女,却也不像,从她那首饰看,其中有一件是金的,寻常百姓都不能用金的,更不要说家中婢女。 于是希锦也有些拿捏不准了,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人。 她正看着,那女子却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那女子抿唇含蓄一笑,却很是温婉的样子。 这时,莫妃娘娘去注意到了,笑道:“我刚才还要和你说呢,这是莫家的老五,往日不怎么出来,今天过来是给我送纸鸢的,她倒是一个心灵手巧的,正好芒儿过来,拿给芒儿玩吧,开春了,也该放风筝了。” 说着便命人取纸鸢过来,等那纸鸢拿进来,别说芒儿,就是希锦都被吸引了。 那纸鸢和寻常纸鸢不同,巨大无比,且上面竟然描了金银,贴了剪纸,看上去炫美华丽。 莫妃笑着说:“知瑶,你快过来给小殿下讲讲这纸鸢。” 于是那莫知瑶便上前,她抿着唇,恭敬地向希锦行礼,见过了,之后才讲起来。 这纸鸢是她亲手做的,上面描了金银线,且安装了鸣笛以及小灯笼。 她笑着说:“白日时,放上去,便能听到清脆笛声,晚间放的话,那小灯笼亮起来,便在空中飞着。” 这实在是太妙了! 莫妃娘娘看希锦和芒儿都感兴趣,便干脆出去花园中放纸鸢,于是大家全都出去院中,一群小娘子,个个打扮得姣红嫩绿的,燕怯莺羞,在这春日的御花园中放纸鸢,陪着芒儿玩耍,自是欢快。 芒儿高兴得很,小人儿野心很大,竟还想拽着那纸鸢跑,跑得欢快。 那纸鸢果然发出鸣笛之声,清脆动人。 希锦从旁看着,也是喜欢,一时恰见那莫五娘子在身边,便聊了几句。 其实她多少有些猜测,估计她是一个庶出的。 平时可能没机会走到宫中见莫妃娘娘,也是因为做了这纸鸢,才得以进宫,勉强算是一个机会。 其实什么嫡庶,希锦倒是不在意的,商贾人家讲究没那么多。 那莫知瑶却仿佛看透了希锦的心思,这么说话间,不经意间提起道:“让娘娘笑话了,我父母原是二房,只是我父母早早不在了,便养在伯母膝下,我自己性情孤僻,往日不太出来,也不曾和姐妹一起嬉戏。” 希锦见此,也就笑着道:“原是如此,其实我也是初来乍到,对这燕京城并不熟,你有这般巧手,若是有时间,多往我府上走动走动,也有个人说话。” 她对这莫知瑶有些好感,看着温婉,和她不是一种性子,因为不是,所以反而有些喜欢。 她若是为儿郎,那也定喜欢这种含羞带怯温柔似水的小娘子。 那莫知瑶听了,顿时脸红了,有些受宠若惊:“娘娘,承蒙不弃,如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见。” 希锦便笑了,正待说话,谁知道突然听闻外面宫娥来报,说是官家到了。 这么一来,大家面上全都有了慌意,本来大家过来看望莫妃娘娘,这是自己家中长辈,可谁知道官家到了。 虽然按照辈分,众位小娘子也可以称呼官家一声长辈翁翁,可都是闺阁小娘子,乍然要见官家,哪个不羞呢。 莫妃娘娘也是意外,当即起身,带着众位小娘子一起恭迎圣驾。 不多时,那官家阔步进来了,众人跪拜了。 官家笑了笑,却很是慈爱:“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我想着今日天气好,一起用个膳,若是惊扰了你们,倒是我的不是。” 众人听着,好生慈祥宽容的官家,纷纷红着脸笑了,道:“原是我等莽撞了。” 希锦自然也跟着众人拜见了,这么拜见的时候,她听着官家言语,也看他说话时的声量,多少感觉,他身体确实欠安的。 便是如今对晚辈的慈爱,也有种力不从心时才有的松懈,因了那松懈,才少了几分威严的。 这让希锦难免多想了。 锦宫春暖 第113节 其实没见过这官家前,她自然想说一句“老不死”的,恨不得这人赶紧没了,也好给自家阿畴腾位置,不过现在,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终究心情有些复杂了。 正想着,官家却是笑呵呵地道:“希锦,芒儿呢?” 希锦冷不丁被官家点名,且还是直呼名字,很有些被长辈亲昵喊著名字的感觉,她一时也有些意外,便忙回应道:“刚才芒儿想放纸鸢呢,宫娥带着跑那边去了。” 官家便笑了:“我说呢,怎么不见人影,这孩子才多大,走路倒是稳当。” 希锦垂着眼,恭敬地道:“嗯,他活泼好动,倒是有些随了殿下。” 旁边莫妃娘娘便笑着道:“这都是随了官家呢,官家可是骑射的个中好手。” 莫妃娘娘这么一说,大家都惊讶,于是官家也便笑着说:“往年我确实喜欢骑射,如今年纪大了,大不如前了。” 他这么说,大家当然纷纷表示皇上龙体安泰,必能长命百岁福泽万年,反正都是违心话。 这时候宫娥已经带着芒儿回来了,芒儿见了官家,倒是并不生疏的,上前喊道:“大爹爹,你快帮我一起放纸鸢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微惊,心想童言无忌啊,这纵然是你大爹爹,可这是官家,九五之尊,哪能这么随意。 谁知道官家并不见恼,反而是蹲下来,拿出来丝帕,笑着擦拭了芒儿额头的汗:“瞧你,都跑成什么样了,竟不累吗?” 一时又道:“竟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了,上次你刚来,还说不成句呢。” 希锦从旁道;“小孩儿家确实长进快,最近不仅会说话,还会背诗了。” 官家:“背诗?” 希锦点头,笑着对芒儿道:“芒儿,给你大爹爹背一首诗。” 芒儿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就背放纸鸢的诗吧?” 官家慈爱地望着芒儿,笑呵呵点头:“好,你且背来。” 芒儿歪了歪脑袋,便背起来:“碧落秋方静,腾空力尚微。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官家听着,眼中顿时迸射出惊喜,他喜欢地抚摸着芒儿的脑袋:“芒儿实在是聪明,这首诗都是背得应景。” 众人见此,自然全都恭维夸赞,惹得官家更加开怀。 莫妃便打趣,说还是进殿中坐下,于是大家便过去殿中坐下来,正好快到晌午时候了,有宫娥问起午膳,官家便道;“那就在这里用膳吧。” 这话一出,莫妃惊喜,莫家众位小娘子也是喜不自胜。 她们竟然能陪官家用膳,这是天大的福分! 大家面面相觑间,自然都明白,官家喜欢这小殿下,显然她们这是沾了小殿下的光呢。 莫妃那更是喜出望外,要知道官家这几年未曾在她这里用膳,结果希锦和芒儿过来,就把这官家给招来了。 她讨好这皇太孙妃并小殿下,算是找对了路子! 希锦自然也感觉到了,官家看来是十分疼宠芒儿的。 对此,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且让芒儿多承欢膝下,守着这么一个帝王至尊的大爹爹,那当然是抱紧了! 第60章 出名了 莫妃更是用尽心思,连忙让人摆膳,大家各自回去略洗漱过,便入席了。 因是家宴,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过那些膳食到底是比市井间精细许多。 用膳时,官家抱着芒儿,让芒儿坐在他旁边,小人儿如今越发懂事,用膳时坐得规规矩矩,任凭谁看了都会喜欢这小人儿。 官家亲自用了象牙箸来给芒儿添菜,又慈爱地问起芒儿种种。 因说起背诗来,官家问:“芒儿这诗都是背得好,是谁教的?” 芒儿便响亮地道:“娘教的。” 希锦听着,意外,她确实教了那么一两首,但不多,真不多,至于刚才芒儿背的那首,她更是闻所未闻。 真是好孩子,竟知道在官家面前给她添个好了。 官家听这话,笑着看过来:“希锦倒是个能干的,既能教子,也很有些见识,更兼勇气可嘉。” 希锦被这么夸,脸不红气不喘,轻笑着谦虚了两句。 官家又问起芒儿:“我看芒儿很有些天资,若是耽误了也不合适,还不如早些让他入学,希锦你觉得如何?” 周围人等听着,都暗暗惊讶。 这可是官家,比天大的官家,那是君威难测的,如今竟然张口就是“希锦你觉得如何”,和这孙息妇说话也太客气了。 希锦也是意外,不过还是道:“翁翁,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芒儿小,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又忙着,一时顾不上,家里没人做主,如今既然翁翁做主,那自然是听翁翁安排。” 官家便笑了,又特意问起芒儿要不要读书,芒儿连口答应。 官家哈哈笑起来:“确实有我年少时的样子了。” 大家也都笑起来,一时氛围大好。 待用过午膳,众位小娘子很知趣,赶紧退下了,唯独希锦,因官家还在逗着芒儿说笑,她少不得从旁伺候着。 按说她作为官家的孙息妇,确实也该从旁伺候着,倒是不必像那莫家小娘子那般见外。 官家逗着芒儿说话间,说起蹴鞠,他是想带着芒儿一起看蹴鞠的。 希锦想起那四堂哥来,以前四堂哥和她多少有些不对付,甚至犯过口角,但平心而论,这次四堂哥跟着来到燕京城后,倒也算安分。 她便多少想帮衬一把,娘家有个兄弟出息,对她也有好处。 于是她便有意无意提起来,官家也是蹴鞠高手,自然有兴致,大家便聊起来,这么聊着间,希锦便趁机说起往日在家蹴鞠的种种。 官家笑望着希锦:“希锦在家也曾经学过蹴鞠?” 希锦只觉得官家望着自己的目光格外温和,温和到她觉得这就是一寻常年迈的老人。 她笑着说:“我学过,不过踢得并不好,倒是我四堂哥,那可是蹴鞠中的高手,无人能比的,我们都说不是他的对手。” 官家:“哦?你四堂哥?这次齐云社的蹴鞠比赛,他可要参加?” 希锦:“他去年才参加了解试,竟侥幸考中,这次跟着殿下过来皇城,是要参加省试的,大考在即,自是潜心读书,不敢分心。” 官家听了,越发有兴趣,于是问了希锦这四堂哥的名字。 这么问着,官家还问道:“我怎么听畴儿提起,跟随你们来的还有一位外姓的举子?” 希锦万没想到官家问这个,问的不就是霍二郎吗? 官家竟然知道霍二郎…… 他必然是知道这是自己昔日订过亲的了? 多少有些怪怪的,毕竟这是自己夫婿的大爹爹,长辈,竟然开始问起息妇昔日订过亲的郎君…… 她垂着眼,低声道:“是。” 官家笑看着希锦:“听畴儿说过,那倒是一个饱学之士,等省试后,且看他的文章如何吧。” 希锦一时只觉,官家看着自己那眼神,有点别的什么,竟仿佛故意的。 他故意提起霍二郎? 他知道? 但他似乎也并没太多敌意,不然一个当皇帝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希锦一时拿不准,只好装傻。 反震她现在已经是皇家息妇了,封都封了,现在他老人家提这些有的没的,不觉得晚了吗? 当下也就笑着道:“翁翁说的是,他到底文章怎么样,还是得官家慧眼来识一识呢。” 官家颔首,如有所思。 希锦低头不言语。 之后,突然,官家像是想起什么,道:“对了,最近岭南送来蜡茶,我吃着倒是新鲜,等回去时,你拿上一些,也尝尝鲜。” 蜡茶? 希锦不太懂,但隐约记得往年听族中人提起过,知道那是顶尖稀罕的贡茶。 当下便也恭敬地道:“谢翁翁赏。” 旁边莫妃娘娘却笑道:“瞧这当翁翁的,今日高兴,倒是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要塞给你们了。” ************ 出了皇宫的时候,希锦还有些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这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他是个慈爱的,但那心眼多。 若说他铁血无情吧,他还是对自己重孙儿实在疼爱得很,对自己其实也不差。 这不是要赐给自己腊茶吗? 她打开这御赐的腊茶看了看,外面裹着一层黄罗夹袱,再用朱印封了的,她打开后,却见里面是细竹丝织笈,再打开那细竹丝织笈,又看到里面是朱漆小盒,上了金锁,下面再垫着青箬。 她也没想到这茶竟这么多讲究,再打开那朱漆小盒,才见里面一方方寸大小的銙状,衬着明黄缎的软盈,看着实在是华美金贵。 不说别的,就这一层层的,就让人感觉到这茶的金贵。 她这么好奇看了一番,恰好王詹事过来,便问起这茶的来历。 王詹事一听,却是意外得很:“官家竟赐了娘娘这茶?” 希锦见他惊讶,也是没想到,毕竟皇宫里嘛,什么茶没有,不就是赐一个茶。 那王詹事吃惊之后,连声说皇恩隆隆,说这是官家对娘娘的疼爱。 说完这些后,他才解释起来,原来这腊茶是千里迢迢自岭南运过来,是把已拣过的熟芽剔去,只取其心间那么一缕,再用上等瓷器装了岭南的清泉浸渍,如此得来的那茶,光明莹洁,犹如银线,叫做银线水芽,那是最最金贵的新茶了。 王詹事:“这茶可不易得,岭南每年也不过进贡那么几盒,便是官家自己都要珍惜着,便是偶尔赐给有功的大人,那大人都得千恩万谢的,恨不得跪在那里把这茶供起来!” 希锦也是没想到,她叹:“怪不得呢,这茶得来不易,本身就金贵,这还一层层的包裹,光这包裹就要多少银子。” 也实在是让人惊叹咂舌。 不过她想起白日那官家的言语,他竟然提起霍二郎,总觉得他有些敲打的意思。 偏偏又送给自己这样稀罕的腊茶以示疼爱,怎么想怎么莫名,莫名之余又觉得好笑。 锦宫春暖 第114节 这老头儿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为他那孙子打抱不平? ************ 希锦往日在汝城,便听说一句戏文,说是“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当时并不太明白这其中意思,只觉得很遥远,如今却是知道了。 寒食节这才刚过,宫内外宗亲女眷都开始蹴鞠了,所谓白打就是不设球门,两个人用球来对踢,这叫白打,这白打到底是方便,随时随地的。 那帝姬以及宗亲等,都陆续开始邀请希锦去白打,希锦偶尔也过去和大家玩玩,一来二去倒是也慢慢熟稔起来,她踢球未必多好,但多少也懂一些。 帝姬宗亲们都身娇体弱的,比她好不了,是以偶尔间她还能沾个便宜。 官家那边知道了,特意让人拿了一箱的金钱来,若是赢了便能得赏,希锦竟还赢了十几把金钱呢。 除了那几位帝姬,希锦和莫家的莫三,以及莫五娘子也都熟悉起来。 莫三是个爽朗的,莫五娘子腼腆,但是细致温柔,性子不同,不过和希锦都能处得不错。 唯独让希锦意外的是,那陈宛儿陈小娘子那次也来了。 希锦乍看到陈宛儿的时候,意外,笑着说:“竟是你,也是巧了。” 陈宛儿抿着唇,上前拜见了。 她上次见到希锦,还正经说话,平起平坐,如今却要拜见了。 旁边嘉福帝姬见了,不免诧异:“你们……竟认识?” 在场其它人等也都意外,万没想到呢。 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的,自然知道一些事,明白这陈家最初的意图,其实是觊觎皇太孙妃的位置的。 谁曾想,她们二人竟然认识? 希锦见大家好奇,道:“是之前在蹴鞠场旁的茶楼便认识了,宛儿性子良善,当时还说要介绍我加入齐云社。” 介绍皇太孙妃娘娘加入齐云社……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尴尬。 这未免有些托大了。 陈宛儿也略有些尴尬,她轻咬着唇,笑道:“那时候并不知原来姐姐便是皇太孙妃娘娘。” 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有些尴尬。 当时确实没想到,只以为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商贾女,怎么也挣不到正妃娘娘的位置,她也是想示好,想慢慢接近,再看看后续。 谁曾想皇太孙就那么拒了她家,之后这商贾女竟一朝得势,竟仿佛有好运加持,就这么当了正妃娘娘。 是以这一段日子,她其实一直都躲着的,可到底躲不过,毕竟都是这个圈子的,蹴鞠社比赛,她也不可能不出现。 对此,希锦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她其实心里还是感谢陈宛儿的,若不是她拿着那块什么玉石过来自己眼跟前晃悠,她那么一恼,阿畴还不至于拿出那块玉。 她对于那块玉是很在意的,如今拿了,便觉那块心病终于去了。 是以她对陈宛儿颇为友好,笑着说:“这也没什么,你我姐妹偶遇,也是缘分,说那些便是见外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妹妹是哪家小娘子呢。” 旁边早有好事的,笑着道:“娘娘,你怕是不知,宛儿便是端明殿学士、尚书陈大人家的小娘子。” 希锦听到这话,心里只有长长的一个“哦”,拉着长调的。 她什么都没说,不过陈宛儿却感觉到了,那种早就预料之中的笃定,以及含笑眉眼间的嘲讽。 陈宛儿淡淡地看了希锦一眼,勉强笑了下。 然而,希锦看着那陈宛儿的笑,越发觉得好笑。 她好笑之余,依然不动声色,很是亲热,还拉着陈宛儿:“知道妹妹爱吃茶,恰前几日官家赏的好茶,我还没开呢,若是妹妹喜欢,过去品用便是。” 陈宛儿本来有些尴尬,现在见希锦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是略放松了下来,放松下来后,也便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了,甚至主动提起来,回头过去府上拜访,大家热热闹闹的,一派和气。 如此几日后,希锦也慢慢地熟悉了皇城中的种种,自然也听说一些坊间消息。 如今传得最热闹的,竟然莫过于她抓住了摩尼教恶徒的事,外面传得还有鼻子有眼,把她说得挺英勇的…… 那天嘉福帝姬看着她那纤细的腰肢,道:“谁想到呢,你竟然有这等胆量。” 希锦:“……”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说,就让大家误会吧。 不过这难免引来众人的追问,比如你怎么知道那是摩尼教恶徒,你当时不怕吗,你当时护驾时,腿不发软吗? 希锦在心里只有哎呀呀呀,她竟然成了大家口中的传说!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给自己添油加醋一般,于是她回忆着自己往日所看的话本,话本中也有巾帼英雄,关键时候她们飒爽英姿,如何慧眼识破敌人奸计,如此当仁不让上前保护圣驾! 希锦添油加醋,把自己好一番夸,竟凭空编出一个侠肝义胆的话本! 主角还是自己!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虽多少感觉这里面仿佛有些夸大其词,可人家确实揪出了那摩尼教恶徒,人家确实护驾了,人家还一口气当了皇太孙妃,人家还有十八只仙鹤来给她助兴以示吉兆。 这哪一桩都不是一般人能经历的啊! 所以众人越发敬佩,敬佩得五体投地! 就在希锦这漫天吹嘘中,她也听到了那宋家小娘子的消息。 因为宋家确实和那摩尼教恶徒没什么瓜葛,是以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不过宋家自然得了官家一番训诫,要他们对自家女儿严加管教,倒是弄得宋大人灰头土脸,至于那宋家小娘子,名声自然是不好,眼睛都要哭红了,但是也没奈何。 那嘉福帝姬提起这个,却是轻哼了一声,道:“要我说,宋家这事做得也欠缺了些,无论如何,其实希锦都是帮了他们宋家的!” 大家听着,疑惑。 嘉福帝姬道:“你们想,如果不是希锦眼神好,发现了那摩尼教恶徒,就此放过了,那摩尼教恶徒潜伏其中,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惹出大麻烦来,怎么收场?” 众人一听,想想也是:“若是真出事了,那禁卫军自然是严查此事,所有有些瓜葛的统统不会放过。” 其他人等也都恍然:“是了,到时候查出来那摩尼教恶徒曾和宋家小娘子有过瓜葛,或者宋家小娘子被利用了——” 提到这里,大家都顿住了。 一想之下也是胆寒! 这么一想,大家都觉得,那宋家确实还得感谢皇太孙妃娘娘呢,若不是皇太孙妃娘娘,还不知道宋家遭什么事呢! 希锦也没想到,她就这么名利双收,就这么舒服地躺在皇太孙娘娘的诰命上,哄哄皇太孙,逗逗孩子,还能落一个巾帼英雄。 不过当然也不能躺着,她得琢磨琢磨她那瓷器买卖了,如今几个小国都要和大昭通商,这是大事,她等着看这瓷器的价位水涨船高,趁机出一批货。 至于那六重纬,她暂时还没想法,想着或许可以放一放。 这时候大家还在感慨,感慨那次的摩尼教恶徒,又提起如今皇城一带巡防明显比之前更为严密了。 这么说着,不知怎么,那陈宛儿却道:“对了,听说沿海一带不太平,你们听到消息了吗?” 希锦听到“沿海”,那耳朵便支棱起来了。 如今阿畴就在沿海呢。 而陈宛儿起了这个话头,其他人却是不太清楚的,难免疑惑。 唯独那嘉福帝姬道:“你莫不是说那海上盗匪,我记得是叫什么来着……” 她突然想起来了:“叫蹈海蛟?” 陈宛儿颔首,道:“是,就叫蹈海蛟,此人不容小觑,这次皇太孙殿下过去沿海视察,这人不得不防呢。” 她这一说,大家多少有些好奇,皇城不靠海,听着这“蹈海蛟”三个字新鲜。 陈宛儿便给大家讲起来:“我也是听我堂兄讲的,说是那“滚海蛟”是一位海寇,有兵马有海船,盘踞了闽粤之交的几处岛屿,肆意打劫中外海商,甚至会寇掠闽粤沿海,这一次皇太孙殿下过去视察,要整治海商通商,若是就此触犯了“滚海蛟”的财路,只怕这“滚海蛟”要拚死一搏。” 啊? 大家惊讶:“那该如何是好?” 陈宛儿:“这哪知道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我表兄提起,才听了那么一耳朵。” ************* 希锦就没搭理那陈宛儿,平时陈宛儿不声不响的,如今怎么突然放了这么一个屁。 显然是有后文的,且等着看吧。 她回到府中,给汝城那里写了信,要洛掌柜过来,等洛掌柜过来了,就可以开铺子卖货了。 当然了,卖货不能以自己的名义,要以宁家的名义,免得带累了名声。 她这里算盘打得极好,这会儿府中诸事顺利,芒儿也由官家安排着准备进学,她自己一时倒是也没什么太操心的,便每每过去看看蹴鞠,或者欣赏那荡秋千比赛,倒是有趣得紧。 如今她在皇亲国戚中很有几位闺中好友,彼此一起吃茶聊天,或者说说京中趣事,日子倒是逍遥,甚至连阿畴都不太惦记了。 不过阿畴倒是写了信来。 因那陈宛儿说的,希锦面上不显,心里终究是担心的,如今好不容易收到信,自然是松了口气。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打开,却见那字迹行云流水,那是他素来的一手好字。 信中倒是提到许多,说去了岭南一带的市舶司,讲了他在那里吃的橄榄,说那橄榄略有些青涩,味道微甘,又说那边有崖蜜,可惜并不是季节,过些日子可以差人送到皇城,到时候希锦就可以吃上崖蜜了。 只是那崖蜜却是不如橄榄一般回甘悠悠,齿颊留香。 “我还寻到一些别有趣味的稀奇货,若是希锦见了定然喜欢,等我带回去给你看。” 希锦看着这句话,自然感兴趣,只盼着他多带回来一些呢。 到时候自己开铺子,便是数量少不能拿去卖,摆在铺子里看着,也显得稀奇,兴许能吸引更多客人呢。 阿畴这封信实在是长,还提到了他在那里吃了什么,诸如云吞面、牛腩粉、布拉肠和鲜嫩豆腐花,味道和中原地带颇为不同。 希锦看到这里便有些流口水了,心想他只说这名字,自己已经馋了,可自己又不吃上,他简直是故意馋自己的。 她这么看着信,一时也是看得心情起起伏伏,看到最后,终于上面提到:“若事情顺利,再过十几日便能启程回去燕京城。” 希锦看这话,忙看看那落款日子,掐指一算,也许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呢! 他要回来了! 希锦顿时来了兴致,赶紧抱起自己的话本研究了一番,男人要回家了,话本上有些这个那个的,她可以玩玩了! 等他回来,再把自己最近结交的诸位闺中好友以及芒儿入学的事告诉他,他定是喜欢的。 锦宫春暖 第115节 第61章 你算什么东西! 本来希锦以为阿畴要过几日才回,便也没多想,这一日恰约好了,请了嘉福帝姬并几位素日要好的过来府中小叙。 这个时节,春暖花开的,燕京城的勋贵夫人并小娘子们自然有的是花样,这一日大家相约过来吃茶投壶的,希锦为了招待大家伙,一大早便请了王楼梅花包子的厨子,并订了城东徐家的瓠羹,以及望远楼的梅花鹅鸭。 如今她对皇城的各样美食也是门儿清,知道这几样虽是市井小吃,不过各家贵女都喜欢的,除此还准备了这个时节喜闻乐见的稠饧、麦糕和五辛盘等。 这皇太孙府占地颇广,在燕京城中也算是很有些阔气,希锦为了今日请客,特意选在了西宁楼,此时众家小娘子坐在那亭楼上,看远处玲珑峻峨的假山,也看那远处隐隐有汪洋活水,倒是一派春意盎然。 莫三娘子笑着环顾四周,却见那游廊上摆着的都是一色的定窑花盆,花盆中是素心兰等上等名贵花草,就连这阁楼中都颇为讲究,四面屏风都是紫榆雕嵌了五色玻璃,甚至旁边挂着的字画,一个个都大有来历。 她不免叹息:“今日算是长了见识,殿下府上,真是无处不富贵。” 旁边的嘉福帝姬也有些意外,看了好几眼旁边那陈设:“这都是有些年头的,能凑齐这些,也是不易。” 希锦听着,倒没在意,笑道:“这就不知了,都是往日库房中的,随意让底下人拿出来摆了用,毕竟是老物件了,再不用,都怕坏了呢。” 她确实是没太在意,那一日阿畴说拿出来,她看了看,挑好的用了。 一旁众人听着,心中不免暗暗咂舌。 都是这个圈子里长大的,谁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但是希锦这么随口一提间,全都是罕见的好物件,这实在是—— 也罢了,想想这位如今是皇太孙妃,以后必是贵不可言,这哪能比呢。 旁边的陈宛儿这么看着,却是并不言语。 希锦招呼着大家,偶尔一抬眼,也留意到了,心想这人难不成还不死心?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这样的人物,要说有才有貌也有些出身,自己都已经坐稳皇太孙妃的位置,难道她竟还想做妾,将来图谋一个妃子当当? 这小娘子也真是的,也不睁开眼看看,阿畴能看中她,就凭什么猫儿石…… 提起猫儿石,她其实多少有些不痛快的,酸酸涩涩的。 但这个时候人就需要想开一些,想想自己当时和那霍二郎也曾坐在那牛车上游春看景的,言笑晏晏,还牵着手脸红呢,当时阿畴还不是只能从旁边干瞪眼? 反正若是非要这么计较,好了,阿畴的酸一定比她多,所以是她赢了! 况且,如今阿畴的什么玉石,还不是捧在手里给自己把玩,自己能缺了什么? 她轻叹了一声,也就不理会这陈宛儿了,她自己能想开,她还是愿意把她当姐妹看待,毕竟也是一个美貌小娘子,看不开,随她,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找难堪,她也不会客气。 必要时刻,直接一棍子打出去就是了! 她正想着间,那陈宛儿却一眼看过来,那眼神,别有意味。 希锦挑眉。 她觉得今天陈宛儿怪怪的,之前见她,她羞愧啊尴尬啊,仿佛很有些措手不及。 今天却仿佛很是笃定,好像掌控了什么。 那种感觉就好像饿死鬼总算吃饱了饭,于是张扬起来了。 希锦心里一个呵呵,想着必是憋了一个什么屁,且看她这是唱哪一出。 恰此时,大家各处看那风景,希锦身边没人,那陈宛儿便过来了。 希锦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很是居高临下的目光。 没有外人,她是连装都不装了,是肆无忌惮的鄙薄。 希锦看到陈宛儿,懒得搭理,就要离开,谁知道陈宛儿却叫住她。 陈宛儿笑得温柔:“姐姐,我想和你说几句知心话,可以吗?” 希锦:“哦……” 她淡声道:“说话自然是没什么,不过你可别叫我姐姐,我们家殿下说了——” 陈宛儿听得“殿下”二字,显然那心思便被阿畴给牵扯了,她看着希锦,似乎很想知道“殿下”说了什么。 希锦:“殿下说了,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谁知道什么心思什么出身,让我不要乱认妹妹呢。” 陈宛儿脸色微变。 希锦叹,很无辜地说:“我素来都是听殿下的,没办法,我们做女子的,以夫为天嘛!” 陈宛儿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盯着希锦:“我不信,我不信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这种人,他那样温柔的人,他——” 她一时有些说不许爱去了。 温柔? 希锦纳闷地打量着陈宛儿。 阿畴?他还温柔过? 七八岁小郎君的温柔吗? 陈宛儿好像终于恢复过来,她望着希锦,道:“娘娘,如今我来这里找你说话,并不是要挑衅你什么,而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我想和你说说。” 希锦微拧眉:“你算什么人,还跑来这里找我说话?” 她嗤笑一声:“我受封那一日,站在高高殿台上,你的父亲应该也在我下首吧?” 陈宛儿自然明白的。 今日今时,自己的父亲见了这太孙妃都要口称娘娘的,自己当然和对方更是天差地别。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商家女,乡下人进城,连蹴鞠喝茶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吧。 如今,却倒是骄傲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陈宛儿扯出一丝笑,看着希锦:“怎么,娘娘,你不敢听吗,你是不是知道如今殿下遇到麻烦,你就躲在背后装傻?像你这样的,你只知道向殿下索取,你能帮助殿下什么吗?你知道那“滚海蛟”已经下了令,势必取殿下首级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三路市舶司兵马尾大不调吗?你知道殿下在岭南是如何步履维艰吗?” 希锦淡看着陈宛儿:“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法帮衬殿下什么,而你能?所以你才是他的良人,我不是?我应该把位置让给你?” 陈宛儿笑叹:“娘娘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殿下是储君,储君不是一个人的储君,这是天下人的储君,将来有一日,他还将是这天下共主,处在这个位置,并不只是荣华富贵,陪在他身边的人,更不是说只有那动人容貌,还需要为他分忧解难,还需要对他有些助力。” 希锦听着,面无表情。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有些道理的,那个陆简不就是这意思吗? 他们都对,全都对! 可那又怎么样呢? 阿畴就喜欢自己,自己就是阿畴的心肝命根! 没了自己和芒儿,阿畴要这天下何用? 她就是这么坦然,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于是她笑看着那陈宛儿:“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殿下无能,储君之位不能保,这辈子要有所图,只能靠裙带关系了,所以他得赶紧跪在你陈家面前,迎娶了你,好让你给他谋取这天下?” 陈宛儿闻听,脸色微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锦依然是笑:“那是什么意思?你恨不得扯着殿下的耳朵说,我能帮你巩固皇位,赶紧娶我娶我!你不就是想自荐枕席吗,不就是想赶紧钻到殿下的被窝里吗?就看你那急巴巴的样子,这得多缺男人哪!” 这话太难听了,那陈宛儿一时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她咬着牙,盯着希锦道:“娘娘,你生得容貌出众,乍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但我万没想到,你出言竟如此粗鄙!你这样不是在侮辱我,是在侮辱殿下!” 希锦:“我爱怎么侮辱怎么侮辱,关你屁事,我家两口子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在这里对着人家夫妻间的事指手画脚,这就是官宦家的小娘子吗,我算是开了眼,我们商户人家下娘子都是有规矩的,可没你这样的!” 她摇头一叹:“你说说,咱们大昭将士若是哪日上了沙场,倒是可以省下那铠甲的银子,把你挡前头,北狄的强弩怕是都射不穿的脸皮呢!” 陈宛儿脸红耳赤:“你——” 希锦好整以暇:“我,我怎么样?我是皇太孙妃,你说你什么身份,在这里你你我我的?你配吗?” 那金尊玉贵的皇太孙殿下,怎么迷恋上了这么一女子! 陈宛儿攥紧了拳,她死死地盯着希锦,看着希锦那分明倨傲不屑的样子。 她那样子,是很看不起自己的,倒仿佛自己是那不三不四的女子。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自己逾越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说这些。 可—— 那不是别人,那是皇太孙殿下啊! 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皇太孙殿下因为这样一个粗鄙女子耽误了前程呢,怎么都无法接受! 她深吸口气,颓然地摇头,之后望着希锦,无力地道:“你可以羞辱我,但是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告诉你,我是为了殿下好,虽然殿下如今已经备位东宫,但是朝中九殿下虎视眈眈,如今已经联合了朝中几位大臣,甚至想争取韩相!如今九殿下还自动提出要去剿匪,要去诛杀摩尼教,如果这次让他成了,立下大功,朝中恐有大变!” 希锦表情特别淡:“哦。” 陈宛儿见希锦丝毫不为所动,越发恼了。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几乎急得流下泪来:“这次他去岭南,巡查三路市舶司,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吗,这是触犯了多少人的利益,你知道一旦事情不成,他是什么下场吗?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这不是跑去岭南玩一圈,这是会要人命的!你根本不会为他着想半分,你根本不懂他,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处境有多艰难。” 希锦:“是啊,我不知道啊,我干嘛要知道那个?” 陈宛儿:“你!” 希锦看着她那愤愤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的储君之位呢。 希锦笑道:“我就纳闷了,你说你这是要干嘛,也没说要让你进门啊,你就开始这么为殿下操心了。” 陈宛儿脸上羞红:“你只知道怪别人,若是殿下真因此被你连累了,那该如何?你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吗?” 希锦一听这话,越发好笑:“我只是区区一女子罢了,有我没我又有什么要紧?官家那样的旷世明君,自是乾坤独断英明果决,这百年基业到底留给哪个,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若实在看我碍眼,有辱殿下的身份,那直接把我打了杀了,我身为大昭子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自然是任凭帝王处置。” 陈宛儿听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蹙眉。 希锦:“你说,官家又怎么会因为我影响自己立储的决策,那是国运,那是根基呢,还是你觉得,官家昏庸到我这区区一女子左右大昭的国运?” 陈宛儿的心陡然一顿,她是万没想到,此女子不懂道理,粗鄙庸俗的,但竟生得巧舌如簧! 她咬唇,一时无言。 恰这时候,那边若圆过来了,陈宛儿连忙收敛了心思。 若圆看到陈宛儿在这里,也是奇怪,按说今日娘娘请了许多客人,怎么反而撇开众多客人,反而在这里陪着陈家小娘子说话。 不过她也没多问,当下说起来,原来王詹事让人传话,说是殿下已经回京,如今先过去宫中处理一些琐事,便先命人送来了两箱子货,都是在岭南一带采买的,不走公账的,便派了人先送回来。 希锦听得这话,也是意外,竟这么快回来了? 锦宫春暖 第116节 陈宛儿其实此时心都凉透了。 她自然明白自己一时冲动,只怕是得罪了这皇太孙妃,可…… 她也是为了皇太孙殿下。 她心里很乱,觉得这皇太孙妃实在是太过粗鄙,但又痛恨皇太孙落在她手中,又怕她耽误了皇太孙妃的前途,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想立即离开,去逃开这一切。 可突然间,就听说皇太孙殿下回来了。 她多少生出期盼来,有些不舍得,不舍得走。 她也想再见一次那俊美郎君啊! 希锦此时吩咐下去,让人把那土仪都搬进来。 这时候,那边一众人人等都翘头往这边看呢,她便要过去。 不过看到旁边陈宛儿那眼巴巴的样子,她差点想笑了。 如今都是觉得这陈宛儿挺有趣一人。 一心为她家阿畴着想呢。 直接把她赶走,她都不忍心了,她甚至开始为阿畴怜香惜玉了! 于是她也就笑道:“走吧,宛儿妹妹,过去看看殿下买了什么好玩的。” 说完,她迳自过去了。 那陈宛儿紧攥着拳,颤抖着嘴唇,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该说的说了,有些后怕,担心给皇太孙殿下惹麻烦,也担心给自己父亲惹麻烦。 但没办法,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又不舍得走,她也想看到皇太孙殿下,哪怕看不到,也恨不得再多靠近他一些。 于是她终究低垂着头,无事人一般跟着过去了。 希锦便将刚才若圆的话说了,旁边众人听得便纷纷笑了,那嘉福帝姬笑着道:“瞧瞧,我们皇太孙殿下可真是宠妻的,大老远过去岭南,都要特意给你带来许多土仪呢。” 大家也都起哄,笑着说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希锦倒是并不在意,她知道既是让底下人送来的箱子,那必然是寻常物件,没什么私密,大家既然都在,便干脆看看稀奇。 她便笑道:“他既送了来,那我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拿过来享用便是了。” 嘉福帝姬便笑了:“你倒是大方,也行,我们也跟着沾光呢!” 其他人听闻,全都笑:“咱们殿下疼你宠你,你倒是心安理得!” 希锦:“难道不该吗?” 她的视线淡扫了一眼那陈宛儿,满意地看着陈宛儿那明显不好看的脸色,便笑着道:“管他忙什么,该给咱们的就该给,这都是自家郎君的本分,总不能哪一日倒是便宜了外面不三不四的。” 这话说得,大家多少意识到了什么,显然是故意敲打的。 不过在场都是人精,这时候自然不敢说什么,怕不小心说了不合适的平白尴尬,于是大家不过赔笑罢了。 希锦便让人送过来这边,很快底下人便搬过来了,果然见两个木箱子,待打开其中一个后,里面都是用黄纸和棉花塞住了缝隙,包得严严实实的。 大家越发来了兴致,一个个打开后,却是有趣了。 箱子里都是岭南一带的土仪,先看到一对白瓷瓶,那颜色乳白,釉层腴润,光色如玉,倒是和往常所见的白瓷不同。 希锦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这是岭南泉州一带要运往海外的上等德化白瓷,当下便让人收了,回头可以放在案前,这么好的颜色,随便配个什么花都好看,便是一些柳枝插里头,都别有意趣的。 一时又看别个,有那精巧的木雕,也有核雕,各色各色笺纸,香袋并香珠等,因岭南民俗和北地不同,那些奇巧玩意儿虽然未必多值钱,但看着实在是有趣,众人稀罕不已。 希锦便分别给各位都分了分,大家喜欢什么拿便是了。 另一个箱子中却是一些糕饼小食,众人好奇看时,有那晒干的胡荽,胡麻,胡桃和胡椒,这都是北地少见的调料,也有一些梅花汤饼,荔枝干,橘红糕和麻枣等。 希锦当即让人分门别类:“若是有现成能吃的,各取一些来,给诸位娘子尝尝。” 底下人自然全都照办。 正说着间,却又见那王詹事匆忙赶过来,却是道:“刚才殿下让人传了话,说是除了那两箱子,还特意给娘娘带了一些宝石,让拿给娘娘看看。” 宝石? 希锦听这话,也是意外,得是什么样宝石,倒是让他眼巴巴送来? 今日这么多王公宝眷都在,他既让王詹事传话了,那应该知道家里的情况,前面那两箱子她是明白的,都是当地的土仪,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这么多闺阁小娘子,随意分分就是了,图个新鲜,也图个顺手人情。 可如今特意提到这什么宝石,听起来倒是有些贵重,那可以回头再说,怎么非要这个时候来传话,财不露白,何必让人都看到呢? 不过王詹事这么说了,在场大家伙都听到了,也都好奇起来,她没奈何,少不得让王詹事呈上来。 众人此时都在这里看着呢,难免打趣,也都好奇,想着看看皇太孙殿下特意交代的,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 希锦没办法,这个时候若是不打开看看,倒是显得她藏藏掖掖,少不得豁出去了,当着大家面打开来看。 外面是黑漆竹雕的盒子,精致得很,打开后,里面却是用黄绫子布抱着的,再打开,这才见到,里面竟是一块清澈透亮的玉石。 众人见了,全都眼前一亮,却见那玉石足足有鸽子蛋大小,色泽明亮,淡黄中略带着一些绿色,中间隐隐有白棱光闪耀,明亮又干净,实在是不曾见过。 那嘉福帝姬轻“呀”了一声:“这,这是猫眼石吧?” 希锦看着这玉石,其实也认出来了,这分明和那陈宛儿指上的是同一种玉石,只不过比陈宛儿那个更大一些,好像也更好看。 于是一瞬间,她明白了。 阿畴应该是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陈宛儿的猫眼石,但他不提。 这次过去岭南,竟然悄无声息地就这么弄了一块比那个更大也更好上乘的猫眼石,又正好赶上今日大家伙都在,故意让人送给自己。 就故意显摆显摆,给那陈宛儿看的? 希锦想到这郎君的用心,心里自然是说不上的甜,像喝了清甜的蜜一般。 不过甜美之余,又觉得好笑,他可真是—— 有些过于幼稚,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第62章 小别胜新婚 这时候,其他人等好奇,观赏之下,自是赞叹不已。 这么华美的玉石,寻常人哪见过呢,便是宫廷中也罕见! 大家看着这玉石,想着那矜贵清冷的皇太孙殿下,出那么远的远门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妻,竟然眼巴巴给她带诸般土仪,还要带这珍稀的玉石回来,一个个都羡慕赞叹。 “娘娘可真是好福气,殿下这么忙,竟还惦记着要给娘娘带这玉石。” “这种玉石,我见都不曾见过,今日可是开了眼。” 又有那嘉福帝姬拿了那猫眼石,展示给大家看,这猫眼石这么这么看的时候,能看到里面有猫的眼睛,众小娘子惊奇不已,于是也都纷纷拿了来。 果然,大家看到了里面有猫的眼睛!! 一时有人惊讶得捂住嘴巴,有人甚至有些害怕,更有人惊叹:“竟如此神奇!” 这么说话间,那莫三娘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道:“宛儿,你不是也有一块猫眼石吗?我记得和这个差不多?” 她这一说,众人全都好奇地看向陈宛儿。 其实自从那猫眼石拿出来,陈宛儿就已经意识到了。 为什么那皇太孙殿下竟然特意吩咐了底下人在这个时候给他的王妃送猫眼石,为什么毫不避讳这么多小娘子在场? 她明白,这是皇太孙殿下故意给她看的,让她知道,只是区区猫眼石而已,他可以给他的妻送更大的,更好的,那个根本不算什么。 他一定是知道了,知道自己对他的娘子显摆猫眼石,便故意这么暗示自己。 这对于陈宛儿来说,是一场含蓄到无法言说的羞辱。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她的心却都凉了,凉得透彻。 那么俊美高贵的郎君,他为了给自己娘子出这口气,竟这么露骨! 她在这里为那郎君操心劳力,处处记挂,可那郎君却在为他家娘子购置各样土仪,她的心瑟瑟发抖。 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人等全都在看着她,好奇地看着她。 那嘉福帝姬已经笑着道:“是了,我记得宛儿有一件戒子,上面似乎便是镶嵌了这猫儿眼玉石,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嘉福帝姬到底身份尊贵,她都开口了,陈宛儿便勉强笑了笑,拿出来自己那戒子。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一样的玉石,只是大小不同,明显皇太孙妃那件更大。 陈宛儿笑得有些尴尬:“我的这件,是从小便带着的,怎么能和皇太孙妃娘娘的比呢,况且——” 她看了眼希锦:“那可是皇太孙殿下送的,自然不是寻常物件。” 希锦听着这话,轻笑了下:“都是猫眼石,其实又有什么不同,无非分个大小罢了,关键是什么人送的罢了。” 她轻轻把玩着那猫眼石,笑道:“我这个是殿下送的,但我和殿下到底几年夫妻了,其实他送我这个,也是合该送,没什么稀奇的,本来他的东西不都是我的吗,送不送都一样,他倒是给我献这个慇勤?” 众人听着,纷纷掩唇笑道:“一听娘娘这话,便知道娘娘驭夫有道。” 希锦又道:“可是宛儿的便不同了,宛儿这件,既是从小带着的,那必定是要紧人送的吧?要不然宛儿也不至于从小戴到现在。” 她这一说,果然众人都好奇了,纷纷问起:“这是哪儿来的?” 又有好奇者,拉着陈宛儿的手:“你可得老实招供,这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缘分呢!” 陈宛儿有些脸红,毕竟是年轻小娘子,脸嫩,她摇头:“这说得哪里话呢,只是小时候便戴着,习惯了而已。” 希锦见此,也就笑着招呼大家吃茶,不提这个了。 *********** 送走了诸位小娘子,希锦略洗漱过,回到房中,倒是好生保养了一番,用那香脂各处都仔细涂抹,把这一身好肌肤越发呵护得柔嫩幼滑,简直如同泛着光泽的上等缎子一般。 就连一些隐秘处,她都仔细照料过,让自己处处泛着香软。 摒退了众嬷嬷丫鬟,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云鹤莲花薄禅衣,那禅衣衣料薄软到若隐若现,加上那隐金衣缘,奢靡到了极致,放荡到了不堪,却又有些过于内敛的素淡之美。 这件薄禅衣也是希锦偶尔购置到的,她倒是喜欢,只是平时没机会穿罢了。 如今嘛…… 锦宫春暖 第117节 她是很知道要投桃报李的,他既送了自己这上等品相的猫眼石,终于让自己不再惦记他七八岁的旧事,那她也很希望做些什么让他喜欢。 她对着铜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那纤秾合度的身形,不免想起阿畴。 他如果回来了,看到,会怎么样? 是不是会站在自己身后,用那强健精壮的身体覆在后面…… 希锦突然脸红了,也有些羞耻,她轻咬了下唇。 之前离开汝城的那一次,她是羞愤的,甚至想挠他的,那样不好,她觉得怪怪的。 可现在,她又开始觉得,其实也可以嘛,多试试嘛,怎么就不可以了。 甚至,他若非要骑马,她也可以骑骑,当然了,只骑一小会儿。 想到这里,她已经有些两腿酥软了,心都在跟着荡,盼着男人回来,盼着他,她想要一些猛烈的,强劲的…… 要不还是先看看话本吧? 希锦跑过去看话本。 话本中的故事,此时竟然没滋味起来,或许还是那俊美强壮有温度的郎君更动人! 希锦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慢慢困乏了,不过也睡不着,就那么歪歪着躺在那里。 这段日子阿畴不在,她操心挂念,以至于茶饭无味,人都消瘦了一些。 她便想着,如今大事已定,处处遂心,她可得好生养着身子,要长命百岁才能享受这锦绣富贵,不然若是早早香消玉殒,这以后偌大富贵,还有那俊美绝艳的郎君,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呢! 谁知道这时,宫里头突然传来消息,说是要她进宫去,去赴宴。 希锦难免疑惑,其实多少有些担心,毕竟陈宛儿说的那些话,要说对她完全没影响也不可能,也怕他万一出什么事。 不过想想他进宫后还有心思叮嘱身边的人给自己送什么猫眼石,那可见是没什么的吧。 兴许事情复杂一些? 当下到底是连忙爬起来,稍作打扮,带着芒儿过去宫中。 到了宫中,这才发现,纵然是临时设宴,但也排场十足,殿庭前竟设了山楼,殿上更是张挂着锦绣帷帟,铺着绣茵,垂着香球,更在前槛内设了银香兽,好一番雍容富丽,伴随着那燕乐之声,只让人疑心身在仙境。 芒儿如今也时常出入宫廷,虽说见过一些世面,但此时也是看得眼花缭乱。 这设宴按照常理是分内外的,不过因为今日是家宴,讲究倒是比往日少,希锦跟随苏娘娘入了殿堂,拜见过官家后,便被请到了一旁,正是阿畴所在。 希锦冷不丁看到阿畴,心越发落了地。 只是如今是在殿堂上,满眼锦绣,入目都是繁华,哪里顾得上仔细看身边良人,只能领了芒儿一起坐下。 她坐下时,阿畴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略扶了扶她的腰肢。 希锦感觉到了,抿唇,心里甜丝丝的。 这个男人曾经无数次对她伏低做小,说起来也是体贴人,不过她心里从未有这么一刻竟这么甜。 她想着,她在家中盼着他这么久,如今看到了,他扶自己一下,便喜欢得要命,这是因为等待了太久,等待太久的就会特别珍惜,人性大概就是如此吧。 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他清沉的声音:“等了些时候?饿了吗?” 大殿肃穆,不过好在有皇亲国戚跪拜以及见礼声,并有殿堂上燕乐之声,并不至于引人注意。 希锦也便压低了声音道:“早就到了,不过在莫妃娘娘宫中用了些从食,并不会饿。” 阿畴:“那就好。” 说着,他便低头小声和芒儿说话。 芒儿好久不曾见爹爹了,现在看到,两只眼都发亮呢,就差扑到他爹怀里了。 也亏得如今在皇太孙府多少学了一些规矩,这才勉强忍住。 现在看他爹和他说话,便把持不住了,吭哧吭哧拽着他爹的胳膊,就要往他爹怀里拱。 希锦赶紧低声提醒:“芒儿,这是宫中,你大爹爹看着呢!” 阿畴却是并不在意,迳自将芒儿揽到自己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之后才道:“没事。” 希锦听着那云淡风轻的“没事”两个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闲淡。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打量着殿堂的情境,这才体味出一些不同来。 此时芒儿就在他臂弯里,芒儿最近其实长高了一些,但是在他爹怀里依然软糯糯的那么一小点儿,嫩生生的样子。 这种儿子和爹爹的偎依让那当爹的看上去越发结实强劲,让人感觉到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希锦便觉心里踏实。 事到如今,她再清楚不过,她是心疼阿畴的,哪怕自己再不必发愁前途,也会心疼他。 他这辈子其实很不容易呢。 阿畴感觉到她的视线,便看过来,眼神中有些征询的意味。 希锦不知怎么竟然脸红了,她收回视线,不看他了。 阿畴一边哄着芒儿和芒儿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捉住她的,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大庭广众的,竟然这样…… 不过希锦好喜欢! 她心跳如鼓,面上晕红,强自镇定着。 他一向那么冷清沉静的性子,谁能想到呢,竟然在这皇宴殿堂上,暗暗地握住她的手。 估计是想她想得厉害吧…… 想也是,出门在外这么久,一直旷着,估计都快成饿狼了了。 大饿狼!大野狼! 慢着—— 出门在外,他没打野食吧? 应该没有吧。 希锦胡思乱想间,便忍不住,轻轻抬腿,用自己的脚寻到了阿畴的脚,略压上去。 反正有垂幔和案头挡着,外人看不到的。 她这么压着,阿畴自然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看向她。 那漆黑的眸光中别有一番意味,就那么望着她。 于是希锦的心便跟着一个颤。 曾经和她那么缠绵缱绻的郎君,别了这么长时候,哪能不想呢,可想也白搭,郎君不在身边,她只能孤枕睡去,深闺寂寞。 现在不能随心所欲地扑过去亲近,可是就这么并肩而坐,她可以看到他那高又挺的鼻梁,以及略有些深的眼窝,他的侧影实在是清绝好看,这样俊美的郎君太少见了。 希锦听着那宴会上的弦乐之声,在那布满锦绣帷帟的大殿上,在那高官贵眷的恭迎声中,思绪却天马行空,已经想到了锦帐中的无边春意。 甚至会想起,昔日的他,一手举起那纤细柔白的脚踝,埋首下去的情景。 那积石列翠一般的郎君,他那高挺俊美的鼻梁上都沾了旖旎的水光。 如今在他面前俯首的天家臣子自然不知道,那位矜贵的储君在自家娘子面前是这般伏低做小的模样。 …… 这会儿宴桌上除了那不能吃的看盘,也上来一些小食,有那白肉胡饼,群仙炙,天花饼等。 希锦脸红耳赤,抿着唇,拚命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都怪阿畴,他好好的握住自己的手,他故意的! 阿畴随意拿了一块天花饼,一分为二,一半喂给了阿畴吃。 虽说是这种盛宴,但小孩儿吃一块倒是也不妨事。 希锦从旁,自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过那天花饼的香味还是钻进了鼻子。 那天花饼是用天花蘑菇做成的,那蘑菇轻易不能得,贵着呢,希锦记得以前外祖母过寿时曾经做过这道菜,据说一株天花蘑菇要一匹细绢那么多呢。 当时希锦跟着她娘过去外祖母家过寿,她没见过,好奇,眼巴巴看着,结果一桌只上了六块,在座每人半块,轮到希锦的时候,那表姐不小心把自己的那半块掉地上,于是她又拿了一块,硬生生把希锦的抢了。 希锦待要争辩,谁知道这时候那主事婆子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块饼而已,今日这种好日子,你们小孩子不要不懂事。” 当时把希锦气得啊…… 明明是表姐自己掉到地上后便抢她的,她去理论,却说她不懂事? 她故意胳膊肘子一碰,把表姐的那块也碰到地上了。 她不吃,也不让表姐吃了。 …… 回忆起昔日种种,希锦心里琢磨着,等会开宴,她先来两块天花饼吧。 今日这宴上的天花饼,她闻着好吃,比当时她外祖母过寿时那天花饼更好,那天花蘑菇中带着大红枣和红糖的醇厚香甜味儿。 正胡思乱想着,突觉自己手指被碰了下。 她下意识看过去,这才看到阿畴竟然将那半块天花饼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盘上。 她有些惊讶。 阿畴却在这时,不着痕迹地俯首,淡声道:“想什么,脸都红成桃儿了。” 希锦心里一慌,连忙压下。 她软软瞪了阿畴一眼,之后看看四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里,便拿起那半块天花饼来。 她低声道:“不许说我!” 说完,也就拿起那天花饼来吃。 这天花饼外酥里软,果然有天花蘑菇的香,也有大枣的甜,醇厚味美。 好吃。 锦宫春暖 第118节 她这么吃着间,这宴席礼仪也依次进行着,各样从食主食和汤羹陆续上了,一道道的,其间官家更是御赐鲜花,众人纷纷簪上,并谢天子隆恩。 在这热闹中,却听上首的官家突然道:“今日宫宴,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意识到了必是大事,全都恭敬地坐直了,洗耳恭听。 官家这才道:“皇太孙妃,你如今家中还有什么人?”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希锦。 雍容富丽的殿堂中,皇亲国戚群臣百官的眼睛全都看向希锦。 希锦以着恭敬的神情起身,走到了台阶前,跪下道:“陛下,妾父母已逝,家中倒是有伯父伯母,以及同族长辈。” 皇上看着台下的希锦,倒是有几分满意的。 这小娘子往日性情是有些刁蛮,但关键时候倒是也能走到人前。 他笑着道:“我听皇太孙的意思,你家中有几位堂兄弟,都有文武双全之才,家中长辈更是厚德之辈,如今已经要赶过来皇城,等他们抵达皇城,会依例进行封赏,至于你的父母,也会各有官职诰命。” 希锦听着这话,这是给自己许了一个诺呢。 虽说还没实际落下来,但君无戏言,可以盼着了。 她当下自然高兴,连忙谢恩。 皇上又看向一旁的芒儿,显然他看着芒儿的时候,那神情慈爱起来。 他笑着道:“近日有朝臣数次上书,提及请立皇太玄孙——” 希锦听这话,也是意外。 阿畴显然是皇太孙,而芒儿是阿畴的嫡长子,按照继承次序,显然以后芒儿是要继承阿畴一切的。 只是这种大事,一日不成封立,都只是一句“按理应该如何”,而没落到实处。 但如今阿畴还未曾登上大宝,这种事一般也不必着急落到实处,毕竟芒儿年纪还小。 这么想着间,就听官家继续道:“如今皇玄孙年纪虽小,但天性仁孝,聪颖过人,朕想早日立为皇太玄孙,安定人心,维系国本,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听着这个,显然都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大家便明白了。 皇太孙虽已经立为储君,但是因为过去种种缘由,又因为皇太孙长于民间,显然朝中也有些异议,甚至其他人等,也存了不轨之心。 如今官家这是以这个办法告诉大家,这个储君我要定了,甚至连下一辈也都给定下来了。 就别肖想了! 众人听了这话,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纷纷赞同。 于是官家便传下口谕,命一旁宦官记录下来,择日着人拟定诏书,立芒儿为皇玄孙。 这个称呼有些拗口,简单来说就是阿畴是太孙,是等着从太子那里继承皇位的,然后皇太玄孙就是从皇太孙那里继承皇位的,大家排着挨个当皇帝。 好在老皇帝年纪大了,太子这个位置没人,所以阿畴等着接老皇帝的皇位,以后芒儿在等着接阿畴的皇位。 这对希锦来说自然是一桩好消息。 将来阿畴登基为帝,说不得后宫有什么新人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但是老皇帝定下乾坤,直接封芒儿为皇太玄孙,后面那些么蛾子可以省省了,而她芒儿也得了一尚方宝剑。 反正以后但凡谁动什么心思,她就可以拿老皇帝老说事,带着芒儿跑到老皇帝坟前哭了。 ——当然这是后话,老皇帝还安稳坐上面,没死呢。 封赏过后,希锦又被赏了簪花,那簪花偌大一朵,戴在头上,实在是别开生面。 希锦心花怒放,不过面上还得忍着,努力忍着,做出一脸端庄娴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 不过此时此刻,可谓是风光无两,赚足了羡慕。 回到自己的席位后,众人恭贺声连连不断,其间更是对阿畴大加夸赞,而就在那夸赞中,希锦也多少听到了关于这一行的种种。 因大家只是夸赞而已,希锦并不能太明白详细,不过也知道了大致事情梗概。 听那意思,这次阿畴前方闽粤一带,恰逢那“蹈海蛟”寇掠闽粤沿海,阿畴便调派朝廷沿海制置司水军,以及广府水军,和那在“蹈海蛟”在新会三灶山一带交战,最后生擒了那“蹈海蛟”,对方愿意降服,于是“蹈海蛟”被收入沿海水军,在福州附近的延祥寨驻扎,并授予了“保义郎”的官阶。 也因为这个,阿畴保了闽粤一带海商的安稳,收获民心,威望大增,以后若要整治那三路市舶司,应该易如反掌。 这件事说起来威风凛凛,外人夸赞不已,不过希锦却觉得,这不是拿命拼前程吗? 那个陈宛儿虽然可恨,但说得倒是也没假,他这一趟看来真不容易。 她顿时觉得眼前这盛宴美食不香了,就连头上攒着的那大朵金花都不美了。 她低着头,看着金盘中的美食,却是突然想起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 她要富贵,要泼天富贵,嫌弃阿畴没为她挣来,逼着他要上进,他不上进就嫌弃他,还要休弃他。 如今他拼着命挣富贵,捧到她跟前,以后什么都有了,可她却心疼了。 戏文中说悔教夫婿觅封侯,虽不是这么个意思,但她竟觉唯有这句最贴切了。 第63章 锦帐春意 宴席终结后,因天色晚了,阿畴和希锦便被赐住在宫中,歇息在东藻宫。 这会儿参加宴席的众人都在陆续离开,大家全都攒着花,三五成群的,不过希锦和芒儿却上了辇车,迳自过去东藻宫。 至于阿畴,因还有些应酬,在后面耽搁了一会。 回到东藻宫,希锦在侍女服侍下先沐浴过,很快阿畴也回来了。 此时万籁俱静,宫灯高悬,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有些时候不见了,在那宫宴上也不过说几句话,如今骤然独处,竟是别样的滋味。 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因这久别的重逢欢喜,也因这得来不易的封赏。 不过心里终究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酸楚。 阿畴抿唇,笑看着希锦,道:“这段日子里独自在家,都做什么了?” 希锦:“这么长日子,倒是做了不少事呢。” 阿畴:“哦?” 他幽深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可是看了什么话本?去拜那东岳圣帝的行宫,可有什么故事?” 希锦听这话,自然明白他意思。 夫妻二人闺阁里玩笑话,以前觉得好玩,但是如今听了,却并不觉得。 她想想这月余的煎熬,竟是悲从中来,扁了扁唇,再忍不住,眼中竟落下泪来。 阿畴见此,自是心痛,忙握住她的手:“希锦,怎么了?是嫌我给你买的土仪不够多,还是嫌芒儿的家业不够大?” 希锦不哭也就罢了,一哭之下竟是哭得泣不成声。 她趴在阿畴怀中,用两只拳头捶打着他胸膛:“你总这样,总觉得自己聪明,并不把我看在眼里,你什么事也不和我商量,你就是这样,恨死你了!” 阿畴:“到底怎么了,我不在时,可是出了什么事?希锦别哭——” 一时自是心疼得搂着她,为她擦泪,又抱着她,要哄她,怎么也要问明白她这委屈从何而来。 奈何希锦却哭得抽抽噎噎,话不成句,他越是要问,希锦越说不明白,倒是让阿畴急得搂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待到希锦终于勉强平静下来,这才拖着哭腔道:“当日在汝城,你是什么身份,你竟不告诉我,你若那时候对我说了实话,我知道你丢了那批货事出有因,我怎么会恼了你,怪你怪你都怪你,你不对我说实话!” 阿畴听着这话,千头万绪竟不知怎么提。 当下他握着她的手:“怎么突然提这个?” 这个和她当下委屈又有何瓜葛? 希锦抽噎着哭道:“你若告诉我,我想想,兴许就不让你当这皇太孙了。” 阿畴:“不当皇太孙?为什么?” 希锦哭道:“若是不当,你就不必去剿匪了,那摩尼教穷凶极恶,你若有个万一,你——” 她想起自己提心吊胆的一个月,越发哭起来:“你若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活,反正你若不在,我和芒儿也不活了!” 阿畴听着这话,总算明白她的心思。 他问道:“你是担心我安危,才想起这一段,想着悔不当初?” 希锦咬了咬唇,有泪自粉颊滑过:“还不如我们留在汝城,过安稳日子呢。” 阿畴看着她眸中的湿润,默了半晌后,才缓慢而坚定地抱住她。 他轻叹了一声,抚着她的发髻道:“傻瓜希锦,其实和那个有什么关系,有些事都是注定的,该我做的,我原也跑不掉,况且我已平安归来,这会儿哭什么。” 希锦却很是委屈,她担惊受怕了一个月,如今就是想哭,还要抱着他哭。 阿畴心疼,少不得哄,低头亲着亲她湿润的脸颊,她那肌肤生得玉雪澄澈,如今挂着泪,剔透动人,自是动人,让人很不得一口吞下才好。 声音低沉中透着难言的温柔:“乖乖希锦,我的希锦最乖,不哭了。” 希锦听着他哄自己,那语气竟仿佛哄着芒儿一般。 这让她很受用,她虽然长大了,但有时候要人哄的,要自己夫君温声细语哄着抱着。 她攀着他颈子,软绵绵的身子附在他那矫健身形上,却是道:“乏了,想歇息。” 阿畴低首看过去,她才哭过,那乌密的羽睫被泪水打得半湿,湿漉漉地簌动着,那双眸子像是含了一汪水般,那肌肤水光潋艳,如同挂在枝头的桃儿,轻轻一捏便能溅出鲜甜汁液。 她说这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想要了。 阿畴眸色转深,薄唇略抿了抿,却是在她耳边哑声道:“我不在时,你……” 这喑哑的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是不是想我想得很?” 希锦只觉那低沉声音窜入耳中,酥麻麻的,那酥麻便到了心里。 她微咬唇,迎上他的视线:“那你呢?你怎么想我的?” 四目相对,在沉默的注视中,有什么看不清的缠绵在这帷幔内酝酿,室温也逐渐升高了。 阿畴的手指轻摩挲着她的后颈,低声道:“嗯,很想,很想,想得——” 锦宫春暖 第119节 他握住她的手,引领着。 于是希锦便仿佛被烫到一般,竟是站都站不稳了。 阿畴便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顺势上了榻。 二人自成了夫妻,三年多了,像今夜这样的温存不知有多少次,希锦是再熟悉不过这男人的种种,那腰身结实,那肌肉精瘦! 只是今日仿佛格外不同,那本钱如今越发壮观,虽不曾看,但那难以消受确实真真切切的。 她用手遮住眼睛,咬着唇儿,有些艰难地捱着。 阿畴感觉到了,她现在就像他们成亲时头一次那般。 他两只手握住她那细弱的腰肢,真切感觉到她的瘦弱,比之前瘦了,那腰细到仿佛轻轻一碰就折断般。 他生了很多不忍,但又有些说不出的渴望,这样的他需要多大力气来克制,不能太粗鲁,她会受不了。 可……又很想,想把她做碎了。 他搂着她,在她的哭啼声中,到底是尽了兴。 事后,他温存地揽着她,怜惜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身子也弱了。” 他不问也就罢了,他这么一问,她都想哭了。 埋首在他肩窝里,她闷闷地道:“还不是都因为你!你不在,我做什么都没意思了!” 阿畴听着,心里是满足的。 希锦这性子,哪里指望她能对什么人牵肠挂肚,这辈子除了她去世的爹娘,也就芒儿能入她心。 如今她能这般挂念自己,于他来说那滋味自然不同,酸酸涩涩中带着甜,一丝丝地在骨子里扩散。 他温声哄着道:“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你放心就是。” 这么说话时,外面响起更鼓之声,这是宫里头的更鼓,异样绵长,越发衬得深宫幽静。 这里不比外面,说话自然是要谨慎的。 他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声道:“翁翁病弱,就在今年吧,应该会退位,我会登基为帝——” 希锦听着这话,原本绵软无力的身子顿时紧绷起来。 男人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耳边,她睁大眼睛,在那幽静的夜色中,专注地听着。 阿畴感觉到希锦的紧张,他的长指轻落在她腰上,继续用越发低哑的声音道:“到时候,你顺理成章便是皇后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再需要奔波,会安安稳稳守着你们母子。” 这简直是一个定心丸,甜津津的定心丸,吃得希锦心里都是蜜。 她攀着男人的肩,偎依着他:“那到时候你不是还有许多妃嫔吗,我还得帮你管着后宫?” 阿畴听此,却不说话。 希锦想着,什么意思,难道真是这样? 她便哼唧了:“你说话啊!” 谁知道,突而间,耳上传来些许的疼。 她下意识“嗷呜”一声,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 捂着耳朵,睁大眼睛看向阿畴,却见锦帐内细碎的微光下,男人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 希锦:“干嘛!” 又恼火,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果然在宫里没意思,吵架都不敢大声啊! 阿畴:“以后少瞎说。” 希锦:“什么意思?不要妃嫔?那你后宫怎么办?” 阿畴不答反问:“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希锦哼了声:“你先回答我。” 阿畴:“你先回答我。” 希锦:“……好吧。” 看在他以后要当皇帝的份上,她可以让一让。 阿畴:“若是你当时知道了,是不会让我认回身份的,是吗?” 希锦:“哦……” 阿畴眉眼认真地看着她:“嗯?” 希锦在他的目光中,有些躲闪地道:“应该不是吧。” 这泼天的富贵,仔细想想,哪个舍得不要。 阿畴:“不是?刚才怎么说的?” 希锦无奈,道:“做娘子的哭泣时说的话,能算数吗?” 她软软瞥他一眼,咬唇道:“你真傻,竟然还真信了!” 阿畴深深看她一眼,眉眼很有些无奈地道:“那行,做人郎君的床笫上的话,也不算数。” 希锦:“哎……你什么意思嘛?” ************ 在这皇宫里,到底是要起早的。 阿畴早早起来了,很明显如今他这太子之位已经名至实归,他要去上早朝,跟随官家一起听政。 希锦睡得朦朦胧胧的,翻了个身,手底下是空的,睁开眼,就见这男人已经整理好衣冠准备出去了。 她睡眼惺忪,嘟哝了句:“既要早起,昨晚又何必呢!”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当皇太孙可真不是轻松活儿呢。 阿畴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俯首下来在她耳边道:“我先去早朝,我们在宫中吃了午膳就能回家了,到时候腾出功夫陪你去郊野玩。” !!! 希锦睡意全无,两眼发亮。 阿畴唇边勾起一抹笑,轻拍了下她的脸颊:“比芒儿还贪玩。” 希锦:“自从来了燕京城,你时不时忙,哪有那么多功夫陪我玩呢!” 阿畴:“嗯,那你先睡一会吧。” 希锦:“我不用早起?” 毕竟这是宫里,不是自家府中,她知道自己也不能太随心所欲。 阿畴:“若是有皇后,你自是要起来请安,不过如今官家只有几位皇妃,你不必过去。” 皇妃,再是尊贵,按照皇室讲究来说也是皇妾,比起皇太孙妃这种储君终究不如,还不至于要希锦过去请安。 至于官家那里,自然也不需要孙息妇的请安,是以希锦倒是可以偷个懒。 希锦:“那就好。” 阿畴又道:“你若无事,可以逛逛宫中各处,让女官带着你逛吧,再有时间,过去天章阁看看,那里有些藏书。” 说到这里,阿畴唇畔略泛起笑意,他摸了摸希锦的脑袋:“多看看书,让这小脑袋便更从聪颖了。” 希锦便觉他摸着自己脑袋时,仿佛哄着一只小狗。 他故意的呀! 哼! 希锦待要反击的,外面响起了警更声,听起来是必须要过去上朝了,阿畴也不及多说,先去了。 希锦便略歇了一会,也就起来了。 这是她头一次住在宫里头,倒是也新鲜。 因要早朝,宫里头是有鼓更声的,那些内宦和宫娥都是依着这个来点卯,不过希锦倒是不必讲究这些。 她睡了一个饱觉,这时候芒儿也已经起了,梳洗穿戴整齐。 希锦便带着芒儿用了早膳,又过去宫中各处逛了逛,各种殿宇林立,不说希锦这不怎么来的,便是莫妃娘娘都未必全都能识清,好在如今有宫中女官陪着希锦,介绍各处。 各处殿宇都有牌匾,这名字都取得很有趣,诸如泻碧,诸如浣溪,听着很是雅致。 不过她一个人看着也没意思,便过去了天章阁,这天章阁是大内的书苑,一般人自然不能轻易入内的,便是皇亲宗室中,能迈入此间读书的都是一把手数过来的。 希锦因是储君之妇,未来的皇后之尊,才得以踏入这里。 她进去后,却见里面有各样御书和图籍,也有大昭开国以来诸位帝王的画像,希锦仔细看了看,她觉得历代祖宗都不如阿畴好看! 她不免好奇,想着不知道阿畴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只可惜这里没有的。 一时又见旁边有许多书籍,都是外面罕见的珍稀之本,不过当然了这里可没什么她爱看的话本子,都是正经书。 希锦胡乱翻看一番后,便也不敢乱动。 这是帝后才能来的,她能看看就不错了,也不好留下什么痕迹。 她这么随意看着间,便见旁边有一处书阁的,似乎是单独的,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那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书,书架上还摆了一件紫漆雕画盒,上面用金丝线捆住了。 希锦好奇,想着这分明是书阁,怎么还有这个,便问起旁边侍奉的宦者。 那宦者道:“这是暖阁,这暖阁中是官家往日爱看的一些,便特意放在里面。” 希锦便明白了,显然这暖阁也是不能随意让进的,当下也就罢了。 出了天章阁后,希锦往回走,谁知道倒是遇到几位后宫妃嫔——应该不能叫妃嫔,不过希锦也不太清楚她们是什么诰命,但看上去位份比较低。 那几位见到希锦,小心翼翼地见礼了,并自报家门,是宫中的 希锦便随意聊了几句,听她们那意思,是起来采些朝露的,说是留着做些香露。 希锦看她们恭敬拘谨得很,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让她们先去忙了。 回去路上,恰好经过崇德殿,她便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似乎便是过来这里,当时自己被那皇家威仪吓得不轻。 锦宫春暖 第120节 如今也不过一个多月,她竟然觉得还好了,慢慢也适应了,昔日那些高不可攀的,也开始有了笑模样,仿佛慈爱老人了。 这时候她也难免想多了,想着凡事论迹不论心,其实别管那老人是真慈爱假慈爱,反正他开始慈爱了,且余生应该都会继续慈爱,这就够了。 她作为孙息妇,也就愿意做一个孝顺体贴的,带着儿子一起孝敬他,承欢膝下。 这世间本就是一大戏台,她既登了台,谁还不会演一段呢。 她又闲看了一番,生怕耽误了时辰,这才往回走,谁知道刚回来,就听宫娥来报,说是官家设了家宴,就在泻碧谭旁,请她带着芒儿过去。 希锦自然不敢耽误,略梳洗过,便过去泻碧谭。 这后宫有一处参翠山的,并不大,但是恰好处在这后宫之中,倒是为这宫中平添了几分景致,而泻碧谭则在参翠山前。 希锦乘坐凤檐过去,却见这山间密荫交加,草木繁茂,流水汩汩,倒像是到了郊野,谁能想到这竟是大内宫苑中呢。 待到了泻碧谭旁,就见山旁凿了一池沼,有水汩汩而动,一旁的叠石参差翠麓,就像飞来峰一样,实在是让人惊叹。 待绕过那石山,眼前却赫然开朗,只见殿庑雄丽,花木荣茂,看得人目不暇接,就在那一滩碧绿池水中,却见宫娥和内侍分列,这会儿官家和阿畴都在,宴席已经摆好了。 希锦带着芒儿上前见礼,官家却是笑呵呵地道:“不必多礼,这午膳随意一些,都是家常便饭。” 一时芒儿过去,就坐在官家身畔,官家喜欢得很,眉眼间都是慈爱。 午膳开始,便有宫娥鱼贯而来,她们右手托着一个盒子,那盒子上面罩了明黄色绣龙盒衣,而左手则携红罗绣花手巾,到了案前,打开那盒子,将餐食摆上案头来供膳。 菜色并不算繁多,不过都很精美用心,席上气氛和融,希锦也时不时说句玩笑话,一家子倒是和睦得很,翁慈孙孝,又有芒儿童言童语,任凭谁看了不是好好的一家子呢。 官家也和阿畴提起来,说让芒儿及早进学,阿畴便问芒儿,芒儿积极得很,阿畴也就没意见,于是便开始着手安排。 官家还问起希锦宁四郎,问起来是不是要参加今年大试。 希锦笑着道:“是要参加,不过我四哥那学问,也就稀松平常,哪里敢有什么指望呢。” 官家笑呵呵的:“还没考怎么知道呢,兴许就考中了。” 希锦听着这话,心里一动。 之后这话题便不再提了,反而说起陆简来。 官家道:“他年岁不小了吧?” 阿畴回道:“三十有六了。” 官家便摇头叹:“这就是了,这么大年纪,也该成亲,好歹为陆家留个血脉,不然陆家只他一人,像什么样!” 一时又问起来:“他可有心仪的小娘子?” 阿畴摇头:“这就不知了。” 官家:“他若没有,那朕就做一次媒人,帮他拉线。我记得韩相家中不是有几个孙女,每一个都是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他随便挑选一个便是了。” 对此,阿畴并没言语,毕竟是长辈的事,还轮不到他说什么。 然而官家显然很感兴趣,他侧首问希锦:“希锦,你觉得如何?” 希锦微诧。 这长辈的婚事,问她? 官家道:“宫中无皇后,你如今既是储君之妃,凡事总该多操心一些。” 希锦听着,倒是明白这道理,她是内命妇之首嘛。 不过让她去操心陆简的婚事,她可真不敢。 不说别的,就陆简看人那眼神,万一她瞎搅和,给人搅和出一桩不满意的婚事来,那人的眼神都能把她杀了! 她想了想,道:“翁翁,我也不太懂,不过舅父他三十有六,想必婚姻大事上自有一番主张吧?” 官家却不以为然:“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什么主张不主张的,先成亲,好歹把孩子生了,留个血脉!总不能这么单着,像什么话?” 希锦诧异,这话说得简直不像一代帝王,像他们老家铺子门前揣着袖子的老伙计啊! 官家却已经吩咐道:“让他尽快相看吧,先看韩相家的小娘子。” 老官家一锤定音。 希锦看了眼阿畴,阿畴抿着唇,显然神情有些无奈。 不过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可怜的舅父,他就自求多福吧。 第64章 还不知道什么心思呢 离开大内时,阿畴和希锦乘坐了辇车,出了宫门后,恰见外面有摊贩并挑担的,时新菜肴,奇细蔬菜,竟是样样齐全。 希锦老远看到那新鲜茄瓠,倒是有些想吃。 阿畴见此,便停下辇车,命人去买了来。 希锦这么看着间,倒是看到有些明显是大内的杂役,俗称黄院子的,是特意出来采买的。 阿畴见希锦往这边看,便道:“宫中的妃嫔和宫娥都会派黄院子过来买,有时候宫内也会宣召收买。” 希锦看着,倒是觉得有趣:“其实宫里头也不是那么乏味。” 阿畴便笑了:“嗯,还好,宫里头也是人,也会贪一口新鲜的。” 希锦又问起那天章阁,她好奇地道:“官家没事还过去读读书呢!” 阿畴微颔首,却并没说什么。 希锦隐约感觉到他心思,估计这天章阁让他想起他的父亲? 她便转移话题:“今天官家意思是要给舅父尽快相看呢!” 阿畴:“是,舅父估计不太愿意的。” 希锦听到这话,便忍不住笑起来:“他之前不是还想让你和那陈家联姻吗,现在终于轮到他了,男子汉大丈夫,只是娶妻而已,为何不娶,官家御赐一门亲事,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阿畴看着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你倒像是和舅父有仇。” 希锦轻哼:“没仇,但有点怨,就想看他犯愁呢。” 阿畴哑然:“都过去了,别想了。” 希锦:“好吧。” 但希锦心里却是很有些洋洋得意,可以看那舅父的热闹了!最好是寻一个刁蛮的,好让他为后宅头疼。 正想着,却听阿畴道:“若是寻一个刁蛮任性的,那你便会有一个刁蛮任性的舅母了。” 声音淡淡的,就那么突然响在耳边。 希锦:“……” 在片刻的沉默后,她终于道:“罢了,随他吧!” 阿畴轻笑一声:“可别害人害己。” 希锦抬起手,轻掐他的手指头:“不许笑我!” 阿畴抿唇,收敛了笑,不过眼底显然浮现着幸灾乐祸的光。 希锦也就不理会了,反而问起来:“对了,你说官家特意提起我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阿畴:“看他自己吧,若有出息,真能考个名次,官家自然看在眼里。” 希锦便明白了,这是要提拔:“那官家突然看重我娘家兄弟,所以他——” 她看着他。 阿畴明白她意思,点头。 于是在这心领神会中,希锦心里便舒坦起来。 这意思明摆着的,阿畴为皇太孙,而自己作为他的正妃,若不出意外,自然是要登上凤位。 这样的话,那自己的娘家总归要争气一些,这老官家已经开始早做打算了。 可真真是—— 畅快啊! 希锦便笑:“极好,你不是要让我几个哥哥进京吗,等来了后,再做打算。” 阿畴颔首:“也不能急在一时,还是看情况。” 希锦:“知道知道!” 回到府中后,恰好京郊的庄子送来了一些野味,除了新鲜蔬果外,还有鹌子,獐肉和鸡肉猪肉等。 其它倒是不稀罕,但是鹌子和獐肉倒是想尝尝。 阿畴见此,便吩咐厨房好生料理了,晚间时候正好请宋四郎一起用。 于是到了傍晚时候,阿畴命人摆了膳食,喊了宁四郎过来。 因如今天气暖和了,那晚膳便干脆摆在庭院中的凉亭中,那凉亭角落有几抹青竹摇摆,不远处的湖中又有蛙声,倒是别有意趣。 晚膳还算讲究,因最近郊野庄子里送了新鲜, 除了自家往日的菜式,还额外添置了清撺鹌子和润熬獐肉炙,都是今日才送来的。 宁四郎自然受宠若惊,一叠声夸赞阿畴如何能干,又说他们这些举子每每提起,都是敬佩不已的。 阿畴便也问起他如今备考诸事,宁四郎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安排都一一说了。 如今他倒是忙得很,忙着读书,也忙着过去贡院查看座次安排图等。 皇太孙府距离那贡院不过半条街,倒是方便得很。 阿畴听着,道:“如今大考在即,众位学子都要过去贡院附近租赁房屋,这费用怕不是水涨船高?” 宁四郎叹:“说得可不是嘛,大家都想租,不说这租赁房屋的价钱高到离谱,就是有钱也难租呢,只是容得一人休息的那么一小屋,一月竟要一两三百文,就这还抢不到,殿下,你说说这,这不是可着我们书生们坑吗?” 阿畴:“哦,霍二郎可寻到合适住处了吗?” 宁四郎:“说的就是他,没寻到,正愁呢,他之前也是贪图便宜,赁的房子偏了,以为临到考试换过来就是了,可谁知道竟寻不到了!便是没窗的倒插房,想寻都寻不到呢!” 阿畴道:“既如此,还不请霍二郎过来府中居住,好歹能为他提供一处清净房屋备考,免得因为住处不便耽误了大考,那就因小失大了。” 锦宫春暖 第121节 宁四郎听着眼睛都亮了:“这,殿下你觉得合适的嘛,那我去请他来?” 希锦想着这阿畴往日的心思,仿佛很是忌惮霍二郎的样子,当下也就道:“干嘛让他来,合适吗?” 旁边宁四郎一听,道:“殿下要请,那自然是可以请得,希锦你——” 希锦便拿眼剜了宁四郎一样,宁四郎一怔,也意识到这里面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阿畴却已经道:“稍后我会下帖邀请,若是二郎肯来,那自然好,便是不来,也尽了我等的礼数。” 宁四郎连连点头称是。 等这晚膳结束,因这是内院,宁四郎便起身告辞,一旁鲁嬷嬷叫了丫鬟来收拾着,阿畴陪着希锦回房。 希锦侧首,纳闷看他:“干嘛叫霍二郎过来?” 阿畴简洁的四个字:“唯才是用。” 希锦:“这天底下的才,难道就他霍二郎吗?” 阿畴:“知根知底,知道品性才学的,这不就他吗?” 希锦:“好吧。” 阿畴:“怎么,你不愿意?” 希锦:“倒也不是……” 她当然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霍二郎的前途,怎么着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又订过亲,是有些情分的。 就是觉得阿畴会吃醋,怕他心里不痛快,最后反而耽误了霍二郎。 不过现在见阿畴这样,多少也放心了。 其实想想,阿畴将来若登上那个位置,霍二郎一个读书人,但凡他想有些前途,哪躲得过呢? 除非彻底放弃仕途,躲到深山里,不然他就是去当一个七品芝麻官,每年的政绩考核都得往朝廷递呢,这根本躲不过。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啊…… 这样的话,还不如迎难而上,在阿畴这里讨个好。 她这么想着时,阿畴却突然停下脚步,就那么侧首看着她。 希锦微怔:“嗯?” 阿畴抿唇,静默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希锦:“干嘛?” 看得人怪心慌的,什么意思啊! 这时候,阿畴却抬起手来,修长的指尖落在希锦发上。 希锦不懂:“?” 阿畴的指拈下一片淡淡的黄。 那是一片花瓣,精巧细致,光滑细软,散发着淡淡清香。 阿畴望着希锦,轻笑了下,却是道:“这个落你发上,我帮你拿下来。” 希锦:“……” 笑得倒是挺好看的。 *************** 汝城那里来信了,是族长写来的,希锦打开后,从里面掉出来一片花叶,是琼花做成的干花。 那干花,说是片其实并不恰当,这琼花是一簇簇的,八朵五瓣大花围成一圈,其间簇拥着一团珍珠般的小花儿,如今是正簇取了来,制成干花,并封在了花笺中,那花纵然制成干花,但依然洁白如玉,上面隐隐有花香四溢,倒是精美得很。 希锦一看便知,这是二伯养着的那盆琼花。 当时二伯是要送到她那里给她,她没要,这二伯到底是让人做成了干花,又让族长寄过来。 她不免叹息,想起往日种种。 人这辈子其实怎么都是活,在汝城宁家后宅里妯娌娘子家长里短是活,跑到皇城来谋取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并享受着万人奉承也是活,后一种终究更舒坦啊。 亲朋的这用心,别管虚情假意,这怎么看着怎么舒心。 她享受着这琼花的雪白干花,到底是收起来,夹在了妆匣中好生放着,每日看看,也觉得心情好呢。 之后她才拿起信来看,这信是族长写的,里面提到了族中种种,又说已经收到皇太孙殿下的信,族长几位年轻后辈要筹备着进京了,一切都遵从皇太孙殿下的意思,还说起二伯娘以及其它几位族长长辈也要跟着进京,帮着料理诸般后宅事,下面说起种种安排。 宁家在皇城曾经置办过宅院,只是如今久不住人了,到了皇城后也要收拾收拾,到时候先住那里。 至于皇城的买卖,以后也要做起来了。 族长还提起希锦家的掌柜,那洛掌柜自然要跟着进京,除此之外,还挑选了几个能干的伙计,都会随着一起来。 希锦见着这情景,倒是觉得还算妥帖。 宁家人会过来一些,族中出钱,会安置在宁家以前置办的宅院中,传出去也不至于说她母族是来打秋风的,不过在家中诸位郎君前途上,阿畴肯定会不着痕迹地帮衬着。 她再次将这前前后后盘算了一番,越发感觉到了自己距离这皇城的中枢更近了一些,会感觉真真切切地,以后自己的人生是改变了的,甚至可以说是把整个宁家都改变门庭了。 不说阿畴那里是有意帮衬着的,就是官家那里,显然也有意提拔。 官家做出这种考量,估计是为了阿畴着想,阿畴如今真正能倚重的只有陆简,但陆简那性子看着不阴不阳的,也是势单力薄。 所以以后阿畴若要坐稳那个位置,必须培养自己的嫡系心腹,而自己作为正妃,自己的母族,阿畴的妻舅等,便是最可以提拔扶持的了。 这种既不会威胁到阿畴的帝位,又会一心帮衬倚靠着阿畴。 当然了,从自己角度,其实这样也是好的。 宁家的诸位郎君自然是存着私心,想沾一些好处,但有族长管束着,必是要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若想谋个长远,便必须依附着自己,自己的位置坐得稳,宁家才能长治久安。 从这点来说,他们必须为自己着想,帮衬着自己。 希锦如此想来想去,也是叹息。 她原本不过是宁城后宅小娘子,便是看看戏文话本,也觉得那些遥远得很,谁曾想有一日自己竟然登上了戏台,少不得多想想了。 她又继续往下看,族长那封信中却是提到了希钰,说希钰也要跟着来皇城。 原来自从希锦来到皇城后,希钰闹腾着,怎么也要退亲,费了不知道多少周折,总算是退亲了。 退亲后,族长其实是有些觉得没脸,宁家在汝城是大户了,做事是有些讲究的。 希钰和人家订亲,如今宁家出了贵人,仿佛要发达了。 结果这还没发达呢,就开始要悔婚,倒是有些嫌贫爱富的意思,总归不太妥当。 所以这次希钰要跟着过去皇城,也就随她了,盼着她能在皇城找门亲事,就不要回去汝城了。 希锦看着这个,都是没意外,希钰本来就看不上她那门亲,她才不甘心嫁,少不得闹。 而这个时候,宁四郎也传来消息,说是邀请了霍二郎上门,到时候会过来拜访。 希锦听此,也就不多问,只说让宁四郎和阿畴提吧,宁四郎顿时心领神会。 毕竟霍二郎当年和希锦订过亲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希锦如今位置尊贵,自然不能再和霍二郎有什么牵扯了。 阿畴听得这消息,倒是也没什么大反应,只说让命底下人采买食材,仔细筹备,招待霍家二郎的。 希锦听了,其实心里也是喜欢的,毕竟都是老乡,打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在这燕京城繁华之地,也能有个照应。 当然了,她面上不显,阿畴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小心得很,谁知道他干嘛非要提拔霍二郎呢。 她只能装傻,随他吧,反正她是不知的,和她无关! 于是这几日,她反而约了莫三娘还有嘉福帝姬,一起看看蹴鞠,赏赏花景。 要说这皇城中的贵女到底是有许多情趣,比她昔日在宁城的日子更为悠闲有趣,譬如去那北山子茶坊夜游吃茶,去那瓦舍勾栏听那新编的戏文杂耍,去那郊野踏春放风筝斗百草,或者聚在谁家,一起吃茶投壶,总之锦衣玉食,有着说不清的乐子。 这其中,希锦发现,陈宛儿也慢慢融入其中,总之偶尔玩耍时,也都会叫着她。 纵然众人多少知道她的心思,不过她爹那里到底身份不同,在这皇城里贵女之间的交际其实还是看门第,看家中父兄的身份。 陈尚书身份摆那里,陈宛儿到底在这交际圈子中有一席之地。 到了这一日,因是东岳天齐仁圣帝的圣诞,这是掌管天下人生死的神,在各处都有行宫供奉香火,燕京城也有三处行宫,一到了仲春下旬开始,燕京城百姓便报祭神灵,许愿祈福,有那进献信香的,有那为带枷重囚犯积德消业的,也有各商行铺户用异果名花来呈献以求一个财源广进的。 莫妃娘娘提起来,说是今年官家在圣君行宫设置了道场斋蘸用于祈福,声势浩荡,场面宏大,内外命妇并各家小娘子估计都要过去看看。 希锦听着自然也觉得有趣,往年她在汝城,虽也有行宫,但那行宫到底是狭小,并不若皇城这般盛大,倒是正好看看热闹。 阿畴听闻,正好这几日得闲,便说要陪着希锦一起过去。 希锦道:“如今认识了几位姐妹,本说要一起去的。” 阿畴挑眉:“嗯?认识了姐妹,倒是把我扔到一旁?” 希锦便笑,揽着他的胳膊道:“说好了要一起吃茶的!” 阿畴道:“之前便说好,等来了燕京城,带着你去郊野逛逛,踏青赏春,只是到底太忙了,竟没顾上,这几日我正好有空闲,陪着你去郊野,住在我们在郊野的庄子中,那庄子距离圣帝行宫倒是不远,我先把你送过去,你自陪着姐妹玩耍,我带着芒儿在庄子骑马,等你玩过了,便过去庄子找我们?” 希锦听着自然感觉极好,其实她倒是想学学骑马呢,到时候可以让阿畴教自己。 她看到燕京城有些娘子会蹴鞠,也会学骑马,这里市井间的风气其实比汝城来得更开明呢。 于是到了这一日,希锦命人置办了各样异果,又购置了彩画钱幡,过去行宫祈福。 而阿畴早早准备了厌翟车,因如今希锦身份不同了,又是公开出行,那厌翟车自然不同以往,那车设有紫色团盖和帐幕遮挡,并有翟羽以及彩色丝帛,看上去华丽异常。 待到上了那车,入眼雕纹都是龙螭,又见横辕上有香柜,并设有香炉、香匮、香宝等。 这还是希锦头一次乘坐这厌翟车,难免好奇打量,芒儿也东看西看,这么看着间,芒儿指着那马道:“马好看。” 希锦看过去,这马确实不一样,赤红色的骏马,脸上戴了铜面罩,头上插了翟羽,马前面还装扮了彩带结与胸铃,威武华丽。 她便觉有趣,不过又觉得太过高大:“那我们在庄子骑马,也是这样的马吗?” 阿畴道:“我让人调了御马,有矮小一些的,可以让你和芒儿骑。” 希锦和芒儿听着,自然都喜欢,满心期待。 骑马呢! 他们往日在汝城都没见过几匹马,马原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随便用的。 现在却能随意骑马了! 一家子这么说笑着,那厌翟车已经出了皇城,此时正是仲春时节,却见护城桥上游人来往如蚁,更有那彩船画舫穿梭于护城河上,夹杂了颜色鲜艳的旗伞、花篮、闹竿和鼓吹等,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锦宫春暖 第122节 这个时候越发感慨这皇城之繁华,远不是寻常地方所能比的。 厌翟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抵达了阿畴在郊野的庄子,因头一日阿畴已经吩咐过了,庄子自是早就打扫过,并有庄上奴仆管家前来迎接,希锦也很快安置妥当了。 之后阿畴带着芒儿过去骑马,希锦便出去圣君庙中和众贵女汇合,今日来的倒是齐全,几位帝姬,莫家的几位小娘子都在。 甚至连陈宛儿也在。 自从上次希锦和陈宛儿说开了,又狠狠给了陈宛儿一些没脸,这陈宛儿倒是消停了许久,听说不怎么出门了。 至于这次过来,还是因为这次的道场设斋祈福是由那陈尚书主办的,她爹在这里主持,掌管诸事,她自然也就跟着过来了。 这次过来,她倒是话多起来,还说大家若要吃用什么,尽管说一声,这边道场上下他们家来了许多人,尽管使用就是。 大家自然客气几声。 如今那陈尚书倒是很受官家倚重,大家犯不着得罪,是以明知道皇太孙妃娘娘和陈宛儿不和睦,也不好说太给陈宛儿脸色。 希锦自然也感觉出来了,这小娘子多少日不见了,如今倒是翘起了尾巴。 甚至陈宛儿见到她时,虽依然恭敬见礼,但那眼神中多少带着些淡漠。 反正彼此都挑明了的,就好歹装装样子,不至于当场给对方没脸罢了。 希锦心里也是暗笑。 心想这孩子是个傻的,怎么着自己也是储君妇,她爹陈尚书再是掌权,难道还真能另立山头博一个从龙之恩吗,如今官家意思明摆着,那韩相都不敢说什么,陈尚书更不能。 结果就这小娘子,她非看不惯自己,以后她还想讨什么好果子吃? 自己这是没和阿畴告状,若告状了,那后果—— 想到这里,希锦都开始同情这傻孩子了。 而这时候,郊野春山如黛,日和风暖,更兼这人贺丰年,民乐雍熙,一眼看过去,那是看不到尽头的花团锦簇,众位小娘子一个个打扮得花红绿柳的,在奴仆丫鬟的簇拥下,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希锦因如今身份不同,倒是有许多小娘子上前,都想结交拉拢的,便是几位帝姬和她也都亲近。 事到如今,那什么齐云社蹴鞠,那各样诗社画社茶社,都恨不得把她拉进去呢。 这么说话间,因嘉福帝姬问起芒儿来,希锦便也照实说了,嘉福帝姬按照辈分,是阿畴庶出的姑母,便也直呼其名,道:“这我知道,那是三哥哥在外的庄子,如今给了畴儿,那庄子风景倒是好,有大风车,还有活泉,仿佛还养了一些灵鹊?” 她这一说,大家都觉有趣,于是大家说说笑笑起哄,希锦见此,也就没推脱,说一起过去庄子里游玩。 于是希锦便吩咐身边人,过去给庄子说一声,让提前准备,杀鸡宰羊,再弄些稀罕野味来招待客人。 大家说说笑笑时,那陈宛儿却道:“我晚间还得回去,到底是不便,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看过去。 希锦也看过去,却见那陈宛儿略低着头,抿着唇儿。 旁边几个小娘子,有那不知情的,便笑着道:“干嘛不去,既是太孙妃娘娘邀请,这天大的好事去哪里找,还不趁机过去瞧瞧!” 陈宛儿面上微红:“只怕是太过搅扰呢。” 希锦见此,心里好笑,想着她若真不去,直接不去就是了,却故意在众人面前说这些话。 她要这面子,自己非不给。 于是她便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看旁边的山景,这圣君行宫处景色到底与别处不同,却见那亭馆飞檐隐于云深雾绕间,简直犹如仙境。 那陈宛儿显然想去,但又想让希锦开口,希锦偏偏不开口,她难免有些下了不台。 最后其他人多少感觉到不对了,看看希锦,看看陈宛儿,彼此面面相觑,渐渐不言语了。 倒是旁边的莫三娘子,看着这一幕,并不想得罪陈宛儿的。 当下她便笑着道:“罢了,既是都过去,那我们正好作伴,游玩一番,晚间一起回城,可别客气了,走吧走吧。” 希锦终于也点头:“说的是,自己一个人回去,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陈宛儿终于得了一个不怎么如意的台阶,也赶紧笑着道:“既如此,便随诸位姐姐一起过去看看。” 希锦听此,心里却想着,阿畴也在庄子,这陈宛儿怕不是要整出什么么蛾子? 她若安分也就罢了,她若不安分,自己倒不如干脆给她下个绊子,拿捏住她,不但不让她作妖,到时候还得让她忌惮。 下绊子…… 想到这里,希锦往日看过的那些话本,以及昔日自己娘写下的锦书,全都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 第65章 少给我添堵 其实希锦对于陈宛儿倒是也没那么反感,毕竟对她没什么影响。 至于之前朝中一些传闻,关于官家要赐婚皇太孙和陈尚书家小娘子的传闻,也随着希锦被封正妃而烟消云散了。 现如今皇太孙只是储君,还未曾到那个位置,既如此,陈尚书家小娘子的身份就不适合过去当郡夫人,郡夫人三个字虽带了夫人二字,但终究是妾,对于陈尚书家小娘子有些屈就了,是以谁也不会多想了。 所以希锦对于陈宛儿其实更多是抱着看戏的想法,当然了,也想着,她若再这么纠缠不休,还不如给她来一个大的,一劳永逸,让她这辈子不要惦记什么了。 因为这些想法,上了马车后,希锦也就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没细看,如今仔细看,却见这陈宛儿描眉画目,敷粉抹脂的,明显比往日更添几分动人,甚至就连那衣裙,都略收紧几分,那衣裙裹着身子,露出婀娜身段来。 众人其实都打扮了,但可以感觉到,这陈宛儿打扮得格外出挑。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恰好看到陈宛儿也在看向她这里。 四目相对间,希锦便道:“宛儿妹妹,怎么感觉你像是有些心事?” 那陈宛儿忙道:“娘娘说哪里话,没什么心事,只是想着过去庄子上,到底是给娘娘添乱,不胜惶恐。” 她这么微低着头,咬着唇,看上去柔弱无辜,倒是惹人怜惜,竟有几分楚楚动人。 希锦见此,倒是意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这是看了什么话本子,还是得了什么指教,倒是装扮得一副好模样。 彼此早就挑明了的,她倒是很会演戏。 不过管她呢。 她自己不死心,非要肖想不该想的,她自然迎头痛击。 而此时的陈宛儿,微侧首,不着痕迹地看着希锦,其实心里也是酸涩。 她早就打听到那皇太孙殿下要陪着妻儿过去庄子,想着兴许有机会能遇到他,一早起来仔细梳妆打扮,甚至特意穿了和当年一样颜色的碧水连天衣裙,是想让那皇太孙忆起曾经。 若是他记起来,依然拒绝自己,那她自然无话可说。 不然终究意难平。 只是如今,她看着一旁这所谓的皇太孙妃。 从她的角度看,希锦乌眸丹唇,肌肤莹白,墨色长发挽成偏云髻,倒是衬得那修长的颈子线条优美柔婉,不像是商贾出身的小娘子,倒像是钟鸣鼎食之家金汤玉汁滋养出来的。 阳光洒落,一眼往去,希锦那肌肤就是明晃晃的白,不加掩饰的艳,远远一看便明媚胜雪,看得人挪不开眼。 她又生得弱骨纤形,雪肤薄如透明,整个人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精致感,就像是细细打磨的玉片儿,看到后便恨不得据为己有。 陈宛儿想到自己的心思,咬了咬唇,就很无奈很无奈。 她想,如果眼前小娘子不是恰好就当了皇太孙殿下的正妻,她是可以和这个人结交的。 若她只是郡夫人,自己去当皇太孙妃,也是愿意宽容地善待她。 可现在却不行,她不会容忍自己。 这是一个并不宽容的妒妇。 她收回眼来,想起自己临出发前仔细梳妆,对着铜镜抹粉的样子,实在是可笑至极。 希锦的肌肤莹白,她自然明白,这万万不是敷的粉,这就是希锦本来的肌肤。 这样的容貌世间有几人? 她心里发堵,只好勉强忍下。 想着到底是要试试,问问那殿下,可记得当初。 希锦哪里知道这陈宛儿心思,她此时正欣赏着窗外风景,又和其他小娘子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很快这车马抵达庄子,早有庄子奴仆前来迎接,一行人下了马车,过去庄子中。 初来乍到,众人不免竟然,这边庄子果然和别家不同,却见 水木明瑟,花草葳蕤,在那碧梧翠柳间,却见翠阁红亭点缀,又有栏槛在其间若隐若现。 众位小娘子在管家奴仆的接应下,入了庄子,各自安置,先行沐浴,稍事休息,便被迎到了临湖水榭,那水榭为青竹所造,设了小栏,一旁堆彻了太湖石,石上有一老杏横卧,恰好在那湖水上,此时杏花开得娇艳,映衬着那湖水,花团锦簇间,娇媚惹人。 早有仆人在那罗幔绮窗旁设置了琉璃屏风,挡了帷幔,并安置了茶座,于是大家伙便坐在那水榭旁的凉亭处,吃茶赏景,看那庭宇萧疏,看那远山逶迤。 这时候,阿畴带着芒儿也过来了,众人纷纷上前拜见。 希锦留意看过去,那陈宛儿虽故作自然,不过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是骗不了人。 希锦不免叹息,这竟是个痴情的,一心惦记着阿畴。 自己已经占据了正妻的位置,官家那里的意思明摆着,她便是再鼓捣,能得个什么,妾? 便是皇妾,那也是妾,何必呢,就不明白这人到底怎么回事,阿畴给她下迷魂汤了吗? 说话间,因提起晌午要在这里用膳,恰有些新鲜的獐子肉,便说让厨下料理,给大家伙烤着吃,众人自然兴趣盎然。 阿畴也就先行离开,让这些娘子们自己玩耍,他倒是带着芒儿去那边卷棚看看风车和水,等晌午过后便要骑马玩耍了。 一时众位娘子聚在那湖边,或者赏花赏景,或者看那回廊幽阁,当然也有眼巴巴望着那獐子肉准备取火的,这是馋嘴想吃的。 众位娘子每个都是打扮得窈窕娇美,在那水榭间说笑嬉戏。 陈宛儿也和大家说笑着,不过说笑间,她一直留心着那边皇太孙殿下的动静。 皇太孙殿下今日穿了紫绣团龙云圆领箭袖袍,淡金花纹沿边,墨发以玉冠束起。 只看背影,那提拔身形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只看得人心生敬仰,想着这不愧是皇室贵胄的风范。 不过此时此刻,他手里正牵着一个两三岁小童,那小童生得娇憨可人,正笑着说什么,眉飞色舞的。 薜荔和女萝掩映间,皇太孙殿下微弯着腰,正侧首认真听着。 陈宛儿看着皇太孙的侧脸,过于俊美的面容冷淡无波,不过她却感觉到了这郎君面对自己亲生血脉时的耐心和温柔。 锦宫春暖 第123节 一时心中酸痛不已。 如果不是当年那一桩皇室血案,如果不是那商贾女竟生得如此貌美,又何至于让那商贾女孕育了皇太孙殿下的血脉! 她捂着酸涩的心口,就这么看着,看着皇太孙殿下此时罕见的耐心和温柔,回忆着当年他劝慰自己的言语,心中不免恍惚,竟觉得梦回昔日。 就在这时,她便看到,那皇太孙殿俯首下来,似乎和那殿下说了一声什么,于是小殿下手中便捏着纸鸢往前跑。 春日的阳光和煦,皇太孙殿下逆着光,她只觉那郎君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整个人犹如神祇下凡,她心神恍惚,一时死死咬着唇,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迈步,往前走。 或许是这脚步声惊动了那皇太孙殿下,于是她便看到,皇太孙殿下侧首看过来。 那双犹如点墨一般的眸子就这么望向了自己。 陈宛儿只觉浑身紧绷,心尖颤抖。 她怔怔地看着皇太孙殿下,到底一步步走上前,走到了皇太孙殿下面前。 此时风吹薜荔,空气中弥漫着湖水的清爽,她仰脸看着这皇太孙殿下,到底是道:“殿下。” 声音哀婉,其中承载了许多愁苦,这是她哭思十几年的痛。 阿畴淡淡地扫了一眼那陈宛儿,便将视线收回:“陈家娘子,有什么事吗?” 说着这话时,他看向不远处,芒儿正牵着那纸鸢,欢快地往前跑,稚气的笑声洒落在草地上。 陈宛儿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和殿下说句话而已。” 阿畴眉梢便有了凉意:“哦,既无事,那恕不奉陪。” 说完,撩袍便要过去芒儿身边。 陈宛儿好不容易得了和他说话的机会,自然不能让他离开,当即连忙喊住他:“殿下留步。” 而就在此时,希锦正忙着招待众位宝眷,毕竟在场都是小娘子,又要烤那獐子肉,又要说笑,还要赏景,这附近还临着湖水,生怕有个万一,她作为太孙妃,又是主人家,自然得尽好职责。 谁知道这时,旁边一小娘子却突然扯了扯她衣袖,低声和她说了几句。 希锦神情微变,当即把手边事情交待给身边人,她自己快步转过去那曲廊,待走到尽头,隔着那一丛丛的薜荔和女萝,希锦一眼看到了陈宛儿。 很明显阿畴要离开,陈宛儿想喊住他。 希锦便道:“陈家小娘子!” 那陈宛儿正咬着唇要追阿畴,突然间就听到脚步声,之后看到了希锦,当下便花容失色。 希锦见此,冷笑一声:“陈家小娘子,我们都在那里烤肉赏景的,倒是有趣,怎么就独独你跑来这里,倒是和我家夫君说话,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竟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陈宛儿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什么。 她心里还满是往年种种,根本没想到希锦突然出现了。 希锦看了眼阿畴,也是没好气:“还有你,阿畴,你竟然在这里和人家小娘子唧唧我我?你是不是早就想娶一个小的在家里?亏我当你是个人,今天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 阿畴:“别瞎说,我都没理她。” 希锦磨牙:“是吗?” 阿畴:“你觉得我能看上她吗?” 希锦:“这——” 她看了一眼陈宛儿,陈宛儿正微张着唇,惊诧地看着阿畴。 希锦道:“她不如我美,是不是?” 阿畴肯定地道:“不如你美,差远了,才学,相貌,性情,没有半分能比得上你。” 陈宛儿一怔,之后伤心欲绝。 他竟这么说! 希锦:“这就是了。” 她望向那陈宛儿:“宛儿妹妹,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夫君说话比较直接,没办法,他说话直,他只会说实话。” 陈宛儿:“……” 她两手颤抖,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皇太孙殿下。 她不要情面,什么都顾不得,只为了寻得一个机会,要让他想起曾经。 可她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这么羞辱自己! 他故意的,就是故意羞辱自己! 这时候,阿畴已经不再理会陈宛儿,握着希锦的手:“走,过去看芒儿放纸鸢。” 这时候,芒儿已经在那里笑着喊爹爹娘娘了。 希锦却道:“且慢,我还有话要和陈家小娘子说呢,你先过去。” 阿畴挑眉。 希锦推他:“去吧去吧。” 阿畴:“好。” 陈宛儿在,但是他倒是不怕希锦吃亏的。 一时阿畴过去找芒儿了,希锦便笑看向那陈宛儿:“宛儿妹妹,你说你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聊聊吧?” 陈宛儿惊慌失措,攥着拳,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希锦直接逼问:“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的?你惦记着他,一心想和他苟合,所以故意接近我,对我施以恩惠,藉故和我交好,其实要和殿下成双成对,幽会于这荒野中?” 陈宛儿忙辩解:“姐姐,我只是和殿下说几句话,万没有别的心思,姐姐不必误会!” 她只是都想找机会,告诉殿下,她就是那个当年他送了猫儿石的小娘子! 结果却一直不曾有机会。 不说明白,她怎么甘心! 希锦好笑:“我可当不起你尚书千金一句姐姐,喊着姐姐,其实是想和我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吧?我告诉你,这是做梦呢,别说我现在还在这里,就是我下堂了,也轮不到你,我是不会让你占我这个坑的!” 陈宛儿哪想到,这看上去温柔贤惠的希锦,竟然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若是让人听去了,可怎么了得! 当下脸色煞白,求着道:“姐姐莫要胡说,我真没那个意思。” 希锦:“哦,你没那个意思?你意思是说,你对我家夫婿没半点想法?是不是?” 陈宛儿犹豫,看向一旁阿畴:“我,我——” 希锦冷笑:“是不是?” 陈宛儿哆嗦着点头:“是是是。” 希锦:“那行,今日的事,我可以忘记,你现在就回去,回去后,我不会提起来,你也不必提起,我们就此相安无事。” 毕竟她也不想因为这男女之事而让阿畴得罪了那陈尚书,现在是阿畴的关键时候,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若要出气,尽可等他日登基为帝了。 陈宛儿其实吓得已经浑身颤抖,此时听得这个,连连点头。 希锦却又道:“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物件,不然谁知道你怎么倒打一耙,你给我一个物件,取信于我,今日的事,我便不会声张。” 陈宛儿惊疑不定:“这——” 希锦:“怎么,不肯?那行啊,那我就喊一嗓子,你信不信,我现在抬起手来,直接给你一巴掌,就会引得大家伙过来,我说你勾搭皇太孙殿下,你说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陈宛儿听得后背冷汗直流。 她自己绕过了曲廊,这里距离皇太孙处不远,确实很有嫌疑。 更何况希锦身份尊贵,是皇太孙妃殿下之尊,她说的话,大家自然更容易信。 她颤着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希锦抬起手,笑着道:“来,给我一件贴身小物,我就放你一马,不然,我们且看,我嚷嚷出去,别人会信谁,到时候,殿下不想娶你,你说你——” 后面的话,她就不再说了,就那么笑望着陈宛儿。 陈宛儿只觉,眼前这小娘子分明是拿捏自己,分明是威胁自己。 她咬唇,眼泪落下来,不过到底是道:“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希锦看着她那泪盈盈的样子,一时也是无语。 你哭什么哭啊,我也没太欺负你啊! 她也有些无奈:“光哭是不行的,你赶紧说你给不给,你不给我现在就给你一巴掌,痛骂你小骚货狐狸精勾搭殿下!你这辈子就完了!我也不算冤枉你吧,哪个年轻小娘子总想着往成了亲的郎君跟前凑?” 要点脸吧! 那陈宛儿含着泪,望着希锦:“我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希锦:“条件?” 她好笑:“行啊,你说什么条件。” 竟然还给自己提条件! 陈宛儿从身上扯下一长命锁,道:“这是我自小带着的,是贴身的。” 她咬唇,望着希锦:“我把这个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 希锦:“行,我答应你。” 陈宛儿怔了下:“我还没说。” 希锦一把扯过那长命锁,仔细看了看,这一看就是打小带着的贴身物,这样的贴身小物,若是落在外人手中,这小娘子名声也就在风里飘着了。 赚了。 希锦捏着那长命锁,道:“你不就是想和殿下私底下说说话,诉诉衷情吗?” 陈宛儿被说中心事,脸红耳赤。 希锦:“对,我从来没和他提过那什么猫儿石。” 陈宛儿眸中便泛起希冀:“你果然没提过!那一日他送你猫儿石,想必是巧合了。” 锦宫春暖 第124节 希锦其实也不太知道,她觉得他好像知道,但仿佛又对陈宛儿毫无怜惜和旧情,应该是不知道? 她也就道:“谁知道呢,不过也和我没关系,你既要和他诉衷情,那行,你长命锁押这里,以后我寻个机会,把我夫婿借给你一盏茶功夫,你有什么话,尽可以给他说。” 陈宛儿听她那语气,微怔,之后看着希锦,那眼神就很有些说不上的不甘:“殿下那样尊贵的身份,你竟说这样的话……” 竟仿佛把那殿下看做货物,一件长命锁就把殿下卖了! 希锦:“那又如何,我的夫君,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关你什么事?” 陈宛儿:“你——” 希锦:“好了,别你啊你的,你且等着吧,我会帮你安排的,不过不是现在。” 陈宛儿:“你该不会诓我吧?” 希锦笑了笑:“诓你,我何必呢?我还盼着你好歹死了心,从此可别纠缠着,你不烦我都烦了。” 陈宛儿看向被希锦攥着的那长命锁:“你为什么要我的贴身小物,你到底要做什么?” 希锦很是光明正大:“当然是威胁你啊……我拿着这个,你可记住,以后我不想听到有任何不利于我,以及不利于我家夫婿的传言,也不想听到什么陈家娘子想来我这里当郡夫人的说法,不然——” 她攥着那长命锁:“小娘子的贴身小物,我可不知道我会把这个扔给哪个闲汉,你既敢勾搭皇太孙殿下,想必也是不在乎这名声的,那就让大家都知道,陈尚书家的小娘子是什么货色!” 陈宛儿恨极:“你!” 希锦却是一笑:“好妹妹,做人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但凡要一些脸,就此不提,我也不会为难你,结果你倒是还不死心,要我怎么着?你之前种种,我若说给官家,你早就没脸了,你没见我怎么对付左家那小娘子吗?” 陈宛儿一惊。 希锦:“所以你看,当姐姐的疼你呢,生怕你名声不好,什么都替你遮掩着,还会设法让你对殿下诉诉衷肠,如今不过拿你个物件,你说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把玩着那长命锁,叹了声:“其实你家爹爹那个位置,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你说是不是?” 陈宛儿听此话,陡然一顿,她盯着希锦,一下子明白了。 她攥着拳:“你是要我劝说爹爹,让我爹爹——” 襄助皇太孙殿下。 希锦:“我可没说,这都是朝廷大事,你能做得了主吗,你爹爹会听你的吧?我只是告诉你少给我添堵!” 说完,她转身,迳自离开了。 陈宛儿看着她的背影,茫然地站在那里,倒是愣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一阵风吹来,那风带着湖中的凉意,她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拢紧了衣袖,提着裙摆,仓皇离开。 ************* 陈宛儿就这么离开庄子,寻了个蹩脚的理由。 在场众小娘子有人多少猜到了,也有人不知道,大家赏玩了风景,也就陆续离开了。 阿畴安排了侍卫,护送诸位娘子进去皇城,送到家中,还算周到。 至于他和希锦便干脆留在郊野的庄子中,可以骑马玩水,还能夜宿一晚。 阿畴自天厩坊调配的几匹御马就在庄子上,都是六鞘的骏马,阿畴便教他们母子骑马,不过芒儿到底太小,又放了半晌纸鸢,玩了一会便累了。 阿畴见此,便命人先将芒儿带回去歇息。 芒儿打着哈欠:“娘回去陪芒儿睡。” 阿畴对儿子道:“你放了纸鸢,学了骑马,你娘还没学。” 芒儿挠挠头,觉得自己爹爹说的有道理,于是乖巧地跟着奶妈并侍从回去休息了。 等芒儿走了,阿畴才对希锦道:“上马,我教你。” 希锦:“怎么教?” 阿畴:“你我同乘一匹。” 希锦歪头看他。 阿畴握着她的手:“听话,上马。” 希锦到底没拒绝,被他扶着腰,翻身上马。 第一次上了马,心有些慌。 坐在马上,竟看不到那马腿的,只看到那一溜儿白色的马鬓随风轻扬。 马腹庞大,两条腿垂下两侧,夹住马腹后,勉强能蹬在马磴子上。 她正心慌,阿畴却也上马,就在她身后,两只胳膊自她腰部往前,捉住了缰绳。 这样他便将她牢牢护住,一下子安全了。 阿畴微俯首道:“不要怕,腰背挺直,放轻松。” 希锦:“嗯。” 他上来了,就这么护着她,她当然不怕了。 阿畴见她放轻松了,便教她要领,倒是也不难,很快希锦便觉得仿佛自己可以了。 她提议:“要不我们跑一跑?” 说着,她看这庄子,庄子中自然宏阔,但到底不是跑马的地方:“出去庄子?” 阿畴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轻笑:“你才学了点皮毛,便觉得自己野心勃勃可以沙场御敌了吗?” 希锦娇哼一声:“有你呢,反正若是摔了,你得护着我。” 阿畴越发搂紧了她的腰:“好,那我们出去庄子。” 第66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一时阿畴策马而行,那马倒是驯养得颇为灵性,马蹄轻扬间,不快不慢,哒哒哒地跑出了庄子,到了这郊野。 希锦只觉策马轻奔间,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在耳边划过,整个人都惬意起来,就好像融入到了这盎然春意中,一眼望过去,却见春山逶迤,水木萧疏,气极苍莽,一时自是心中畅快。 这么边策马小跑,边说着话,阿畴也问起那陈宛儿。 希锦并不想和阿畴多提,毕竟她取了陈宛儿的私密物件,只要陈宛儿不再肖想不该想的,她不会把这件事透漏给任何人,也包括自己的夫君,算是勉强为陈宛儿这小娘子保守一个羞耻的秘密。 所以她只是道:“娘子间的私密话,你就不要问了。” 阿畴有力的胳膊护着她的腰际,笑着道:“不让我问,我就不问,只是别哪一日牵扯到我,倒是要拈酸吃醋,说我处理不当。” 希锦轻哼:“我是那种人嘛,让你不要问的,你以后就不要问。” 阿畴从善如流:“好。” 希锦想想这事,难免想埋怨他几句:“你还好意思说,好好的没事招惹别家小娘子,倒是凭空给我惹麻烦!” 阿畴轻叹,从后面搂着她,有些无辜地道:“我哪里招惹了?” 希锦其实疑心他早猜到了,便故意道:”人家说人家早认识你?” 阿畴:“可我根本不记得,我哪记得那些?” 希锦听着这话,不像是说假,况且这种事也没必要隐瞒,看来他根本不知道那件事,至于她给自己那猫儿石,应该只是巧合了? 阿畴又俯首下来,哄着道:“委实不记得了,当年我年纪小,身边都是宫娥姐姐,也有年龄相仿的小宫娥或者宗室小娘子陪着,那么多,我有时候都分不清谁是谁。” 希锦听着这声音,倒是有些委屈的样子,不免好笑:“你小时候身边竟那么多小娘子?” 好大的艳福呢! 阿畴听着她那语气,便道:“小时候而已。” 希锦:“小时候?那小时候的事,人家说不得一直记着你呢,你说说你——” 她想着,他那么温柔地对待人家小娘子,这是没跑的,把一块珍贵宝玉随便送给人,那更是假不了。 纵然他早忘记了这人,可那又如何,发生的就是发生的,哪怕你七岁六岁五岁,你曾经和娇美小娘子唧唧我我过,那就是唧唧我我过。 当然,她小时候身边也很是围着几个小郎君的,倒是也不亏。 正这么想着,就听阿畴道:“你小时候,很有几个要好的吧?” 希锦听这话,耳朵顿时一支棱。 他怎么回事,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么着? 阿畴看她反应,心中了然。 他哪能不知? 当时他流落到汝城,被希锦父亲收留时已经十岁,希锦比他小两岁,只是八岁而已,可八岁的小娘子生得娇憨明洁,走在街上已经让所有人侧目,谁不纳罕惊奇这小娘子竟雪团一般可人。 有多少小郎君都偷偷看她,未必是存着什么心思,但懵懵懂懂的就喜欢和这娇美玉人儿亲近。 是以他是见过的,知道诸多小郎君围绕着希锦讨好时的种种。 当下他让那马放慢了速度,低首咬着她耳朵:“嗯?小时候都有什么小郎君,是那霍家郎君,还是你母舅家的表哥郎君,还是隔壁那铺子里的什么小郎君?” 希锦面红,含糊其辞:“哪有什么郎君?” 阿畴便学着她,轻哼一声:“没有吗?那一个个的小郎君不是都围着你转,讨好你,私底下都比着看谁能牵你的小手手?” 希锦便觉轰隆一声,这次脸是真红了,她矢口否认:“才没有呢,才没有呢!” 她咬唇,给自己找补:“就算牵了怎么了,还小呢!” 她突然想起什么,很有些理直气壮起来:“你小时候还曾经碰到过我呢!” 她这么一说,阿畴顿时明白哪一次,于是呼吸便略紧了几分。 其实那时候已经不小了,十四五岁,多少懂事了,那一日过去东家宅中取一些货样子,可他不知道放在哪儿,当时只有希锦在家,便颠颠地跑来,说是她知道。 娇滴滴的小娘子,声音脆生生的,跟个乳莺一般,指点着他看这里找那里的。 他很规矩,头都不抬,听话地跟着她找。 可还是没找到,她就带他到一边的偏房,这次找到了,他搬着东西从那里过时,她却突然一个回首,正好碰到了他—— 想起这昔日种种,夫妻二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希锦身子无力,就那么仰靠在身后郎君那厚实的胸膛上。 偏此时那马儿哒哒哒地小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倒是颠得人浑身酥软。 锦宫春暖 第125节 阿畴自也是意动。 他记得,一直记得,永远不会忘,无意中碰到了,软绵绵的,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触感。 回去后惦记得发狂,睡都睡不着,硬生生熬了一夜,将近天命时才好不容易睡着,却都是梦,梦里荒唐至极,醒来后,十四五岁的他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异样。 在他青涩年少时光,那种噬骨的渴望一直在他体内挣扎,几乎篆刻到他的骨子里。 以至于哪怕在如今的弱冠之年,关于男女鱼水,他所能想到的依然是那个画面,那一日傍晚时分,晚风微凉,月色阑珊,炊烟袅绕,那小娘子温软娇俏,如雪似玉。 阿畴俯首下来,冷峻的面庞轻贴着希锦柔白的肌肤,感受着那细腻温润之感。 他闭上眸子,哑声道:“我的希锦,希锦宝宝,宝宝乖乖——” 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尾音几乎带颤。 那是很羞耻的言语,往日不会说的,一股脑说出。 希锦听在耳中,也觉得喜欢,是那种从心底发起的喜欢,喜欢得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这辈子再也不要分开。 于是在这种滚烫的渴望和喜欢中,她侧过脸,阿畴也略侧首俯下来,两个人唇齿相依,吻得难舍难分。 远处有牧童的笛声传来,似乎还有一些静谧的属于春日的什么声音,低飞的雀儿掠过他们耳边,他们亲密缱绻地分享着彼此唇齿间的滋味。 一直到许久,两个人终于分开,紧紧相拥着,在那马蹄奔走中互相偎依着,迎着风,感受着这黄昏日落的美。 阿畴低声道:“等以后有机会再来。” 希锦笑应:“嗯,这马儿骑起来倒是觉得好。” 这么说着间,她便隐隐感觉身后男人身形有些绷起:“怎么了?” 身后男人却并没说话,反倒是有滚烫的呼吸自耳畔散下。 希锦心便漏跳一拍,她隐隐明白了。 不过好在,阿畴并没说什么,他只是从后面抱紧了她,将她紧紧地抵在自己硬实的胸膛上,又将脸埋在她发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 此时暮色已至,炊烟袅袅,天地辽阔,希锦和身后的郎君紧紧偎依,感受属于男性的身体脉动,聆听着他的心跳声,这一刻,四处空旷寂静,茫茫人世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骑在马上,闲散地走着,就好像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走到天的尽头。 希锦的心是静谧的,安详的,有什么足够甜蜜的情绪充盈着她的心,让她整个人都放松起来。 于是便会觉得,人世变幻,生死交替,繁荣衰落,这一切都变得没意义,只有两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以到天荒地老的。 有那么一刻,希锦甚至觉得这一切超越了俗世的姓氏、躯体和身份地位。 ************ 回到皇城后,阿畴又忙碌起来,希锦感觉这几日他似乎更添了许多事,有时候很晚才回来,便是回来后,也会挑灯看着什么。 关于这些,希锦也略有些避讳,知道他不好轻易说的。 不过那一晚,阿畴上榻后,搂着她时,在她耳边轻声提起来,说是官家这几日龙体欠安,他要被委以重任,只怕是会越发忙了。 他许诺:“或许端午时便能清闲,到时候陪你和芒儿去看龙舟赛。” 对于这承诺,希锦知道做不得准的,谁知道呢。 而这会儿,希锦这里却有几桩要紧事,一则这春试要开始,宁四郎要参加这大考,希锦难免帮衬着,命人为他准备膳食以及各样物事。 这大试分三场,头一场是考察儒家经藏,第二日考政论,第三日考对时务的对策,这其间不光是宁四郎自己,作为家眷,也诸事要多操心,考场打点以及随时可能的用需等等。 这大试三年一次,自是难得的机会,希锦也盼着他能考好,于是连着三日挂心,等这宁四郎连着三日考下来,竟然都是累得东倒西歪。 希锦便命人准备了丰厚晚宴给宁四郎补补,又问起宁四郎考得如何,宁四郎道:“还好,还好,之前押的题竟然真考了,我是有戏了!” 希锦自然为他高兴,又问起霍二郎,四郎便道:“他啊,必是高中,这文章我之前还找他讨教过呢!” 希锦便笑:“那敢情好,只盼着你们能一起高中呢。” 宁四郎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我能有个名次便好,至于霍二郎,估计怎么着也是头甲了。” 兄妹二人这么说话间,因提起汝城老家的本族,看那意思,也差不多要到了。 宁四郎便有些兴奋,搓着手道:“只盼着他们能早点到呢,我如今在燕京城也有些见识,倒是让他们知道知道呢!” 希锦听此,很有些无奈,便劝道:“若是正经见识也就罢了,可不要学那逗狗遛鸡的本事,结交皇城浪荡子,全都是狐朋狗友,到时候白白连累了自己名声而已。” 宁四郎听着便觉得有些冤屈:“妹妹说哪里的话,我如今哪里再去逗狗遛鸡结交狐朋狗友呢?我是想着这几日过去蹴鞠场,看看这皇城怎么踢的,可有什么高明球技,想着观摩一番,等有朝一日妹妹帮我引荐,或许我能在那皇宫里一展雄才呢!” 希锦听着这话倒是觉得不错,反而催他:“那你好好练,且练着,若是有一日能去宫里踢一踢,终究是个乐子,说不得就由此飞黄腾达了。” 宁四郎也觉得不错,左右如今已经大试已过,干脆每日早早起来,过去蹴鞠场观摩,甚至还约了霍二郎几个好友。 宁四郎本就喜好这蹴鞠,如今更是用心,一来二去,技艺倒是提高不少。 这时候,宁家的众人也抵达了皇城。 这次过来的有大伯母,二伯母,四伯母以及几个兄长,这几个兄长都是阿畴指定的,而除了宁家的外,就连外祖母,并舅父家的表哥表嫂也来了,说是想在皇城里探探生意的门路。 希锦听着,自然心知肚明,自己娘家舅这是唯恐落了后,倒是让宁家人占了便宜,所以也眼巴巴赶过来了。 对此希锦倒是没什么,她早早为大家准备了住处,宁家在燕京城的宅院已经修缮收拾过了,不过到底人多,怕一时住不下,所以在府中也安排了住处的。 反正用人的话自然是阿畴那里说了算,能用则用,不能用便回去,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一时希锦过去迎了,众人见了,都不管抬头的,纷纷跪下来拜见皇太孙妃殿下。 皇太孙妃,这是储君妇,是内命妇第一人了,寻常人等见了也要尊称她为殿下的。 殿下,短短两个字,背后那是无上的尊荣,是这个世上绝大部分人望都望不到的。 希锦看着往日这些熟悉的亲人跪在那里口称殿下的样子,也是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当即亲自搀扶着自己外祖母起来,并命人扶了伯母等几位长辈。 外祖母看着希锦,激动得满眼是泪花:“这是娘娘了,我的好孩子,如今可是娘娘了,咱们见了娘娘也得磕头呢!” 大家忙说:“这是好事,大家都高兴着呢,我们家出娘娘。” 外祖母也高兴,点头:“是,是,我这辈子还没来过皇城,如今来了,竟进了这皇太孙府,这般气派,倒是让我唬了一跳,我算是沾了我这外孙女的光,临到老,竟是长了大见识。” 大家也都纷纷夸赞感慨的。 此时阿畴在外厅款待兄长,希锦则是将几位伯母并姐妹都迎到了自己房中,大家一起说笑歇息,之后还要送过去宁家宅院中。 希锦这里自然早就备好了各样好茶以及糕点等,众位长辈姐妹坐下后,那侍女便鱼贯而来了,这其中的气派,这其中的规矩,只看得众人暗暗咂舌。 那二伯母小声说:“瞧这府中丫鬟穿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富贵娘子呢。” 旁边大伯母低声道:“这就是宰相门前三品官!” 希锦听着这话,只当没听到罢了,大家要议论就议论,无伤大雅。 她以前也和几位伯母一般的见识,不过如今进过宫,见识了帝威,又经历了刺客,接受了诰命,还眼看着那十几只仙鹤围着自己打转,和那朝廷重臣一起站在那高殿之上。 她便觉得,她如今看得似乎更大一些,更远一些了。 这时却见侍女端上了一盘橙子,瞬间房间内弥漫着橙子的清香。 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橙子火红欲燃,一旁枝叶还是绿油油的,大家不由惊讶。 按说时令,橙子确实也应该熟了,但是这种橙子明显产在岭南一带,岭南距离皇城不远千里,这皇城又哪里来的新鲜橙子呢! 外祖母自是意外,便问起来,希锦笑道:“这确实是产自岭南,头一茬的新橙,前日殿下说是要到了,不曾想果真到了。” 说着,便让侍女拿刀来,切开给大家尝尝。 众人看过去,却见那侍女拿来一把精致纤细的金刀,只轻轻那么一挑,嫣红的橙子便剥开,侍女的纤纤玉指利索地剥开皮,于是一股子清甜便在房间中弥漫。 小玉儿到底是小孩呢,闻到这个味儿,眼睛都亮了,直勾勾地看着道:“我要吃橙子,我要吃橙子!” 念蕊忙道:“你个没规矩的东西,娘娘和长辈在呢,哪容得你胡闹!” 希锦听着,道:“小孩儿家的,他哪知道那么多规矩,心里记挂着吃罢了,快给孩子分分。” 当下便吩咐侍女给小玉儿取了来,又给大家各分了。 众人便见那分开的橙子放在白釉瓷盘中,瓷盘如雪,新橙如火,端得是让人垂涎三尺。 念蕊便要喂给小玉儿吃,希锦道:“这橙子到底是新橙,怕是不够甜,皇城中吃这橙子都要加盐。” 念蕊怔了下,不懂,加盐? 这皇城吃个橙子竟这么多讲究? 大家也都纳闷,于是全都看过去,却见希锦拿了旁边的白瓷汤羹来,自那案上取了雪盐,轻洒在那橙子上少许,这才道:“这是宫中的雪盐,专用来佐着橙子吃的,加上这个后,便去了酸味,只有甜了。” 众人疑惑,将信将疑,当即尝了口那橙子,一尝之下,不免惊叹连连。 这橙子沁凉,仿佛被那凉露浸染过一般,清甜甘美,入口即化,可实在是香美! 大家这么吃着,自是赞叹不已。 外祖母尝了一口,更是连声夸,只说甜,大家说说笑笑间,外祖母突想起一事。 她笑着道:“我记得过年那会,你舅父托人买了一车乳柑,给大家分了分,我只说我们希锦爱吃这柑橘果子,等过年时候希锦过来了,便给她吃,可谁知道眼巴巴给她吃了,她却并不太喜欢的样子。” 她这一说,旁边大舅母怔了下。 其实当时那车乳柑本来想着有一箱要给希锦的,后来又想起一桩她娘家的亲戚没给,便不提希锦这一茬,给了自己娘家亲戚。 希锦过年时候来,她自然是装傻的。 老祖母到底年纪大了,又久不理事,糊涂,没想到这一茬。 而她自然是装傻的,反正不是自己亲外甥女,上面外祖母老糊涂了,外面那当舅舅的也不会操心这些详细内宅事,她这个舅母能装傻就装傻。 她宁希锦到底是晚辈,便是没得这橙子,还能为这橙子说嘴不成,多大人了,说出来显得没度量,也就吃个哑巴亏而已。 事情也正如她所预想的那样,希锦果然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 只是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啊,谁想到呢…… 招了赘婿日子过得不温不火的希锦,竟突然得了这天大的机缘,贵不可言,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大家伙那是恨不得四脚着地跪在那里巴结希锦啊! 这会儿,当舅母的可不敢有半点长辈的架子,她也得拼尽全力巴结希锦,至于过去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心思,只盼着希锦不要在意,不要怪罪。 舅母想着,亲戚间有些小事是难免的,磕磕碰碰,希锦不至于非要记恨吧? 她是存着这心思的,可谁知道,这老人家糊涂啊,竟然非要当着希锦和大家伙的面提这事! 老人老了,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你提什么提! 她简直要晕过去了! 锦宫春暖 第126节 第67章 追封 那舅母便使劲给老祖母使眼色,奈何老祖母却并没察觉,反而还提起来:“这皇家的橙子是从岭南来的,就是比当初大郎买的那乳柑强。” 老人家这么说着,旁边人怎么能听不出,宁家的几位伯娘那都是人精,听得这话,干笑了几声,也不好点破。 暗暗幸灾乐祸之余,又开始反思,自己应该没在这种小事上开罪希锦吧,没让希锦受什么暗地里的委屈吧? 如果有,那可得好好找补,万万不能留下什么隐患! 于是一个个倒是沉默起来,房内很有些尴尬。 希锦从旁,淡看了那舅妈一眼,她也看出来舅母的脸色不好,估计是后怕着呢。 谁曾想到呢,当年那乳柑一事,不怎么大的小事,竟在今日摊到了明面上,让这舅妈在热锅台上煎熬! 其实这时候她说几句话,把话题扯开,舅母那里也就免于尴尬,不过她才懒得救场这个呢。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些都是琐碎小事,今日今时的宁希锦贵不可言,不至于为了这个特意要做什么让谁不好受,这门亲戚也是认的,不过谁尴尬了,谁不好受了,自己擎受着吧。 那舅母如此尴尬了好一会,终于旁边的念蕊陪笑着开口:“娘娘,这橙子上的叶子竟还是绿的,我看着倒像是新摘下来的,岭南到这里千里之遥,这是怎么弄的?” 希锦听这话:“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左右宫中有些法子保鲜吧。” 旁边的若圆便笑着搭话道:“娘娘身份尊贵,操心的都是大事,哪知道这些琐碎小事,这些果子如何保鲜如何运送,都是我们做奴婢要操心的,是以这个我倒是知道的。” 话题终于从乳柑转开,舅母如获大赦,连忙问:“这是如何保鲜的?” 若圆笑了笑,才道:“这是岭南那边果园在四更时候就起早摘,专挑那些□□成熟的橙子,下垫软枝,上覆青叶,由驿站的快马从岭南运过来,用这个法子足可以保鲜十几日,是以到了皇城正橙子才刚刚熟透,里面还存着岭南晨间的清露气,这才能吃个新鲜。” 众人听着惊叹不已,外祖母更是连声念佛:“我的老天爷,为了这橙子,可是大费周章了,我竟不知是这么贵重的!” 希锦道:“这皇城到底和汝城不同,皇城里人员众多,街市上南北百货鱼羊牛豚,都是诸般齐备的,是以不说皇宫里的吃用,就是寻常百姓,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一个,必须有钱罢了,在这里没了银钱寸步难行。” 这话听得大家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就是那各地过来赶考的举子们都是要趁机卖货的,可见这皇城里买卖之隆盛,远不是汝城能比的。 就在众人的惊叹中,希钰从旁一直不曾言语。 其实这橙子她上辈子吃过,不光是吃这橙子,还有其它一些稀罕物件。 一些普通人想到想不到的,希锦都可以享用,她也跟着沾过光。 只是如今再世为人,她看着那雪白的宫盐,看着那嫣红的橙子,在那清甜的香味中,难免有些迷惘了。 希钰自打来到皇城后,其实她也曾经犹豫过。 如今自己一番筹谋,肯定是要寻一个良婿,以后靠着皇后娘家堂妹的身份,一品夫人总归是跑不了的。 就这么安分守己,日子是一眼望到头的舒坦。 是以她心里虽然残留着许多不甘心,但也只能压下来,想着就这样也挺好。 可…… 如今她看着这皇太孙府的诸般荣耀,看着众人对希锦的艳羡和恭敬,那么多人夸她,把她夸出花来,她心里便凄凉起来了。 分明自己比希锦并不差,可是希锦命好,希锦就拥有了这一切,凭什么呢? 关键这种日子还不是一天,不是两天,而是一年两年,甚至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她的儿女还会跪在希锦儿女的面前。 原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衣衫裙子首饰都能较个劲,可以后却永远不能了。 她便是再有钱,也不能享受希锦享受的,那是规制,那是身份的不同,是她几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天堑! 只是如今看到希锦享受的这极致的荣华富贵,想像着以后他独得盛宠,想像着他以后母仪天下 这天下各样的精细物是自己能享受到的,不能享受到的还不是可着希锦挑? 有些便是自己的身份能置办得起的,可是规制所在,他也不可乱用。 纵然她家夫婿注定平步青云,她便得个一品告诰命又怎么样,四时五节她不是跪在希锦面前。 这一跪可就是要跪一辈子,永远在她面前低着头 希钰怔怔地低头盯着希锦的凤冠,凤冠上精雕细琢的游龙纹饰实在是动人,那是寻常市井之人一辈子都不敢碰触的纹饰。 所以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 上辈子希钰也不是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这种滋味她也是尝过的。 但是上辈子的她看着希锦母仪天下,戴着那华贵的风冠俯瞰终生,她也只能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这辈子,自己重活一世,似乎得到的依然是这些,好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于是这所谓的锦绣荣华,便格外没意思起来。 太舒坦的日子,一眼望到头,能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刻,希钰的心里涌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恨不得大喊一声,将这所有的一切打碎。 自己得不到的,她也不许得到 什么母仪天下,凭什么你希锦就活该坐在那个皇后的位置! 这个世上凭什么就有这么好命的人,凭什么你就顺风顺水,你什么都没有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时的希钰看着那金灿灿的凤冠,只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疯狂。 ********** 自打老家这么多人过来,希锦这里难免有些忙乱,不过好在家中几位嬷嬷都还算能干,那王詹事如今更是慇勤周到,倒是也能照料妥当。 老家来人,还都是因她而来,难免要带着大家伙四处逛逛,赏景看花的,再去蹴鞠场茶楼见识见识,看看相扑百戏,大家都看得赞不绝口。 不知怎么,这事传出去了,都知道皇太孙妃的娘家来人,时不时有人登门宴请,眼看着是要讨好的,希锦对此一概不提。 她知道阿畴想提拔自己几个堂哥,但那也得看情况,要先学学皇城的规矩,免得帮忙不成反而惹麻烦,至于家中女眷,暂时先不好和皇城中的皇亲以及命妇打交道。 毕竟人家有诰命,自己这些长辈现在还没有,若是处起来,终归有些别扭,说不得还被人利用了。 是以对于这些她一概不提,也特意叮嘱了鲁嬷嬷,万万不要让外人钻了这亲戚的孔子,那鲁嬷嬷倒是一个能干的,把这皇太孙府倒是扎得水桶一般,外人轻易不能寻事。 谁知道这一日,希锦陪着阿畴带着芒儿一起进宫吃家宴,在那家宴上,官家却提起来:“希锦,你娘家几位长辈过来,怎么没听你提起?” 希锦笑着道:“回翁翁,商贾民妇,也没什么好提的。” 官家却笑呵呵的:“到底是亲家,请她们进宫来,朕也见见亲家。” 见见亲家…… 希锦听着这话,心想这官家可真是给她家亲戚脸了。 其实自己爹娘早没了,都是一些伯娘和母族什么的,官家便是不见也说得过去,如今特意提起要召见,这意思很明显。 她便抿唇笑,替家中长辈谦虚了几句,也就谢恩了。 等出了宫,希锦想起刚才官家所说,便笑道:“如今我瞧着,官家越来越像个寻常翁翁了。” 最开始她见到,可是吓得要命,恨不得这辈子不要来了! 隔着一层薄纱窗幔,阿畴看着外面,道:“他老了。” 希锦:“说得是。” 威严了一辈子,临老了,看着晚辈,开始慈祥了,想找补了,盼着儿孙绕膝了。 阿畴又道:“他很喜欢你,也是想提拔你娘家人的。” 希锦也是这么觉得,心里自然喜欢。 她未必多么待见自己那群娘家人,但娘家人如果能得势,也是自己的倚靠,显然阿畴也这么认为的。 以后自己若是到了那皇后的位置,芒儿做了太子,那总归要有个母舅家的,不然太势单力薄。 既然官家透露了这意思,希锦也就回去和家里人提了提,大家都唬得不轻,又受宠若惊,斗升小民这辈子没指望能见官家,完全不知道见了官家该怎么办,现在有这种机会,全都慌了神。 希锦便大致和她们讲了讲规矩,大家都拚命地学,拚命地记,之后才战战兢兢地随着希锦进宫。 结果到了宫里头,刚下那辇车,二伯母便走不动道,死活走不动,差点瘫那里。 大伯母见此,很有些得意:“哎呀,你这是怎么了,瞧你这胆儿,咱们是去见亲家,可不是去杀头的!” 二伯母脸色惨白,两腿颤抖,勉强深吸口气:“没事,我没事。” 其他人等,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很快,大家进入殿中,一进去,便被那庄重肃穆的氛围给镇住了,大伯母也笑不出来了,大家连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的。 这种浩瀚皇威,谁见了不怕呢。 希锦看着这情景,也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的种种了,她能明白宁家诸人的惧怕,她自己当初就这样,只是时过境迁,她已经熬过来了。 习惯了,不当回事了。 当然也可能见识多了,熟稔了,或者位置高了。 她也是别人口中的殿下了,任凭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娘娘的。 ************ 家中女眷是先过去莫妃的宫中,官家过去见了,一起用了午膳。 其实就希锦看来,如今的官家已经足够和善了,比起她最初进宫时候那脸色好看太多,不过任凭如此,众长辈自然一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的。 希锦叹息,不过又觉得,也就这样吧。 她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官家的和善,你不能当真,其实人家笑模笑样的时候,也不是真的,别以为真是一家人随便起来。 其实当皇帝的,永远是希望底下人敬畏,在别人谨言慎行的敬畏中,他再露出和善模样,越发衬得他之从容笃定,而其他人在这敬畏中,便有了受宠若惊。 这就是御下之道啊。 而想到这里,希锦突然明白为什么官家竟然这么看重自己的母族了。 商贾小民,纵然有些钱财,但其实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大官,见了当官的一口一个大老爷,如今突然被官家看重,那必是感恩戴德,恨不得跪得五体投地,一辈子对这老官家歌功颂德,这样的家族,至少一代两代内翻不出帝王的手掌心。 反倒是皇城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养了几代了,些许好处不当回事了,也不好用了。 想透这些,整个人也就从容起来。 往前走,走好每一步,眼前都是锦绣前程,是几乎已经握在手心里的。 这么说话间,官家也问起希锦关于希锦父母,希锦自然照实回答了,只是关于自己父亲当时如何救助了阿畴的,她言辞含糊带过。 锦宫春暖 第127节 那样会下了官家的面子,官家不会喜欢听。 官家听着希锦的言语,自然也满意的,他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孙息妇,神情和蔼,眸间都是赞赏,又提起希锦父母,说他们能够在皇太孙危难之时予以救助,又养了如此娴静聪慧的女儿,有功。 希锦听这话,心里一动,难免想多了。 等到这家宴结束,希锦带着众位亲眷离开宫廷,上了那辇车。 众位亲眷全都虚脱了一般,二伯母叹道:“咱们小老百姓,往日哪里见过官家,这官家竟仿佛我们过年时候供着的佛,他虽笑着,我心里却是怕。” 其他人听了,吓了一跳,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伯母自己也吓一跳,赶紧捂住嘴巴:“哎呀,瞧我说什么呢,皇恩浩荡,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家听此也就赶紧不提了,说别的,一个个自然都是赞叹帝王风范,说皇帝如何威严,如何慈爱,反正都是说皇帝好。 不过希锦可以看出,大家其实都是后怕的,一个个腿都软,嘴巴不听使唤,奉承话拚命往外冒,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简直仿佛胡话一样。 ……倒也正常吧。 这么说着,大家又敬佩起希锦来。 希锦气度好啊,从容,和皇帝说话竟然不紧不慢,果然就和一家人一样! 大伯母感慨:“娘娘果然是当娘娘的命呢,不说娘娘这命好,只说这气度,这胆量,搁我们的话,进宫一圈话都说不囫囵,可娘娘还不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希锦笑笑,没说话。 自己走过的路,不必向别人诉说什么,位置不同,也不能彼此真正理解。 只需要享受便好了,享受这命中的福气。 一时众人回到府中,结果还没坐定,外面便说,宫里头的圣旨来了,众人赶紧去迎,一个个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跪了一地人。 跪下后,就听那宫中太监宣旨,追赠希锦的父亲为子爵,加赠为承德郎,修理墓院,遣官致祭,子孙世袭;并盛赞希锦母亲贞范维风,追赠诰命孺人,加赠为太安人,令所司择日准礼册封。 希锦听这话,自是喜出望外。 其实自从她坐在了这皇太孙妃的位置,她也了解过,按照规矩,她以后如果能登上皇后之位,她的父母都可以追赠爵位诰命的,但是她并没想到,官家现在就已经把这荣耀给了自己父母。 她当然也明白,官家这么做,其实也是一种褒奖和昭示,让那什么九皇子之流再不可有异心了。 当下希锦谢恩,她现在是满心感激,受宠若惊,跪得心甘情愿。 而那圣旨接下来又提及宁氏一族,在一番溢美之词后,赐宁家御匾,同时对宁家诸人各有金银等物的赏赐。 宁家众人那简直是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个趴伏跪地,高声喊着谢恩,声音激动得都开始变调了。 待到希锦接过那圣旨,宫中太监走了,各样赏赐都陆续搬来了,宁家众人各自有份,一个个欣喜若狂,聚在一起瞧稀罕。 希锦想起自己父母的追赠,心里别样滋味,喜欢得很。 有了这样的追赠,宁家在,自己父母便会永远享受后代香火了。 *********** 在得了这赏赐后,宁家诸人一个个喜笑颜开,见到希锦,那真是言必称娘娘,口必说福气,同样的话说了一百遍,希锦其实听着也有些腻,不过好在过一段她们就回去了。 希钰不想回去,于是说动了她父母,干脆留在燕京城开铺子做些买卖。 希锦听着这个,难免有些疑惑,觉得希钰必然是有些打算的,但是也就随她。 她这个堂妹总觉得怪怪的,但念着一个亲缘,且也没太得罪自己,就随她吧,万一真敢闹腾什么,捏死她也是容易得很。 宁家的人过来时,洛掌柜也跟着过来,希锦便安排洛掌柜开始打理店铺,准备开张,店铺要开两个,一个是专门做外国生意,一个是专门做丝绸的。 这店铺自然不能以希锦这皇太孙妃的名义开,所以只能暂时挂在洛掌柜名下,由洛掌柜出面,洛掌柜来打理,适当给洛掌柜分少量的红,希锦拿一个大头。 对此洛掌柜自然是感恩戴德,尽心尽力要把这买卖做好。 希锦详细和洛掌柜聊了一番,倒是满意,想着让他操持吧,这种事自己也懒得多想,只需要把握好大脉络就是了。 这时候,又传来好消息,这次的大试终于放榜了,宁四郎和霍二郎都中了,要去参加殿试,这对众人来说自然是天大好消息。 霍二郎也就罢了,宁四郎这可是自己本家的郎君,若进殿试,怎么也都是光宗耀祖了。 而宁四郎进了殿试,这自然也引起不少人的奉承,现在希锦身为皇太孙妃,身份尊贵,官家那里摆明了要提拔她娘家的,她的娘家兄弟又进了殿试,这必是前途无量。 可以说,人家闭着眼参加殿试,官家都会给个面子,总不至于名次太差的。 宁四郎也激动得两眼放光,又觉得心里稳妥,觉得有人罩着,或许是因为这心思,接下来他去参加殿试,倒是状态极好,比起其他学子来,虽才学稍逊几分,可竟是颇为沉稳,以至于官家当众夸他有“大将之风”。 殿试很快放榜了,霍二郎竟考中了头甲第三名,为探花郎,至于宁四郎,忝列三甲一百二十七名。 这已经足够光宗耀祖了! 一百二十七名,虽只是一百二十七名,但无论如何,他考中了,进士了! 宁四郎其实早有预料,一则自己表现还算沉稳,二则明显官家那里是要提拔皇太孙妃母族的,但如今竟考中了,他还是激动,激动得眼睛都直了,差点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宁四郎被委以重任,还被拎到了御前,陪着蹴鞠等,至于宁家其他儿郎,也陆续开始被提拔。 燕京城人都知道,这宁家如今是要发达了,只要皇太孙顺利继位,假以时日,宁家必是燕京城新贵,于是各家勋贵都纷纷投来拜帖,宁家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但是对此情景,希锦看着,却是隐隐不安,宁家人口众多,如今突然涌来,防不胜防,只怕是闹出什么乱子。 好在这时候族长也来信了,提及家中种种,汝城基业,最后族中诸人到底是回去,只留了宁家几位郎君在皇城帮衬着,于是皇太孙府这才算清净下来。 等送走了各样人等,天气已经炎热,此时已经入夏了。 天气凉快起来,希锦那六重纬也终于派上用场了。 这洛掌柜到底是一个能干的,很快就把铺子支撑起来,这次洛掌柜和舅父过来又带了许多瓷器,因如今诸位海外番邦国都成了大昭的附属国,便也开始通商了,通商后,皇城内也陆续有了来自海外的生面孔,而那海外订制的瓷器也便开始畅销起来。 希锦拿到的可是第一手的货源,造瓷器的本钱要比市面上低一些,她的货又是头一份,在市面上卖的时候,竟是一口气赚了个盆满钵盈。 希锦又让洛掌柜把那六重纬和那各样新鲜货全都放过来卖,一时生意就是烈火烹油,日进斗金。 阿畴最近忙得很,过了端午节后,那老官家得了一场风寒,身体大不如前,如今阿畴每日都要过去宫中陪在官家身边,每每遇到大事,争议不下的,都要问问阿畴的意思。 这些事都是朝政大事,回到府中阿畴自然并不会轻易提起,不过有时候床榻间,夫妻两个缠绵缱绻时,说着闲话,阿畴也会透露些消息。 听他那意思,如今那摩尼教似乎看似消停了,但其实在西南一代招募了人马,似乎暗地里越发猖狂,这是早晚要剿的,如今九皇子多少还存着心思,主动提出要去剿灭摩尼教,如今官家也已经应了。 希锦:“啊?那如果他立了功,怎么办?” 阿畴听闻,只淡笑了下,并不在意地道:“摩尼教已经为大昭之祸患,他若能剿得,也不会二十年依然不死不灭了。” 希锦:“也是……” 好像她很小时候就听人说起摩尼教了,只不过那会儿还不至于谈摩尼教色变。 阿畴又道:“况且,他若能剿,极好,翁翁必重赏他,待到他日,我也会记得他这份功。” 希锦听着,沉默。 她知道他这话中意思,即使九皇子剿灭了那摩尼教,那他依然不可能问鼎帝位,显然阿畴对于这一切尽在掌控。 这让她心安。 她素来知道阿畴的性子,他并不是狂妄自大的人,若无十全把握,他是不可能轻易说出这种话的。 也就是床榻间和自己提提,对外人绝对不可能这么说。 阿畴又道:“最近官家身子越发不好,偏前几日做了一个梦,倒是梦到河海枯竭,醒来后,精神恍惚,便请了司天监来——” 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下。 希锦睁大眼睛:“海河枯竭,那不是好事啊。” 阿畴微颔首,道:“我们大昭属木德,水生木,木喜水,是以梦到河海枯竭,为大凶之兆。” 希锦:“木德?什么意思?” 阿畴略翻了个身,长臂搂住她的细腰,解释道:“就是从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来推演各朝代,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属性,比如黄帝见过土龙,黄帝属土,但是木克土,夏禹曾经在冬日看到枯枝发芽,所以夏朝为木德,就这么一轮轮下来,我们大昭轮下来,就属木德了。” 希锦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看宫中处处见水,便是各宫中壁画也处处是云海,难道就因为这个?” 阿畴点头:“是,其实平时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又梦到河海枯竭,难免忧思过度。” 希锦听着,道:“只是梦而已,哪当得真!” 阿畴不言。 希锦叹了声,想着人老了嘛,就会越发信这些。 可能身体的有气无力便会滋生这些想法,求助于神佛。 这么想着,她突然心思一动,道:“他既要信这些,你刚才不是说,夏禹曾经在冬日看到枯枝发芽,建了夏国,所以夏朝为木德吗,那干脆让他看看枯木生芽,或者铁树——” 她顿时想到了:“咱们府中不是有棵铁树吗,那铁树若是能开个花什么的,那就是天大的吉兆了!” 阿畴蹙眉。 希锦:“而且是我们府中的铁树开花,大昭属木德,铁木在我们府中开花,那既是大昭的吉兆,也是我们的!!” 阿畴:“所以……铁树怎么开花?” 希锦眉眼间都是兴奋:“我知道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 第68章 昔年真相 其实原本都要睡了的,不过阿畴看希锦兴奋激动的样子,也就随口问:“什么办法?” 希锦:“你不知道,之前我不是搜罗了好一批话本吗?” 阿畴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话本?” 希锦:“结果那些闲杂书中,就有一本叫奇技淫巧的,便提到了让枯木逢春铁树开花的法子!” 她兴致勃勃:“如果我们用这个法子,让我们府中的铁树开花了,你说,那得是天大的好事了吧,事情传出去,草木开花了,再把司天监那些人叫来,算一算掐一掐,说个吉利话,应个什么兆头,咱们沾光,官家那里也高兴——” 越说越兴奋,直接从被窝中坐起来,手舞足蹈了。 阿畴忙问:“所以什么法子?” 希锦很有些得意:“我记得,说是用粪土,诸如牛屎马尿,再加上一些火药搅拌起来,用开水浇进去,让那粪土发酵,等这养料成了,下面先铺金银花和防风,之后浇上去,那枯树都复春的,更能让铁树开花!” 阿畴:“火药?” 希锦:“对,火药粉,我也没试过,当时看到觉得好玩,想着回头试试,但后来就忘记了。” 阿畴略沉吟了一番,道:“火药粉便是硫黄焰硝,用这硫黄焰硝可以让牛屎马尿发酵,那忍冬和防风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若是一起用于树木——” 锦宫春暖 第128节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觉有些奇怪。 倒是可以一试。 希锦:“先拿别的树试试,若是那树木不死,且果真有奇效,再用于铁树就是了。” 阿畴:“好。” 只是事机密,万不能让人知晓,于是阿畴找了心腹,暗地里寻了一棵树来试,却也不声张,只是将那粪土换了,让那园丁浇给枯树 希锦道:“便是传出去,那又如何,左右也是粪土,难道我们的树还不能浇一些好粪土吗?粪土浇树,天经地义的!这不叫作弊,这叫好生照料!” 阿畴笑:“是。” 按照希锦的那个办法,如此给一棵枯树浇了两三日之后,果然见那棵枯树似乎有嫩芽冒出。 这个方法果然是奏效的! 希锦松了口气,觉得不白折腾。 阿畴也觉得似乎可以一试,不过阿畴素来心思缜密,自然不能轻易让别人窥探了这办法,于是先吩咐下去,只说如今入了夏,树木繁盛,也该浇水,然后特意找了粪水来,只不过寻常树木用的是普通粪水,而那铁树的粪水被置换过,用了火药粉发酵过的粪水。 他又另外安排下去,让人私下给那铁树并另外几棵树分别用了忍冬和防风。 他做事小心,这些都是分不同时候由不同的下属来做的。 “把各步骤都拆解开来,这样纵然有心人想窥之,也不可能窥到全貌。” 希锦听着这个,拍手叫好:“好!” 她的阿畴,做事果然缜密周到。 事关重大,再小心也不为过。 因为这铁树的缘故,希锦自然添了几分心思,每每想过去看看,不过又怕频繁去看,倒是引人怀疑。 这一日和阿畴提起来,阿畴道:“要不然这几日干脆去外面游玩,或者住到庄子里,算是避暑。” 希锦一听,便觉得妙。 到时候这铁树开花,自然不能由自己来发现,那样显得就有点不太对。 最好是自己夫妻二人都不在,底下人发现了,告诉他们,他们才震惊,匆忙回来,这样方显得天衣无缝! 阿畴听她这么说,便也笑道:“也好,我这几日抽时间陪着你和芒儿,去山中避暑三伏炎暑,赶上六月初六,是崔府君的寿诞,正好过去祭拜。” 燕京城外建有崔府君道观为显应观,每年内庭都会差使前往降香设醮,燕京城内贵戚士庶,也都会过去献香化纸。 这种日子,好不容易的外出,自然也兼行纳凉避暑之惬意。 希锦听着,道:“这倒是好,山中到底清凉呢,如今三伏天,整个皇城到底是人,我们府中仆妇丫鬟也多,我正嫌人多,觉得走到哪儿都热,去山里倒是自在。” 阿畴见她愿意,他也便过去找官家告假休沐三日,不过自然不好说是陪着自己妻儿纳凉避暑,只奏说赶上崔府君寿诞,要过去设醮,为翁翁祈福,保佑大昭国泰民顺。 这老官家年纪大了,难免想多,又被那噩梦所折磨,正是惶惶不可终日时候,竟已经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此时听到自己皇孙要为自己祈福,自然是感慨欣慰。 于是便赏赐了祭礼所用的币帛玉册各样物事,由着阿畴和希锦去山中祈福,并赐住在帝王行宫。 因得了圣令,这一趟出行自然更为惬意,沿途行人纷纷避让,一路畅通,过去了那崔府君道观,住在附近的行宫中,并过去崔府君道观祈福。 这一日,祈福毕,夫妻二人回去行宫,那行宫设在山中,门前古木参天,又有翠竹夹径,往里面走,却见湖水清澈,假山林立,那石隙间种了兰、蕙、虞美人、良姜等花草,都是稀罕品种。 阿畴见此,便道:“原应了你,到了皇城,给你寻一些稀奇花草,不曾想一直忙,也没那心思,如今过来这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们带回去府中。” 希锦却道:“干嘛要带回去,我们想看的时候就来这里看,左右这里都是由内府搭理,都不需要我们操心,只需要赏景,若是带回我们府中,还要额外再添置园丁仔细打理,那得费多少心思呢!” 阿畴听着,倒是有理,便也笑了:“那就不要了。” 两个人在这行宫中饱览这满园春色,阿畴又带着希锦出去行宫,去附近湖畔。 出了行宫后,却见山径崎岖,松杉密布,那溪水倚着山势蜿蜒起伏,远处可见柳荷绵延,更有萑苇丛生。 侍卫们是跟随着的,只不过隐在暗处,并不会搅扰了夫妻二人,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其间,偶尔间也能见三五行人,呼朋唤友的,聚在荼蘼架旁,隐在那丛苇之中,或泛舟或饮酒,倒是好不快活。 难得的惬意时光,夫妻二人泛舟湖中,看那婀娜柳影,嗅那清逸荷香,任凭阿畴牵着她的手,空着脚丫漫步在溪水中,吃那泡在山泉中的瓜果桃李,新鲜脆美,别有一番风味。 希锦便觉这日子实在享受,忍不住道:“要不我们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多美啊!” 阿畴:“待久了也没意思吧,新鲜几日倒是可以。” 希锦想想:“倒也是。” 一时又想起府中那铁树:“不知道我们的铁树怎么样了,能不能开花呢。” 阿畴望着远处那变幻的云:“能的吧。” 他顿了顿,道:“你知道为什么翁翁对立我为储君如此执迷吗?” 希锦:“因为你是前太子嫡子?” 阿畴:“司天监在我出生时便算过,我是水命,大海水,纳百川,聚诸水的,翁翁信这个。” 希锦:“竟是这样。” 阿畴:“这种五行之说,虽玄之又玄,但竟然有人信,那自然有所感应,我们的铁树开花,必是能成了。” 希锦听得晕晕乎乎的,她其实并不懂,也不太信,不过想想自己娘梦到的那什么锦凤,如今又应上自己的太孙妃之位,这么说,其实或许……竟是能信的? 阿畴:“别多想,静观其变吧。” 希锦笑挽着阿畴的手,偎依着他,低声道:“其实我最初时候,只想着,恨不得你早日登上帝位,这偌大荣华,才真真落到我们手中。” 阿畴听此言,垂眼看着怀中的妻子。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四下无人,只有虫鸣鸟语,他们说的话,也只有夫妻二人能听到。 这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不能让人听到的。 那偌大荣华要想落到他们手中,必是要老官家没了,这说白了就是市井间那泼辣败德的小娘子掐腰指着骂一句“你这个老不死的”,只盼着那老的死了,好谋取偌大家产。 他低声“嗯”了下。 不过希锦又叹了一声:“但是如今我和官家接触多了,又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人也挺好的……” 当然了,她也明白,所谓的好其实是因为现在官家对他们表现出慈爱的一面。 她是得了好处的。 但为什么得好处,她心里也清楚,帝王宠爱的背后其实都是深远的心思。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就难免矛盾,会不忍心。 毕竟那是阿畴的亲翁翁,那么大岁数的一个老人,眼睁睁地看着,也不忍心盼着他死啊! 阿畴听此,抿唇,轻笑了下,轻吻了一口她的唇。 他的希锦,只是他的希锦。 这个世上只有他的希锦,才能这么毫无顾忌、亲密无间地和他提起这些话。 因为他们所思所想,所要谋取的利益是共同的,是一致的,彼此是无二心的。 他好,希锦才能好,谋取了帝位,也是要传给他们共同血脉的。 希锦哪里知道阿畴的心思,她只觉自己说完后,他竟不言语,竟只亲了自己一口。 她便推他胸膛,有些不满地道:“说正事呢!” 然而显然阿畴觉得,这就是正事。 他低首,捧着她的脸,轻轻吻着,之后在她耳边道:“上次你说,还想再要个孩子,还要吗?” 希锦其实心里没底,不过还是道:“要吧?” 阿畴:“嗯,再要个孩子。” 他顿了顿,清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无论男女都很好。” 希锦:“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阿畴:“如果我们能有两个孩子——” 说这个,他其实是怕吓到她,但是以后身份不一样了,终究要有一些现实的盘算。 他的希锦,他要一直抱着她,不想有一天她和他渐行渐远。 他希望希锦是他的,永远和他一心,永远被他搂在怀中。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排除一些将来的隐患,其中之一便是,皇室争权夺利。 他的父母死了,因他祖父而死,但其实根本还是皇室兄弟阋墙。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希锦,他当然不能让希锦和他再次面临这种惨剧。 所以他永远不会要别的女子来破坏这一切,更不可能让别的女子诞下他的子嗣埋下隐患。 只是一旦处在那个位置,子嗣血脉便不只是一家之事,而是关系国本社稷,关系江山永固,终究要铲平许多障碍,甚至要以雷霆手段才能压下群臣上谏。 一个实在是太少了,若能有两个孩子,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当然如果能有三个就更好,不过也要看她意思,并看将来的安排,这些暂时是不能去想了。 希锦听到阿畴这么说,心里一顿。 他并没多说,不过她隐约明白了。 这感觉便有些异样。 她心里知道,他之所以会想到这些,其实是切实地在筹谋将来,不会要别的女子,只她一个,他是真真切切在想着该如何身居万人之上而不受这朝臣则宗室的裹挟。 这让人觉得踏实。 所谓的不要别的妃嫔,并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空话,而是落在实处的。 ********** 离开行宫前,夫妻二人再次过去崔府君道观中,按照礼仪,在陪祀官及奉常吏的陪同下,清点叫唱着将诸物送入炉内焚烧,算是了结这次的祭扫。 这时,阿畴才传令下去,燕京城内贵戚士庶诸人,允准进入献香化纸。 希锦身为储君妇,依礼还要过去南遗门外燎炉祭扫,阿畴便暂过去观内后院,等着希锦祭扫过后,夫妻二人一同回去。 此时诸位陪祭官员已经离去,宫廷鼓吹也已经歇了,道观后院倒是清净。 希锦祭扫时,便让底下人安排了,让那陈宛儿过去见见阿畴。 锦宫春暖 第129节 底下人自然吃惊,不过希锦只是道:“随她吧。” 她把自家夫君卖了,卖了一盏茶,总该交货的。 而这时候,阿畴自然不知道这些,他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蜿蜒群山,想着接下来的种种。 谁知道这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环佩铿锵之声。 阿畴并没在意,依然望着远处。 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殿下。” 阿畴淡漠地看了一眼,是陈宛儿。 这道观如今允了众勋贵家眷进入,不过都是严筛的,是以众侍卫并没多做提防。 只是阿畴依然没想到,这陈宛儿竟然过来这里。 他自是知道希锦的手段,纵然她没明说,但她一定拿捏了陈宛儿,让陈宛儿不敢作妖。 陈宛儿见这皇太孙殿下神情淡漠,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免心中凄然。 她低声唤道:“殿下!” 这声音凄楚婉转,充满了祈求和不舍。 阿畴:“你看上去也不像十足的蠢人,何至于非要如此?” 陈宛儿痛苦地道:“我怎么了,殿下可以说说,我到底怎么了?” 阿畴:“刻意结交我的家眷,接近我。” 陈宛儿哀楚承认道:“是,我是故意的。” 阿畴淡看着陈宛儿:“我家娘子性情良善,对人毫无防备,你刻意结交,如今更是别有用心。” 陈宛儿连忙解释道:“可是殿下,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我听我爹爹提起,你拒绝了你我的婚事,我心里难受,不明白为什么,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让殿下如此痴情相待,所以才过去茶社,认识了宁姐姐,之后又厚颜接近,不顾脸面,是,我是别有用心,但我所有的别有用心,也都是为了殿下。” 阿畴面色便浮现出排斥,微蹙眉。 陈宛儿睁着泪眼,看着阿畴:“殿下,我知道你对我有重重误解,但是请你务必相信我,我对你绝无恶意,我如今也没什么别的想头了,我父母也已经要为我订亲了,我只是心中终究存着疑惑,若是不能和殿下当面说清楚,我——” 她叹了一声:“我怎么都不甘心啊!” 阿畴神情淡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只要一声令下,完全可以将陈宛儿拘拿下来。 陈宛儿听着,瑟瑟发抖,不过神情却越发坚毅:“皇太孙殿下,我只是想问问,想问问,可以吗?” 说到这里,她眸中泛起哀求来:“我知道我没什么可以拿捏殿下的,也知道太孙妃娘娘不喜我,若是她知道了,我必然万劫不复,但我还是冒着身败名裂的可能来求见殿下,只求问殿下一句话,只是一句,我死也瞑目了。” 阿畴:“什么意思?” 陈宛儿:“难道殿下不记得我了吗?殿下或许不记得我,但我却一直记得殿下” 阿畴漠然:“我不认识你。” 陈宛儿苦笑:“殿下,当年太皇太后寿诞,我曾经因为被虫咬了而哭啼,是你给了我那块猫儿眼宝石哄我,我可是至今记得。我一直以为这一生这一世我都不会再见到你,没想到殿下归来,我替殿下高兴。” 阿畴蹙眉间,也是回忆起了往事。 他眉眼间泛起一丝怀念,喃喃地道:“……原来那个小娘子是你。” 陈宛儿自然看到了阿畴眸间的动容,她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她心跳加速,趁热打铁:“是我,殿下,我确实刻意和姐姐结交,但我并没别的心思,我其实很喜欢姐姐,姐姐性情温柔善良,容易亲近,很好相处。” 阿畴却淡看陈宛儿,道:“我的娘子如何,这和你有关系吗?” 陈宛儿一怔。 她没想到皇太孙骤然变脸。 阿畴神情漠然:“我娘子性情纯真,对人毫不设防,容易受人蒙蔽,你刻意接近,存着不轨之心,陈家娘子,望你谨守本分。” 陈宛儿自是万万没想到:“殿下,你——” 她咬唇,眸间瞬间泛起泪来:“殿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可知道这些年有多难受吗,你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是我一直记挂着你,一直盼着你能回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很高兴,所以我祈求我爹地允了我这门婚事,如果我们在一起,我爹地一定会助你的,我也是为了你好,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却遭你如此厌弃,更没有想到大娘子她对我误会重重!” 她说到这里,看阿畴神情冷沉,眼神幽深,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不免心中忐忑。 不过她心里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没了这次机会,从此后她估计连看他一眼都不能。 她当下试探着道:“殿下,你想过吗?以大娘子的性情,她将来坐上那个位置,她怎么可能容得了其他女子,我是愿意称她为姐姐,与她娥皇女英,可是她呢?说句不当讲的话,她真的只为你好吗,她心里记挂着哪个?她如今哄着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罢了!” 谁知阿畴一道目光冷沉沉地射过来,锐利冷漠:“关你什么事?” 那陈宛儿被他这样一扫,心中微惊,险些站都站不稳了。 阿畴:“你叫她姐姐,那也得看你配不配,你配吗?” 陈宛儿听得这话几乎不敢置信。 她完全不明白,这皇太孙分明是英明神武的,他这样的人中龙凤是如此睿智锐利,但是谁知道这样的人物,遇到希锦那样的人,便仿佛糊涂了一般,简直如同被那妇人下了咒! 她愣愣地看着阿畴,半晌才喃喃地道:“殿下,可是殿下,当年你送我这块玉,我一直收着,你送我那块宝玉,你——” 她一直觉得,殿下对她是有些心思的,纵然那时候年纪小,可是那少年清冷的眉眼,那好听的语气,那送给自己玉石的体贴,她一直记得,会记一辈子那种。 从此后,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那少年,再也走不进去第二个。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取出那块自己一直贴身放着的玉,含着泪道:“殿下难道忘记了?” 阿畴的视线落在那块玉上,他似乎有些触动,便伸出手来。 陈宛儿心中泛起希望,忙不迭将那块玉放到阿畴手中。 阿畴拿过那块玉仔细看着,看得颇为认真。 陈宛儿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其实她记忆中的皇太孙一直都是那个小少年,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庞,打扮精致矜贵,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华。 如今这么看着,她真切地明白,他长大了。 长大的他五官依然俊美精致,像是用工笔细细描摹的,不过肌肤却很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这样绝无仅有的俊美郎君啊! 他在看着那块玉,那块他亲手送给自己,被自己贴身放了很多年的玉。 陈宛儿的心在颤抖,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时候,阿畴却抬起长睫,之后,漠然地将那块玉扔给了陈宛儿。 陈宛儿仓惶接住,有些期待地看着阿畴。 阿畴看着陈宛儿。 陈宛儿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她觉得这好像是皇太孙第一次把自己看进眼睛里,她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存在前所未有地有了重量感。 这让她的两手发颤,心也跟着发酥。 阿畴却终于开口道:“你对我诸般打算,我并不想领情,我要你为我操心这些了吗?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陈宛儿一怔,她喃喃地道:“殿下,你——” 他看了那块玉,难道不是想起了曾经吗?难道就没有对往日的眷恋吗? 阿畴道:“我看到这块玉,想起来我母亲,她说我性情略显孤冷,对人不假辞色,要我学着一些,恰好看到你哭泣,便教了我那些话,让我学着去做,我照她说的做了。” 说到这里,他眼底泛起一丝惆怅的追忆:“只可惜,我就是我,而后来,我母亲不在了,我也并不能成为她希望的那样人。” 陈宛儿听得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阿畴。 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备至清风朗月的少年,原来,原来从来不存在,而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回想着的那些话,竟都是前太孙妃教出来的? 阿畴淡看着陈宛儿:“所以你一直向往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只是你自己想像出来的人。” 陈宛儿半晌无言。 良久后,望着那皇太孙远处的背影,恍惚中想着,这么多年,自己错付了,果然是错付了的。 大梦一场,她终于可以醒了。 ****************** 希锦回来道观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陈宛儿。 她看到她神情呆滞木讷,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她倒是不纳闷,意料之中。 她只是道:“好了,我交货了,我们两不相欠。” 陈宛儿苦笑一声:“娘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看她言语勉强还算诚恳,而且泪涟涟,看着挺可怜的。 希锦也就道:“可以,不过我也没多少时间。” 陈宛儿:“就几句话。” 希锦:“嗯。” 于是她便领她过去了凉亭旁,一时命人送上茶水,她淡声道:“说吧,怎么了?” 陈宛儿沉默了一会,便跪了下来。 她低垂着头,道:“我给娘娘赔罪,是我错了。” 希锦见此,都是有些意外。 陈宛儿:“过去是我想错了,我太过自以为是,因为那么一件事,想多了,以至于陷入迷障十几年,如今大梦醒来,才知道自己太傻了。” 她咬唇道:“往日许多事,也曾给娘娘添忧,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后——” 她便说不下去了。 希锦见此,叹了一声。 其实要说多讨厌这陈宛儿,她也不至于。 她心里很明白,阿畴若是到了这个位置,肯定会有无数的勋贵都谋算着,想将自己家的女儿塞过来,也会有人为了讨好他,会寻找天下罕见的绝色来诱惑他。 甚至就连那些附属小国都会进献美人儿来攀附交情。 锦宫春暖 第130节 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是防不胜防的,也是他们注定要面对的。 区区一个陈宛儿,这只是刚开始,相对于以后那些为了权贵攀附的,陈宛儿至少还有着几分单纯和真心在。 人家只是误会了,也没做什么穷凶恶极的事嘛。 当下她也就道:“罢了,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也不必提了。” 她想起自己还握着人家的贴身小物,想着要不要还给人家,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瞬。 都拿了,干嘛要还? 万一又出什么么蛾子呢。 一时陈宛儿拜别而去了,待这里陈宛儿走了,阿畴也过来寻她,正好夫妻二人一起乘坐檐子下山。 待才到了山下,就见几匹快马而来,那衣着分明是太孙府中近侍。 那近侍匆忙赶到马前,却是倒地就拜,恭敬地道:“回禀殿下,府中王詹事命前来奏报殿下,说府中出了一桩奇事。” 希锦听得心头一跳,这是事成了? 此时辇车旁近侍,仪卫成列,却肃然无声。 阿畴只淡声道:“什么奇事?” 那近侍恭敬地道:“府中百年铁树,于今日晌午时分,突然绽片吐蕊,开了满树白花。” 希锦顿时精神大振。 果然成了! 第69章 铁树开花 希锦当下心情大好,此事太过顺利,而且时间也刚刚好。 如今自己和阿畴过来道观为帝王祈福,结果府中便有铁树开花,铁树开花,草木繁荣,大昭是木德……这兆头太好了! 阿畴听得此言,却是淡定得很,只是道:“既如此,速速回府。” 一行人等快马加鞭,回去府中,却见此时不光是府中众管事,就连宗正少卿范鸿,起居郎霍震,并太孙宾客等,也全都到了。 这些本就是兼官,在朝堂上另有职务,并不是专属太孙府的,不过此时听说铁树开花,自然都认为是大吉兆,值此关键时候,都认为是大事,已经匆忙赶到了。 入了府,阿畴自去应对那太傅太保众位,希锦也赶紧过去后院,问起情况。 原来最初的时候,这铁树开花是那洒扫小厮发现的,只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看过,又不懂这些,赶紧问了府中管事,那管事禀报给了王詹事,王詹事不敢信,匆忙过去看了看,确认开花无疑。 鉴于铁树开花乃是百年罕见,王詹事到底是在有些见识的,知道此时不容忽视,又因为皇太孙不在府中,这才先找上了宗正少卿范鸿,这件事此时已经上达圣听,官家那里也已经派人过来问了。 希锦心中大悦,事情成了! 纵然这其中有些猫腻,那又如何,看大家那兴奋激动的样子,有时候人就是图一个好兆头,哪管真假,大家相信就行! 不过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她故作惊讶,表示要去看看那铁树。 当下她匆忙换过衣裙,这才随着王詹事过去后院那铁树处,还没走进,远远地隐隐闻到一些清香,让人心旷神怡,不免觉得新奇。 待走近了,却见那高有数丈的大铁树,此时果然绽放了银黄小花,那花如同璎珞垂珠一般,鲜艳华丽。 或许被这铁树开花的奇景所吸引,一旁莺歌燕语,香气袭人,光华耀目,简直犹如画中一般。 一旁王詹事也从旁陪着的,此时笑得合不拢嘴:“娘娘,范大人已经看过了,说这是自然献瑞,吉兆!” 希锦仔细观赏过那花后,也是满意。 那花团锦簇的模样,实在是罕见,她想着,必须好好利用。 一时问起来王詹事,都有哪些人知道了,王詹事便心领神会:“事关重大,没太敢声张,除了府中兼官,还不曾外传。” 希锦:“好。” 正说着,恰阿畴也过来了。 希锦便笑道:“看,果然开了呢!” 事到如今,别管怎么开的,关键是铁树开花了! 阿畴便笑:“是,刚才诸位大人都见过了,没什么问题,翁翁那里也知道了。” 希锦:“我刚才听王詹事说,这件事除了府中兼官和禁中,还没外人知道?” 阿畴:“嗯。” 希锦:“那应该传出去,散播出去!” 阿畴笑看着她那激动的样子:“好。” 希锦眼睛发亮,开始琢磨起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我们不光要让翁官家知道,还要让天下百姓知道,我们皇太孙府的铁树开花了!” 阿畴:“好。” 希锦:“铁树开花,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吉兆,我正想着我们那六重纬是素面的,燕京城各路锦缎布料争奇斗艳,不知道我们这素缎怎么卖,倒是不如出一些本钱,请纺织院给我们绣上铁树花边,然后以市价放在街市上卖,一则可以趁机卖出,也能大赚一笔,二则还能广而告之,让这铁树开花的吉兆散给寻常市民,你觉得如何?” 旁边王詹事因见这铁树开花,其实也是正激动着,却听这太孙妃娘娘提起什么素锦,什么卖货,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这娘娘仿佛钻钱眼里去了呢。 不过待到他听了后面,什么绣上铁树小花的标,什么市价卖出,顿时眼睛都亮了。 娘娘,真乃巾帼奇才! 阿畴听着,也是意外,他笑看着希锦:“你做生意素来精明,算盘珠子拨得辟啪响,雁过拔毛的性子,如今倒是很有些见识,竟舍得那暴利,以市场价来卖,倒是难得。” 希锦轻哼一声:“这里就不知道了,我们商贾的老祖宗吕不韦早说过,奇货可居,我既有奇货,自然要看长远了。” 阿畴笑道:“好,待我先进宫,和翁翁说起来,我们再行定夺。” ************* 这铁树开花自然是大好消息,阿畴进宫和官家提起后,官家欢喜之余,请来了司天监天文院的监丞,那监丞素来擅长观察天文祥异,看钟鼓漏刻的,如今听得这消息,自是要过来皇太孙一探究竟。 官家也是兴致大起,于是当即下旨过去皇太孙府上。 当日,天文院下属司天监监、司天监丞、司天五官正和灵台郎等一种官员,尽数过去了皇太孙府上,浩浩荡荡的,一路上自然引得百姓围观,都问起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王詹事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人都知道皇太孙府上铁树开花了。 坊间难免议论,说是这辈子都不曾见过铁树开花,也不知道是何等祥瑞,都纷纷沿街观看,只恨自己是寻常百姓,并不能进去皇太孙一瞻神迹。 诸位钦天监官员跟随官家抵达皇太孙后,希锦这里自然早就做过准备,招待官家并各位,茶水糕点都是精心的,无一处不周到。 因这个,那些官员自然也对皇太孙府诸事心生好感,想着不愧是储君潜邸,行事到底和别处不同。 待到众人过去后院看那铁树开花,一见之下,却觉清香异常,花簇如银珠,光华耀眼,美颜不可方物。 众人赞叹连连,纷纷施展所学,或用太乙遁甲,或用六壬算学,掐指算这铁树开花的吉凶。 这自然是算不出不好来,就算不好也不能说啊,那只能是祥瑞。 最后由那司天监丞孙大人上前道:“陛下德兼唐虞,道隆文武,建万年有道之基业,才使得如今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以天降吉瑞,才有此铁树开花之兆。” 这话听得官家龙心大悦,便是那病容都仿佛退去了几分,哈哈大笑道:“朕仰承祖宗鸿业,又有尔等肱股之臣竭力相助,得上天眷佑,才能坐享太平,如今铁树开花,实乃万民之福。” 一时又问道:“这铁树开花之吉瑞,临于皇太孙府,又作何解释?” 那司天监丞孙大人自然是明白,这回话至关要紧,必须是体会官家意图,谨慎作答。 当下便道:“皇太孙殿下为陛下祈福,孝心可嘉,感动天地。潜龙之邸,华光荟萃,此乃圣德清明,也是皇太孙殿下之福。” 官家听此言,自然是满意的,他笑着颔首,道:“皇太孙轩龙毓秀,姿容卓绝,立为储君,才得这铁树开花之吉瑞,这是我大昭国祚绵延万年之兆!” 在场众官员听闻,自然是跪在那里,连声恭贺,高呼万岁。 官家心情大好,当即重赏,又让人拿来纸笔,亲手书写了“祥瑞福地”四个大字,命人做成牌匾挂在此间。 这其间,希锦都暗暗地注意着这边动静,如今知道这结果,自然是大喜。 想着管它真真假假,反正铁树开花了,铁树既然开花了,那当皇帝的都这么说了,再没人怀疑,如此,阿畴的储君之位越发板上钉钉,根基扎实牢固了! 阿畴的基业就是自己芒儿的基业,也是自己的凤位,他们一家子注定要走到那巍巍皇权的最巅峰了! 希锦不免陶醉地想,自己也太能干了…… 阿畴得了自己这贤内助,他真是交了好运呢。 ************ 皇帝都到了家门口,又是自己亲翁翁,万没有要皇帝再回宫的意思,无论如何得留饭。 显然这官家也想和自己孙子以及重孙子亲近,便干脆留在皇太孙府用膳。 要留皇帝吃饭,那并不是什么容易事,皇帝在宫中吃的都是御厨,特供的食材,专门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是以这皇太孙府的厨子就算使出看家本领,只怕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帝也并不能如意。 不过好在官家也说了,只是在家吃些家常便饭,要纵享天伦之乐。 当下希锦找了王詹事,好一番忙碌,又匆忙催了小厮去叫了一些专卖的家常饭食,诸如煎肉,煎肝、冻鱼和醋鲞等下饭,也好下饭。 晚膳时,这饭菜虽说家常,但也还算丰盛,有那八糙鹅鸭,间笋蒸鹅,三鲜笋炒鹌子并酒醋蹄酥片等正菜,并凑了几个新鲜切时果,是那生藕铤子,切绿桔,鹅梨饼子和乳梨月儿等。 或许并不是在宫中的缘故,官家倒是看着比往常亲厚慈爱许多,和阿畴谈笑了几句,又搂着芒儿,让芒儿坐在他膝上说话。 这么乍一看,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翁翁了。 希锦从旁伺候着,凡事小心,免得让这老人家挑出什么毛病来。 说直白点,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就差那么最后一哆嗦了,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谁知道正吃着,官家突然对希锦道:“你往日在家中,可擅厨艺?”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来自翁翁的考验。 希锦略犹豫了下,便坦诚道:“翁翁,我在家时,没学过下厨,确实不会做,不过翁翁若是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学了来,到时候给你做啊!” 她笑着问:“那翁翁你快说,你喜欢说什么啊?” 她声音软软甜甜的,乖巧好听,又带着几分天真,倒是听得官家笑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她:“罢了,罢了,我是不能指望你什么的,你倒是很会说些好话哄人。” 这话说得随和,希锦便也不装了,她笑道:“翁翁,我确实是不会,翁翁可不要笑话我啊。” 官家听着,了然,之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天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再说了,便是咱们燕京城寻常富贵人家,挂画插花,焚香品茗,这都是你们往常要修习的,什么洗手作羹汤,那是寻常人家妇人之道。” 锦宫春暖 第131节 希锦便笑道:“翁翁说得对,如今那些该学的我都留心在学,以后万不能让人笑话了,总要给阿畴撑起场面来。” 官家听她这甜蜜话就跟不要钱一样,不免哈哈一笑:“你啊你,倒是跟小孩儿一样的性子呢!” 希锦听着这话,不像是夸赞,不过好在官家看起来高兴,且也是很喜欢她的。 她自然便不敢懈怠,越发铆足劲奉承。 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肯定爱听奉承话嘛,就说给他听! 官家显然心情不错,因问起来:“你们家请的这厨子,倒是有些手艺?” 这个…… 希锦心虚,瞄了一眼阿畴,见阿畴并无答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笑着道:“翁翁,我们这不是自家厨子,生怕你吃不惯家中的饭菜,便请了四司六局过来家里。” 官家听这话,却是越发笑了:“你们年轻,不愿意在家里布置那么多,倒是也情理之中,其实外面那些酒席饭菜,我倒是也喜欢,我年轻时候,身子骨还好,便每每要过去外面逛逛,吃些新鲜的呢。” 希锦听着,惊讶:“是吗?” 这可是皇帝啊! 当皇帝的,守着御膳房还不满足,竟还要吃外面的? 官家道:“以前身子骨还好,上元节时,我每每都要外出看灯买市,还要叫那嗦唤,来一些有滋味的市食,那时候外面常吃的,有李婆婆鱼羹,还有南瓦张家圆子,我都爱吃,他外面闲汉便直接给我送到宫里头来。” 希锦:“……” 好贪嘴的皇帝! 官家想起往昔,显然很是回味:“我还爱吃杂菜羹,胡饼,还有各样小糕点,我最爱吃的就是土步辣羹了。” 希锦诧异,轻佻眉,疑惑地道:“翁翁你也不怕吃坏肚子吗?” 官家听着,却是叹:“也曾吃坏过肚子,当时夏天,我贪凉,吃那水晶角儿,还有荔枝膏,实在美味。” 希锦听着,顿时来了兴致:“还有冰雪冷元子,还有冰雪甘草汤!” 官家连连点头:“是,这些美味的很,我每每让人送到宫中来,黄昏时候,我批奏章累了,便用一些,倒是惬意得很,结果有一次可倒是好,我吃坏了肚子,在早朝上险些闹了笑话!” 希锦看他那愁眉苦展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谁想到呢,初见时高高坐于龙椅上的那真神皇帝,竟还能这样! 这会儿他换一身粗布衣衫坐在地头,说这是村里老农,谁还怀疑呢! 旁边阿畴听到这个显然也是意外。 官家看到他那疑惑的样子,道:“说起来,你爹爹小时候也是贪嘴的,他让小太监带着他偷溜出去看花灯,当时把宫人吓坏了,倒是好一番找,等找到后,把他揍了一通呢!” 阿畴自是万没想到他竟提起这个,倒是微怔了下。 一旁希锦也是感觉到不对了。 官家的儿子,阿畴的爹爹已经死了啊,当爹的说起往昔,说起自己如何教训那顽劣小子,可那小子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是最悲伤不过,可那黑发人竟是白发人一手推到了悬崖的。 这让人怎么说? 官家说完这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愣住了。 愣住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曾经的亲爷孙也是熟稔亲近过的,只是后来出了事,父子离心,那当爹的一把火烧死了自己,孙子流落民间,从此亲情斩断,再不相见。 十几年后,那流落民间多年的孙子终于回来了,你喊我翁翁,我叫着你畴儿,仿佛又唤回了爷孙情,偶尔间也能谈笑几句。 但只是彼此都明白,各自心里有个禁忌,是不能跨越的,也不能触碰的。 如今不经间,白发帝王说起曾经,曾经他那嫡亲的小儿子,曾经那抱在怀中肉嘟嘟小婴儿,这么说着说着,突然一个激灵才意识到。 是了,那肉嘟嘟的小婴儿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后死了,还是被自己逼死的。 于是此时此刻,夏风沁凉,灯火阑珊,这已垂垂老矣的天下至尊坐在宴席上,竟有些恍惚,仿佛过去的十几年二十年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抱着肉嘟嘟嫡亲儿子的父亲,他还感慨着这小子太能吃。 风吹过烛火,烛火扑簌扑簌的。 希锦不曾吭声,她不知道说什么,怕说错话什么都没了,到时候只是一场梦。 阿畴也不曾说话,他更无话可说,十二年生死路,他能说什么? 唯独芒儿,懵懂的芒儿,才刚学会说话的芒儿,指着桌上那蜜冬瓜鱼儿,流着口水道:“翁翁,吃,吃这个!” 很小很小的重孙子正喊着翁翁,喊得稚气天真。 他还小,不懂在场三个大人的心思。 官家便木然地伸手,用勺羹擓了一些放在芒儿面前瓷盘中。 芒儿得了那蜜冬瓜鱼儿,欢喜地吃起来,吃得喷香的样子,口中还道:“好吃!翁翁吃!” 多么乖巧的样子啊。 官家看着孩子澄澈而期待的眼睛,扯了扯唇,似乎想挤出一个笑来,不过那笑格外难看。 于是他终究无力地靠在那座椅上,苍白地笑着道:“乖乖芒儿,可真是好孩子呢。” 第70章 发财了发财了 自从那一夜官家在皇太孙府中用膳过后,他似乎精神便有些不济,太医院过去诊脉,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仿佛有些心病。 那御医给开了药方子,要好好补的。 不过官家却是没什么胃口,身子疲乏,精神萎靡,以至于连着两日不曾早朝,都是要阿畴和韩相代为打理朝政。 这对阿畴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好机会,他和韩相难免有些分歧,偶尔间还有些较量,不过至少没直接撕破脸,彼此还都存着一些顾忌。 希锦:“你觉得官家是什么意思,那一晚,他那精神头看着不好。” 阿畴:“不知道。” 他说完这个后,沉吟了下,想着怎么和希锦说起自己的感觉。 “自从那晚后,我觉得官家有些回避我,他显然也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希锦:“肯定是心虚了。” 阿畴觉得希锦说的有道理,不过事情显然也没那么简单。 官家是他翁翁,但在是他翁翁之前更是一位帝王,一位上位者,处在万人之上,他的心思注定比一般人更微妙复杂。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变化,官家对他少了几分提防,更多了一些亲厚。 希锦却开始猜想了:“他开始回忆年轻时候了,这说明他老了,心灰意冷了,可能不想干了。” 皇帝这活也是苦差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何必呢,老人家赶紧退位多好。 阿畴:“静观其变吧。” ************** 日子烈火烹油一般,宁家几个兄弟陆续被安置了位置,宁四郎也被放了外任,希锦在皇城的买卖如火如荼,眼看着这一家子处处如意,内外没有不顺心的。 不过就在这时,却出了一档子事。 就在这天傍晚,阿畴在书房中时,穗儿竟然跑过去,假托了希锦的名义要给阿畴送些食,之后竟然行勾搭之事。 乍听到这个,希锦也是惊讶不已。 之前时候,她是感觉穗儿不安分,一人得道,她可能觉得自己也鸡犬升天,竟然还敢叨叨起来自己了。 这让她反感,便干脆将穗儿安置在外面,派做它用,是想小做惩戒。 可她万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打起来阿畴的心思了。 她不可思议之余,并没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奈。 她来到这皇太孙府后,是铆足劲想把这大娘子的活儿干好的,她当然也要栽培自己的心腹,除了鲁嬷嬷外,如今这若圆和红燕也都慢慢地熟悉起来,成为她倚重的左右臂,她也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结果可倒是好,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这丫鬟竟然给自己整出这种么蛾子,她竟然想爬阿畴的床! 希锦不敢置信,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觉得自己待穗儿也不差,不说当年穗儿险些被那孙嬷嬷给卖给人拐子,她为了救她也是仁至义尽了,只说自打来到这燕京城,她虽然提拔了若圆和红燕,可她最信任的还不是秋菱和穗儿吗? 秋菱那里倒是好,安分守己,做事也不错,可这穗儿怎么回事,竟然开始肖想阿畴了? 就……没想到这穗儿竟有如此野心,她觉得阿畴是那种贪恋自己妻子房中丫鬟的人吗? 她是觉得她比陈宛儿美??还是觉得她身份地位比陈宛儿高? 或者她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随手拿起旁边剥好的那鸡头米,尝了一口,望着跪在那里的穗儿,道:“我待你不好吗?你如今在这皇太孙府中,我不敢说给你荣华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不是比你昔日在汝城宁府更好吗?我是哪儿对不起你,倒是要让你肖想皇太孙殿下?” 穗儿颤巍巍地跪在那里,含着泪道:“娘娘,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 希锦:“我就是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这穗儿脑子怎么想的。 她叹道:“你若想嫁人,那不是很好,我也曾说过,你们这些跟着我的旧人,但凡有看中的,我可以替你们安排。穗儿,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府中侍卫小厮还不是任凭你选,就算你看不上好了,你看中外面的,但凡你和人家两情相悦,可以,我便把那市券还给你,还能资助你几两银子,出去好好过日子那不是很好吗?” 希锦这么说着的时候,旁边若圆并秋菱等人也是觉得想不通。 其实娘娘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家听了谁不感念遇到一个好娘娘,肯替她们着想,大家伙只要踏实做事,总归是有好出路的。 但大家跟着娘娘这么多日子,多少也看出娘娘性子,她可不是能和人共享一夫的人。 当丫鬟的却把手伸到了娘娘的饭碗里,想着爬殿下的床了,这怎么想都是糊涂了。 完全不明白这穗儿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穗儿听了希锦的话,那眼泪便迳自往下流。 她哭着道:“娘娘,你安排的这路纵是千般好万般好,可我心里却不情愿,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知道娘娘会骂我,说我不知好歹,可我就是想服侍殿下,想为殿下尽一些心,这也是我做奴婢的一片心意。” 希锦听着,却是气笑了:“穗儿,你要尽心,怎么,你要尽心不对着我尽心,反倒是尽心到殿下那里去了?你要明白,你的市券和籍契在我手里,我才是你的主人,你尽心你爬殿下的床?” 穗儿面红耳赤,不过却到底咬牙道:“娘娘,我自是知道娘娘才是我的主人,不过当初孙嬷嬷要拐我害我,是殿下从人牙子手中把我救回来的,我至今都记得——” 锦宫春暖 第132节 提起这个,她神情泛起追忆来:“我至今都记得,我那时候多害怕啊,以为自己要被糟蹋了,我都吓傻了,是他突然出现,从那人牙子手中把我救了,他护着我,我——” 也许是过多的情绪冲击而来,她的身体情不自禁打了一个颤。 她喃喃地道:“是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一旁的秋菱听到这话,突然间恍然。 她想起过去,最初穗儿被救回时,神情恍惚,似乎在梦里都曾经唤过阿郎等字眼,只是当时言语模糊,秋菱也没细想。 之后穗儿言语间总是更多关注那时候的皇太孙殿下,可她还是没多想。 毕竟那时候皇太孙殿下还是赘婿,谁能去想那些呢! 至于后来皇太孙殿下身份骤然尊贵起来,更不是她们能肖想的了,谁曾想这穗儿竟还是不死心呢! 而希锦听着这话,也终于明白了。 回忆昔日一些细枝末节,她才明白一切有迹可循。 叹只叹她丝毫不曾提防。 可能昔日阿畴是自己赘婿,赘婿,仰自己鼻息,哪可能存着二心,是以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阿畴身份尊贵了,今非昔比了,她骨子里一些下意识还没改过来,以至于这穗儿竟然存了爬床的心思。 穗儿咬牙,干脆道:“我生得周正,昔日殿下也曾夸我伶俐懂事,殿下救我时,我可以感觉到殿下对我的好,我不过是想侍奉殿下罢了,有错吗?” 希锦哑然:“你还有理了你?” 到了这个时候,穗儿自然明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豁出去了。 她深吸口气,道:“娘子,在我们汝城,各家员外阿郎房中,哪个丫鬟收了房,这不是常有的吗,便是来到燕京城,我看这里各位大老爷,那些王孙公子房中有几个丫鬟陪房,也不是没有,怎么轮到我们皇太孙殿下,身边就不能有个服侍的?” 她咬牙道:“我听说皇室中有随嫁一说,我怎么就不可以?我自认尽心尽力,对殿下对娘娘都是忠肝义胆,娘子若是容我,我自是百倍用心地服侍,这样有错吗?” 希锦听着这穗儿小嘴儿好一番叭叭叭地说,倒是仿佛说得很在理。 宫中确实是有随嫁一说,嫁入皇室的贵女在未出嫁前的婢女是可以侍奉皇室阿郎的。 穗儿既然知道这个,看来她是下了很多心思的。 想到此间,希锦倒是笑了,道:“穗儿,以你的身份还不够格和我理论这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今的皇太孙殿下自是身份尊贵,他这样的身份,要想纳妾或者有两个通房确实也没什么,而你身为府中的丫鬟,要想爬床,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天底下走到哪里,一个当丫鬟的,想侍奉府里的老爷,凭什么不可以?” 穗儿沉默地咬着唇,就那么看着希锦。 希锦话锋一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这里就是不可以,家中阿郎,无论他是赘婿还是皇太孙殿下,我都是当家大娘子,我这个大娘子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穗儿听此,心狠狠沉下,人也绝望了:“娘娘,你以为你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殿下那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不要个伺候的?若你提拔了我,我自然和你一心,回头皇太孙殿下纳了外人,你又如何自处?你只一心当妒妇,长久下去,殿下岂能容你!” 希锦听笑了:“将来殿下能不能容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就不能容你。” 说完,她慢慢收敛了笑意,看着这穗儿,道:“你这人,贪图那俊逸郎君的美色,春心蠢蠢欲动,不知自己身份,自甘下贱,居然想爬上家中阿郎的床,你既是存了这自甘下贱的心,就不要给自己扯什么由头了,什么知恩图报,你配吗?” 她扯唇,冷笑道:“只说当时,你的市券和籍契在我手中,我若说不要你了,不救你了,当时还为赘婿的皇太孙殿下,他会救你吗,他还不是听我的,才要救你?没有皮焉有毛,你不知根本,只是看阿郎俊美,便动了这歪心思罢了,你不感恩我,只是因为我是娘子,你不能爬我的床而已。” 穗儿脸色微变:“我,我——” 希锦直接呸她一口:“下贱坯子,眼睛里只盯着那里行货子,我没行货子,要你安分干活,早晚有一日给你好处,你却不听,只盼着走捷径,爬上皇太孙的床好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也不看看,就凭你这姿色,你配吗?殿下正眼都不看你!” 她这话说得穗儿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希锦便问起来若圆:“若圆,我记得你说过,宫中不是有那需要私身吗,你随意寻个做事利索的旧日好友,问问哪个雇买私身,把穗儿卖过去就是了。” 穗儿一听这话,那神情就惨淡下来。 所谓私身,她现在多少也听说了。 后宫人员庞杂,有那妃嫔贵人,也有宫娥太监,但其实因宫中诸事繁杂,有些劳累杂活并不是宫娥太监能做的,所以便有了私身一说。 所谓私身其实就是宫娥太监们私底下雇买的奴婢,或者可以说是服侍宫女太监的奴婢,这些私身要认那宫女为养母,但身份低下,除非朝廷放遣,不然终身不得出宫,很多人便一辈子老死在那里,不见天日! 穗儿是万没想到,希锦竟然要将自己打发到宫中做私身,一时也是不敢置信。 这会儿她是真慌了。 这时候,却听侍女来报,说是殿下回府了。 那穗儿一听这个,眼睛顿时亮起一丝希望,她胡乱看向门外,显然盼着阿畴能救她。 希锦见此,便道:“过去传个口信给殿下,就说我让他过来一趟。” 一旁侍女听了,也就过去了。 那穗儿见希锦这么说,也是意外,不过意外之余,越发含泪看向窗外。 而一旁的穗儿显然是像看到救星一样含泪的眼睛发着亮光期盼的看着窗外 希锦看着穗儿此时的情景,道:“你心里只记着他曾经救过你,这样也好,那就让你的殿下,你心中的盖世英雄再一次从天而降,救你一次吧。” 穗儿神情略动了下,她咬着唇,缓慢地看向希锦。 之后,才哭着道:“娘娘,你对我的好,我自然也是心存感恩,但是殿下那里,他——” 她眼泪落下来,话不成句。 希锦听她这语气,明白她是笃定了阿畴会救她的。 这人呢,说来也是奇怪,她怎么就不睁眼呢! 很快阿畴便过来了,他撩起帘子走进来,看希锦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喝香饮,也是疑惑。 他微挑眉:“怎么了,突然叫我过来?” 希锦笑道:“今日庄子里送来的鸡头米,我吃着倒是好,银皮嫩子,你尝尝。” 阿畴看过去,案前鸡头米是用小荷叶包裹着的,掺了麝香,又用红绳子扎起来,装在金盒里的。 他便迳自走过去她面前,坐下来, 希锦也不顾众多丫鬟在场,迳自拈了一颗,直接喂给了阿畴吃。 众丫鬟纷纷低头,并不敢看的。 阿畴便就着她那纤纤玉指,尝了那鸡头米,果然是鲜嫩。 庄子里送来的,都是挑最好的。 希锦笑道:“咱们自己庄子里挑的,我觉得比宫里头赏的那个更嫩呢。” 阿畴颔首:“是好吃。” 希锦又问道:“你不是说要过去拜访太傅吗?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阿畴:“本来确实是要过去的,谁知道正好赶上他们女婿有了白事,我估计他们家要忙,我赶过去也不合适,便想着改日吧。” 希锦道:“既是如此,那你记得给人家随一份礼,可别忘了。” 阿畴:“自然是记得,我已经吩咐王詹事去办了,这些都是有陈年旧规的,按照老礼老办就是了。” 希锦:“那就好。” 说话间阿畴看到了跪在一旁的穗儿。 此时的穗儿正是泪珠颤颤,满心期盼,从阿畴进来后,她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阿畴。 如今看阿畴终于看自己,她几乎是扑上来跪在了阿畴的脚边。 她跪在那里,仰脸哭着道:“殿下,殿下,娘娘要把我们卖到宫里去做私身,那做私身的一旦进去便一辈子老死宫中,穗儿不想进宫,穗儿不想做私身,求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她这么哭泣哀求着,几乎泪如雨下,好生可怜。 周围人全都屏住呼吸,没人敢吭声。 不过众人还是在那眼角余光中感觉到,皇太孙听了这些言语后,并没有任何反应。 皇太孙一向是冰冷疏淡的,除了对娘娘和小殿下有些笑模样,其它时候似乎对什么都不太上心。 此时这样倒是也正常…… 只不过,如此一来,那穗儿的行径便可笑起来。 而此时的穗儿在一番哭求后,也终于意识到,阿畴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想着阿畴没听明白,便待要细细诉说哀求。 谁知道阿畴已经道:“去宫里做私身?这样也好,可保一生衣食无忧,也是一个好去处。” 声音很轻淡,仿佛完全没看到她的眼泪,也没听到她的哀求。 她含着泪,在那朦胧泪光中看着阿畴,她不明白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不帮她说话? 这时候,她听到上方那男子终于开口了。 他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道:“娘娘心善,给你一个不错的去处,有什么好哭的,还不赶紧谢娘娘的恩?” 穗儿听得这话,她仰脸看向阿畴。 她是跪着的,跪在那里,姿态卑微,而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颀长,满身的矜贵。 曾经啊,就是这样的他,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糟蹋,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完了的时候,他就那么犹如金甲真神一般从天而降,救她于苦海之中。 只是这次,她泪流满面,满是期盼,盼着他救自己,他却仿佛没看到一般…… 希锦自然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她现在大概也明白阿畴这个人的心思。 一个存着不该有期望的丫鬟,一个背主的丫鬟,他并没有任何的怜悯心。 所以希锦略靠在那引枕上:“罢了,没什么事了,你先忙你的去吧。” 阿畴:“你叫我过来,就问我这个?” 希锦:“是了,这可是顶尖要紧的事,不过现在不用你了,我们忙着呢,你且忙你的去。” 阿畴眉眼轻佻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也就先过去前院了。 穗儿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哀求。 然而希锦此时哪里会心软,直接让若圆把她打发了。 若圆很快把事情办妥了,那宫中的私身便宜,也不过卖了三两银子罢了。 希锦接过来那三两碎银,在手中摩挲了一番,心里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锦宫春暖 第133节 其实她心里是愿意念这个旧情的,放她一马,连那陈宛儿,她都给留了脸面。 这几日鸡头米上市,都是新鲜的,陈宛儿还送来一些,说是请她尝尝,这也是彼此给彼此一个面子。 对于穗儿,她自然也愿意给她机会。 可她也明白,今日不同往时,阿畴如今那身份那地位,底下丫鬟沾上一些,便从此改命了,以后阿畴得登大宝,她们便能在后宫好歹有个位置。 她若是心软这一次,以后御下便难了。 这个口子不能从她这里开,至少不能从她自己的丫鬟里面开。 于是她轻叹一声,将那银子随手放到一旁,之后也就不提了。 ************ 希锦命人将这批六重纬都绣上了铁树花的徽标,之后以市场价卖出去。 因之前天子驾临皇太孙府来看那铁树开花,又有钦天监诸位大肆说起祥瑞,是以这件事竟是燕京城人人皆知,此时一说是皇太孙府特供一批铁树开花六重纬,那自然是人人稀罕。 于是希锦这批铁树开花六重纬一出,街市上纷纷抢购,第一批几乎瞬间抢空了。 希锦看着这情景,兴奋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看,一口气卖光了吧!” 挣大钱了! 关键不光是挣大钱了,街市老百姓一个个都感恩戴德,认为这是“皇太孙将祥瑞分给了大家伙,这是造福老百姓”,瞧,挣了他们的钱他们觉得沾了大便宜,自己还能落一个好名声。 多好的一桩买卖啊! 希锦当机立断:“现在先不卖,等三天后继续卖。” 掌柜虽然看着有钱不挣难受,但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凡事还是得听东家的,是以只能按捺下挣钱的手,紧压着挣钱的心,憋着就是不卖。 如此熬了三日后,到时候了,掌柜如鱼得水,卖卖卖! 因如今六重纬价格大涨,已经是当初进价的五倍之多,是以虽然希锦他们的货比市场价还要便宜一些,却也是挣了大一笔。 希锦算盘珠子一拨拉,挣了四千两。 四千两啊! 她掰着手指头对阿畴道:“四千两,若是以前咱们在汝城时候,四千两足够我们买下宅子,养着牛车,吃喝用一辈子不愁,还能给咱们芒儿取一房好息妇。” 阿畴:“是。” 希锦感慨,遗憾:“可惜我们来了燕京城,你当了皇太孙,这么一想——” 四千两似乎也没那么惊喜了。 毕竟以后全天下都是他阿畴的——四舍五入也算她的。 所以最美的就是第一口,最顶用的就是那第一块金元宝。 阿畴听着,却是提议道:“那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希锦顿时软软瞪他:“说什么呢,打死也不回去!” 故意逗他呢,这人太坏了。 第71章 章校阅兵马 临近端午,希锦忙起来,要点检府中各样物事。 这日她才见了府中各处掌事,回到房中,天却下起雨来,这个时节的雨并不会很猛,就那么绵软无力地往下飘,连个声响都没有,就跟一层烟雾般笼罩着这皇太孙府。 希锦进屋后,脚上的绣鞋显出潮意来,若圆见了,忙取来了一双睡鞋。 希锦看了眼,是一双新的,乳烟缎攒珠睡鞋,倒是好看得紧。 她便随口问了句:“这鞋子哪儿来的?” 若圆轻笑:“前几日娘子不是嫌那件攒珠裙儿样式老气,便说随意送谁吧,奴婢想着那样式虽老,但上面的攒珠可都是好珍珠,于是便拆了来,做了这双鞋子,我瞧着倒是好看的,娘娘看看合脚吗?” 希锦听着,自然觉得不错。 她既随手赏去的,若圆自己用了就是,却竟然给她做了这双鞋,况且这鞋子手工好,样式也新奇,很是讨她喜欢。 就这一点,她就比家里自带的秋菱不知道机灵了多少倍。 当下心里其实有意要越发提拔她,要让她当自己的左右臂,不过如今自然不能透这个话风,要细细观察一番再说。 于是只是笑着夸道:“你这手啊,真是巧,再有一百个我也比不上的。” 若圆:“娘子说这话折煞奴婢了。” 希锦便随口问起府中的诸事来,若圆说起王詹事过来,说是宫中十六公主的生辰要到了,要送些礼品,不过这些希锦倒是不用操心,王詹事自然会料理了,只是来知会一声,并到时候要希锦发牌子就是了。 若圆回着话,又为希锦点了暖炉来驱寒:“这炭也是王詹事刚送来的,他说这是宫里头送来的。” 希锦听着,多少有些疑惑:“竟这么及时?” 要知道这天儿也是才刚转凉的,这里下雨转凉,结果她一到家就用上宫里头送来的红罗炭,这也太—— 若圆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不过隐约听说,宫里头有钦天监,会时刻监测天气动向,据说他们若是预知了天要转寒,宫里头便会提前做好准备了。” 希锦这才明白,明白之余,不免感慨,这皇城的事和他们汝城就是不一样,她也算是开眼界了。 一时若圆下去,希锦慵懒地坐在暖炉旁,就那么靠着香枕。 外面下着细雨,屋内也难免有些潮气,如今暖炉点着,淡淡的四和香气息便弥漫在寝房内,那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让人满身心都舒缓下来,倒是有些解乏。 她半合着眼睛,在这懒洋洋的松弛中,透过那窗棂看向窗外。 这雨势仿佛大一些了,外面屋檐已经有了淅淅沥沥之声,一眼望去,那雕梁画栋都被雨水洗得鲜亮起来,仿佛才刚涂上去的,还泛着光的。 这让希锦想起汝城来。 汝城的秋日,这会儿入秋了吧,她会和姐妹们一起过去郊野庄子,还可以采摘各样野菜,再摘许多凤仙花来涂指甲,把指甲涂得娇艳,衬着那雪白肌肤,那才叫好看呢。 便是成亲了,成了妇人,那也不碍事,让阿畴自车马行雇一辆讲究的犊车,带了芒儿和奶妈,一起外出赏秋,临近中秋,黄叶漫天,那是汝城最美的季节。 若是赶上下雨,那就更美了,汝城折扇美,雨伞也美,各种样式花纹的,配着那秋日的衣裙,满城都是明媚,就连那细雨也多了几分情趣。 她正想着间,却隐约听到外面动静,是廊檐下小侍女和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清沉,隐隐是阿畴的声音了。 希锦还没回过神来,推门声响起了。 隔着一道瑞英帘呢,希锦看不到人,只听到他进屋了,似乎放下什么物件,窸窸窣窣的。 片刻,他撩起那帘儿,过来内室。 于是希锦便感觉到一丝沁凉,那是外面的雨气,带着些泥土和秋日的气息,很是清新。 希锦懒散地看他:“怎么这会儿突然回来了?” 阿畴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今天的她看着格外娴静,和往日很不一样。 希锦:“没什么,眼看要过节,忙了大白日,有些疲乏,你看这会儿下雨,便觉身上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阿畴听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 希锦轻哼:“凉!” 说着就要挥开他的手。 阿畴唇角翘了翘:“总算有点活气了。” 希锦好气又好笑,就想捶打他:“你故意冰我呢!” 阿畴也没躲,希锦捶打几下后,他好像也觉得痒,便握住她的手,两个人这么闹着,阿畴也便滚到了床上。 他搂着她,低头捧着她的脸亲。 这会儿天好像暗了下来,窗棂外天都是阴灰色的,风也吹起来了,吹着那细雨扑簌簌地拍打着窗棂,很有几分幽夜听雨的气息。 阿畴看她抿着唇儿,雪白的肌肤透着粉光,眸中氤氲着水气。 他怜惜地搂着她,吻她那粉珠一般的耳垂。 希锦便攀上他的颈子,低声说:“突然有些想家了,想我们汝城的家呢。” 这话说得阿畴的眉眼间泛起许多的温柔来。 他埋首下来,吻她的颈子:“等以后我们有时间,我们一起回去。” 希锦觉得这话就是空话,现如今他是储君,那边老官家龙体欠安,他哪能轻易腾出闲工夫回去省亲? 以后到了那个位置,只怕是许多事更身不由己了。 现在希锦也多少明白,当帝王也不是说随心所欲的,有每日早朝,有谏官,有天下黎民悠悠众口,更有帝王起居注有史观。 天底下多少眼睛盯着,哪有那闲工夫伤风悲月。 她便哼唧一声:“骗人!” 阿畴轻笑出声。 在那簌簌风雨声中,他笑得清沉,声音很低,仿佛带着沙哑的颗粒感。 呼吸交缠间,希锦贝齿咬着薄薄的那片红唇,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阿畴,静默无声。 阿畴便在她的注视中,缓慢压下来,轻轻啄住她那粉尖尖。 外面雨疏风急,房间内的银炭却是烧得辟里啪啦,热度不断攀升。 他太急了,也太贪,她都要哭了,是受不了他这样。 她整个人却仿佛被抽掉骨头一般,无力地贴扶着他,就那么一颤一颤的。 不过任凭如此,她还是含着眼泪道:“还想呢,没够……” 这声音明明弱里弱气的,但却又贪得很,还要还要,就是要男人再给她。 哪家娘子像她这样缠着要。 但阿畴喜欢,他就喜欢这样的她,希锦从来和别家小娘子不同。 透着粉光的锦帐中,他弓着强壮的背脊,藉着那微弱的炭光看希锦,他清楚看到她眉眼间的妩媚,眼睛中像是含了一汪水,能把人的心勾进去。 锦宫春暖 第134节 她薄薄的红唇微微张着,叫得仿佛野狐狸般。 这实在是要人命。 阿畴掐着她的腰,干得淋漓尽致,斗大的汗珠子自那精壮胸膛洒下,烫得希锦仰着脸颤巍巍地叫,叫声越来越急,就跟急雨打芭蕉,最后终于,到了某一声,陡然僵住,之后,那眼儿直勾勾地盯着上方胸膛上要掉不掉的汗珠子。 再之后,便一泻万里。 ************ 希锦还躺在那里,松松散散的,阿畴却已经起身。 希锦看着他那衣着,突然意识到不对:“这是?” 阿畴道:“今日要去一趟教场。” 希锦:“教场?” 阿畴:“嗯,之前和你提过,这次中秋,要过去南郊教场教阅军伍,依官家的意思,这次是要大教阅,皇城帅府率领本州军士以及下属诸县巡尉军卒都要参加的,另外各处所节制的殿步两司军马也都要参与教阅。” 希锦:“哦。” 没太听懂的,反正那意思就是人很多。 当下她也就命底下人将他那身披甲抬了过来,既是要去参与教阅,那是要披挂上的。 希锦觉得好玩,便也忙前忙后地帮忙,很快便披挂好了。 阿畴身上佩戴的是铺霜耀日龙鳞甲,披了一件罗地丝绣仙鹤纹氅衣,都是衬得他身姿笔挺,倒是很有几分矜贵的英武。 希锦看着她,只见那龙鳞甲上寒光映衬着郎君那如玉面庞,越发显得俊美。 她眸中晶亮,咬唇笑着道:“倒是多了几分英雄气,猛一看,还以为是哪儿来了个大将军呢!” 阿畴听此,挑眉看她:“怎么,最近你看了什么将军话本子?” 希锦微怔,之后“呸”了一声:“忙得很,哪那么多不正经呢!” 阿畴眸间带了笑:“校阅过后,估计要忙一段,不过想着好歹在家陪你们母子过了中秋。” 希锦:“忙什么?” 阿畴没言语,只是拿起那案上的鎏金龙纹头盔来,迳自佩戴上。 希锦看着那鎏金铜盔上的红缨子,心里一动:“总不能要你去上阵杀敌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呢。 阿畴佩戴好了那铜盔,侧首看了她一眼:“别瞎想。” 别瞎想…… 她听了这话,更忍不住瞎想了。 阿畴却道:“今天我入宫见翁翁,这次他要我主持。” 啊? 希锦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懒散,现在陡然清醒过来了:“你来教阅?” 就她为数不多的关于朝堂的所知,这大教阅一般是帝王亲自校阅才是,那是尽显帝王风范的时候,现在官家让阿畴校阅,这意味着—— 阿畴却是神情平淡:“不知道,他或许有些打算,但这个时候,我们不必多问,也不必多想。” 希锦忙点头:“说的也是,反正让你做,你就做吧。” 阿畴颔首:“得出发了,时候不早了。” 希锦:“嗯。” 阿畴要走,不过脚步顿住,他看向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次校阅,大家都要争相围观,估计比后面中秋节还要热闹,到时候你带着芒儿过去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希锦看着他的眼睛,那墨黑的眼睛温柔,她笑道:“好。” ************* 皇城每年两季的参阅兵马,一般三年轮一次大校,往年都是官家亲自校阅,这次由皇太孙代为校阅,这其中意味,大家自然都明白。 希锦的辇车出行过去南郊,那里早为皇亲贵戚的女眷备好了观校台。 她才下辇车,在奴仆簇拥下过去,早有各位帝姬以及命妇纷纷涌上来,一眼看过去,大家打扮得锦衣华服,每个人面上都是和善的笑。 这个时候难免想起过去,她刚来的时候,都知道皇太孙家的小娘子来了,可有几个会凑上来。 便是后来她跟随过去朝陵,也没几个人看在眼中,帝姬们见到她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现在却大不一样了。 其实希锦按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今日大家言语仿佛越发谨慎小心,这让她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也就明白了。 她的夫君如今已经代官家行兵马校阅,各州府帅守带领所统兵马,甚至包括殿步两司的军马,都将向她的夫君俯首。 这种威仪,是大家可以想像到的,是让人畏惧的。 这就像当初她第一次进宫看到帝王之威被吓到。 她当下也不多言,只和众位贵戚宝眷,一起登上那亭台,落落大方地坐在那主位,观看不远处的校阅。 这校阅场面宏大,前来观看的士庶不计其数,显然朝廷也是有意要彰显国威的,是以现场鸣锣击鼓,试炮放烟,又见各路钤辖并节制诸军统制都带领所部军马过来教场,兵马浩荡间,尘烟四起,倒是看得人心神为之一振。 这时候,旁边女官恭敬地上前,为她递上水精罩,这水精罩也是有趣,眼睛对着看,是可以看到远处的,据说水军作战时会用到这个。 她拿了来看,果然是清楚多了,于是便给旁边嘉福帝姬也看,大家看了个稀奇,说说笑笑的。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阵战鼓声,却原来是主校阅的皇太孙殿下到了。 众人全都精神起来,纷纷看过去。 虽说这男人早间时候才和自己缠绵一番,不过希锦也是看得兴致勃勃。 先看到明黄雕龙大轿,黄轿之后便是帜旗相随,整齐的行伍行来,亲从军士衫帽崭新鲜丽,威风凛凛,这些亲从后面才是乐骑,那擂鼓声震慑天地,只让人心生敬畏。 而就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希锦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夫君。 他在众位亲从护卫下,披挂满身,腰佩长剑,英武挺拔,随着他的坐骑行经那行列前,那些军士便发出震天的呼啸声,那声音因为太过宏大,以至于听不真切,只听着仿佛是千岁千岁千千岁之类的话语。 就在那响彻九霄的呼啸声中,阿畴从容地抬起右手,剑指长天,英姿傲然。 希锦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口都被什么饱涨的情绪给溢满了。 这么震撼的场面,千万军士组成的海,就这么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接受自己夫君的校阅。 这种感觉啊…… 她清楚地明白了什么叫万人之上。 ************* 这校阅现场,各州府军伍全都排列战阵,施展所学,做出迎击敌军之势,有那试炮放烟的,也有试射弩弓的。 阿畴居于那高台之上,校阅众行伍,并赐以赐予将帅金器、彩匹、御酒以及各样美食。 希锦和众人这么看着,因这会儿阿畴赏赐了几位将帅,气氛缓和热闹起来,于是众人私底下小声议论着,也有看中某些年轻将军,盼着能来个校场捉婿的,当然更有低声议论着自家郎君这次也参与校阅的。 希锦这么听着间,也听到有两位宝眷提起来,却是说起那摩尼教。 她乍听到这句,也是疑惑,便看了一眼那两位。 那两位冷不丁见希锦看过来,都有些慌,忙道:“是我等妄议了。” 希锦含笑,示意她们继续观看便是,那两位还有些忐忑,只能勉强赔笑。 其实听着那意思,仿佛摩尼教有什么么蛾子了,似乎大家都知道,只是自己竟然不知罢了。 想问问,但又怕惊吓到这两位。 她现在身份不同了,身为内命妇第一人,大昭天下唯一能被称为殿下的女子,别人对她其实都是有些敬畏的。 若是细问,别人反而忐忑不安。 一直待到这校阅结束,阿畴那里也命人送来了各样美食佳肴,说是赏赐给前来观阅的宗亲宝眷的,并赏每人金花一朵。 众人谢恩,之后领了那金花,各自攒在发髻间,一时之间满场衣香鬓影,都是璀璨金花,倒是让人炫目。 这会儿诸人告退散去,在场都是熟人,莫家大小诸位娘子以及各位帝姬等,希锦也就随口问起那摩尼教。 众人边吃着茶,边说起来。 嘉福帝姬:“你竟不知道,最近摩尼教可是干出一桩大事,听说惨绝人寰。” 众人纷纷点头。 希锦听着,这才明白,果然,别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显然是阿畴故意瞒着自己。 怕自己担心? 嘉福帝姬:“据说那摩尼教的一位护法不知怎么要和人比武,还约定了生死文书,后来他就打输了,其实他打输了人家也没要他命,但他受了重伤,回去后,他气不过,就要他那些摩尼教的教徒过来帮忙。” 大家听着诧异:“然后呢,就过去打了那个村民?” 嘉福帝姬摇头道:“要不我说那些摩尼教徒不是人呢,但凡咱们寻常人,自然想的是冤有头债有主,既是那个人打了你,你就打回去就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大家好奇:“那些摩尼教呢,难道竟不是?” 也有人猜道:“难道就是杀了那人全家,或者杀了那人九族?” 嘉福帝姬叹道:“说是那个人气不过,便叫了他们摩尼教的人过来,过去人家村子里,要把人家村子里人全都杀了!” 啊? 大家诧异:“全村?全村能有多少人?” 那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听那意思,那是一个大村,像是一个镇子,约莫得有一两千人。” 众人听得后背发凉:“一两千人?那全村人就这么束手待擒吗,那不得打起来?” 嘉福帝姬:“是,听说打起来了,可到底是村里人,也没什么刀剑,无非是斧头镰刀的,可摩尼教手中有刀子,那是正经杀人的刀子,两边打起来,打得特别惨,一个村几乎死光了,据说那血水从村中间的中南门口到大北门外,是真的流成一条河了,还有一些小娘子,不愿意落入强人之手,全都跳井了,跳到最后,那井都要满了,没井跳的要咬舌自尽,可惜来不及,被人家强人逮住,活活折腾死了!” 在坐的全都是养尊处优的,哪听过这种惨事,一个个听得直瞪眼,几乎不敢置信。 再想起那一日的绿衣小娘子,想到那便是摩尼教,简直后怕得腿软。 希锦没说话,她微抿唇,看向那偌大的校阅场。 锦宫春暖 第135节 旌旗飞扬间,阿畴正在行伍的簇拥中,缓缓离开,铜盔上的红缨子在那日头下格外鲜亮。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摩尼教出事了,阿畴又在这个时候校阅兵马,他……要干嘛? 第72章 章风水轮流转,他陆简也有今日! 希锦到底是担心的,只是问了阿畴,阿畴并未多说,她也只能罢了。 或许是看她心神不宁,他也就安抚她,和她说起自己今次校阅兵马的种种。 “今日检阅卫士,倒是看中了一个年轻郎君,生得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能挽强弓,骑术很是精良,还耍得那一手好枪法,我已经留心问过,想着回头有机会加以提拔。” 希锦便随口问了问,知道是今日骑射时出彩的那个,便想起女眷们低声嘀咕,似乎也有在那教场捉婿的意思,便和阿畴提起来。 阿畴:“这倒是常有的,我是有心提拔的,若哪家愿意,成就一段良缘,未尝不可。” 其实本朝重文轻武,能有贵戚看中武将,他自然是愿意撮合。 希锦颔首:“嗯,那就再说吧。” 一时突然想起陆简来:“对了,舅父那里的婚事,还没说定吗?” 她现在是存着坏心眼的。 之前显然陆简看不上自己,想让阿畴抛弃了自己另外娶一个太孙妃,不就是联姻吗? 好了,现在自己是太孙妃了,她倒是盼着这舅父能够以身作则,赶紧联姻啊,看那意思,诸位宝眷们其实对陆简颇为赏识。 位高权重,英武不凡,老是老了点,但习武之人想必不至于这个年纪就不济事。 总归,赶紧联姻啊! 阿畴侧首看过来,便看到希锦眼中都是坏,特别坏心眼。 他抿唇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订的应该是韩相家的孙女,长房嫡女,听说才貌双全。” 太好了!韩相呢! 若是能把韩相拉拢过来,那就是为阿畴铺平了走向帝王宝座的路,再无半分阻碍! 希锦:“真是一门好亲!” 风水轮流转,他陆简也有今日! 妙! **************** 兵马校阅后便是中秋节,这是希锦在皇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中秋那日自然是要进宫赴宴,她作为储君妇,又有许多繁琐礼仪,宫宴之后,皇城各命妇也都要过来皇太孙府,为她请安,她又要再设一场宴席。 如此这么忙碌整整一日,一直到晚间时候,才勉强清闲下来。 这时候,却听侍女来报,说是宁六娘子求见。 宁六娘子—— 希锦想了一会,才明白这宁六娘子就是希钰。 自从来到燕京城后,希钰仿佛一直很安静,不怎么张扬,以至于会让人忽略。 之后大家离开,她却留在燕京城要开铺子,其实她要开就随她,希锦也没太搭理,不过念在都姓宁的份上,便也好歹帮衬了一把。 反正对如今的她来说就是稍微抬抬手的事。 一时这希钰走进来了,进来后,倒是本分地拜见了希锦。 希锦微颔首,笑着道:“好妹妹,又没外人,快起来吧。” 一时又让希钰坐下。 希钰却是不太敢坐的样子,只半边屁股挨着,就在那里和希锦说话。 这时候侍女上了荔枝膏,希钰看过去,却见这荔枝膏比寻常的要浓稠,琼浆玉露一般,看着倒是动人。 希锦:“看你才从外面来,倒是流了一脸的汗,吃些凉的吧。” 希钰确实有些口干燥热,也就端起来要吃,吃了一口,却觉味道极好,通透爽口,酸甜适中,软糯糯地在唇齿间回转。 一时便夸道:“这比以前的都要好吃,竟好像真有荔枝一般!” 说完这个,她突然明白了,看着那荔枝膏:“莫非竟确实用荔枝做的?” 要知道荔枝产于岭南,距离这里几千里之遥,皇城哪轻易得荔枝,是以正经荔枝都是普通人不能吃的,便是皇亲国戚,也是偶尔得一些罢了。 寻常市井卖的所谓荔枝膏,其实是用乌梅、沙糖、麝香和生姜汁等慢慢熬出来的,这样熬了,能有一些荔枝味,也能生津解渴,这就是所谓的荔枝膏。 但眼下希锦这里的不是,竟像是用正经荔枝做的,因为味道更浓郁鲜美,而且色泽也是莹白的,不像是外面熬煮出来的,带着暗沉之色。 希锦听了,并不在意地道:“是,前几日岭南的快马送了荔枝来,宫里头送过来一些,我瞧着虽然新鲜,但是吃不完,便命人把荔枝肉捣碎了做成了荔枝膏。” 其实若是往日,把这荔枝分给往日要好的,也算是一份人情。 只是这会儿关键时候,人人都想着探听消息,人人都盼着巴结,她若是贸然送了什么,外人难免猜测,说不得无心之举倒像是刻意为之。 希锦如今出在这内命妇第一人的位置上,已经知道不能轻易向哪个示好了。 是以她干脆自己留着吃得了。 希钰听这话,低头看那荔枝膏,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不过她还是勉强笑着说:“这如果加一些冰,那味道——” 希锦便道:“你是从外面进来,实在太热了吧,那加一些冰吧。” 希钰:“罢了,太麻烦了。” 希锦却已经看了一眼旁边的若圆,若圆知道事,便笑着道:“六娘,我们房中便有冰箱,取一些冰就是,不麻烦。” 冰箱? 希钰虽也是经过富贵的,但是冰箱,她上辈子确实没享用过。 希锦道:“让她给你加一些吧。” 于是希钰便见,那若圆端着那白瓷小碗儿过去了屏风旁。 希钰好奇,探头,这才见到,原来角落处竟放了一红木的方斗形箱子,那箱子口大底小,如意云头形铜包角,沿边镶了铜叶,腰部上下箍了两圈铜,缠枝莲花纹很是精美。 若圆走过去,打开那箱子,原来箱子中竟别有洞天,箱子上面下面以及两侧都有隔层的,隔层竟然是放了冰的。 因为四周围都放了冰,那红木箱子中便温度奇低,乍一打开,都能看到白汽往外冒。 希钰在心里暗暗稀罕,想着竟有这好物! 若圆从里面取出来冰来,放在白瓷碗中,之后又用银冰勺舀了,这才走过来,添给了希钰,道:“六娘子慢用。” 说这话,安分退下去了。 希钰便好奇:“姐姐,这冰箱,从何而来,看着实在是神奇。” 希锦:“入夏时禁中送过来的,据说是能工巧匠做的,这木箱子可以保温,里面的冰轻易不化开的,是以也可以放一些夏日容易坏的吃食,拿出来时候也是凉飕飕的。” 希钰干笑:“竟是如此。” 这希锦享受的荣华富贵,哪是寻常人能想到的。 希锦看出希钰的羡慕,以及那眸底的酸涩,不过并给在意。 她觉得希钰翻不出大风浪,就算是翻出来,直接抬抬手压住就是了。 是以她也就很随意地道:“希钰,你最近忙些什么?” 希钰听此,便说起自己的铺子,说起自己的买卖,这么说着间,面上便焕发出神采来。 希锦好奇:“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希钰便羞涩笑了下,之后才道:“前些天才来燕京城,倒是无意中遇到一位赶考的书生,我瞧着不错,便帮衬了一把。” 希锦:“嗯?” 希钰:“也是巧了,他这次高中状元王明智了。” 希锦:“竟是他!” 她自然知道的,是一位大才子,能让霍二郎屈居于他之下,只得了探花,那是很有些才华的。 希钰认识了这位? 这时候,希钰笑道:“他倒是一个好的,如今高中状元了,说——” 她面上泛起红晕。 希锦便懂了。 希钰慧眼识英雄,提前勾搭了那书生,如今人家高中,要娶她。 其实这样也不错。 不过希锦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希钰怎么就仿佛未卜先知一样?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出来了:“你怎么就跟知道人家要中状元一样?” 这么一说,她又难免想着,怎么感觉她之前的种种,好像她仿佛知道阿畴要当皇太孙一样? 她真有那未卜先知的本领? 希钰听希锦这一说,却是心里一个哆嗦。 自从希锦和阿畴离开汝城后,她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出路,最后只能绝了进宫做阿畴妃子这条路子了。 她知道阿畴看不上自己,上辈子没看上,这辈子也看不上。 既然此路不通,她自然想另寻它法,是以希钰很快痛定思痛回忆了上一辈子的种种机遇,一个是她设法可以做个生意,也学希锦,希锦上辈子名下的买卖做得不错,她也可以跟着学。 另一个,她还是要捞一个乘龙快婿,她先设法和那昔日未婚夫退了亲,退了亲之后便开始想着再找一个有前途的,找来找去这汝城哪里有呢! 恰好这时候宁家人要过来皇城,她也就趁机跟着来了,来了之后第一时间去奔赴了那简陋巷子,设法认识了往后的状元郎王明智。 她上辈子是嫁过一次的人,于男女之事上自然有些经验,更何况刻意的勾引,简陋的巷子里,那穷书生哪里经得过她这样的撩拨,三五下便得了手。 得手了那穷书生王明智之后,王明智果然对他山盟海誓,他以后是要和霍二郎一起位极人臣的,对她来说,这也是奇货可居了 锦宫春暖 第136节 此时希钰也没想到,希锦竟然提起这个。 她觉得希锦是个傻的,没什么脑子,但是阿畴就是宠她,她不服气,可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这希锦的嘴啊,你也摸不清她突然说个什么,又仿佛很聪明? 此时此刻,她不好多说,只好含糊着道:“这哪可能呢,不过也是赶巧罢了!” 希锦听闻也就不多问了,只笑了笑道:“你倒是一个好福气的。” 希钰连忙道:“这哪里能比呢,我便是再能干也不如姐姐,殿下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姐姐如今已经是娘娘了。” 说着,她也就试探着道:“这一次殿下校阅兵马,实在是威风,只怕身份不同了吧,姐姐越发要往上走了。” 希锦听闻,便笑了:“妹妹什么意思?难道竟是想着那个位置?” 希钰微诧,道:“这倒也不是,就随口问问。” 希锦:“帝位那是大事,是我们深宅大院小娘子能知道的吗?你好好的突然问这个,莫不是你那未婚夫婿提的,他让你问的?那也行,赶明儿我让殿下去和那状元郎聊聊。” 这话可是吓得希钰不轻。 她才看好的奇货可居,哪能这么被冤了,身子都给人家了,投入了这么多,万一就此黄了,她去哪儿找下家! 当下忙道:“姐姐,我胡说罢了,你哪能当真。” 希锦笑着,拿起那香饮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深宅大院小娘子,不懂事,胡说几句,外面也不至于当真,可你不是,你可是皇太孙妃的妹妹,你说你在外面胡说,别人怎么想,知道的只明白你是傻,天生了摆弄是非的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教你的,你说这可怎么好?” 希钰:“……” 她听着那“天生了摆弄是非的嘴”,只气得肝疼。 奈何希锦还是笑模样,她也没法,只好忍着道:“姐姐说的是,我谢谢姐姐教诲,以后可不能乱说。” 希钰离开后,心里其实是老大不自在。 她难受,犹豫,纠结。 她当然也明白,希锦如今的风光发达,自然对她也有好处。 那王明智如今已经是状元郎了,还能信守承诺要娶她,不光是之前她那手段施展得好,还有一个原因,她是皇太孙妃的堂妹,这身份到底是让人不敢得罪的。 就凭这个,她也能嫁进一个高门呢。 但是她终究是不痛快,为什么姐妹之间她终究处于低位的那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想起了那休书。 等阿畴回来之后,希锦就要当皇后了吧,皇后哪那么容易当呢。 她就算豁出去了,也不会让她顺利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希锦这边送走了希钰后,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懈怠懒散。 此时天越发凉快下来,金风荐爽,玉露生凉,底下丫鬟将那画屏搬了出来,把房中都布置起来,希锦靠在那窗棂前,听着外面琴瑟之声。 今日中秋之夜,天街卖买不断,据说是要持续到五鼓时候。 不过她是懒得出门了,累了一日,只想清净清净,想想自己的心思。 这摩尼教来源于阿拉伯人,在前朝时候,西突厥回纥九部中的葛萨部落西迁,便改信了这摩尼教,当时前朝大将苏定方曾经远征可萨帝国,由此摩尼教传入中原一代,并开始传教。 前朝时便视摩尼教为异端,史书记载,这摩尼教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民罢了,只是任凭如此,依然屡禁不止,这摩尼教秘密结社,到了本朝,曾经一度偃旗息鼓,不见动静,不曾想最近二三十年,这些人又成为本朝祸患。 这几日听了外面那些传言,看来这事情闹大了,也不知道九皇子那里怎么了,希锦试探着问过,没问出消息来。 毕竟她所接触的虽是大昭最有身份地位的宝眷,但也只是眷属而已,有些机密消息,大家大多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明目张胆说的。 能拿到台面上谈论的,不过是那些不太要紧的。 她如今多少也有所感觉,这次的校阅,以及最近阿畴的忙碌,必然是和那摩尼教有关。 只盼着别因为牵连他就是了。 她这么品尝着那乳饼,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时候,总算听到外面动静,却是阿畴回来了。 她心里一喜,便笑道:“你倒是能来得及吃一口家里的月饼呢!” 正想着,外面却听到脚步声,却是阿畴回来了。 他才从外面回来,怕身上寒凉,都是先去换了衣袍,略洗过,才过来房中。 希锦看过去,他一袭墨发犹如上等绸缎,发尾尚带着几分潮湿,一身白色中衣有些宽松地披散着,很随意,也有些惬意的懒散。 阿畴道:“这几天估计会忙。” 希锦:“怎么了?” 阿畴:“出了点有意思的小事,有人有样学样。” 有样学样? 希锦:“到底怎么了?” 阿畴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还记得我们铁树开花的是吧?” 希锦:“铁树的事?难道他们也铁树开花了?这季节也不对啊!” 总不能皇城从此铁树处处开花吧?这也太假了! 阿畴笑了下:“他们自然不会在铁树上做文章,不过却玩出了新花样。” 他这才详细提起来,原来就在刚才,并州一代传来消息,说那里因挖河道以囤雪,竟然在河道中发现了无字石碑,上面刻有田垄,田垄中半埋有一把刀。 希锦听着,拧眉:“田垄,按照你说的,你的名字便是田和寿,这田垄竟暗指你了?” 而田垄中藏刀,这分明是说阿畴不是什么得道明君! 阿畴颔首:“非但如此,就在今日,燕京城御道旁的那冬青树上竟然出现了字迹。” 希锦越发疑惑:“这也行?” 阿畴:“根据如今得到的消息,那字迹是虫子咬出来的,咬出来的虫洞形成字迹,却是田寿不当立。” 希锦:“???” 她震惊,震惊之余好笑:“我才不信呢,虫子能懂这些?虫子还知道你的名?这虫子这么厉害,它怎么不来咬你啊!” 太坑人了,就是故意装神弄鬼吧! 阿畴道:“我自然是不信的,这其中必有蹊跷,有人在背后作梗罢了,设法查明就是。” 希锦:“对,肯定是有人故意给你使绊子。” 阿畴:“如今一面暗访,查出真相,一面可以静观其变。” 既然有人整出这样的么蛾子,那必然有后续。 *********** 为了这什么虫食文的事,希锦自然操心不少,只是操心也白搭,她总想着这里面必然有些蹊跷,但具体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楚。 不过好在阿畴并不急的,倒是好像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 希锦见此,也只好罢了,想着让他去操心吧。 而她,倒是勤快地过去宫中莫妃娘娘那里,好歹探听些消息,又让宁四郎多留心着朝中动静。 阿畴自然看出希锦操心这事,他其实心里已经多少有底了,只是一时也不说什么,只盼着这件事尽快解决。 这一天阿畴上朝,果然朝中有几位大臣上奏,说是天子受命于天,太子为储君,如今储君无道,畴太孙不当立,所以天降异象来示警,要求撤皇太孙,另立他人。 阿畴听此,却是道:“韩丞相,素闻大人通三坟五典,知八索九丘,又熟读诸子百家,今日孤有一事不明,还请韩丞相赐教。” 韩丞相听闻,眼睛淡淡看过去:“殿下此言过誉,有什么,请讲便是了。” 阿畴这才道:“所谓人者,禀天地之元气,得九窍四肢,五脏六腑,方能头顶苍天,足踏大地,才能响应天地万物,人可寿百岁,感四时节气,虫鸣之辈又能如何?” 那韩丞相微怔。 阿畴道:“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那些虫鸣之物,尚不知晦朔春秋,又何能知人间事?” 韩丞相道:“这些虫鸣之辈,确实不知人间事,但是如今它们受命于天,降异象于宫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旁边一位官员见此,也帮腔道:“正因为虫鸣之辈不知人间事,它们竟能在柳叶上食出人间事,这才称为异象,如此异象,必是天有所警示!” 大家纷纷赞同。 阿畴却道:“若是天有异象,为何借这蝼蚁之辈?须知蚋蚁蜂虿,皆能害人,这不过是被人加以驱使,妄传天意,扰乱人心罢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是要在朝堂上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来了? 不过人驱使蝼蚁,还有这种事?这是请了什么茅山道士用了什么法术? 大家全都屏着呼吸,竟忐忑紧张,又满怀期待,支棱着耳朵听着。 那韩丞相听得此言,却是笑起来:“人能驱使蚋蚁蜂虿?” 他发出嗤笑一声,抬眼看向龙椅上的帝王,那眼神很明显了,看看你挑的这皇太孙,这说的叫什么胡话? 官家见此情景,也是轻叹了一声:“太孙,此时关系重大,不可妄加猜测。” 阿畴却道:“陛下,史记有云,晋献公宠妃骊姬生下公子奚齐后,欲立为太子,不是就曾经以甜做诱饵,驱使蜜蜂,设下毒计,构陷晋国太子申生吗?” 他这一说,众人心里一顿。 一时大家便想多了。 阿畴说的这个故事,其实是春秋时了,那晋献公先娶齐桓公之女为妻,生太子申生,可惜齐桓公之女早死,晋献公的宠妃骊姬生下公子奚齐后,便琢磨着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为了害那申生,那骊姬便在头发上涂抹了蜂蜜,吸引蜜蜂前来,又让申生为自己驱赶,以此营造申生调戏自己的假象。 那申生良善,连忙帮后母拍打,又扔掉外衣袪赶蜜蜂,这一幕恰好落在晋献公眼中,误以为儿子不孝,对后母不敬,因为憎恨申生。 此时阿畴提出这个故事,可就别有意味了。 太子申生嫡母身份尊贵,继承衣钵自然是天经地义,可惜晋献公年迈,受宠妃骊姬蛊惑,骊姬诡计多端,以至于害死了贤能的太子申生。 这件事与今日种种,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况且,这个故事就是用甜蜂蜜来吸引蜜蜂。 于是大家的思路便开阔起来了,若是那蜜蜂能被人为驱使,那蚂蚁呢,未尝不能? 韩丞相听闻,神情却是不变:“蜜蜂能为蜂蜜所引,难道你以为,这蚂蚁还能为甜物所驱使,写出文字吗?” 阿畴道:“未尝不可。” 一旁的陆简已经上前,直接请命道:“末将今日晨间,见院中芭蕉叶长得正好,折了两枝,这芭蕉叶倒是和寻常芭蕉不同,斗胆请陛下一观。” 官家显然也明白,这两边对垒,如今是彼此各怀心思。 锦宫春暖 第137节 他微颔首:“准。” 于是陆简便命人奉上了芭蕉叶,那芭蕉叶舒展翠绿,好大一片,不过上面却似乎有些细微印迹。 众人抻着脖子待要看,还没看清楚,陆简已经将那芭蕉叶呈现上前。 一旁太监接过来,恭敬地递给官家。 官家拿到手中,一看之下,不免惊叹:“这——” 百官听着,不免越发呐喊,那芭蕉叶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官家盯着那芭蕉叶,看了半晌,才望向陆简:“这芭蕉叶?” 陆简道:“启禀陛下,这芭蕉叶长在末将的窗外,是今日晨间末将准备早朝时,才从那芭蕉树上摘下来的,像这种芭蕉叶,末将家中芭蕉树上还有一些。” 还有? 官家深吸口气,却是沉默不言。 那些文武百官都好奇得要命,但是又不能探头去看,只好忍着。 过了好一会,官家才道:“这芭蕉叶,传给众位爱卿看看吧。” !!! 终于,官家想起他们来了! 大家满腹好奇,不过面上却是一脸稳重沉着,甚至彼此还谦虚了下。 “孙大人,请。” “王大人,你先请。” 就在这言不由衷的谦虚中,大家终于看到了那芭蕉叶,一看之下,也是大吃一惊。 却见芭蕉叶上竟然有细微而密集的透光痕迹,一看就是被蝼蚁啃吃出来的,那些痕迹沟沟壑壑蔓延下来,竟隐约成了一幅万壑松风图! 这种啃吃而成的沟壑痕迹,虽并没有泼墨画那气象萧疏烟林清旷的气韵,不过能通过这啃食沟壑而形成那万松深壑和那云雾峦嶂,这已经是让人惊叹了。 旁边韩丞相见此,脸色便很是难看起来。 这芭蕉叶上的虫食万壑松风图一出,后宫那虫食文便成了一个笑话,仿佛人人可做得,仿佛处处可见了。 不值钱了! 这时官家终于问道:“陆将军,这虫食芭蕉叶,到底是有什么蹊跷?” 陆简这才道:“陛下,昨日末将无意中得了一糖笔,竟是以蜜糖为墨,末将觉得有趣,便在窗外芭蕉叶上做下这幅画,谁知道今早起来,便看到此番情景。” 官家惊讶,一旁众人更加好奇。 陆简便从袖中取出一笔来,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支笔为紫竹管所制,首尾以铜件镶嵌,和寻常手笔无异,不过这支笔的笔尖处却并不是寻常所见的毛毫,而是犹如尖针一般细的笔头。 有那眼尖的很快发现,其实那笔头上并不是尖针,而是米粒大小的银珠! 不光众人惊讶,就是在上的官家也疑惑。 于是陆简便将那支笔奉给了官家,官家看过后,问起陆简。 陆简便让人拿来了一盘蜜糖,于是他用那支笔蘸着蜜糖,在芭蕉叶上描绘字迹,那笔尖有一小珠,勾画间倒也圆润,不至于伤了芭蕉叶。 他写一两笔,便蘸一下那蜜糖,如此速度倒也很快,不多时已经写了一行小楷。 写下后,他才道:“陛下,我这里还带了一些虫蚁,若是陛下想看,可以让那虫蚁为我们写字。” 官家点头:“且试试吧。” 陆简这才从身上拿出一红漆小盒,那小盒子打开后,便见十几只虫蚁爬出,那些虫蚁爬在芭蕉叶上,开始时还东张西望,似乎在试探,之后应该是嗅到了甜味,开始在芭蕉叶上啃吃起来,很快便有几行字现出来,那字赫然正是“国泰民安”四个正楷大字。 至此,众人恍然。 官家盯着那字迹,看了半晌后,才沉着脸道:“查,彻查。” 如此雕虫小技,并不难。 难的是有人在后宫作乱,试图妖言惑众,诟害大昭储君。 这才是大事。 第73章 章那封休书 帝王一怒,底下人自然不敢懈怠,一时皇城内外,羽林卫禁卫军尽数出动,更有那大内高手明察暗访,很快查出,那虫食文果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件事抽丝剥茧,最后竟然追查到了陈尚书那里。 官家听闻这个,恼恨到咳嗽不止,在那里拍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痛骂:“和我们家做不了儿女亲家,便要害人,狼子野心!” 这话说得简直仿佛骂街的,不过官家也是人,官家生气嘛,倒也正常。 底下人自然噤若寒蝉,一个个不敢吱声。 当日,内庭旨出,选精军千人,拔队起行,一时众人只见奔马疾走,纷纷避让,不多时到了那陈尚书府邸,一个个都是手执长枪大戟,将那陈府围绕起来。 其中有三百弓箭手,敏捷攀爬上了附居民房屋,其余七百名站在府邸围墙外,将这陈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那陈尚书倒是没什么抵抗的,很快捉拿归案,陈尚书一个劲地喊冤,只说不知,奈何底下门生把他牵连进去,他待要翻案,却是不能了。 个中也有知道详情的,明白这件事陈尚书或者真不知情,但是那又如何,如今天子一怒,少不得要人遭殃,便是往日那些和他结党的,如今谁也不敢上前保他。 希锦没想到的是,那陈宛儿为了救父,竟然求上她,跪着求她,求她和阿畴说一句话,求个情。 希锦也是惊讶。 陈宛儿跪着哭道:“殿下必是厌极了我,才会如此冷淡,我若又求上他,又怎么可能应我?我往日年幼无知,狂妄自大,得罪了娘娘,我知道我错了,娘娘是宽容仁慈的,往日诸般容我,如今哀求娘娘发发慈悲,帮着说句话。” 哭得倒是挺可怜的。 希锦也有些心软了。 她想了想,道:“你往日诸般行径,我自然不会喜欢你,但你也是鬼迷了心窍,我也能理解,所以单纯就你我过去种种,我并不会记恨你,如果你今日遇到什么难事,我力所能及,我也愿意顺手一帮,但只是这一件,是我不能的。这是朝廷事,我身为命妇,自然不能轻易干涉朝廷政事。” 陈宛儿听着,自然失望至极。 希锦又道:“不过你放心便是,陈大人若是冤枉的,我相信这世间自有公道。” 当然了,如果不是冤枉的,那就别想了! 她爹竟然害阿畴,害阿畴就是害自己,那她都恨不得搙死那陈尚书! ***************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这件事陈尚书确实不知情,是底下那几个门生自作主张办下的,不过到底是他的门生,陈尚书还是被连累,没性命之忧,没牢狱之灾,不过却被贬谪。 就陈尚书这个年纪来说,以后自是再无起复机会。 为了这个,陈宛儿竟然还特意来谢她,她直接澄清了,说自己什么都没说,都是朝廷秉公执法罢了。 不过陈宛儿依然感激:“是殿下不曾记恨,我父亲落到这个境地,能安稳告老还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这让希锦倒是意外,意外至于对陈宛儿竟也多了几分好感。 她现在不再鬼迷心窍惦记着什么七八岁的有情郎君,感觉思路清晰了,人也变得好看了。 至此,希锦也便把她那长命锁还给她。 陈宛儿感激不尽,再次跪谢了,就此离开。 希锦看着她的背影,倒是难免想多了,以至于这天晚间时候,阿畴回来,希锦和他提起这件事。 阿畴倒是没太在意:“这原本和她也没关系,都是官家的意思。” 希锦歪头打量着他,却是若有所思。 阿畴便觉她那眼神不对:“嗯?” 希锦好奇起来:“你说……如果当初没有那些事,你依然是皇太孙,就这么在皇城中长大,你会是什么样?” 阿畴对此,只是淡道:“这个世上并没如果。” 然而希锦却来了兴致:“如果你依然是皇太孙,那我们根本不会认识啊,你到了十几岁估计身边就有伺候的,可能还会相看各家小娘子,这个陈宛儿,难保不是你的皇太孙妃!” 她觉得按照七八岁时的种种来说,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那自己呢? 希锦想着,如果没阿畴,自己会嫁谁,是嫁霍二郎,还是说会嫁别人? 嫁一个商贾子,还是读书人? 她胡思乱想着,便喃喃地道:“若那样,还不知道我这一生有没有机会过来皇城,见识这天街的繁华,并享受这世间少有的富贵。” 一时竟觉有些恍惚,人生如梦,哪里稍微有些不同,只怕便跌入另一场梦中。 这时候,手上感到些许凉意,却是阿畴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眼看,阿畴正望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阿畴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希锦:“我只是假设而已。” 阿畴语气坚定:“没有假设。” 他握着她的手,淡淡地道:“况且就算那样,我相信我也会遇到你。” 如果遇到了,他还是能一眼喜欢上她。 无论她是不是已为人妇,都会喜欢。 希锦便道:“罢了,不去想了,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她叹了一声,抛开了这心思,却是说起来:“对了,眼看浴兰令节到了,到时候怎么过?是不是又要去宫里?”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宫里头重礼仪,各样节气都要设宴,都要拜拜拜的。 就她冷眼旁观,那莫妃代皇后之职,那根本就是一个大管家,一会儿主持这个,一会儿操办那个的,天天都是各样典庆,日日都是各样交际。 纵然她是坐在那里受人拜的,可今日见了谁,谁家宝眷,谁家有几个儿女,有时候还是要操心的,不然慢待了哪个,凭空生出许多猜测来。 可真心累呢。 阿畴道:“按照规矩,这浴兰令节时,我们只需要进宫配着用个午膳就是了,我想着,你家中几个兄长都在,到时候干脆邀请过来,大家一起聚聚?” 锦宫春暖 第138节 希锦:“那敢情好!” 自家兄弟面前倒是能随意许多,不用太端着。 阿畴道:“好,那我让王詹事草拟拜帖,你吩咐下去,看着操办吧。” 希锦:“嗯,知道了。” **************** 到底是个节庆,希锦也想着好好过。 最近发生的种种,总让她提着心,不太舒坦,她希望好好过节,以此冲淡一些那种不愉快。 不过在下请帖的时候,也略犹豫了下。 她其实不太喜欢希钰,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多事之秋,她不太愿意让希钰来搅和,但希钰是自己堂妹,自己请几个堂兄却不请这堂妹,到底说不过去。 况且堂妹现在和那状元郎王明智订了亲,很快就要过门的,她若是不请希钰,王明智那里难免多想,让希钰面上也过不去。 最后少不得请了。 这么拟定请帖的时候,希锦突然想起那霍二郎,便有些犹豫。 想请,但得看阿畴的意思。 阿畴那小心眼啊。 于是晚间时候,她故意和阿畴提起来,说这说那的,又问他都该请哪个。 阿畴抬眼看了她很长一眼。 她装无辜:“嗯?” 阿畴:“这件事既然交给你操办,你随意就是,倒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希锦哼:“我也没说什么啊!” 阿畴:“那就行。” 说完就躺下了。 希锦:“……” 当下无奈,想着罢了,这人不开口,那就不要请了,不然回头他又要拈酸吃醋的,也是麻烦呢。 谁知道正想着,就听身边的男人开口道:“对了,霍二郎请了吗?” 希锦:“啊?他啊,干嘛请他?” 阿畴:“少来!” 希锦便哼笑,凑过去:“那就请吧。” 阿畴哼了声。 希锦哄着道:“往日我四哥都是和霍二郎一处的,请了几位哥哥,也请了状元郎,不请他终究过意不去呢。” 阿畴:“嗯,那就请吧。” 于是干脆全都请了,因请了这么多人上门,她自然不敢大意,便要请四司六局过来,不过王詹事却提起,说是内廷也有专门置办宴席的,可以请了来,听那意思,如今这府中为潜龙之邸,是可以用那内庭六局的。 希锦:“这会儿正好要过节,内廷能忙得过来吗?” 王詹事:“可以请仪鸾司的来,他们这会儿正好闲着,多少用些钱,对他们倒是求之不得的。” 希锦:“仪鸾司?” 王詹事便笑道:“是了,就是之前大考过后要举办的鹿鸣宴,那不就是仪鸾司来主办的。” 希锦便明白了,科举之后,官家都是会赐钱的,比如一场大试,要赐钱十万以资学子,要举办一场鹿鸣宴,这鹿鸣宴是官办的宴席,是为天下有才之士办的,那是官家的颜面,其中讲究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如果能请到他们帮着做做宴,过过节,自然是风光,自己也可以享用一番。 当下她自然应着,一切都交由王詹事去办。 之后果然请到了仪鸾司,希锦也看过他们的诸般安排以及那菜单,大喜。 那鹿鸣宴的菜单果然不同凡响,什么雕梅扣肉,什么鹿茸烧海参,还有山药酥,鹿肉挞,五香卷,虽不知是什么,但看得人直流口水。 希锦自己也格外装点一番,置办了经筒符袋,那是用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以及银样鼓儿等编结成的,上面坠了五色珠儿,里面放了糖蜜韵果和巧粽,更置办御书葵榴画扇、艾虎、纱匹段等物。 除此之外,宫里头也赏赐了各样物件,家中丫鬟仆妇全都赏过了,众人都是喜笑颜开的。 ************* 到了这一日,宁家几位郎君,霍二郎,希钰以及希钰那未婚夫婿王明智自然都应邀起来,众人上前,先跪拜了。 虽是亲兄弟姐妹,可希锦如今身份不同,先讲君臣之礼,再讲一家子的兄妹之情。 希锦待他们见了礼,便请他们起身,又各自送了经筒、灵符、卷轴、巧粽和夏橘等,众人再次谢过,大礼完毕,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那宁二郎笑着道:“今日见了妹妹,乍一看,都要不认识了,果然入了皇家,便看着矜贵起来,和往日大不同。” 宁四郎笑着道:“妹妹如今金尊玉贵的,哪能和往日一般呢。” 就在众人说笑中,那王明智也上前打了招呼。 今年的新科状元,自是意气风发的,不过任凭这样,在希锦面前也格外谨慎。 毕竟这是储君之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未来的皇后,那就是他未来顶头上峰的妻。 希锦其实对于王明智和希钰的那“良缘”颇为疑惑,不过她也懒得多问,反正不关自己的事,当下只是颇为亲切地和王明智打了招呼,问候了几声。 那王明智倒是受宠若惊的样子。 霍二郎见了希锦,也是恭谨有礼,只是说话不多,从头至尾表现得过于恭谨,甚至有些疏远了。 一时茶水上来,自有侍女点茶,奉上各样小食,都是精致小巧的节令小食,有些是外面难得一见的。 大家这么说着话时,因王詹事过来报,说是宫里头又送来了赏,之前是内廷按照往年惯例赏的,这次是官家特意赏的。 希锦听了,一时也只好失陪,先过去接那宫里头的赏,接了那赏,估计还得谢恩,还得准备送往各处的节礼。 那宁四郎道:“娘娘自是有娘娘要忙的,你且忙去就是了,我们自便。” 宁二郎也道:“知道你今日忙,本就是自家人,我们可不合理客气。” 希锦笑着道:“那你们在这院子中逛逛,如今院子中养了一些稀奇鸟儿和花儿的,我平时偶尔看看,也算有趣。” 几个自然都说好,希锦便先出去了。 而希钰几个因为希锦不在,倒是更自在一些,虽说自家妹妹,但到底身份不同,得小心着。 如今几个人便过去外面卷棚,纳凉并欣赏外面景致。 众人往外走时,希钰却不去,只推说不太方便,要去一趟雪隐。 雪隐,厕轩的雅称。 在场都是郎君,听闻这话自然不好说什么,都纷纷回避,于是便过去卷棚欣赏风景。 希钰却匆忙来到了这厕轩中,要知这皇太孙府的厕轩却和别处不同,里面设有香炉和挡板等,一应陈设俱全,且也没什么味道。 希钰便解开了衣裙,掏出了里面包裹腰肚的绣裹肚,时人都会贴身穿这裹肚,裹肚是夹层的,里面还能贴身存放一些贵重物件免得被人偷了。 希钰躲在那挡板后,快速地掏出来那裹肚,裹肚中却是藏着一个牛皮信封,而那信封中,赫然正是她今天带来的要紧东西——那封休书。 那是希锦曾经写下的放夫书,希锦写过后,族长那里还誊抄了一份作为备底。 本来这两份是要一起交给官府盖章的,后来阿畴身世大白天下,这天大的事一出,族长自然是再不敢提及这事。 这份备底,当时族长匆忙之中,叮嘱族长娘子要毁掉。 希钰深知万万不能毁掉,她想得到这休书,便重金买通了族长娘子身边的丫鬟,用了偷梁换柱之计,火速誊抄了一份,总算是将这份放夫书的备底偷藏了起来。 毕竟这事事关重大,她也知道,图穷匕首见,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万万不敢轻易示人,是以她一直留着,想着到了关键时候可以给希锦致命一击。 她颤抖着手,拿出了那已经有些泛黄的放夫书。 她如今是已经说定了王明智,安安分分当状元郎娘子,也是一条好路子,可她只要看到希锦她就心里就不痛快。 就是不能让她太如意! 她捏着那封信,到底是想,要拿出去,要给阿畴看看,好让他知道,他这娘子是什么心思,心思都烂透了! 凭什么这么烂透心思的人将独得圣宠,不能服气啊! 她咬牙,掏出那休书来。 对,她要做,要做,她就是要毁掉一切,她得不到的,希锦也不能得到! 她捏着那休书,藏在了袖中,之后便往外走。 谁知道刚走出那厕轩,就听耳边一个声音陡然道:“你想做什么?” 她一个哆嗦,连忙将那放夫书藏到了袖子中,猛地回头看过去,却见葡萄架后站着一个人,赫然正是自己的未婚夫王明智。 那王明智见她脸色煞白,越发皱眉,狐疑地看着她道:“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希钰摇头:“没什么,觉得脸上妆容有些淡了,回来补补。” 王明智:“如今大家都在外面,你一个人躲起来也不好吧。” 他这么说着,突然盯着希钰道:“你回来,该不会起了什么心思吧?” 希钰听着,猛地一惊,望着王明智道:“你什么意思?” 王明智眯着眼睛,打量着希钰。 在大考之前他便认识希钰了,希钰生得貌美,性情却颇温顺良善,对他诸般照料,他自然也很有些心动。 毕竟只是赴京赶考的穷举人罢了,囊中羞涩,得这么一个慧眼识英雄的,对自己如此看重,哪能不感动,那一段也曾视希钰为红颜知己。 等他高中状元后,他风光之余,自然也想着回馈昔日红颜,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些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心中有了怀疑。 总觉得她并不安好心,昔日的温存都是虚假伪装的,甚至于仿佛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会高中,只是讨个巧而已。 因为种种怪异,他再没法像之前一样对待希钰,反而生出许多不耐烦。 他也曾小心试探,却发现这希钰对她那当了皇太孙妃的堂姐充满敌意,这更让他疑惑,这不是一荣俱荣吗? 平心而论,他知道希钰是那位娘娘的堂妹时,还觉得自己攀上了贵人。 哪怕高中状元,其实在朝中也不过是寻常官员,台阶还是要一步步往上爬,身为臣子,在那尊贵的皇太孙妃面前,都得小心翼翼。 但是现在,他和希钰成了未婚夫妻,于是仿佛便能和皇太孙攀上姻亲了,这天大的好事,他不该高兴吗? 锦宫春暖 第139节 可怪就怪在希钰对她那堂姐的莫名敌意。 是以他格外小心,处处留心,如今希钰的行径,更是让他莫名,再顾不上别的了。 他盯着希钰,满是探究和怀疑:“你倒是问我是什么意思,那我问你,你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 希钰故作无事:“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来厕轩罢了,有些急而已,今日过来,吃了不少,怕是有些不适,或者着凉了。” 她深吸口气:“好了,我先出去了,等会娘娘回来了,看到我们不在就不好了。” 王明智扯住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鬼鬼祟祟藏着一个什么东西吗,是一封放夫书?谁的?” 希钰听此,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明智。 王明智:“你当初从族长娘子那里弄来什么,是不是?” 希钰:“你怎么知道?” 她费心勾搭了这王明智,两个人终于成了姻缘,却不曾想,这王明智竟然对自己一直心有提防! 这人心真是隔肚皮呢! 王明智好笑:“那一日你和人嘀嘀咕咕的,你当我没听到吗,我都听到了!你的事,我自然要过问,不然娶你进门后,万一你连累了我们家呢?” 希钰听着这话,只觉气恨交加。 谁想到呢,自己精心寻到的良缘,竟然是这么想的。 太让人心寒了! 她磨着牙,盯着他道:“王明智,我可告诉你,事关前途,事关身家性命,我们宁家好歹是出了娘娘的,以后我堂姐家那小殿下已经是太玄孙了,曾经也养在我们家,我们宁家是什么人家,你懂了吧?我们宁家的事,是你随便过问的嘛?” 说完,她迳自往外走,停都不曾停。 王明智从旁,皱眉,到底是有些疑心。 而就在一旁跨院中,隔着一道墙,却恰是霍二郎。 自从他来到这皇太孙府,自然是处处谨慎,并不敢多看希锦,免得惹出什么非议。 之前希钰还曾找上自己,他对这小娘子一直心存怀疑,如今见她鬼鬼祟祟的,其实多少也有些提防。 只是希钰到底是小娘子,人家要去厕轩,他总不好跟着去看看,是以没办法,只能留心着,看那希钰什么时候回来。 可谁知道王明智也走了,也过去厕轩了。 他当即寻到借口,自然也随着过去,反正王明智在,他现在过去并不会冒犯了哪个。 这厕轩是分男女的,男女厕轩隔着一片苗圃并几棵树,霍二郎进了厕轩后,并不见王明智,已经开始怀疑了。 正犹豫见,就听到那边一对未婚夫妻起了口舌之争。 因为隔着太远,他听不清楚,便赶紧将耳朵贴着那挡板,侧耳倾听着那边动静。 他这么听着,倒是听到一些零星言语,只是有些并不真切。 不过哪怕是这些话,也让他惊疑不定。 他想着这希钰到底在隐瞒什么,她到底从族长娘子那里弄来了什么,这是要如何戕害希锦? 霍二郎陡然想起许久前,就在那聆经亭中,希锦曾经提起的,说她给那阿畴写了一封休书,那休书却莫名丢了。 他的心陡然一沉。 刚才并没有听真切,但是如今想着休书,仔细回忆刚才他们二人的话,竟隐约也提到了“休书”字样。 而当初希锦既然要写休书,那必然要请族长出面,所以族长娘子确实应该知道那封休书的存在的。 这么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希钰拿到了希锦当初的那封休书。 希锦如今贵为皇太孙妃,将来是要坐上凤位的。 这样的身份,岂能有半点瑕疵,若是这希钰豁出去,给希锦传一个什么话,就算皇太孙殿下想保希锦,但也挡不住那些文臣谏官们的悠悠众口! 霍二郎只觉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他当初自然是爱极了希锦,是盼着能和她共度一生,但后来种种让他伤心欲绝,再到阿畴身份陡变,希锦飞上枝头做凤凰,他便知道,自己和希锦今生无缘。 既无缘,他自然是盼着她能过好。 那是世间罕有的尊荣,许多小娘子永远不敢肖想的富贵。 可有时候,心底也会泛起一丝不甘心。 那个万人之上的尊贵女子,她也曾经抿唇对着自己笑,笑得含羞带怯。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必会娶她过门的! 霍二郎艰难地闭上眼睛,下骸线条紧绷,攥紧的拳也在轻轻颤抖。 在紧绷的身体一个不自觉的颤抖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刚才这弹指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万重山,后背竟已湿透。 他轻轻磨了磨牙,苦笑一声,到底是起身,略整理了衣冠后,便快速出门去。 他必须尽快把这话传给希锦,阻止那希钰! 第74章 她这过五关斩六将的十八年! 宁四郎正大模大样地在那里欣赏鸟儿花儿的,见了霍二郎,便道:“二郎,快来看看,这画眉可是罕见的,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 霍二郎却道:“你过来下,我有话和你说。” 宁四郎:“什么要紧话,瞧你这鬼鬼祟祟的。” 霍二郎无奈,一扯宁四郎的袖子:“你小声点!” 说着,到底是将宁四郎拉扯到一处角落。 宁四郎也意识到不对了:“到底怎么了?” 霍二郎:“娘娘呢?” 宁四郎:“不知道,得了赏后,好像有些事,先回房了?” 霍二郎:“我有要紧事,要和太孙妃娘娘说,你一定要设法让我见她一见。” 宁四郎:“那你想见就见,等会她就过来了。” 霍二郎:“不行,我必须私底下见她!” 宁四郎顿时皱眉:“什么?你说什么话呢,太孙妃娘娘,那不是你说见就见!” 希锦是自己亲堂妹,自己若是见,还好说,毕竟兄妹嘛,可是霍二郎是外男,这就不一样了,不能轻易见。 霍二郎叹:“可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若有一个不慎,只怕是引来杀身之祸。” 宁四郎:“别……我带着你见我妹,我怕我马上就有杀身之祸了。” 霍二郎:“四郎,你——” 宁四郎:“有什么事,你说给我听,我和妹妹提就是了。” 他虽然平时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候,他觉得他不能瞎搞。 现在希锦的命就是他们宁家的命,希锦的闺誉就是他们宁家的前途,希锦的事都是大事,可不能胡来! 霍二郎见此,知道他不好说话,便再次恳切地道:“四郎,你我相交多年,我什么为人你应该知道,我知道我昔日和娘娘有些瓜葛,如今说这话难免引人怀疑,但昔日事早已经过去,如今她已经贵为皇太孙妃娘娘,我自然为她高兴,万万不至于害她!我不是那唐突冒失的,今天能开口和你说这些,自然是有万千要紧的事要和她提,且此事绝不好再落入第三人耳中,你务必设法,让我好歹有机会和她说句话。” 宁四郎看着眼前的霍二郎,愣了一会,终究道:“不行,真不行,要是我家里知道我让你和希锦私会,他们会揍死我……” 事关重大,宁四郎心里还是明白的。 不过他看着他那焦急的样子:“这样吧,你若有什么话,可以写下来,我帮你传一句。” 他连忙强调道:“我可说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希钰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她也熟知皇太孙府内院的情况,又赶上今日这个时节,人多,难免诸事杂乱。 若是平时,阿畴身边自然有诸多侍卫,是不容她近身的,但这里到底是后院,戒备松散一些,更何况她是希锦的堂妹,这个身份倒是让她很容易就接近了阿畴。 于是在那月亮门前,她耐心候在那里,一直到见到阿畴过来,这才低着头上前拜见了。 之前汝城匆忙一别,阿畴过来皇城,改了身份,从那后她还不曾见过阿畴。 如今远远看过去,阿畴分明已经隐隐有了上一世的帝王之威,光华内敛,沉稳若定。 希钰恭敬跪在那里,拜见了阿畴。 阿畴微垂着眼,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有什么事?” 希钰道:“殿下,奴婢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和殿下说起,奴婢斗胆请殿下摒退左右人等。” 阿畴道:“你若有什么要紧事,不应该和你姐姐提起,再由你姐姐转告我吗?” 希钰却道:“殿下,我们也认识几年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是有一件事情事关重大,我觉得无论如何,我应该和你提起,所以才请你摒退左右人,殿下若是不愿意听也就罢了,那只会让奴婢叹息,殿下身份尊贵,却被人欺瞒。” 阿畴扯唇,轻笑了一下:“既如此——” 他抬起手,示意左右退下。 之后,才道:“说吧。” 希钰道:“殿下你可记得,当时殿下和我姐姐的那批货被扣押,因殿下不曾要到那批货,我姐姐大发雷霆,倒是怨怪于你。” 阿畴:“自然记得。” 希钰:“那笔生意黄了之后,殿下出门在外,我姐姐可是很有些打算,她是要休了殿下的,她要休了殿下,另寻一书香门第的来支撑门户,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她抬起头,望向阿畴,看着他那高深莫测的俊美面孔,道:“那放夫书都已经写好了。” 阿畴微微挑眉:“是吗?” 希钰见他仿佛半信半疑,忙道:“殿下,我这里有一份放夫书,陛下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阿畴:“哦?” 希钰便掏出那份自己珍藏已久的放夫书,恭敬地呈现给了阿畴:“请殿下过目,这是一份誊抄的留底,虽不是我姐姐亲笔书写,但是以殿下对我姐姐的熟悉,想必一看便知。” 锦宫春暖 第140节 阿畴接过来那放夫书。 他那里有一封同样的,只不过他那份是希锦亲笔所写,这一份是誊抄过的。 他快速扫过后,便不动声色地将这放夫书放入自己袖中。 之后,他负手而立,望着跪在那里的希钰:“这份放夫书从何而来,既无画押,又不是亲笔书写,我如何知道这是真的?莫不是你杜撰了来挑拨离间?” 希钰见阿畴仿佛信了,她感觉自己只差那么一点了,当下忙道:“如果陛下不信的话,可以修书一封问起族长,我相信事关重大,族长便是再袒护姐姐,也绝对不敢有半句虚言的,到时候一问便知。” 阿畴微颔首,之后再次看向希钰:“我信你说的。” 希钰心中惊喜。 阿畴:“不过,你就是特意过来和我说这些的?” 希钰怔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阿畴的表情不对。 太过冷漠,也太过冷静,他……不该生气吗? 她只好喃喃地道:“她,她写了放夫书,是要找一书香门第的,她已经想好要再找一个赘婿了,殿下,她这样实在是大逆不道了。” 阿畴却反问:“所以,她找了吗?” 希钰:“这……” 她无奈:“这是因为她见到殿下身份尊贵,才不敢了!” 阿畴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希钰:“所以你意思是说,我若不是皇太孙,我便一无是处,以至于要被休了?” 希钰忙摇头:“当然不是了——” 阿畴冷笑:“既然不曾休,那要你在这里喋喋不休?” 希钰脸色难看起来,两只手也微颤抖。 她意识到,事情很不对。 阿畴垂着薄薄的眼皮,鄙薄地看着地上的希钰:“这是我和我的皇太孙妃之间的事,和你有关吗?” 希钰:“……” 她身体瑟瑟发抖起来。 这,这阿畴的脑子,怕不是被希锦给下了蛊? 只是她来找阿畴告希锦的状,那,那现在她该怎么办…… ************ 正忙着,宁四郎却走过来,递给希锦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小包:“希锦,这是荷包,我娘特意给你做的,说要给你,一直放在我这里,我给忘了,现在给你,你先拿着用吧。” 啊? 希锦有些惊讶:“荷包?给我用?” 二伯娘不是早回去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荷包? 虽然现在宁家上下全都想着讨好自己,但是她和二伯娘并没有那么亲厚,她就算想讨好自己,有的是更体面风光的法子,犯不着给自己做这个,况且那二伯娘的针线也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可看不上! 宁四郎其实也是心虚,他生怕别人看到,到时候追究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不由分说把那红绸包塞给希锦:“哎呀,你拿着就是了,我娘的一片心意,不要客气!” 客气……谁给她客气了,她是嫌弃好不好? 希锦正想说不要,谁知道宁四郎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希锦,你收着,霍二郎给你的,说有要紧话要给你传,你自己看吧。” 啊? 希锦惊讶,这当然更不能要了! 她现在已经是皇太孙妃了,马上就顺理成章是皇后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富贵即将向她奔来,她当然不能招惹是非! 她又不傻,当然知道阿畴最不喜霍二郎了,别看他仿佛很大度量,其实都是装的,越是在意,越故意装作大度量! 她可不要惹阿畴不高兴,不然好好的凤位飞了怎么办? 当下她就要退拒:“四哥,怎地这么客气,二伯娘做的荷包,还是二伯娘留着自己用,我做晚辈的哪好受二伯娘的针线活,应该是我孝敬啊!” 宁四郎也是心惊,他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塞不到希锦手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他拚命推给希锦:“娘娘客气什么,你贵为皇太孙妃,我娘做个荷包孝敬你,应该的,应该的!” 希锦听着,心想这简直是放屁! 她待要彻底推出去,可宁四郎往后一撤,竟然转身一溜烟跑了。 希锦见此,无奈,想着若再执意如何,反而引起别人怀疑,当下只好拾起来。 她拾起来后,故作无事,该干嘛干嘛。 一直到晚间时候,等到无人了,才装若不经意地拿起那荷包,随意看了看,眼睛看到里面的便笺,手指尖不免颤了颤。 这事若是让阿畴知道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恼的。 吃人饭,受人管,希锦明白自己吃的是皇家饭,好歹得有点规矩。 那宁四郎坑她,她早晚有一天要她好看! 不过现在,她—— 她咬了咬牙。 不错,她好奇了,也疑心了。 霍二郎是一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如今她已经是皇家妇的身份了,霍二郎万万不至于做出什么唐突的事,这是毁自己前途,也是毁他前途的,谁这么傻竟然自毁前程呢。 可现在他竟然甘冒着这天大的风险竟然给自己递纸条,他总归有他的理由吧。 希锦捏着那荷包,也是想起那日在戒台寺,她私会霍二郎,和霍二郎说起时,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大娘子要去燕京城了,霍某也要过去燕京城,此去燕京城路途遥远,怕是不知多少艰辛,若有那一日,霍某定会尽绵薄之力”。 希锦想着这句话,心便微动了下。 她和霍二郎今生绝无可能了,但她觉得,往日的情谊其实还是在心里的,就这点来说,她愿意相信霍二郎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这么冒失,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所以她也隐隐感觉到,他竟然冒着风险给自己递这字条,只怕事关重大了。 希锦沉默地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后,到底是打开了那荷包,拿出了那字条。 这是霍二郎的字迹,她能认出来。 上面赫然写着“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人倚西楼,翠竹蔽日”。 希锦看着这句话,顿时愣了。 这…… 这是什么话? 她再次将那荷包前后里外都翻找了一遍,竟是死活找不到什么线索。 所以宁四郎硬塞给自己的这荷包,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不是很普通一句话吗? 若只为这句话,他就光明正大说出来嘛,至于鬼鬼祟祟,害她倒是纠结了半晌! 她当即就要把那纸条扔进旁边的烛火上,烧了。 那纸条轻薄,一沾上火苗,不过是片刻间便烧了起来,火苗熄灭,很快从白纸变为轻飘飘的灰烬。 希锦用手指轻捻了下,随手扔到了一旁盂盆中。 不过这么扔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她和霍二郎年少时一起逛上元节看灯展,那灯展上曾经有过字谜,两个人猜了好一番呢。 所以……这是一个字谜? 希锦想到这里,待要再仔细看看这一句话中的乾坤,奈何已经烧了。 她只好拿了纸笔,自己胡乱写了一番。 这么写的时候,她盯着那一行字,突然明白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谓的金玉其实是希钰的钰啊! 所以这句话就是说,希钰在外,但是里面是败絮,希钰包裹着败絮,那就是—— 希钰包藏着祸心?? 所以,希钰包裹着什么祸心呢? 希锦蹙眉,望向了后半句。 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人倚西楼,西楼为木,人倚木,这是休。 至于后面四个字,这个却是清楚起来。 年少时,她和霍二郎一起在中元节逛街市,霍二郎猜中了一个谜,由此得了一个小铃铛来送她,她高兴得很。 那谜语却是“翠竹蔽日”,谜底是书。 书的上半部分是聿,有竹笔之意,而聿下面则是日,所以翠竹蔽日就是一个“书”字。 如此,再清楚不过了。 那休书落到了希钰的手中,希钰想要害自己,她要把休书拿给阿畴? 想到这里,希锦的心都凉了。 她如今富贵加身,荣宠无双,其实心已经有些飘飘然了,根本不记得往日种种,以至于险些忘记这祸根了! 那休书竟是被希钰偷走了,如今特意拿出来,要毁了自己的所有? 阿畴见到了休书会怎么想? 阿畴一定会生气,特别生气? 可——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之后似乎有侍女出了个声。 锦宫春暖 第141节 可很快便止住了。 她心知有异,待要去看,却见水晶珠帘被撩开,阿畴迈步进来。 一袭锦袍尽显华贵颀长,迈步间那沿边的袍摆泛起水波一般的褶皱。 不过他眉眼间却是带着几分凉意,薄唇也是微微抿着的。 莫不是已经东窗事发? 希锦深吸口气,迎了上去。 她这短短的十八年啊,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 她不怕! 既是隐患,早点东窗事发了早点好! 第75章 小荷包 希锦含笑迎上去:“阿畴,不是说今天要过去内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阿畴看着希锦那过于妩媚娇软的样子,道:“客人呢?” 希锦笑道:“几位客人都在水榭那里,这不是刚才接到官家的赏,我耽误了一会,正说要过去。” 阿畴:“哦?” 希锦听着他这语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想着那休书的事果然事发了? 她就给他装傻,拿了丝帕来,给他擦拭额间那细密的汗::“阿畴,你看看你,都出汗了,希锦看着好心疼。” 不过可惜,任凭她如此慇勤,这郎君却是面色平淡,就没什么反应。 她很无辜地道:“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好像不太痛快?” 阿畴:“可能是天热吧。” 希锦:“那吃些冰碗吧,才送来的,还新鲜着呢,解解乏。” 阿畴待要说不吃,希锦却已经给他端了来:“你尝尝嘛!” 那冰碗中放了新采的鲜藕,鲜鸡头米,又配上鲜核桃仁、鲜杏仁、鲜榛子,用那嫩荷叶在下面托着,再用那剔透的碎冰一衬,红的红,白的白,这入夏时节用上一碗,那自然是心畅神怡。 希锦亲自喂给他:“吃口嘛!” 她这么慇勤,阿畴就着她的羹勺尝了口,鲜甜清爽,自然是好吃。 也因为那清润的凉爽,他薄薄的唇泛起润色,衬着那俊美的面庞,竟有几分别样的绝艳。 希锦看着这样的他,也有些看入迷了,想着自家郎君真好看。 莫说他如今贵为皇太孙,就是赘婿好了,其实还是喜欢的。 谁知道正想着,上方突然传来沉沉的声音:“说吧。” 希锦:“嗯?” 阿畴:“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 希锦:“……” 她轻哼:“什么意思嘛,你家爱妃心疼你,眼巴巴喂你吃冰碗,你倒是说我。” 阿畴微挑眉:“哦,那说说,刚才你急匆匆藏什么呢?” 希锦一噎。 她眨眨眼睛,掩饰性地看了看左右,之后才故作无事地道:“能藏什么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就是今天官家赏了那么多好物件,我觉得挺好的。” 阿畴就那么注视着她:“是吗?” 说着间,他走到了一旁,修长的手指抬起,却捻起零星的白色灰烬屑末:“这是?” 希锦只以为自己收拾干净,万没想到还留下这蛛丝马迹。 阿畴回过身,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希锦特别理直气壮,仰着脸看他。 视线相对,良久,阿畴道:“你真不说?” 希锦脸红,她咬唇看向别处:“你要我说什么?” 她猜他已经知道了,但具体知道多少,是不是看到了休书,她猜不到。 如果他直接摆明说出来,她可以和他理论理论,反正没理也能辨三分。 但是现在他不明说,其实他也不知道确切,只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那字条自己已经烧了,左右他是看不到了,看不到那就只能疑心疑鬼,反正又没实证,他还能怎么着? 但是一旦承认了,那就是实打实的罪证,他会惦记一辈子,他会穷凶极恶会冷眉冷眼! 总之不能承认。 况且,霍二郎做什么了,她做什么了,统共不就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倚西楼翠竹蔽日”吗? 说了他信吗? 阿畴轻叹了声,走近了她,垂着眼看着她,用很温柔的声音道:“希锦,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兴许我也不会生你气,是不是?” 这么温柔的声音,伴着碎冰一般清凉的气息传来,这让希锦有瞬间的恍惚,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阿畴抬起手来,轻搂住她的腰,低声问道:“刚才烧了什么,是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霍二郎给你通了什么信?” 希锦的心陡然一顿。 她看向阿畴,便看到了他眼底过于冷静的墨色,她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才不要上当呢! 她咬唇:“阿畴,你说什么呢?” 阿畴:“我说什么?你要告诉我说,你刚才什么都没烧,霍二郎没和你暗通款曲?” 暗通款曲? 希锦是心虚,但希锦却觉得自己没暗通款曲。 过分了呢。 于是她便特别理直气壮起来:“殿下,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和霍二郎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我光明正大,你如果不信我——” 她磨牙。 阿畴:“我如果不信你,你待如何?” 希锦几乎不敢置信,他难道不该捂住自己的嘴巴说“希锦希锦我信你我的乖乖希锦不要恼”,结果他竟然非要逼问自己? 她睁大眼睛,有些委屈地道:“阿畴,你变了,你对我不如之前好了。” 阿畴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倒打一耙! 他挑眉:“嗯?我怎么变了?” 希锦泫然欲泣:“你竟然不相信我?我们多年夫妻,你竟然不相信我?” 阿畴一时无言。 他看着希锦,咬牙:“那你呢,你相信我了吗?” 希锦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是相信他的,相信自己在他这里永远有着优待,他对自己是宽容的,是不舍得自己的。 可这种事毕竟太过荒唐,休书一事,他若看到了,怎么都会恼恨的,他这个人性子起来,简直能把人吃了。 还有霍二郎给自己递的这消息,若是让他知道,难免想东想西。 有时候就是夫妻之间,也不可能事事坦白,比如她怎么可能向他提起当年她被霍二郎牵住小手险些抱进怀中时那狂跳的心。 曾经年少的那些,她没法说,一旦说了,在阿畴心里便是永远的烙印,是抹不去的。 只是他非要逼问自己,他想知道。 希锦望着眼前的阿畴,望着他那过于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光闪入她的脑中,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 休书,其实没什么。 阿畴知道自己要休了他,他早知道,这些其实并不重要。 若他知道了休书,那他或许就能猜到,今日今时的霍二郎是万万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觊觎的。 给霍二郎一百只熊心豹子胆他都不敢。 所以他也就能猜到,霍二郎若自己给自己传递了什么,也是为那休书一事。 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猜不到的呢,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傻子。 可他却非要逼问自己,他要什么? 希锦在这一刻突然开悟了,悟到了他要什么。 他要的,是在那个初见的冬日,她塞给他的一块梅花饼;是在那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她坐在犊车上对着那个赶车的少年回首一笑;是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她和他那不经意的一个碰触。 他想要所有他曾经没有得到过的,那些他只能站在暗处看着的,属于霍二郎的,也属于宁希锦过去的。 当想明白这个时,希锦的心在颤,带着酸涩和甜蜜的颤。 她仰脸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好,那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的声音很低,和刚才那过于娇软的语气不同。 这让阿畴的眸色微沉了下,他视线一动不动地紧锁着她。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房间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开口,用一种异样的声调道:“嗯,你说。” 希锦:“说起来,霍二郎和我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我真以为自己要嫁给他的,他也曾牵着我的手,去逛那灯火连天,看那三月花开。” 锦宫春暖 第142节 阿畴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希锦却是并不在意,继续道:“如果当年不是出了那些事,那我早嫁给他了吧,他如今高中探花,那我也是探花娘子,说起来也是能得个诰命,从此荣华富贵享不尽。” 阿畴眼神很冷:“你想得美。” 希锦:“怎么叫我想得美,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嫁给了你,那我今天也是霍二郎的娘子呢,说不得我如今陪着他手牵着手——” 阿畴陡然呵道:“宁希锦!” 那声音冷沉沉,带着无边的威慑,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寒。 可希锦现在就是吃了豹子胆,她就是故意的! 她笑看着他道:“你干嘛这么恼,气死了是不是?这么生气你可以休了我啊!” 阿畴磨牙:“你是看他如今一举成名天下知,喜欢得很,开始旧情复发了是不是?好好的皇太孙妃你不当了是不是?” 希锦:“我也没说不当,是你冲我恼!你找茬!” 阿畴:“你想让我休了你,你回头再和他成了好事,重续旧梦?” 希锦冷笑,倒打一耙:“是你自己胡乱编排,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你就是天天疑神疑鬼!有本事你就休妻,赶紧的,谁不休妻谁是孬种!” 阿畴眼神幽深,语气冰冷:“休想,你说休就休,我凭什么要成全你们?” 说完,他骤然伸手,握住希锦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希锦少不得推搡他,捶打他。 然而,男人那精壮的身子蕴含着的力量,自不是她能抗衡的。 她感觉自己被男人紧紧禁锢住,之后打横抱起来,强硬至极,不容拒绝。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话本,偷窥,闲汉! 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瞬间把她给扼住,她越发用手捶打着他:“放开我,我不配,我不贞不洁。” 然而阿畴哪里放过,以相连的方式走了几步,把她放在床榻上,很快健壮的身子压下来。 希锦便扭,扭得跟条鱼一般,在男人身下扑棱扑棱的。 阿畴两只手握住她的细腰,低声命令道:“别动。” 希锦当然不听:“就动就动!” 她这时候也来劲了,嚷嚷着道:“你干嘛碰我,你别碰我啊,你是金贵龙体,我这低贱商贾女子哪里配承你雨露?你快放开,可别玷污了你的龙气!” 阿畴琉璃玉珠似的黑眸直盯着希锦,薄薄的唇透着嫣红,看着她的眼神锋锐却沉静。 希锦被他看得后背有些发凉,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会吃人一样,会把自己一口吞下那种。 她眨眨眼,怔怔地看着他:“阿畴……” 突然真有些怕了,不要吃她啊! 然而,阿畴却只是俯首下来,以一种难以想像的缓慢速度。 于是屏着呼吸的希锦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俊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俯首下来,那挺拔的鼻梁压迫地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子,并以磨人的速度压上。 希锦脑中一片空白,嘴唇动了动,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而就在这极度静谧的诡异中,阿畴削薄而嫣红的唇却轻启。 他说话了。 他嗓音里带着沉沉的哑意:“吃了我这么多雨露,如今倒是说这话,喂不饱你吗?” *************** 雨收风住,一切都归于平静。 希锦脚趾蜷缩,伏在男人怀中,她现在意识还有些模糊,好久不曾挨过这样的,他有些不管不顾的疯。 不过她却好喜欢,喜欢到自己仿佛要被融化了。 她受不住,发出一声颤。 那叫声柔软,发颤,尾音破碎又湿润地挠过男人的心,能轻易勾起任何男人的渴望。 阿畴垂着眼睫,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被自己这样对待过的样子。 他会有一种阴暗的想法,把她这个样子画下来,永远永远留下来。 不过他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只能自己看到。 画下来,死之前带到坟墓中,和他们一起合葬吧。 一旁的希锦终于慢慢醒过神来,醒过神来的她想起刚才的种种,便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挠了他一下。 并不会特别疼,但也绝对不会好受! 阿畴被她这么一挠,眸底却越发深暗。 他又被她惹起来了。 希锦却已经道:“你就跟条野狗一样!” 阿畴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刚才是谁抱着野狗喊喜欢?” 希锦:“你——” 越发不要脸了! 若是让人听到,他们可以直接去死一死了! 阿畴却是神情平淡,一脸坦然。 希锦无奈,抬手捂住额,完全不想看他了! 阿畴却侧首,看她:“你之前都在胡说什么?” 希锦:“我说什么了?” 阿畴声音哑沉:“休不休的那些话。” 希锦嗤笑一声:“看你挺在意的?” 阿畴:“你非要胡说八道。” 希锦一撩眼,淡淡地道:“你既知道我是胡说八道,那又何必在意呢?” 阿畴凝住希锦的眼睛,眸色晦暗不明:“我不该在意吗?” 希锦道:“那我给你解释解释。” 阿畴沉默地等着。 希锦:“第一,反正无论你是有什么怀疑,我都问心无愧,我都光明正大!毕竟我宁希锦不是傻子,我的夫君有权有势,我也是皇太孙妃了,我这皇太孙妃是你拼着命挣来的,是我自己苦熬得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珍惜,怎么可能随意自毁前程?” 她看他,他并不言语。 于是她继续道:“第二,我的夫君才貌双全,权势无双,潘驴邓小闲样样俱全,我但凡换一个,有谁有我家阿畴这般的锦绣富贵,有我阿畴这样的本钱?我怎么可能这会儿再看上别的郎君!” 阿畴听此言,神情便有些难以描述的异样。 希锦看着阿畴,叹了声:“有些事,我也确实需要向你坦白。” 阿畴闷闷地道:“绕了这么大一圈,你终于可以说句正经话了。” 希锦无辜:“是你不让我说!”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白藕一般的胳膊上已经是处处红痕。 她哼了声:“你看!” 阿畴垂眸,看着那红痕,眼底便泛起怜惜的温情:“怪我。” 希锦得这两个字,也觉得够本了,这才继续道:“当初我生你气,你走了后,遇到了许多事——” 收到这里,她眸底泛起雾气:“反正就是一生气,写了休书。” 阿畴:“嗯。” 他神情并没什么大波澜。 希锦想,自己猜得果然没错的,他确实并不在意这些。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自己的郎君了。 她垂着眼,看着他那尚且残留着一层潮意的胸膛,低声道:“后来那休书不见了,如今看来应该是被希钰拿走了,她想借此毁了我们,你,你是不是——” 她试探着说:“已经知道了?” 阿畴:“知道。” 希锦略松了口气,果然是的。 所以阿畴知道了,他也没那么恼嘛,一切都是庸人自扰嘛。 霍二郎白白给自己送了那字条了。 她便叹了一声:“至于霍二郎,他无意中知道了,也是好心想提醒我。” 阿畴那视线便扫过来,晦暗不明。 她承认道:“他写了一首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倚西楼,翠竹蔽日,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果然,阿畴马上道:“希钰包藏祸心,祸在休书。” 希锦点头:“是,他也只是想提醒我,反正也是好心吧,你也不要太计较了可以吗?” 阿畴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道:“帮你曾经喜欢过的郎君求情?不舍得他的前途?” 希锦叹了声:“你就这么认为吧。” 阿畴眸底幽黑:“宁希锦,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希锦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话还没说完呢。” 阿畴磨牙。 希锦:“还有件事,我得和你详细讲讲。” 阿畴:“说。” 锦宫春暖 第143节 希锦这才提起荷包:“你记得吗,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那时候你过来我们家院子,我正在廊檐下拿着针线活,我是绣一个荷包。” 阿畴神情冷肃。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锦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那个荷包,我绣的时候就想着,我是给我未来夫君的,我家夫君佩戴上那荷包,是要佩戴一生一世的。” 阿畴的眸光锐利得能杀人。 希锦自然明白,他是很在意很在意的。 这辈子他的最痛就在这里了。 但她还是故意问道:“你觉得如何?” 阿畴眸色暗沉,下颌线紧绷,一字字地道:“自从成亲后,你便不再动针线,定是觉得我不配,你根本不会为我动针线!” 希锦辩解:“也不能这么说吧……” 阿畴:“怎么,我冤枉你了不成?” 希锦看着阿畴,看着他那俊朗眉眼间的不悦,她叹了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我刚才说了啊,你当年看到我在廊檐下绣荷包,那个荷包,是要给我命中注定的夫君的,要让他佩戴,一生一世都要戴着。” 说到这里,她自然明白,这男人怕不是要气得把自己给吃了。 她抬起手,轻握住他那攥紧的拳,仰脸望着他。 阿畴便看到,那如水一般的眸子波光潋滟,满是迷离的情雾。 他微怔了下。 接着,他就看到,希锦却突然抬起手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什么。 她将那物塞到他的手中:“荷包,我绣的,送给我的夫君的。” 阿畴定定地望着手中那荷包,疑惑地看着希锦。 希锦:“打开看看?” 阿畴便缓慢地打开来,果然见那是一缎绣荷包,白色提花缎子,锦带滚边,用盘金线绣了鸳鸯,又用如意纹绣法,用紫、金黄、湖蓝、浅蓝等绣了鸳鸯羽毛,看得出是用了大心思的讲究荷包。 不过那鸳鸯的毛都没齐全,腿那里也是歪的。 这一看就是不怎么动针线的小娘子练手之作,且看那色泽应该是放了几年的,不是新做的。 阿畴抬起眼,再次看着希锦。 他不明白,需要她的解释。 希锦指着那荷包道:“反正这就是我当年绣的那个,你看看,你当时过去院子中时,我正好绣到这条腿,结果你去了,我和你说话,我针线就乱了,这条腿就歪了!” 阿畴轻握着那荷包,他自然是信她的话。 休书她都承认了,霍二郎私自送来的字条她也认了,犯不着在荷包这件事上撒谎骗他。 他垂眼再次看向那荷包,想着十四岁时的那小娘子,想着那个温暖的午后,也想着她一针一线时的用心。 他的心便被那一日的太阳团团包裹住,几乎要融化了。 不过他到底是道:“那……霍二郎的呢?” 他略抿了下干涩的唇:“他也有一个,当时上灯节,他为了那荷包特意回去了。” 提起这个,希锦便有些不自在:“他那个荷包,确实也是我送的,不过,不是我做的,是,是孙奶妈做的。” 如果不是他非要问,这种羞愧的事她是不想提的啊! 阿畴听这话,挑眉,看着她。 希锦很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为了那荷包,花了好大心思做的,做好了,并不舍得给,就,就自己留下了……” 阿畴一时无声。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自然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给未婚夫婿做的荷包,不舍得给了,于是自己留下来,却把奶妈做的送出去,这种事是她宁希锦能干得出来的事。 阿畴想起那霍二郎。 他得了荷包,也是欢喜至极,只以为是自己心仪女子亲手所做,谁知道竟然是奶妈做的。 奶妈做的,奶妈做的……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阿畴心中确实有了宿命一般的畅快。 荷包注定是自己的,就好像希锦原本就注定该是自己的。 希锦羞愧地捂住脸,道:“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也没办法啊,我为了那荷包,手指头都破了,我怎么舍得给,况且那荷包也不好看,总要装装样子嘛!” 阿畴颔首,以一种郑重的语气道:“我认为你想得非常对,自己辛苦做的荷包自然不能轻易给别人。” 希锦赞同:“我那时候虽然懵懂无知,但我一定是心里隐隐明白了,那霍二郎并不是我良配,非要留着这荷包,好送给你。” 阿畴捏着那荷包,垂眸就那么看着。 这么看着时,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带过来的?” 希锦:“当时我离开家,本来没带着,结果族长娘子眼巴巴给我送来了针线包,那荷包就在里面。” 阿畴看着这情景,陡然想起,当初他也是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想起荷包的事,终究不痛快,所以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阿畴:“所以你把要送给你未来夫君的荷包随意扔了?” 希锦一听,是啊,这件事说不过去。 阿畴:“你不给别人的,现在又拿来哄我了。” 希锦看着他那样子,羞恼,便低叫一声,摇晃着他的胳膊抗议:“便是给他做的那又如何,当年你只是我们铺子上的伙计,你是有什么身份地位能娶我,还是能供我吃穿?我爹娘要给我做亲,给我订了亲,订的便是他,作为未婚夫妻,我就给人家送个荷包怎么了?天大的错吗,你小时候还给人家小娘子送什么猫儿眼石头呢,别说那是你娘让你送的,那也是你亲手送的,你都八岁了,八岁了!” 她重重强调着“八岁”,之后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都八岁了,你怎么不知道避嫌?” 阿畴无奈看她。 她总是能无理辨三分。 希锦轻哼:“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当时做的荷包是阿畴的,命中注定是阿畴的,说明我们是注定的良缘,难道不是吗?” 阿畴:“……好像是。” 希锦:“这就对了啊!” 她笑着揽住他:“好了好了,不许恼了,反正这荷包是我给你做的,我们千里姻缘一线牵,以后你要贴身带着,不许丢了!” 阿畴:“好。” 希锦:“其实我做得还挺好的吧,和一般小娘子做得荷包就是不一样呢,一看就是亲手做的。” 阿畴:“……” 他在片刻的沉默后,唇角略翘起,笑着道:“是很好,以后我就留着用了。” 只不过要贴身放,万不能让人看到他有这样的一荷包。 不然别人以为大昭王朝穷得要讨饭了。 第76章 离开 一个荷包,峰回路转,足以哄住阿畴了。 希锦心里也觉得很松快。 曾经休书的隐患解决了,连同霍二郎可能引起的问题也解决了。 她隐隐感觉,荷包这事一出,阿畴便真的不会在意霍二郎了。 ——当然了这男人小心眼,在意也许还是会在意,但是并不会太当回事了。 她自己其实也觉得这样很好,她当时花了那么多心思做的荷包到底是给了阿畴,她的夫君,会陪她一辈子的人。 这辈子她也只做过这么一个荷包啊。 这就是命! 不过在夫妻二人释怀后,希锦想起那希钰,却是不痛快得很:“她哪来的休书,这件事必须查个明白,她怎么存着这种坏心眼!” 若不是阿畴早就知道了,且他们夫妻感情好,只怕是还真让她挑拨成功了。 阿畴听此,却是并不在意:“希钰这人向来古怪,若是为了这个便要拘拿她,也显得师出无名,更不能知道她的真正底细,还不如按兵不动,派人暗地查探。” 希锦:“也行。” 于是阿畴便命人暗地里留意着希钰的动静,可是让他们二人没想到的是,希钰告状了休书一事后,想起阿畴的种种反应,不免心慌,她也生怕告状不成,反而连累自己。 她竟然收拾收拾包袱,自己跑了。 跑了? 希锦诧异:“她……跑?” 阿畴:“嗯,已经让人抓回来了,在审。” 希锦:“那以什么名义?” 毕竟是她堂妹,突然抓起来审,也怪怪的,万一让人知道难免生出许多猜测。 阿畴:“你放心,羽林卫要审谁,还不至于走漏了风声,王明智以及宁家人那里都安排好了,就当以后没这个人吧。” 希锦:“好。” 其实她想见见希钰,看看希钰那诡计不成的失望嘴脸,不过最近太忙,便想着以后再说吧。 最后是等一切都查出来水落石出后,她再过去看看这希钰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说着,阿畴却道:“另外有一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下。” 希锦听这话,只觉他神情严肃:“怎么了?” 阿畴:“我得出门一趟。” 锦宫春暖 第144节 啊? 希锦当即坐起来:“怎么了?” 阿畴利索地解开外袍的系带:“九皇子那里出事了。” 希锦:“?” 烛火清冷,阿畴的神情淡漠:“摩尼教在青州一代作乱,他前往抓捕,却被摩尼教设下陷阱,将他活捉了。” 希锦:“!!!” 这可是大事。 希锦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 喜的是九皇子出事了,太好了,敌人没了,对手直接被对手的对手给铲除了。 从此九皇子就算活着回来,他也没脸再觊觎帝位了。 不过也让人忧,那九皇子没办法把摩尼教扫荡干净,那岂不是还得自己阿畴为之头疼。 如果摩尼教那么厉害,那自己阿畴就难办了。 摩尼教不除,怎么安生当皇帝? 希锦头疼。 阿畴:“我已经向翁翁禀报过,我亲自过去一趟。” 啊? 希锦:“你?你去?” 阿畴:“嗯,我必须去。” 希锦便心慌了。 她一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中秋前校阅兵伍的时候就有了,等那校阅过去,中秋来了,过节嘛,张灯结彩,便很喜庆,便不再去想,谁知道猝不及防的,他突然要去剿灭那摩尼教。 她紧攥住他的手:“可,可干嘛让你去,让舅父去啊,或者让别人去!” 那么多武将呢,为什么要让他去,他可是皇太孙殿下,储君,这大昭无人了吗? 阿畴知道她心慌,知道她担心自己。 他忙抱着她,哄着道:“事出突然,怪我,没和你说清楚,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突然,九皇子突然出事了,那边出了大乱子,我不去不行。” 希锦趴在他怀里,咬着唇,终于也冷静下来。 她想了想,仰脸问:“都谁跟着你去?” 阿畴捧着她的脸哄:“放心,我只是需要去一趟以安军心,我不会亲自上阵,更不必亲自剿匪,我身边也会有侍卫。” 希锦想起陆简:“那舅父呢?舅父陪你吗?” 在她心里,她虽然不喜欢那个陆简,但是陆简是阿畴的亲舅舅,陆简好像也确实挺能干的,这个时候她最信任陆简,最希望陆简陪着阿畴去。 她甚至自私地想,陆简一定会舍命保护阿畴的吧! 阿畴:“舅父不去,不过聂指挥使陪我去,他会带最精干的侍卫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聂指挥使? 希锦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个没陆简厉害,不过……也只能如此。 阿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要多想,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也就十几日,应该就能回来。” 希锦:“十几日……” 阿畴:“明早出发,我想着回来略收拾下,再陪陪你和芒儿,明天早间就走了。” 希锦:“嗯。” 心里自然是不舍,不过也没办法,她也知道,如今不是在汝城,他也不是那小小赘婿,他们守着的更不是那区区一间店铺。 他以后要执掌的是这天下,坐在那万人之上的宝座上,原本也不只是富贵,还有无数的明枪暗箭。 那摩尼教,他要亲自去一趟,也许确实没别的选择了。 ***************** 这一晚,两个人相拥而眠,不过都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阿畴早早起来了,希锦听到动静,刚睁开眼,一双手便轻按在她肩头上。 她透过惺忪睡眼看到上方的男人,他已经收拾妥当,要出发了。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希锦怔怔地看着他:“这么早就走?” 阿畴:“嗯,外面聂指挥使在等着了。” 希锦:“聂指挥使也去……那样很好,万一遇到什么,他能护着你吧?” 她想着,那聂指挥使把阿畴从汝城带回来的,阿畴登上帝位,对他有百利无一害,他必然是要一心护着阿畴的。 阿畴略颔首:“他武艺了得,自然不会让我出事,你不必担心。” 希锦点头:“那就好。” 阿畴看着希锦:“我出发了。” 希锦:“嗯。” 她这么应了后,他却不动,就那么低首看着她。 锦帐内的温度便逐渐上升了,希锦心里也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这么良久的沉默后,阿畴先开口:“对了,这件事不是要故意瞒着你,本来想着或许没事,怕你担心,之后便一直忙着。” 希锦听着心酸,不过她努力压下来,道:“我知道啊,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就是这几天总心神不安的。” 阿畴眸底便都是温柔:“朝堂上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都有数。” 希锦咬着唇,轻点头。 阿畴俯首下来,以自己的额轻抵住她的,低声道:“最近燕京城似乎又要来一批新锦,你若喜欢,便买了来,再拿银子让人打几件金钗玩,天气凉起来,我让人送来紫貂白貂,还有孔雀翎,你看着给自己添置衣物吧。” 他轻笑着道:“我的希锦已经是储君妇,内命妇第一人,可不能比谁逊色了。” 希锦:“好。” 阿畴抬起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我真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 谁知道却被一双手牵住了衣角。 那双手绵软无力,可她这么牵住,他便不能动了。 他顺着那双手,看向床榻上的妻子。 她躺在那里,面上红晕仿佛雪白瓷器上面搓匀了的胭脂,一双懵懂的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他看着会这样的她,心想,这世间任凭那个男子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都会化作绕指柔的。 他没说话,只以眼神征询。 希锦扯住男人的衣角,其实想说什么,不过仿佛也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她也只是道:“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 如今各地官员向朝廷上书呈报,官家为了表彰这满村忠烈,已经降旨下召,要修建陵园,栽种松柏,祭奠死难者亡灵,并派了皇太孙畴前往慰问悼念。 皇太孙将携御赐御棍八条,弹压会场,以张大昭国威,同时皇太孙将捉拿摩尼教孽徒,将之一网打尽。 希锦听着这些,多少也明白,这是富贵险中求了。 摩尼教屠杀村民,血流成河,这样的罪行,任凭谁听了不害怕,老百姓只怕都是瑟瑟发抖,在这种情况下,阿畴率兵过去,一则安抚乡民祭奠亡者,二则扫荡摩尼教为民除害,这是造福社稷造福百姓的大事。 若他办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民心所向,众望归一,他自然是顺利坐上储君的位置。 但如果有个万一—— 希锦的心不免瑟缩了下。 如果真有个万一,外人自然是幸灾乐祸,官家纵然难过,但估计也不过一句叹息“我想让那孙子做出一番大事,谁知道他不济事,竟枉送了性命。 总之官家不会错,错的是那不顶用的大孙子。 那自己呢?芒儿呢? 希锦越想越胆颤。 在这胆颤中,她倒是想起那舅舅陆简来,她想着,这舅舅无论如何是阿畴的亲舅舅,亲舅舅嘛,肯定是牢牢地站在阿畴这一边的。 阿畴若出了事,除了自己和芒儿母子,唯一会为他难受的就是这亲舅舅了。 因为这个,希锦竟对陆简往日的不喜散了一些,甚至想和他说说话,请教下他,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或者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打听消息,帮衬一把? 他不是从军多年吗,总归有些路子可以知道一些消息吧? 希锦有心想找那陆简问问,不过她一个闺阁中人,自家良人不在家,却是不好直接找上外男长辈的。 一时不免有些苦恼,想着若是这舅舅有个舅母就好了,她就可以去拜访舅母,诉说自己的无奈,然后趁机探听消息了。 她正苦恼着,恰这日四哥过来,这四哥如今倒是慇勤得很,希锦便趁机把自己烦恼说给四哥。 四哥一听:“这个好办,怎么说舅父那里也是姻亲,我过去拜访他,趁机打听打听就是了。” 希锦:“会不会太过冒失?” 四哥:“怎么叫冒失呢,我是殿下的大舅子,他是殿下的舅舅,这高低也是一门亲戚不是,原该拜访拜访,正好二哥也要过来皇城了,我去探探路,把这亲戚走起来,岂不是很好?” 希锦想想也是,从长远来说,娘家几个兄弟过来皇城谋取生路,这是必经的,他们来了后必然要依附阿畴的,也少不了和阿畴的舅舅打交道,所以现在四哥藉着这个名头过去打听消息,那是最恰当不过的。 不过她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便叮嘱说:“四哥,咱们和人家说是亲戚,但其实商贾出身,人家心里未必把我们当回事,你过去后,要注意分寸进退,万不可太过慇勤了,倒是让人家看轻了,也不可妄自尊大,白白惹人笑话。” 她轻叹了声:“毕竟我现在还没做上大娘子的位置,还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看待我们呢。” 那宁四郎听闻这话,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吧,若是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在和霍二郎在这皇城也结识了一些朋友,知道这皇城的进退礼仪,万不至于落人笑柄。” 锦宫春暖 第145节 说到这里,他很有些小得意地道:“妹妹得此机遇,以后身份自然贵不可言,我这当大舅子的,也是与有荣焉,只为了将来那偌大前途,咱也得学着些,绝不至于因小失大。” 希锦见自家四堂哥这么说,倒是多少放心了一些。 以前在家里时,四堂哥和阿畴不对付,偶尔也会有些言语冲撞,不过四堂哥好歹是读书人,作为娘家人拎出来倒是也不太丢人。 如今只盼着他好歹能为她撑起一些娘家人的门面了。 宁四郎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总放心霍二郎吧?要不我干脆带着他一起过去,大家都可以结交结交嘛!有他在,你放心了吧?” 希锦:“……” 她想起她娘的锦书,她娘能在那锦书上特意提到霍二郎,可见她娘是早看好了,霍二郎可以信任。 霍二郎总归是比宁四郎靠谱的吧,如今阿畴在外,霍二郎倒不失一个选择。 当下道:“也行,你试试吧。” *************** 宁四郎未必是多能干的,但是关键时候倒也不至于拉垮,他带着霍二郎拜访了陆简,很快便传来消息了。 说是对于这次阿畴的永州之行,他也已经尽快做好安排,让希锦不用太担心。 宁四郎坐在那里,喝了口水,满脸兴奋:“希锦,这下子你不用担心了吧,人家陆将军说了,说他也一直在打听消息,有什么事肯定关照着,万一有情况,肯定会让人和你说一声,让你不必挂心。” 希锦听着这话,也是稍微安心了。 宁四郎又道:“人家陆将军还说了,若是芒儿在家烦闷,他便派人过来接芒儿过去,之前说好要教芒儿习武的,他可以趁机陪着芒儿操练,强身健体。” 希锦:“哦,那也行。” 她之前只觉得自己芒儿年纪还小,身子骨软,磕到碰到怎么办,对这操练武艺强身健体并不太喜欢,不过现在却觉得,其实早点操练操练也好啊。 无论是当皇太孙,还是当太子的儿子,这竟是个辛苦活儿呢,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多学一点武艺傍身,关键时候说不得能保命,还是不要心疼孩子了。 而接下来几日,阿畴依然不见回来,好在也没什么坏消息,听陆简传来的消息,说是一切顺利,希锦也就安生一些了。 转眼到了重阳节,秋高气爽,正是登山揽胜时,妇孺老幼都出门了。 因阿畴并不在,希锦也没大心情,不过宫里头还是送了重阳食糕以及各样糕点珍馐,皇城的重阳糕和汝城的略有些不同,这里的重阳糕插了剪彩小旗,掺了石榴、栗子黄、银杏、松子肉之类,比汝城的看着更为繁琐华美。 宫里头赏赐的这重阳糕,更是好大一个,蔚为壮观,倒也给皇太孙府平添几分过节气。 到了晌午,宫里头又专门派了内侍过来,说是宣希锦带着芒儿进宫过节。 希锦见此,少不得梳妆了,穿上了内命妇大服,又给芒儿换上新衣,过去宫中。 乘坐那辇车入了宫门口,下了辇车时,却听芒儿道:“舅翁翁。” 希锦听着,看过去,果然是陆简。 他衣冠肃然整齐,正好骑马过来宫门口,正翻身下马。 内外有别,希锦上次和陆简正经打招呼还是登门拜访那次,之后朝陵见过,这陆简神情不佳,很是不悦地盯着自己,让自己打心眼不痛快。 不过俱往矣。 她现在是皇太孙妃,是储君妃,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大度一些嘛,反正好处都沾了,犯不着和不相干的人置气。 更何况陆简也用心教芒儿武艺,帮扶阿畴。 是以希锦当即过去,轻笑着,略欠身,拜了拜。 她现在是娘娘,完全可以不对这舅父行礼,反而是舅父得拜她。 现在给他行礼一拜,算是很谦逊了。 陆简看了希锦一眼,眉眼间不喜不怒的,正经给希锦还了礼,是臣子拜储君妇的礼。 希锦轻笑了下,越发和颜悦色:“舅父,今日重阳佳节,舅父是进宫赴宴的?” 这话说了仿佛没说,显然是了,不然干嘛不去外面爬山揽胜。 不过陆简还是颔首:“官家有召,说有家宴。” 希锦:“嗯,我听那意思,今年因了殿下在外,所以一切精简,只办家宴。” 家宴的意思是,自然是寻常皇亲宗室,都是自家人。 而陆简也被邀请了,显然是要安抚阿畴一派人马。 这老官家心眼就是全乎啊。 陆简:“是。” 希锦这么寒暄几句,略福了福,就要上去凤檐。 谁知道芒儿却道:“娘,我要和舅翁翁一起骑马,可以吗?” 小孩儿难得提出要求,希锦微怔了下,看向陆简。 陆简望向芒儿,冷峻的面孔浮现出些暖意。 希锦也就微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搅扰舅父了。” 一时又对芒儿道:“要听话,不可给舅翁添麻烦。” 芒儿脆生生答应:“知道了,娘。” 希锦也便笑了笑,放开了。 芒儿欢快地奔过去陆简那里,陆简轻轻一提,芒儿便藉着他那力道翻身上马了。 陆简握着芒儿的小手,却是道:“阿畴那里,你不必过于忧虑,目前一切安好。” 希锦意外,看过去,陆简神情平淡,像是不经意那么一说。 不过希锦心里顿时轻快起来。 这位舅父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没问题了。 于是坐在那凤檐中,她整个人都是愉悦的,放松的。 她想起那陆简,往日对他的些许恼意是彻底散去了。 她望着窗外那巍峨殿宇,看着那望不到边的雄伟宫墙,难免想着,宫里头宫外头,处处都是凶险。 自己这一家人自然是祸福相依,阿畴若出事了,皇位没了,自己芒儿也成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这就是骨肉至亲。 她想起刚才,陆简亲手扶着芒儿上马的样子,那冷淡神情间分明满是宠爱。 而后来他握着芒儿的手,也很是呵护的样子。 也许在阿畴年幼时,他也曾经这样握着阿畴的手,教他骑射。 无论如何他都是真心为自己外甥着想的,他当初不喜自己,估计也是有所图谋,想给自己外甥找一个更能助力的。 只是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将来芒儿莫名寻了一个不知什么出身的小娘子,也不知道脾性的,自己乍听到,只怕心里也是有些排斥,甚至存着提防的。 这么一来,便越发觉得那陆简其实也还好,甚至生出许多感激和信赖。 在这天下权利至尊的皇城,在自己为阿畴担惊时,至少还有人也在为他操心劳力,会给自己一句踏实话。 况且……希锦想着,他还要娶那韩相家的孙女呢。 为了他外甥,可真是连男色都赔进去了。 第77章 归来 这日重阳节,希锦先在宫中参加了宫宴,虽并没大办,但大内自然有大内的讲究,舞狮舞像这些惯例节目都是有的,倒是看个热闹。 这次宫宴除了陆简一派,其它果然不过是皇室宗亲参加,这也看得出如今官家对陆简的器重,这对陆简的器重自然也是对阿畴的器重。 在场都是人精,明白这其中道理,见到希锦都越发恭维。 希锦早就看惯了这恭维讨好的脸色,倒是习以为常,她其实更为意外的是,官家那脸色真不好看,看着萎靡虚弱,笑起来都没力道,竟仿佛硬撑着一般。 她想起之前阿畴曾经说的,说官家龙体欠安,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官家龙体欠安,这是大事,希锦难免多想,感慨叹息无奈的,也有隐隐期盼,当然还有些许担心。 如今阿畴不在皇城,这万一有个什么? 她想着这个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外厅的陆简。 因是家宴,参宴的并不多,并没设帷幕,只是简单分开,是以内外宴都是可以看到彼此的。 她这么看时,陆简仿佛感觉到了,也看过来,神情肃然,毫无波澜。 希锦便收回目光,不再去想了,却去专心看那舞狮, 反正想多了也没用,反正上阵杀敌时候有郎君们来,她还是安安分分在家烧香求菩萨保佑吧。 宴席结束后,官家除了以例御赐金花外,还赏了御花园的各样名菊,希锦得了一盆金盏银台菊和一盆万龄菊,这都是万分名贵的,都是可以带回家,再邀请三五好友吃茶赏玩。 ——当然了,其实没那心思的。 ********** 重阳节过去后,便是要明堂大祀了,这明堂大祀三年一次,是在每年春初时便颁诏天下的,今年正好赶上明堂大祀。 这本来和希锦也没什么大关系,不过如今皇城中陆续传出一些风声,有人说官家身体撑不住了,要退位了,也有说圣旨已经下了,就等着皇太孙殿下回来颁布了。 当然也有一些其它传闻,比如说官家其实属意他人,皇太孙殿下这次去剿灭摩尼教,只怕是有去无回。 原来此次摩尼教集合了几个州府的教众,以“官逼民反”为号,采取流动作战之策,挥师南下,连克数县,俨然已是大患。 这次阿畴调兵遣将,捉拿摩尼教首领,竟一路追到了万山老林亲赴险境,但具体如何,还不知结果。 这些是非常隐秘的,七拐八弯才传到了希锦耳中的。 宁家几位郎君听得消息,也都担忧,便派了宁二郎过来问起希锦,希锦能说什么,少不得叹一声。 往日希锦熟悉的帝姬、命妇以及其他宗亲家眷,也都投了拜帖,显然有探听消息的意思。 甚至就连那霍二郎,今年新科的探花郎,都通过宁四郎打探起消息。 对此希锦一概不理。 这一日,莫三娘约了希锦出去看那训练车象,希锦听着倒是觉得有趣。 锦宫春暖 第146节 汝城没有大象,她是来了燕京城后才见过大象表演,如今看禁中训练车象,也算是瞧个稀罕。 于是当日便寻常衣裙,坐了犊车出去。 一路上,两个人难免说话,不知怎么便提起前几日重阳节宫宴,莫三娘道:“那一日,娘娘走得早,并不知后面,原来霍家的家眷也入宫了。” 希锦心里一动:“哦?” 她当时因芒儿困乏,便先走了,确实不知道后面的种种。 莫三娘抿唇,笑了笑,道:“陆大将军也在呢。” 希锦便懂了。 之前阿畴便提起过,似乎官家那里有意把韩相家的嫡亲孙女和陆简作配,如今看来竟真有了眉目,现在算是“相看”? 她也没想到莫三娘和自己提这个,便道:“是吗?也是没想到呢。” 莫三娘颔首:“也是一桩良缘。” 希锦心中难免有些疑惑,便多看了莫三娘一眼。 她面上略有几分红晕。 希锦突然懂了。 她待要说什么,两个人的车马却已经到了街上,周围喧闹,不好再继续刚才话题了。 为了这大祀,如今已经选派三卫羽林兵,为燕京城的街道重新修筑泥路,那泥路平整,中间是御驾专行的黄道,并已经开始向百姓申明戒严的日子,到时候寻常百姓是不能走的。 莫三娘笑着道:“你瞧,这种路以后我们是走不得了,不过娘娘你却能。” 希锦便也笑:“说哪里话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她心里明白,皇后是可以陪着皇帝乘坐五辂走这条路的,天下女子中只有皇后一人可以。 莫三娘这暗示很明显了。 不过希锦并没多言。 虽然她和莫三娘关系要好,可有些话她也不会多说。 莫三娘是莫妃的侄女,莫妃熬了一辈子只是一个妃子,从未有机会踏上这样的帝王大祀御驾专行的黄道。 可这样的莫妃已经是莫家的期盼和敬仰了。 两相对比,希锦便明白在莫三娘眼中,能走那条路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 她当然也就不会轻易和人谈论这些。 莫三娘说完这个,显然也觉得自己逾越了,便忙笑着说起别的,把话题岔开了。 观赏了训练车象后,希锦回去府中。 她还在想着莫三娘的话。 莫三娘竟然心仪陆简的。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陆简虽然老了一些,但其实也就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长得也算英武,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关键人家还是皇太孙的亲舅舅,押中了他,那就是押中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莫三娘暗暗倾慕他,也并不奇怪。 不过显然官家看不上莫家,自己后宫妃子的母族,那妃子又没儿女,自然会帮衬着自己的孙子,他根本不屑用陆简来笼络莫家,而莫家也根本入不了他陆简的眼。 陆简这亲事最大的用处当然是为阿畴拉拢一位权臣,而拉拢韩相就是最值得的了。 她想了一番,又想起后面那些试探的言语。 看来满燕京城都在猜呢,这会儿什么都是紧绷着的,官家病弱,皇太孙在外,这其中会不会有变故,以及这帝位什么时候更迭,所有的人都在盯着。 这让燕京城的空气变得稀薄,周围的气氛都是沉郁的,希锦甚至感觉,自己每喘息一下都有些艰难。 能怎么办,熬吧,熬到阿畴回来,熬到那一刻。 在这之前,不能说,不能动,什么都不要干。 安分地守着,相信她的阿畴,他一定会为自己,为芒儿,挣得偌大家业,实现他往日诺言。 她垂着眼睛,安静地想着心事。 这么想着时,又觉得身上没什么力道,估计是春困秋乏,自己正是疲乏时候,再者因为担心阿畴,这几日可谓是茶饭不思。 回来后,懒懒地靠在榻上,又想起那希钰,更觉不喜。 这人,还不知道脑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呢。 正想着,就听外面侍女提着裙子,匆忙来报,却是说,如今皇太孙殿下已经进皇城了,回来了。 希锦正煎熬着,就如同旱地里的鱼,浑身没劲儿,如今猛地听到这话,那简直是沙漠里行走遇甘霖,欢喜得险些蹦起来。 当下赶紧命侍女去打听,到哪儿了,人到哪儿了。 侍女提着裙子匆忙往二门外,等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道:“王詹事说,这才马上要进燕京城,便是进了,估计也得先进宫面见官家。” 希锦一想也对,要见官家,当然要见官家了! 官家病了,行将就木,阿畴回来了。 这会儿阿畴回来,一定不容易,这趟去剿灭那摩尼教,肯定是立了大功,要赶紧封赏啊,什么好东西都要给自己阿畴! 当然还有自己和芒儿! 总之这次阿畴做了一桩大事,大快人心,绝对不能被亏待了。 她捏着裙子,在房内走来走去,走得那鞋子上的珍珠蝶儿都跟着翩翩而起。 她陡然间想起来了,急有什么用,还是想着做些什么吧! 她当即唤来若圆,吩咐下去,让厨下准备好膳食:“看殿下往日喜欢吃什么,就做些什么!” 若圆听着也是一怔:“那殿下喜欢什么?” 这话倒是把希锦问住了,她想了一番,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阿畴喜欢吃什么。 她叹道:“罢了随便做一些好的吧,挑着往日我爱吃的就行了!” 她爱吃,她亲亲的阿畴必然也爱吃吧! 若圆当即去办了。 希锦又命红燕准备了面汤,她要沐浴。 她想着,阿畴要回来,她自然是要好好和他亲近,抚慰他疲惫的身子。 这么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他一路舟车劳顿的,还能行吗?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消散了,他年轻体壮,他便是赶路三天回来后照样生龙活虎! 如果不生龙活虎了,那怕是出大事了。 很快红燕便准备好了香汤,所谓春取桃花,夏摘荷花,秋采芙蓉,冬煎雪水,如今正值春夏相交时,红燕为希锦准备了桃花浴,又加了兰草和其它一些调配的药草。 一番沐浴后,身上已是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希锦便给自己涂上一层薄薄的雪蜜膏,再穿上轻薄的帛纱,搭配上燕京城流行的醉烟纱,揽镜自照,美得犹如三月里才爬上枝头的明媚桃花。 一旁若圆都要看呆了,喃喃地道:“我都要疑心大娘子不是人,怕不是粉玉揉捏成的人儿!” 红燕却是红着脸道:“我倒是觉着,咱们娘娘那身子……生得真好。” 只是刚才那么不经意间瞥到,她都要被惊到了。 那么大,充盈雪白,绵软柔腻,当娘娘沐浴时,那滑嫩雪白便轻盈盈地在她细指间流淌,仿佛要溢出般,只看得人目眩神摇。 便是同为女人,她都震撼到了。 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会忍不住去想若是触碰到,会是什么样手感。 红燕想着想着,脸都红了,赶紧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多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希锦可不知道红燕和若圆的心思,她正一门心思惦记着阿畴。 她可怜的阿畴,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担惊受怕吃苦受累,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凶狠的摩尼教,可曾受伤吗,在外风餐露宿时可想她了吗? 她胡思乱想,她前前后后,这么一番忙活后,忽然间若圆急匆匆来了。 若圆脸色却是不太好,道:“外面突然来了羽林军,把咱们王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希锦:“啊?” 这会儿天已暗了下来,希锦站在那窗棂前,看着远处,暮霭沉沉,压得人心里透不过气。 王詹事已经特意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是却没打探到什么,只是说外面店铺都已经寂静,四无人声,羽林军已经将太孙府外团团围住。 他白着脸道:“都是手执长枪大戟的,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我看着只是弓箭手就有一千多人,不光是咱们太孙府,就是附近居民房屋上也都是埋伏了。” 换句话说,此时的太孙府已经是插翅难飞。 希锦听此,心里冰凉。 此听说阿畴回来燕京城,正欢天喜地,突然就这样,莫不是阿畴事败,中了人家圈套? 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和芒儿也晚了。 她脑中瞬间浮现出许多画面,诸如五马分尸,诸如自己和芒儿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会死得很惨。 不过她到底一咬牙:“成王败寇,有什么怕的!既是要那泼天富贵,一个不好,少不得一身剐。” 当下便也不慌了,反而让人将芒儿抱过来。 她一把搂在怀中,心里想着,要死娘俩一起死!最好是一家三口一起死,到了阎罗殿也能帮衬着。 这时候,芒儿却仰脸问道:“娘,怎么了?” 希锦看着儿子那稚嫩的小脸,故作从容:“没什么,外面可能有些变故,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怕,万一有个什么,娘会一直抱着你,保护你。” 芒儿歪头,他想了想,却道:“娘你不要怕,爹爹和舅翁翁会保护我们的。” 希锦:“嗯,娘不怕!” 但心里还是怕。 芒儿仿佛感觉到了,他伸出软乎乎的小胳膊,搂住希锦的脖子。 锦宫春暖 第147节 他仰着脸:“娘,不怕不怕。” 说着这话时,还用小手努力拍着希锦的肩膀来安抚。 希锦顿时心都化开了,又酸又软又感动。 她紧紧抱着芒儿:“我的芒儿真好,娘不害怕,万一有个什么,咱也不怕!” 芒儿搂着希锦,认真地道:“不会有什么,娘不要怕!” 希锦:“嗯嗯嗯,好孩子,娘知道了,不会有什么,你不要怕。” 芒儿便有些无奈,他皱着小眉头,总感觉娘不相信自己呢。 这时候,突然间,就见王詹事又匆忙跑来了,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喜还是苦的表情。 他喘着粗气道:“娘娘,刚才,刚才殿前司骑军首领王大人已经带着兵马赶来,刚才他说,说让我们捎句话,事出突然,唯恐有变,只好先将皇太孙府护上,说若是惊扰了娘娘和小殿下,是天大的罪过,还请……” 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不过希锦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心里踏实了。 看来不是出事了,刚才那些兵马其实是来护着他们的? 王詹事又道:“那王大人说,请娘娘和小殿下不必惊惶,如有所需,知会一声。” 希锦:“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王詹事:“外面已经戒严了,街上空无一人,至于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那王大人也没提,娘娘你稍安勿躁,等等看,我等再出去探探消息。” 希锦颔首:“好,没事了,既是王大人这么说了,我等就安心等候便是,王詹事,麻烦你知会府中上下,一切按部就班。” 王詹事小鸡啄米连连点头:“是,是,小的知道。” 显然遇到这种事,一向还算稳重的王詹事都有些慌了。 不过希锦在经过刚才的惊吓后,反而不慌了。 她的阿畴,既然要做事,那就一定能成。 他去剿灭摩尼教,摩尼教都没能困住他,既然回来了,万万不至于一脚踩到别人的陷阱中。 更何况还有陆简,那陆简有着赫赫军功,也不是吃素的。 在恐惧退去后,希锦胸口竟然涌向出激越来,犹如潮水一般的亢奋几乎席卷了她。 她不敢去想如今的这形势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阿畴回来便出了这变故,宫里怎么了,老官家怎么了?接下来事情会怎么样? 她隐隐有所感,但又不敢去想,这种难以名状的抓心挠肺几乎让她手指尖都在颤。 她知道自己要冷静,要熬,一切熬过去,便能云开雾散,便能得到自己极度渴望但又一时没拿到手的。 看来外面那些传闻确实是空穴来风了,看来整个燕京城那诡异的气氛都是有缘由的。 而接下来两日,整个皇城中都很不一样,这天都是乌沉沉的,往日总是喧闹的街道也鸦雀无声,只有偶尔飞过家中的鸟雀,才勉强让人感觉这燕京城的天空并没有完全凝滞。 王詹事陆续探听到一些消息,据说皇城方向有械斗之声,还有伤亡惨叫。 不过这些当然距离希锦很遥远,整个太孙府都仿佛古井一般,没有任何波澜。 希锦也命底下人盘点过府中日常所需,有一些囤积,只要别太挑剔,是够用的。 吃饱喝足之余,她也没别的心思,难免想多了,想想万一成了如何,万一败了如何,这其中不知道多少煎熬。 忽然这一日傍晚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这秋雨,那王詹事匆忙过来,顾不得手中的油纸伞,便连忙道:“娘娘,宫里头派人来接,要接娘娘进宫去,娘娘收拾下吧,带着小殿下这就过去吧。” 进宫? 希锦瞬间心跳加速,砰砰砰地跳。 这是福还是祸? 阿畴办好了,她要跟着鸡犬升天,还是输了,她也要跟着送命? 她再次详细问了问,又让底下人过去府门去查探,然而显然这些守卫也并不知道,包括那王大人,这些人充其量也只是宫中侍卫,那些要紧事怎么会知道呢。 只是从那还算平静的气氛中,她又隐隐感觉,应该是好事吧。 如果真是要赶尽杀绝,兵贵神速,直接上来就绑了,哪还有功夫在这里等她更衣打扮呢? 她到底是回去房中,重新换上了隆重的诰服,又命奶娘和丫鬟为芒儿换了簇新又喜庆的衣裳,这才带着芒儿赶过去宫中。 希锦抱着芒儿坐在那辇车中时,竟觉得手沉:“芒儿倒是比之前沉了。” 旁边奶妈惶恐不安,不过还是勉强陪笑着道:“是,小孩儿见风长,如今赶上开春,那更是长身子的时候呢,咱们小殿下如今身上肉扎实了,个子也高了一些。” 芒儿听着,仰脸看向希锦:“娘娘,芒儿长高!” 小孩儿说话童声童气的,说话很用力。 此时生死不知,希锦提着心,不过听到这话,还是努力笑了,她抱了芒儿一个满怀:“对,芒儿越来越聪明,芒儿要长大了!” 确实长得快呢,过年那会儿,抱着他去看灯,还不会说囫囵话,如今乍一听仿佛能说整句了。 那马车出了王府,希锦不再说话,车内也安静下来了。 希锦便从那车帷幔缝隙中看向外面街道,此时的街道实在是看得人触目惊心。 若是往常,这燕京城的街道仿佛昼夜不息一般,坊巷桥头以及隐僻去处都是那铺席买卖,哪一日不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但是现在,这些荡然无存。 街道上有残留着的瓜果皮屑,路边每家店铺都是紧闭门户,还有那些匆忙间仿佛来不及收摊的破包袱并草席子,上面铺陈着一些烂果子和野菜。 旁边夹巷中的两只贼溜溜的猫儿,仿佛是这街道上唯一的活物了。 整个燕京城就仿佛遭遇了一场浩劫,这让人难免心紧。 马车继续往前,却是开始有人了,仿佛在收拾清洗,从衣着看,有那街道司的青衫子,这是吃俸禄的,也有官府差雇的倾脚头,或提着桶,或挑着担,在那里清洗街道。 希锦看到,那泼下来的水,仿佛是红色的,混着污泥,流进了沿门通渠中。 她颤巍巍地收回视线,抿着唇,不再看了。 她原本只是汝城的商贾女,确实没什么大见识,也没见过太多杀伐生死,可现在踏入了这皇城最中心,走到了那个位置,以后这些事对她来说也许不稀奇。 人这辈子总该走出第一步,譬如她当年举起棍子来抽打那孙嬷嬷,棍子打在骨骼和肉皮上的感觉,你能感觉到棍子底下是活生生的人,其实也是瘆得慌,可该干的总得干。 打出去第一棍子后面就好办了。 杀人估计也是这样吧。 为了当皇帝当皇后,哪能不杀人呢。 再往前走,接近禁中了,便可以看到那坊巷间布满了兵卒,约莫一百多步便有一军巡铺,其中有兵卒三五人走动巡检。 希锦的辇车经过时,便被那都巡检使拦下,随行内侍拿出了皇太孙府的牌子,那都巡检使慌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敢抬头,赶紧单膝跪地,连声说恕罪恕罪,就放行了。 希锦便从那都巡检使的惶恐中多少品砸出一些滋味。 这里距离禁中很近了,他们这些巡检兵卒间估计消息走得快,已经隐约知道什么了。 及至到了宫门口,却见大门前布满御龙诸直,那御龙诸直都是官家身边的侍卫,如今却在这里守着了,这更让人明白,这是天大的事。 这一次那御龙诸直并没有拦下希锦,反而恭敬地打开门迎了。 希锦便搂着芒儿,乘坐那辇车,长驱直入进入宫中。 这巍峨宫殿间,四处可见肃穆的军卫士,都是衣着锦袍头戴幞头的,看得出这是从外面来的,不是原本禁中的。 这一路行来,希锦所见种种,其实逐渐让她开始越发笃定,阿畴确实成事了。 第78章 登基为帝 心里虽然稳妥了,但是不亲眼看到,终究存着忐忑。 好在这个时候,便有华服宫人并内侍过来了,说是奉命恭迎娘娘的,还说前殿暂时不方便,让娘娘先过去莫妃娘娘宫中稍作休息。 希锦听着这话,越发松了口气,其实阿畴作为皇太孙,在宫中是有寝宫的,不过并不经常过来,现在显然不合适,于是她便先去了莫妃娘娘那里。 一路过去了,她可以看得出,那内侍们看到她,一个个都小心起来,那是努力控制却依然无法压下去的恭敬小心,生怕得罪了。 这时候,莫妃已经迎过来了。 她的表情中明显有着比往常更浓烈的热情,以及一些不太自然的恭维。 她上前一把拉住希锦的手:“希锦,你可来了,你可来了!” 她重复了两遍这句话,便看到了芒儿,之后便蹲下来,热切地道:“咱们的小殿下,可真好,真好啊!” 这些话听起来没头没脑,不过希锦并没奇怪,她可以感觉到这是莫妃娘娘在饱受惊吓后的语无伦次。 她在试着用一些言语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 于是希锦反而冷静下来,道:“还好,我们刚进宫,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在娘娘府中歇息片刻。” 她抿了抿唇,道:“殿下应该后续有些安排?” 这话其实是试探的意思,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莫妃娘娘知道。 但她不想直接问,也不想让莫妃娘娘知道自己知道多少,所以她说这话,就看莫妃怎么说。 那莫妃却连忙点头,道:“是,殿下自然有安排的,既如此,你们赶紧进来,进来歇息——” 说着间,莫妃忙把希锦和阿畴请进了宫中,进来后,便开始招呼宫娥准备吃食,准备面汤等。 沐浴更衣后,很明显大家都冷静下来。 莫妃私底下拉着希锦的手:“希锦,你,你如今知道多少?” 希锦听着她紧绷的声音,摇头:“我才进宫,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也没和我提过。” 莫妃:“这样也好,不知道也没什么,你,你这下子你可把心放到肚里了吧。” 希锦这才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莫妃道:“以后天大的福气等着你,你不要急,先安稳住在我这里,等着殿下那边的消息。” 希锦此时听莫妃说,那心才真正放下,放下后就是全然的欢心,没有任何杂质,喜欢得恨不得马上见到阿畴。 不过这到底是皇宫里,可不是自己家府邸,是说见就见的。 莫妃如今自然是可着劲儿地巴结希锦,命人拿来了各样精致吃食,处处周到。 锦宫春暖 第148节 对此希锦安然受了。 只是她终究小心着,不肯让芒儿离自己左右,生怕万一有个什么。 这深宫之中,眼看着是花团锦簇,细看下面却是危机重重,若真有个什么,母子死到一处,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呢。 莫妃不敢怠慢,还特意让人收拾了住处,把自己昔年官家御赐的各样摆设陈列都拿出来,好给希锦布置卧房。 正这么布置着,就听外面侍卫来报,说是有内侍过来,请太孙妃娘娘过去。 希锦感觉到,莫妃明显一愣,她看了看希锦。 希锦便笑了笑。 人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事,她是寻常商贾出身,但到了这一步,站在高处,俯瞰这世人,各样人心,似乎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下她也就上前,很淡定地问起那宫娥外面情况。 宫娥恭敬地提起:“并不知究竟,不过看上去是带御器械陪着那位公公过来的,说是要请娘娘前往。” 希锦:“那世子呢?” 宫娥:“请世子殿下留在莫妃娘娘宫中。” 希锦便了然。 宫中各路侍卫巡视分门别类,各有所属,比如殿前司统领了殿前诸班以及御龙诸直,这些都是护卫禁中殿宇的,除此之外大内还有侍卫数万,这数万侍卫中又挑选出顶尖侍卫,为大内高手。 这些大内高手中又有六人,为带御器械。 这都是专门守在帝王身边守护的。 若是出什么事,那自然应该是御龙诸直来抓人,现在带御器械过来,这是行保护之职。 当然了,关键是,若出事,那芒儿是阿畴亲子,是嫡亲皇玄孙,这才是斩草除根的要紧之人,那应该是把芒儿带走。 她想通这个,也就越发笃定,笑着对那莫妃娘娘道:“娘娘,既如此,那我先遵旨前往,还烦请娘娘照顾好芒儿。” 莫妃娘娘恭敬地低首:“好,你放心便是。” 一时希锦随着那内侍过去,一路上,却见宫中戒备森严,那深阔殿宇前侍卫林立,全都是一色的黄绣抹额、黄绣宽衫和青窄衬衫,一个个肃穆安静。 往日总是能看到的洒扫小内侍和宫娥,全都不见。 她视线扫过那巍峨宫宇。 天阴沉沉的,这殿宇之上连个雀儿都没有的,一片死寂。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这深宫禁内各样侍卫宫娥内侍不计其数,但所有的人都可以屏住呼吸,仿佛不存在一般,就这么安静地隐在其中。 就连为她赶了辇车的那内侍都是严肃的,没什么表情的。 这让人感觉,仿佛这宫墙重仞间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深宫之中,风谲云诡,杀机四伏呢。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越发平静下来。 这辇车继续往前,走到一处殿宇前,突然停下来。 她看了一眼两旁,天武、金吾、武勋和羽林兵士并列护卫,肃穆安静。 她在内侍的服侍下,下了辇车,这时候就有诸多宫娥过来了,那些宫娥手中执着黄盖掌扇,恭敬地迎她。 入眼所见,那些内侍,侍卫,宫娥,全都是锦衣华服,这些人簇拥在希锦身边,灯火华耀间,那黄盖掌扇上的雉尾在希锦眼前散发出缤纷华丽的光。 希锦微眯了下眼睛,昂起头,在那宝灯华彩中,随着引领宫娥踏过一道宫门,上了正殿,之后,便入了那深阔肃穆的殿堂。 殿堂一旁羽林军林立,还有朝臣俯伏在旁。 希锦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那些朝臣穿戴冠服,执笏侍立,神情庄重沉肃,显然摊上了天大的事。 希锦拾阶而上,裙摆几乎拖地,有宫娥俯首在旁,为她撩起裙摆。 她一步步走上那大殿,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畴。 阿畴着犀金玉带紫公服,头戴七梁额花冠,一袭金涂银革带束住窄瘦的腰肢,他看上去雍容浓艳,华贵沉肃。 希锦看到他的时候,便觉,这霭霭暮色亮了起来,这重重殿宇终于添了几分活气。 没有人告诉她,但她知道,数万御侍三千宫娥,全都仰他鼻息。 阿畴看到希锦的时候,神情间并没太多波澜,他只是伸出手来,挽住她的。 此时并不需要太多言语,她懂。 阿畴便领着她,迳自往前,登上最后的金阶。 两个人一起跪下来。 在那御座之旁,有内侍,有史官,也有各样人等,他们全都端立守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于是在百官的见证下,在内侍的簇拥中,一位年迈的老臣拿出了黄绫绢的卷轴,开始一字一句地宣读那圣旨。 年迈的声音拉长了调,在森严的大殿上回响。 这竟是官家的遗诏。 原来他已经死了。 那遗诏是冗长晦涩的,对于希锦来说有些难懂,不过她还是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 官家死了,要把皇位传给阿畴,阿畴就要登基为帝了。 其实希锦并不懂,这个时候为什么她也在,按照她所学的宫廷规矩,她并不需要在这里。 她跪在那里,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一旁。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阿畴跪下时的袍角,那袍子宽大,流溢出好看的褶皱,上面的金银钑花华美精致。 她心里满满胀胀的,有兴奋激动正在迅速生根发芽。 圣旨宣读完毕,阿畴握着希锦的手,起身。 随从侍候的内侍,恭敬地弯着身子,以红丝绦系起来那黄绢卷轴,之后膝行至阿畴面前,高高举起,将那圣旨奉给了阿畴。 阿畴接过来后,便再次握着希锦的手,走上了那金阶。 希锦其实不太懂,她觉得这个仪式似乎不对,她不该走上去,应该跪在下面,因为她以后按理是皇后,皇后也是臣,应该跪在下面。 可阿畴领着她的手,她也没挣扎,反正就顺势上去了。 金阶下的百官似乎感觉到了,大家低着头,暗地里眼神快速交流,面上也出现异样。 不过这些只是风平浪静湖面下隐藏着的暗流,并没激起任何波澜。 毕竟,这殿堂之上是林立的羽林军,大内高手六大带御器械中的四位全都侍在一旁。 文官们口中的家法礼法在权利的交替和倾轧中,是如此孱弱单薄。 即将执掌天下的年轻储君显然也并不在意他们心中所想。 他生得足够俊美绝艳,着了那象征着尊贵的袍服,牵着自己妻子的手,往前走,迈过那黄色帘幕,迳自登上了那无人能及的宝座。 希锦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看下去,才知她已经站在了金銮之巅。 下面百官都已经齐刷刷地跪下,两排持剑羽林军也都单膝跪地,训练有素,威武肃穆,却足够恭敛。 再之后,便听到众人一起高呼千岁,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呼声排山倒海一般,自壮美华丽的宫殿飞出,响彻宫廷,直入云霄。 这一刻,指尖便有种难言的酥麻和激动,如电一般蹿过全身,让她心尖都在颤抖。 她要当皇后了啊…… 希锦以为一切就此结束,接下来可以松口气。 不过她到底是对这皇家的繁琐礼仪不够了解,在那殿上享受了文武百官的恭拜后,希锦作为“储君妇”,被引领着离开那大殿。 她迈步离开时,侧首看了眼阿畴。 这段日子他不在,她其实是惶恐的,忐忑的,就那么牵肠挂肚,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怕他出了意外自己母子无依无靠,也怕他出了意外这件事本身。 她心疼他。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平安归来。 此时的他,金涂银的簪笔微往前倾斜,光华柔润内敛的水晶珠衬得那如玉面庞矜贵雍容,幽深的眉眼有几分莫测的深沉。 此时的他熟悉又陌生。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不合时宜。 他却抬起手,在那宽袍大袖下的手轻拢住她的,之后薄唇轻动,低声道:“放心。” 只是两个字而已,清沉地滑入她的耳中,也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他说安心,那她安心便是。 于是她便在礼直官的导引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出了金殿后,希锦被服侍着上了平头辇,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绕过崇政殿,路经殿中省、宣徽院和国史殿,迳自抵达了位于内香药库西侧阿畴的寝宫。 那里已经布置妥当,警卫森严。 不过显然这里也已经被收拾妥当了,有宫娥簇拥着希锦,伺候希锦沐浴更衣,之后便有内侍领了芒儿过来。 看到芒儿那一刻,希锦心底的激动几乎瞬间迸出,她一下子抱住了芒儿,抱得特别紧。 当皇上了,当皇后了,当皇太孙了。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这么疯狂尖叫,这些话被她死死压在心里。 她抱紧了芒儿,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间,绽开一个无法控制的笑,之后深吸口气,恢复了勉强维持的平静,放开了芒儿。 她捧着芒儿的脸,和幼小的他对视。 芒儿的眼睛清澈稚气,有些纳闷地看着希锦。 希锦:“芒儿,今天发生了许多事,等回头你爹爹会给你讲,现在你不要多想。” 锦宫春暖 第149节 芒儿:“娘,我没多想啊。” 哦…… 希锦点头:“那就好,我们安分在这寝宫中,等等,我们等着好消息。” 芒儿猛点头:“嗯嗯,我明白!” 希锦便觉有些没意思,这小人儿怎么也不害怕,也不振奋,她需要以一种含蓄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疯狂的欢喜发泄出来。 他这么平静,倒是仿佛她这做娘的不淡定。 芒儿仰着脸,他看出自己娘亲的失望,想了想,道:“娘,你不高兴吗?” 希锦压平了唇角,严肃地道:“一般般吧。” 芒儿有些意外,他歪着脑袋打量她,就困惑的样子。 希锦便领着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早了,我们早点歇息。” 真没意思,这什么孩子,连激动一下都不会吗? 看样子,阿畴不会过来睡了。 老皇帝死了,皇帝的死叫驾崩,这驾崩自然和寻常人家不同。 他死了,涉及到各种礼仪,还有新皇登基等,估计有很多事要办,阿畴怕不是整夜不睡觉地忙。 芒儿道:“那我的书呢,我今天不读书了吗?” 希锦无奈地看他:“这会儿还读什么书?” 芒儿:“娘之前不是说,要日日苦读不可懈怠吗?” 希锦:“……” 她真是不想搭理这无趣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怀疑将来他的妻子得多无奈啊! 不过很快她又觉得,阿畴也很无趣,父子二人真是仿佛不同,但异曲同工。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略用了些膳食,便让芒儿跟随内侍去一旁侧殿歇息,她自己则由宫娥服侍着先歇了。 说是歇下,可躺在那里,哪睡得着呢。 住在皇太孙府,因那里距离闹市不远,街市上叫卖之声都能隐隐听到,便是夜间时候,也能听到笙箫之声。 不过现在在这深宫中,竟是鸦雀无声,万籁俱寂,只有那漏壶发出很轻微的声响,规律而无趣。 她难免多想了,想阿畴,想皇位,想她今日登上那宝座,和阿畴并肩而立俯瞰群臣的感觉。 那群臣可都是执了玉笏,着了冠服的,这不是寻常时候,这是皇家礼仪,是百官在她面前俯首。 她深吸口气,压抑下那无法抑制的激动。 之后,她便突然想起来那老官家。 老官家竟然死了。 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便难过起来。 其实她明白,阿畴的父母因为官家死的,阿畴之所以流落在外遭遇困苦也是因为官家的昏庸,阿畴心里是怨怪官家的。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官家至少在她认识他的这段日子扮演了一个还算慈爱的翁翁。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一个对自己表现出慈爱的老人没了,再也见不着了,总归难过。 不过很快,她想起阿畴,便心疼起来,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滋味,难过还是痛快了? 估计终究心绪复杂吧。 这让她想抱抱他。 这时候,外面却突然响起云板之声,那声音尖锐刺耳,连响四声。 希锦心中不免生疑。 她知道报丧时,是要敲那云板的,四声,这是有人去世了。 当年她爹她娘去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但是那老官家明显已经没了,不是现在没的,结果现在才报丧,这里面必然有些缘由的。 可…… 她暗下惊疑,让自己不要去想了,想多了也没用。 历代帝位之争,都是凶险至极,反正她家阿畴赢了就是赢了,至于具体怎么回事,管他呢! 这云板响过之后,外面动静便打起来,外面响起了哭丧声,一时之间,原本万籁俱寂的宫廷瞬间被许多的哭嚎淹没,就好像那些人突然从地缝里钻出来了,一下子会发出声响了。 她的寝宫外也响起来声音,好像是女官来了? 她当即掩面,也作势发出哭声,呜呜咽咽的。 第79章 入住锦宫 在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在数百素衣宫娥以及内命妇的陪同下,希锦为老官家烧倒头纸钱,烧那二人抬马拉轿车,之后在导引下,过去了那灵柩前,解下发来。 按照大昭礼仪,帝王驾崩,新帝可以柩前即位为帝,不过所有人等,不能戴冠,都要披发。 希锦一袭长发披肩,带领内命妇伏跪在灵柩前,阿畴一身素衣,披发上前即位为帝,希锦被立为后,帝后一起接受了两府宰官的草贺。 之后,便是繁琐而肃穆的国丧,满城百姓皆素服,各寺观敲钟三万杵。 这些事于希锦来说是混乱的,以至于后来她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记得那城郊诸寺观的钟声,一下下地响在耳边,让人不得安生。 这让她有些倦怠,又觉身上无力,偏偏心里是雀跃兴奋的,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以至于晚间时候夜不能寐。 好在这一日,这繁琐的国葬终于结束了,希锦也终于可以喘口气。 这会儿已经入秋,她懒懒地靠在矮榻上,这时候,外面却响起动静,之后便听到宫娥们的跪拜恭迎声。 她知道是阿畴过来的,便要撑着起身。 如今新帝才刚登基,还有许多规矩得慢慢摸透了,现在她也不太适应。 这时,阿畴却已经步入内厅。 希锦看过去,今日的他一袭赭黄大袖襕袍衫,腰佩通犀金玉环带,淡雅华贵。 其实自从阿畴离开去剿灭摩尼教,到老官家驾崩,阿畴登基为帝,希锦一共也就见了阿畴那么几面,全都是文武百官在场时,都是在繁琐的礼仪约束下,夫妻二人几乎都没有机会私底下说话。 如今见他突然过来这边寝宫,倒是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她就要下榻。 阿畴一步上前,抬起手来,轻按住她的肩膀:“不必。” 希锦微咬唇,便也没动。 她仰脸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他,唤道:“阿畴——” 他是帝王至尊了,不过她还是下意识这么唤他。 阿畴听这个,原本有些过于肃严的面庞便柔化了,他的眼神也温和起来。 他低首看着她,抬起手指来,轻抚了她的眉稍道:“累了是吗?” 希锦便感觉到一股龙涎香的气息,这是宫中专用的富贵香。 她摇头,不过很快又点头。 阿畴便坐下来,坐在榻边:“嗯?” 他很有时间,也很有耐心的样子,希锦也就趁势偎依着他:“是有些累,不过也没什么,你今日——” 她想问问他,今天是什么安排。 阿畴意会,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忙,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也没时间陪着芒儿,这几天应该能稍微喘口气。如今才登基,朝中内外还有许多事要办,还是会忙一些。” 希锦点头:“我明白。” 这可是当皇帝的郎君了,不能指望他还守着家里那热炕头。 阿畴却环视这寝宫,打量了一番,道:“以后你想住哪里?” 希锦听着,明白他才登基,她是皇后了,后宫许多事也得慢慢捋顺。 当下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想法,其实这处寝宫也还好吧。” 阿畴:“这里不太合适,到底是远了一些,我在紫宸殿上朝,或者御书房批改奏章,要走到这里要很远。” 毕竟这是储君的寝宫,之前老皇帝在,储君的寝宫到底要避锋芒。 希锦其实根本没什么想法,她便好奇:“那里觉得我住哪儿好呢?” 阿畴抿唇笑了下,这让他越发温柔起来:“就住仁明殿吧。” 希锦想了想,她曾经路过那仁明宫,颇为恢弘华美,金钉朱户大门,镌镂了龙凤飞骧,光耀溢目。 当下颔首:“好,那就仁明宫。” 阿畴:“我想着,倒也不必大兴土木,只从内库拨出一些银子来,把仁明殿略做修缮,再改个名字吧。” 希锦:“改什么?” 阿畴:“凤栖宫,如何?” 希锦:“凤栖宫?” 阿畴解释道:“原本想以你的名字来命名,叫锦宫,不过以后宫人都要避你的讳,若叫锦宫,终究不便,便干脆叫凤栖宫吧。” 希锦便觉不错,笑道:“好!” 一时阿畴便又说起那凤栖宫该如何修缮,看希锦喜欢什么样的,希锦兴致勃勃,开始畅想起来。 阿畴看她眉眼间都是神采,道:“刚才看你蔫蔫的,仿佛怎么了,如今精神头倒是起来了。” 这么说了一番话,之前那些说不出的生疏感已经远去了。 希锦便毫不客气地揽住他颈子,笑着撒娇道:“刚才累了,你回来,我便不觉得累了。” 锦宫春暖 第150节 阿畴声音便格外温和:“这几日辛苦你了。” 这其中繁琐忙碌,自不必言。 希锦听着,顿了顿,才道:“其实也还好,只是——” 阿畴:“嗯?” 希锦想想自己那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想想那其中的忐忑不安,突然觉得委屈。 其实已经当了皇后,都已经欣喜若狂了,什么都可以弥补过来了,过去那点事根本没什么。 但是在阿畴面前,想起自己的揪心,她便突然委屈得不行了。 她唇儿竟无法控制地扁起来,眼泪也险些落下。 她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哭:“你出门在外,我都吓死了,后来,后来,突然进宫,我也害怕!”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阿畴已经抬手一拉,直接把她抱在了怀中。 希锦趴在他怀中,哇哇哇地哭。 ************ 哭了许久,希锦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不过依然是啜泣的。 她抽抽噎噎地说话:“都要吓死了……” 那么委屈的声调,还有那哭红的眼睛,任凭谁看了不心疼? 阿畴搂着她,轻轻拍哄着:“没事,都过去了。” 希锦其实也觉得都过去了,犯不着再哭了,但她还是娇娇地哼了一声。 这是抗议,是宣示她在阿畴这里的地位,是要求被哄着。 阿畴俯首,用自己的鼻梁轻贴上她那哭红的鼻尖,道:“不哭了不哭了,以后便是皇后了,希锦要母仪天下的。” 母仪天下…… 这句话顿时让希锦心底压抑着的喜欢释放出来。 她欢天喜地啊,兴奋异常啊,她是皇后了啊!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母仪天下的荣光,便差点被母仪天下的繁琐礼仪给压垮,现在一切过去了,她可以尽情享受了! 她那尚且含着泪的眼睛便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笑着看他:“嗯,当皇后了呢。” 皇后啊! 这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不是什么安人,这是皇后,天底下独一份的皇后! 她喜欢得简直要哭了:“我竟然当了皇后,真的当了皇后,我,我——” 这欢喜在心里压抑了太久,拚命忍着,不敢喜形于色,现在在阿畴面前,终于可以尽情宣泄品味了。 阿畴显然也是心情极好:“嗯,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 希锦笑得不行了:“我看着很多人跪在我面前,当皇后真好!” 阿畴轻笑:“不过当皇后也会很辛苦。” 确实会很辛苦。 不说这些日子先帝驾崩,国丧期间皇后要带领内命妇操持诸般事宜,只说以后,春秋之季仲及圣节、郊祀以及诸般大庆,大小诸般宫宴,这些虽不需要皇后亲自过问,但都是要出席的。 眼下入了十月,孟冬时候,满城士庶都要出城祭扫,宗亲也要前去攒宫行朝陵礼,还要在上旬行孟冬朝飨礼,在宫中宴请百官并内外命妇。 希锦便笑道:“是很辛苦,不过我还是勉为其难当当吧!” 阿畴便越发笑了,低头亲她,又将自己的脸紧贴着她。 他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希锦身上那馨香的气息。 其实当皇帝有什么好,并不好,他已经打定了终老汝城的心思,这一生,就当那昔日的皇太孙已经死了吧。 可是希锦想要,想要富贵,当然也是他自己瞒不住了,两相权衡之下,他到底走出汝城,来到皇城,为自己父亲讨回那曾经失去的。 如今他到底得到了,他的父亲当了十三年太子,未曾登上帝位,不过没关系,可以当太上皇了,可以追谥号。 这一路走来并不那么容易,不过他做到了。 还有那老人,他不在了,终于不在了。 心里自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对自己翁翁的孺慕之心和对杀父仇人的痛恨,这两种情绪拉扯着,足以把他的心磋磨到粉碎! 只是他到底隐忍着,隐忍到这一日,自己终于掌控了一切,而那个老人也到底走到了这一生的尽头。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希锦,指尖开始发颤。 他想起在那幽暗的宫灯下,那个脸色灰败的老人,想起他那充满悔意的浑浊眼睛。 他后悔了,后悔了。 但是又能怎么样,他后悔了便能换回那失去的亲生儿子吗? 并不能,人死了就是死了。 那一刻,杀人诛心,他几乎在用毕生最是锐利的言语刺向他,让他痛,让他死不瞑目,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背负着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痛。 阿畴埋首在希锦的颈窝中,身体因为紧绷而颤抖。 希锦自然感觉到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他的腰,抱住他精瘦的腰,在那龙涎香的气息中,紧紧贴着他。 这一刻,两个人气息交缠,肌肤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 过了很久,久到外面响起更鼓之声,阿畴才慢慢地动了下。 他抱着她,用有些异样的声音道:“其实没什么,这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老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过去的恨,他不再去想,至于那父子亲情间的痛,他也不会去想。 他的父亲在那彻底的疯狂前曾经对他说,要好好活着。 他早就看开了,白云苍狗不过几十年,他要陪着妻儿,要好过这一生。 希锦勾着他的颈子,温柔地道:“对呢,我也这么觉得,反正他都没了,以后我们忘记他,最好是把这宫里修缮修缮,把过去的痕迹都清扫了,这是我们的皇宫了。” 把那狠心的老头子赶出去,以后没他什么事了! 阿畴:“嗯,把宫墙都粉刷一遍,再把各处都清扫了。” 还有朝中,朝中这些朝臣,不顺眼的,统统清理走。 当然这些并不着急,温水煮青蛙,他得慢慢来。 夫妻二人就这么搂着,说了好一番,低声商量着那内庭该如何修缮,便慢慢来了兴致。 就像是商量自家修宅院开铺子,这就很有兴味。 说话间,因阿畴提起以后诸般要操持的事,怕希锦辛苦,希锦便想起自己如今身上诸般疲乏。 她用脑袋顶着他的胸膛,有些撒娇地磨蹭着:“累死了,特别累,身上也没劲儿……” 她想了想,又说:“有点想吃东西了。” 阿畴听闻,道:“那想吃什么?” 希锦:“不知道,没食欲呢。” 阿畴便唤来宫娥,问起今日有什么新鲜的,宫娥回禀:“昨日封丘送来的蒲芹,才熬成碧涧羹。” 阿畴便命人奉上来。 原来那蒲芹是封丘送来的,封丘专有的,远近驰名。 碧涧羹是用蒲芹熬煮成的汤汁,汤汁清澄,香味怡人,颇为美味。 希锦多少有了些食欲,便用了半碗,阿畴也陪着用了。 谁知道刚用完,希锦突然难受,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畴见此,神情微变,忙抱住希锦。 希锦在他怀里,又是干呕又是咳的,折腾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待到终于平息,竟是喘息艰难。 她都要哭了:“总觉得难受。” 阿畴给她拍着背,哄着道:“乖,再忍忍,御医马上就到。” 希锦一头扎进他怀中:“要死了要死了!” 该不会她竟是没福气的,才当了皇后就要不久于人世吧? 阿畴:“别胡说。” 说话间,御医却是到了。 如今希锦身份尊贵,内庭中自然有些讲究的,那些宫娥们设了屏风,又落下了帷幄,有宫娥引领着将那医官过来为希锦诊脉,阿畴则从旁陪着。 那医官见天子在侧,自有些畏惧,越发谨慎,专心为希锦诊脉良久。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一旁侍奉着的宫娥全都垂着眼睛,恭敬地等着。 过了半晌,那医官终于睁开眼睛,放开了诊脉的手。 早有宫娥上前,拿了锦帕来,细致地为希锦擦拭了腕部,并覆上薄锦,落好了帷幄。 医官迳自起身,先行告辞,绕过那屏风出去。 宫廷中的规矩,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能榻旁说诊。 阿畴安抚地摸了摸希锦的发,也随着起身出去。 希锦难免有些提心,自己该不会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若是那样,亏大了呢。 而就在一旁偏殿,那医官恭敬地向阿畴道:“陛下,娘娘气血充盈,脉象圆滑,如同珠滚玉盘,往来流利,这是喜脉,以下官推测,娘娘已经怀孕两个月有余,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阿畴听闻,忙问:“娘娘这几日感觉身上疲乏,可是有碍?” 医官回道:“想必是怀孕之处,娘娘操劳过度,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仔细修养便是。” 阿畴听着,这才放心,当下重赏了那医官,并由内侍传讯至殿中省六尚局。 在内庭之中,皇后有孕,自是万千之喜,按照规矩,那御药和尚药局都要挑选精干,随时待命,其它各局诸如尚食,尚辇和尚衣等,也都要各司其职,在日常诸种细节中万千小心,仔细调理,以防不测。 锦宫春暖 第151节 他这里吩咐过后,才重新回来殿中。 撩开帷幄,就见希锦眼巴巴地等着呢。 他哑然失笑,撩袍坐下,低声道:“怪我。” 希锦狐疑:“你竟然还笑?你还笑!” 她这里都已经不舒服了,他还能笑出来。 阿畴却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喜欢地亲吻她脸颊:“你不是病了,是有了身孕。” 第80章 有喜 啊? 希锦惊讶。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好久不曾来月信了。 只是因为阿畴出门在外,她心里惦记,后来又赶上老官家驾崩,忙忙碌碌更是没有多想,如今身上疲乏难受,不曾想竟是怀孕了。 她之前怀芒儿的时候,可不曾难受过,好吃好喝的,以至于并没有这种体会。 到底是这一胎遭遇了许多事,以至于疲乏起来了。 阿畴笑着道:“按照时间推断,应是我走之前,你便已经怀上。” 于是难免想起到底是哪一步,两个人到底年轻,每每夜晚间许多花样,有时候一夜三次都是有的,竟不知哪次便得了这s身孕。 他又想起这一段的种种,道:“这些日子,你为我担忧受惊,又操劳过度,委屈你了,如今大事已定,后宫诸事,你暂且放放,交给那莫太妃吧,你不必太操心,只安心养胎就是。” 老官家后宫已经没几个要紧妃嫔了,如今说得着的几个都已经各自封了太妃,其中自然是以莫太妃为首。 莫太妃之前算是帮衬了希锦的,阿畴自然也不会亏待,以后必是要提拔莫氏一族。 这莫太妃自己又无血脉,只能效忠于阿畴,且依附讨好于这新皇后,是以阿畴对此倒是放心,可以让莫太妃辅佐希锦。 希锦也觉得不错。 其实她觉得后宫诸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好,不能大权旁落。 她相信阿畴,知道阿畴心里只惦记着自己,可阿畴如今是帝王,君王之贵,足以让天下勋贵拚命攀附,也自然会吸引一众小娘子目光。 况且他生得如此清雅俊美! 以后阿畴面临的种种诱惑自然多,人这一辈子那么长,心都会变的,是以握在手心里的才是最要紧的。 她得掌权,把控后宫,反正任何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要想着走后宫妃嫔这一条路子了。 而莫太妃,只要她别动心思送自家母族的小娘子进宫,那她就可以把莫太妃当做心腹。 当下她也就笑着应了:“之前我并不觉得疲惫,没有什么察觉,也就是这几日才觉得累了。” 阿畴:“还是要当心一些,殿中省六尚局会抽调精干之员,专门随时待命,帮你搭理膳食衣着,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希锦听着好奇,便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只要后宫女子怀孕,便会专门有这样的一组人马,负责料理各样琐碎,以确保皇嗣顺利诞下。 除此之外,那太医院的产科也会严阵以待,派出两位老御医,每日根据胎儿方位来描绘图谱,如此便能精准寻到那胎儿方位,并随时根据情况辅佐协助,或按摩推拿,或引导孕者做专门动作,以调整可能的胎儿错位等。 希锦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是惊讶不已:“竟是这般繁琐!” 她自然明白,民间女子孕育,有时候胎儿错位造成难产,几乎能要人命的,不曾想宫中御医竟然能做得如此周到。 不过略一想,她也就明白了。 宫中女子孕产,关系皇家血脉,不容忽视,自然需要一组人马随时待命,悉心照料。 她好奇问起来:“那生的时候,宫中可有妙法减缓疼痛?” 阿畴微抿唇:“这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他刚才知道的那些,还是因为他大概扫过六尚局职责,只是具体如何,他怎么可能知道。 希锦想想也是。 阿畴又安抚道:“不过没关系,马上宫中御医便过来了,问问便是。” 希锦:“嗯嗯嗯!” 这么说着话,果然那太医院并六尚局诸司使都匆忙赶来了,来了后,先跪下口称恭喜,之后才提起来这诸般安排。 事出突然,本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好在这些在太医院并六尚局都是约定俗成的,当即举起奏册,将草拟的安排都奉给了阿畴。 阿畴接过来后,看了看,命人递给了内殿的希锦。 之后他便问起生产时减缓疼痛之法。 那医官恰是产科经验丰富的老御医了,听闻这个便道:“倒是有些法子,可以推拿按摩,也可以事先膳食调理,如此能减缓疼痛。” 说着,详细提起诸般措施,不过那老御医最后道:“皇后娘娘不是头胎了,娘娘曾经孕育了太子殿下,是以再行生产时,便不会像头胎那么艰难。” 阿畴听闻,却是蹙眉,追问道:“为何?” 老御医听着,微怔了下,一时看向左右。 这事太过隐私,涉及一些难言之语,虽是医者,但因那是尊贵之躯,却不可让外人听到。 阿畴明白,便摒退左右:“但说无妨。” 老御医便也不再避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好一番说。 阿畴听了,却是眉头紧皱:“宽松了,所以才不疼?” 老御医:“可以这么说,涉及到入盆早晚,韧带松弛以及产道宽松。” 阿畴沉默。 沉默半晌后,他再次问了一个问题。 老御医听着,皱眉,沉思片刻,道:“这个就不好说了。” 阿畴没再说什么,让那御医先下去了。 一时回到殿内,他便把那御医所言原原本本说给希锦。 希锦听着,颇为稀罕,自然问东问西的,阿畴少不得和她细讲。 然而他越讲,希锦便也是迷惑:“可是我们生芒儿前,我觉得你本钱好大,如今依然这么觉得,可见并无太大变化,那凭什么认为第二次生的时候便少受些痛楚?” 阿畴:“……” 他试探着说:“也许是我长大了?” 希锦额头抽了抽,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话吗?” 阿畴略有些心虚:“兴许呢?” 希锦:“才不信你呢!瞎说!” 阿畴:“那就先不要想了,生产之前,那些御医都会提前做好筹备,为你调整膳食,推拿针灸,会助力生产。” 希锦:“嗯,也行。” 其实她也没太多担心,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况且现在有天底下最顶尖的御医以及各样人等伺候照料着随时待命,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一想也就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怀孕的喜悦。 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儿,那岂不就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 显然阿畴也感觉不错,眉眼间都透着愉悦:“这件事先不必外传,等过几天满了三个月,到时候外面知道了,估计各宗亲命妇都要进宫祝贺。” 希锦:“嗯嗯!我知道!” 这么说着,希锦突然想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来得正好!” 阿畴:“嗯?” 希锦笑道:“如今你贵为天子,我也是皇后了,我现在想着我们的芒儿孤身一人,太过单薄,总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帮衬着。那一日你不在家,我入宫赴宴,碰到了舅父,心里就觉得安慰了许多,他到底是长辈,也是真心为你打算的。” 阿畴温和地看着她:“是,舅父待我们极好。” 希锦:“所以我确实想着,总该再要一个。只是现在先皇驾崩,接下来你我都要守孝的,守孝两个月这个事情又耽误下去了,现在这样岂不正好?” 她笑着道:“正好我养胎,你守孝,我们两不耽误。” 阿畴看着她那笑,静默片刻,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倒是有个好打算。” ********** 因希锦怀了身孕,阿畴自然万分珍重,不但挑选最精干各局人员随时听命伺候,悉心照料,还召见了宫中几位太妃,以莫太妃为首,负责宫中诸事,只是每日向希锦禀报就是。 除此之外,他还特意召了希锦往日要好的,诸如莫家小娘子,以及其它几位宗室帝姬进宫,这样每日可以轮番陪着希锦,说笑逗闷,免得她在宫中无聊。 希锦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处处体贴,便也趁机提出,要求多购置一些话本子,她要看。 阿畴听了,却是毫不客气地拒绝:“若是看了,情不自禁怎么办?等你过了四个月,胎相安稳下来再说吧。” 希锦见他坚决,一时也是无奈,只好罢了。 好在宫中没有话本子,却有其他有趣玩乐,为了哄着希锦开心,阿畴命各样百戏每日轮着来,今日踢瓶弄碗,明日看那相扑,后日又来一个皮影戏,再不济还有教飞禽,并那踢弄等。 诸位帝姬如今是可着劲儿巴结希锦,更不要说莫家几位娘子,自然一个个都尽心尽力,处处逗着捧着哄着的,一切都为了希锦喜欢! 对此希锦自然喜欢,身子养得好,原来的疲乏也渐渐散去,面色反而比更为红润娇艳了。 这舒坦日子过得快,很快便进了十月,孟冬时节,按例上旬进行孟冬朝飨礼,百官与宰相入宫迎接皇上,希锦作为皇后也要随行。 希锦当了这皇后便怀了身子,诸事小心,并不敢轻易出面,如今过了三个月,这才正式露面。 她随着阿畴到了那去景灵宫,却见那殿中如巨椽一般的烛火彻底点燃着,肃穆威严的侍卫拱立在侧,入眼所见都是华炬金莲,更有教乐所伶工的奏乐萦绕耳边。 因阿畴体贴她怀着身孕,便省去了许多繁琐流程,只是诏令按照官序给诸位官员赐了花簪,那花簪多是珠翠花朵,众人纷纷簪在发间,看着倒是花团锦簇。 满场只有帝后是不簪花的,只是用了黄罗扇影花,坐在那辇车中,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繁花似锦的天街。 因是新帝,又因新后有喜,是以这次孟冬节赏赐比往常格外丰厚,便是寻常街市老百姓都得了洒下去的宫钱,众人欢呼不已,纷纷垫高脚尖要瞻仰天表。 希锦和阿畴坐在那辇车上,隔着那轻帷薄幄,望着那四周围,近处是身着锦袍戴了幞头簪赐花的禁军卫士,而远处隔着一层围子,则是那皇城的老百姓,那么多百姓,人头攒动,欢呼雀跃,一个个都是喜庆仰慕的。 希锦心里便不由生出一些异样的感慨来。 她以前不过是寻常商贾女,只想着爬到高处,荣华富贵,享受那从未享受过的,可是如今到了这个位置,俯瞰着这御街,看着那皇城的百姓,却又不免想多了。 锦宫春暖 第152节 她已经是天下人要仰脸瞻仰的一国之母了,难免就有些心思,开始觉得,或许真要母仪天下,或许身在其位,总归要做些什么吧。 这么想着间,她侧首看向一旁的阿畴。 白珠九旒之下,他正眼睑微垂,俯瞰着这满城繁华。 在华丽矜贵的帝王公服下,他鼻梁英挺,眉锋威严,清冷高远间,是无上的光华,是内敛的帝王之威。 这时候,阿畴突然抬眼,侧首看过来。 在那万人之上,两个人视线交汇。 希锦便抿唇轻笑了下,用几乎是唇语的声音道:“当皇上皇后了呢。” 很轻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阿畴原本略显清冷的眉眼便泛起笑,于是原本的威严便柔化了。 他抬起手,挽住她的,之后,略俯首过来,却是低声道:“我已夺得这偌大家产,希锦想好怎么做一个好东家了吗?” ************ 希锦这身子过了三个月后,诸事也就便利起来。 她如今当了皇后,这日子自是和往常不同,忙着掌管内庭,忙着学习各样礼仪,也忙着召见内外命妇入宫,好歹也拉拢拉拢人心。 一来二去的,她对于当皇后这事也娴熟起来。 她自己肚子渐渐大起来,不过并不觉得疲乏劳累,反而精神抖擞起来。 进了十一月后,便是仲冬时候,日晷渐长,天黑得早,也到了下雪时候了。 若是以往在汝城时,自然早早收拾妥当,在家里烤火舒坦,不怎么出门的,可现在当了皇后自然不如以前那么自在,倒是有许多事要忙碌。 这一日清晨鸡鸣时候,阿畴便早早召见了太史,太史观望云气占卜了吉祥,之后又要召见朝臣,朝臣行朝贺礼,并命宰执到郊外祭坛祭祀等等,好一番繁琐礼仪。 这些希锦倒是不必参与,不过因天冷,下雪,外面禀报说怕有那冻死在路边的穷困百姓,官服便免了三日的租屋钱。 希锦则以皇后之命,派了车马出去,设了大棚煮粥分发,以示抚恤。 她这么做,自然赢得百姓爱戴,一时也有内外命妇都有样学样,也跟着干,干完了自然过来宫中说道说道,有些讨巧的意思。 对此希锦自是不吝啬夸奖。 这大昭天下是自己夫婿的天下,以后继承这皇位的也是自己孩子,总之,自家的天下呢。 那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她是求之不得,各位愿意自己拿出钱粮来做好事,这就是为她的家业增砖添瓦的,当然必须赏! 反正宫里头的金钗银花多的是,也未必就有多金贵,赏一个出去,那内外命妇都当宝的。 这一日,恰好天降瑞雪,那嘉福帝姬和莫家几位娘子过来这里玩,希锦便干脆开筵饮宴,命人塑了雪狮,又装了雪山,一群人等在殿内赏雪吃茶,倒是惬意。 说话间自然提起如今燕京城的各样趣事,不知怎么,便说起陆简来。 嘉福帝姬听闻,笑道:“陆大将军如今和霍家小娘子那婚事,不是说差不多成了吗?” 希锦听着也是意外:“是吗?” 自打阿畴登基为帝,她身为皇后,自然有许多事要操办,以至于也没太留心这朝上的事,只知道阿畴登基后,陆简并不曾被擢升,听阿畴那意思是陆简自己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这位置便最适宜不过,不必太过招摇,阿畴只好想随他了。 至于别的,倒是没听说。 旁边莫三娘子抿唇轻笑:“好像是吧?” 话虽这么说,不过眼睛却是看着希锦的。 然而,希锦确实是不知道。 她大概猜出莫三娘子惦记着陆简,应该是喜欢得很。 虽然她不明白,陆简都三十好几了,比莫三娘子大十几岁,这有什么好惦记的。 只是陆简要和韩相家小娘子订亲的话,哪还有她莫三娘子什么事。 那陆简是铁石心肠的人,便是自己的婚事自然也要用到刀刃上,不会去娶一个已经不需要拉拢的莫家。 莫三娘子没有从希锦这里得到什么回应,显然也有些失望,勉强笑了几分,收回了目光。 希锦有些心疼,但也没法,便只做没看到罢了。 陆简那毕竟是她家夫婿的舅父,是她长辈,她就算和莫三娘子关系好,但也不可能对着长辈的婚事指指点点啊。 好在这时候,却听内侍来报,说是宫里头才送来的两只仙鹤,已经安置好了。 这仙鹤是专门驯养过的,就如同驯鸽子那般驯养,据说是驯得很通人性。 嘉福帝姬听了,很有些兴致:“仙鹤,是驯好的吗?” 希锦心里一动,却是想起昔日在那皇林苑。 当时阿畴以十八只仙鹤做配,围绕在她身边起舞,这事后来被宫廷画师画下来,传为美谈,甚至还有人以此吟诗作对。 如今自己已经贵为皇后,听说民间便有些传说,是关于自己如何凤翔九天,如何让仙鹤为之起舞的,总之传说很美。 如今阿畴竟然命人送了仙鹤来,好生养着,倒是成就一个美名。 当下也就笑道:“姐姐若是想看,倒是可以让人带了来,一起观赏?” 嘉福帝姬自然拍手叫好,于是底下人等连忙领了那仙鹤过来。 恰好这时候芒儿过来了,他如今已经入学,学业才结束,坐了那小檐过来。 嘉福帝姬便忙笑着招呼:“芒儿,快和我们一起看驯鹤了。” 芒儿眼睛一亮,他自然好奇得很,希锦当即命那驯鹤人领了仙鹤过来。 却见白雪皑皑中,那仙鹤头顶鲜红,脖颈修长,羽毛洁白犹如轻纱,看上去实在是神采飘逸,犹如仙物。 大家都纷纷赞叹:“这两只实在是绝品了!” 希锦便吩咐驯鹤人,那驯鹤人得令,吹了一声口哨,于是那两只仙鹤便展开轻纱般的翅膀,扑棱棱地飞起来,一时雪花飘散犹如白雾,那轻柔美丽仙鹤展翅遨舞,轻盈飘逸,美不胜收。 此景太美,以至于大家都看得忘记发声。 一直到芒儿拍手叫好,大家才回过神来。 那驯鹤人恭敬地笑道:“娘娘,殿下,且看小的召回这两只仙鹤。” 芒儿道:“好!” 驯鹤人便拿了一个木哨交给芒儿,让芒儿来吹。 芒儿疑惑,拿着那木哨,打量了一番,便鼓着小腮帮子,使劲一吹。 因为用劲儿太大,那木哨发出嘹亮的声响。 这时,就见那两只仙鹤盘旋着逐渐降落,终于降落在地上。 驯鹤人拍着手道:“献礼。” 那两只仙鹤便各自叼着口中物,过来希锦和芒儿面前。 希锦这才看到,原来仙鹤口中竟然各自叼了一朵梅花,也不知道从哪儿采摘来的。 那梅花红艳艳的,被雪白仙鹤叼住,清灵绝艳,美得让人窒息。 一时可真是惊叹不已,这驯得实在是太灵了。 芒儿更是拍手叫好,又嚷着要再吹哨子,倒是玩得尽兴。 众人也都纷纷长见识了。 待到这么玩了好一番,大家尽兴,看时候不早,几位也都告辞而去。 到了晚膳时候,希锦想起那仙鹤,还是觉得有趣,便问起阿畴来。 阿畴看她兴致勃勃,自也喜欢。 如今她怀着身子,又闷在深宫中,并不能经常外出,他其实也怕以她那个性子,会觉得烦闷,会吵着埋怨他。 于是他自然变着法儿地哄着,逗她高兴。 当下越发和她提起宫外还有奇禽苑,到时候可以陪着她去玩。 这么说着话,希锦便想起那陆简来:“舅父和韩相的婚事,可有些眉目了?” 本来之前不是说皇帝要赐婚吗,如今先帝没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打算了。 阿畴听此,道:“就在这个月吧,已经订下来了,舅父年纪不小了,我想着还是尽早完婚吧。” 希锦:“这样也好。” 阿畴察觉到了希锦的情绪:“怎么了?” 希锦便和阿畴提起那莫三娘来:“反正总觉得她好像对舅父有些心思。” 阿畴听着,略沉吟了下,道:“其实如今要不要和韩家联这门姻,也不是那么要紧,我会和舅父谈谈,看他意思,若是他有意,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能得偿所愿,执意选择自己心爱之人,犯不着非要让自己舅父委屈了,若是喜欢就娶,不喜欢再想别的法子。 希锦:“那也行,那你就和他提提吧。” 阿畴颔首。 希锦想起那莫三娘,叹:“不过你觉得,舅父他……能对莫三娘有什么心思吗?” 其实自从那一日,就在宫门口,陆简扶着芒儿上马,握着芒儿的手,她便觉得陆简还挺好的。 那么硬朗沉肃的长辈,却对芒儿露出些包容的温和来,多好一人。 不过想起陆简那张总是过于肃穆的脸,觉得挺难琢磨的,很难想像他会顾及什么儿女私情。 阿畴道:“不知道,我去问问吧,看他意思。” 希锦:“嗯,这几日下雪,等雪停了后,可以邀请舅父过来宫中,吃个家宴,到时候——” 她其实还是有些不忍心,想着给莫三娘子一个机会。 当然了,陆简若是不喜欢,那也只能算了。 阿畴听此,自然明白:“好,我试试吧。” 锦宫春暖 第153节 第81章 锦帐暖香 腊月后,到了第三个戌日便是腊日,俗称的君王腊,在这腊月寻常百姓都要腌制猪羊等肉,或者制作腊味和法鱼。 希锦倒是喜欢这一口,于是阿畴便让宫中御厨房做了不少腊味,一时之间,诸位宫娥和内侍全都热火朝天干活,凤鸾宫各种都挂满了腊味。 也有那会办事的内侍,还开始做各样酱物,以至于偶尔间,希锦都能闻到淡淡的发酵味,就那么飘散在宫廷上方。 这时候,她看那巍峨殿宇,看那进进出出的宫娥内侍,便觉得亲切起来。 其实这内庭自开国以来已经一百多年了,历代皇帝皇后都是住在这里的,有人勾心斗角,也有人兄弟阋墙,更有人骨肉相残。 高高坐于那帝王宝座上让世人不敢抬眼的是他,携着稚龄小儿的手含笑哄着的也可以是他, 到了腊八这一日,内庭专门采买了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和萁豆等分发给皇亲宗室以及朝中百官勋贵。 禁中自然也分了许多,于是希锦便命人制作了红糟,又熬制了五色粥。 这时候阿畴却邀请了陆简进宫并希锦几个堂兄进宫,算是举办家宴,共度腊八。 希锦听着,便挖空心思,找了莫妃,让莫妃请了莫三娘子,好歹凑成了一堆。 自从阿畴登基为帝,希锦母族诸人自然也都跟着沾光了,不光是希锦的父母都重新追封,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就连宁府族长以及娘子也都封了诰命。 至于这几位堂兄,自然也都委以重任,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如今大家聚在一块,说笑间,倒是热闹,一个个都年轻,正是意气风发时。 希锦对自己的安排很得意。 从陆简的角度应该能看到处于帷幄另一侧的莫三娘子,而阿畴也和他提起这事了,他如今可以好好相看,考虑下到底要不要了。 莫三娘子自然也意识到了,羞红着脸,略低着头,全然没了昔日的爽利。 希锦便看向陆简,陆简神情很淡,眉眼间很有几分冷傲,仿佛对此毫无察觉。 自己几位堂哥陪着他吃茶说话,他也只是偶尔应几声。 不过堂哥也并不在意,毕竟大家出身不同,见识也不同,根本不太可能谈到一块,无非就是做了亲家,彼此应承应承。 况且陆简位高权重,又是长辈,几位堂哥陪笑几句也就罢了。 这么吃着茶,希锦便笑着提议说去看看景:“还有些残雪,映着那红瓦,倒也好看,前几日陛下还说,要让画师画几幅画呢。” 阿畴听闻,明白她的意思,也赞同。 陆简却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走? 希锦哪能让他走,便笑着道:“舅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起赏赏雪,若有兴致,你老人家再和几位堂兄踢一会蹴鞠,岂不是很好?” 她这一说,陆简蹙眉,看过来。 他那目光很有些锐利,像是看透了她心思。 希锦便越发笑得恭敬,不过暗地里却轻扯了下阿畴的袖子。 阿畴也道:“舅父,芒儿也想和舅父蹴鞠呢,难得的机会。” 提到芒儿,陆简面上冷峻缓和,到底同意了:“好。” 帝后都这么说,大家自然没意见,于是各自披上了大氅,出去外面赏景看雪。 希锦也顺势叫来了芒儿,低声嘱咐一般。 芒儿和莫三娘子熟,也和陆简熟,大好机会呢! 不过她到底心虚,估计陆简已经看出她的故意撮合之意,作为晚辈竟然掺和这种事,难免尴尬,赶紧故作忙碌,赏景看雪吃茶什么的了。 ********** 赏雪过后,希锦越发忙起来,毕竟进了腊月就是年,过年时候皇帝皇后只会比平时忙,好在因她如今肚子大起来,许多事不必亲自出面,总归有些理由,倒是不至于太劳累。 不过莫三娘子显然惦记着,希锦也就问问阿畴。 谁知道这日阿畴回来,却是直接道:“舅父和韩家小娘子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如果快的话,来年开春估计就过门了。” 希锦听闻,诧异:“啊?” 阿畴:“我和舅父谈过了,他——” 他显然在考虑合适的措辞:“对那莫三娘子并无半点想法。” 希锦:“好吧。” 其实是有些遗憾,不过这种事也不是能勉强的,看来陆简确实不喜欢莫三。 她这几天得和莫三透露一下风声,让她早做打算,别指望了。 一时她又想起那一日眼神间的锐利,道:“舅父没说我什么吧?” 既然他并不喜欢,那说不得认为她自作主张,多事,瞎撮合。 其实想想也是,自己到底是晚辈,长辈的婚事还轮不到自己曹雄。 她不免叹息,只是有些不忍心,想帮衬一把莫三娘,谁知道莫三娘却偏偏遇上这心如铁的郎君。 阿畴:“这倒没有,舅父对这种事就丝毫不感兴趣,他最多觉得耽误了他的时间。” 希锦:“好吧……” 这是怎么一个人呢,比阿畴还要寡淡无趣。 除了对他这亲外甥和外甥孙,只怕是没人能进到他眼睛里了。 阿畴:“其实这样也好,自从我登上大宝,那韩相倒是一个识时务的,我虽并不喜他,可他在朝中很有些威望,门生遍布各州府,舅父愿意和他家小娘子成亲,就此稳住他,那韩相便不足为惧。” 他略沉吟了下,道:“况且韩家那小娘子性情贞淑柔顺,实为良配。” 希锦听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他:“哦,你见过?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畴:“确实见过。” 希锦便沉默了。 她明白了。 应该是韩相那里主动提出,想将他那孙女儿塞进后宫,但是阿畴拒绝了,那韩相便盯上了皇帝舅舅。 至于是以前就盯上的,还是现在盯过,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就是退而求其次。 希锦想起陆简,想起莫三娘,心里有些愧疚。 她问道:“长得好看吗?” 阿畴:“还好。” 希锦听此,是不指望从阿畴口中挖出更多话的,当下便想着,等以后有机会见见就是了。 不过见了也白搭,那小娘子要嫁陆简,看来是铁板钉钉了。 阿畴道:“别想这些了,听舅父的意思,他对那莫三娘子并无任何想法,于他来说,娶哪个也是娶,其实他年纪不小了,尽快成亲,若能有个血脉,无论男女,都算是一个交代,我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能宽慰了。” 希锦:“这倒也是。” 说起来这陆家子嗣确实单薄了,只剩下陆简一个。 想到这里,她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如今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可以感觉到胎动,这让她每每生出一些喜悦。 现在阿畴和自己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了,自己的芒儿还是要有弟妹帮衬着,不求人丁兴旺,好歹有个弟妹吧。 阿畴的视线也落在她腹部上,那目光便格外温柔起来。 他抬起手抚她腹部,问起来:“产科那边给画的图呢?” (注,古代产科就叫产科,比如宋代朱端章撰有《卫生家宝产科备要》) 不得不说,宫廷御医就是和市井间的不同,他们专精此道,经验丰富,每日都通过听诊和把脉来精准标注孩子所在的位置。 希锦听着,便道:“才送过来,放那边案上。” 阿畴便过去拿了来,那宣纸上描绘的图示齐全得很,大概标记了胎儿所在的位置,也画出了如今胎儿大约的大小。 从那图示看,腹中那孩子已经看得出孩子的模样了。 他看着案,再次摸了摸希锦腹部,笑了:“这次若是一个小公主就好了。” 希锦看他眉眼间都是温柔的期盼,便笑哼:“谁知道呢,这个可由不得我,最近御医还和我讲起来这孕育的种种讲究,说生男生女最要紧还是看郎君的,你给我什么,我就生了什么呢,和我没关系!” 阿畴越发笑了:“知道,和你没关系,怪我行了吧。” 夫妻二人这么说着话,却有内侍过来回话,说是有要事要禀报。 希锦听着有些意外,因她怀着身子,阿畴格外注意的,万不敢有什么事让她烦心,况且又涉及后宫不能干政一说, 阿畴听此,显然也明白是急事,便对希锦道:“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希锦:“嗯。” 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担心,可别是什么大事。 以前只是寻常商贾之家,并不觉得什么要紧的,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了,天打一个响雷都担心,担心什么不祥之兆,担心哪儿下大雨淹了哪一块的庄稼要赈灾! 总之,大昭这么大一片天下,哪儿阴晴哪儿旱涝,这都是心事。 一时阿畴出去了,希锦坐在软榻上,抱着暖手炉,等着他消息。 谁知道左等右等的,不见人影,这时候难免多想,还真出什么事了? 是今冬下雪,哪里冻死人了? 其间又有莫太妃过来,提起过年时候,要赏给宗室的锦缎等,问问今年怎么办。 希锦听了,也就问起往年惯例。 莫太妃便一一说起来过年时候宫中的各样规矩,比如要给百官发“馈岁”,还会赏赐绫罗绒单等,希锦听着那林林总总的类目,只觉过一个年倒是好多耗费。 她也不好在莫太妃面前叹息,倒好像她这皇后何等抠唆,只是道:“如今新帝登基,今年还要换年号的,这都是头等大事,比起往年自然不能削减了,额外再加送金花一朵,腊味两盒,御酒一壶吧。” 莫太妃忙道:“是,那就以娘娘所言。” 锦宫春暖 第154节 希锦闲来无事,也便问起莫太妃关于那韩家小娘子的种种。 莫太妃笑了笑:“那倒是头一等循规蹈矩的小娘子,我看这燕京城的贵家小娘子,再没一个能比得过她的。” 循规蹈矩? 希锦听着,心想这算是什么好处吗,循规蹈矩,那不就是木头人吗? 这样的人,匹配陆简? 她想像不出,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莫太妃道;“等过几日,岁尽之时,那小娘子必会随着韩家大娘子进宫拜见娘娘的,到时候娘娘见到便知道了,你必喜欢的了。” 希锦微颔首。 其实她喜欢不喜欢的也没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一桩婚事,她固然盼着那陆简能有一桩好姻缘,但也只是想想。 说到底,她自己一晚辈,纵然皇后之尊,但也干涉不得陆简的婚事啊,只是以女儿家的那些心思感慨感慨罢了。 其实人家堂堂男儿,马上郎君,哪里在意这些呢。 待到莫太妃走时,却听外面风声呼啸着,希锦便也走出暖阁,过去了外殿,往外一看,却见外面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那雪竟是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倒是映得这巍峨宫殿都添了几分空旷和萧杀。 希锦叹了声:“这雪倒是大。” 正想着,突而一阵风卷过来,那雪花便犹如被扯碎的棉絮一般扑打过来,旁边宫娥唬了一跳,忙道:“娘娘小心。” 希锦怀着身子,自然要万分小心,当下忙命人关了门窗,又落下了卷板,封了严严实实。 殿内自然是暖和的,烧着最罕见的银炭,里面掺了些许安神香,据说那是香局的医官特意调配的,可以帮她安神安胎的。 希锦回到榻上,裹住了锦被,也就先歇一会了。 很快睡着,睡着后,便听外面隐约有风雪声响着,她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伴着那呼啸声,竟也睡得香美。 等到阿畴终于得空过来后宫,揭开了锦帐一看,床榻上,五色氆氇已经被挤到了一旁,那纯白如雪的白狐腋褥上,紫貂绒被半遮半掩间,宛若白玉般的细滑身子便隐约露出,其上有粉艳艳的犹如茱萸。 外面冷风如刀,可锦帐内却是春意盎然。 她睡得舒坦,以至于额头都渗了细密的汗。 阿畴这么看着,眸色便转深。 原本想看一眼便过去前殿的,如今却是有些挪不开眼了。 风雪呼啸,便是他这天下至尊的帝王都会奔波在各殿之间,都可能受冷,刚才进这寝殿时,身上也透着寒气。 可是他的希锦不会,就这么暖暖和和地享用着白狐腋褥和那紫貂绒被,在这温暖如春的锦帐中,自在地睡着,甚至会无意中踢了被子。 而这一切都是他挣来的,是他亲手把这人间罕有的极致奢靡奉到她手中,让她享用一生。 阿畴这么想着,心中竟泛起说不出的滋味,喉结滚动间,他想吃。 用金汤玉水养着的人儿,活该是他的,要填平他永远无法满足的欲壑。 偏偏这时候,梦中睡得香甜的小娘子突然嘤咛了下,软软的,像是撒娇,那声音柔弱又无辜,尾音像有一把小钩子,能勾人心。 阿畴眸子深暗,他低首下来,吻住那一抹茱萸。 那竟是粉色的,很是幼滑细嫩,又像是涂了一层蜜,甜丝丝的。 他想起曾经,她生下芒儿,最初时也是白花花的,会有一些,她不想喂,可又难受,还不是让他吃。 在那香软窝窝中,埋首下去,吸咂一口,便一股乳香,任凭世间什么郎君,还不都是要化为绕指柔。 他又用手轻抚着她的腹部,白白的,尖尖的,摸起来犹如上等丝绸一般,里面却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这让阿畴说不出的满足。 或许在前一刻他还为了那冗繁的政务而蹙眉,不过此时,又觉得一切都是甘之如饴的。 他的希锦可以享用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辛苦为这天下操劳,凭什么不能? 他这么叼着,轻扯了下,那茱萸便拉长了一些,之后又轻轻弹出去。 希锦可能是多少有些感觉,便扭了扭腰,起伏喘息间,面上已经泛起旖旎红晕。 阿畴起身,将锦帐拢了个密不透风,之后自己也脱袜上了床。 希锦这里好梦正酣,她慢慢感觉到了,在那半梦半醒间,哼哼唧唧的,随着男人的动作来回动荡。 一忽儿间,她鬓发散了,金钗也被阿畴摘下扔到了一旁。 良久,一切结束,阿畴抱着希锦,从后面探到她修长玉白的颈子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借此延长刚才那绵长的回味。 那颈子已经泛起一片动人的潮红,散发出女儿家的清香,很能驱逐他处理政务的疲乏,恨不得溺在里面永远不出来才好。 希锦这会儿也醒了的,她也觉得很是受用,这么半梦半醒,整个人舒展自在地飘在半空中,竟仿佛成仙儿了一般。 她绵软地躺在榻上,慵懒地半合着眼儿,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阿畴:“也才未时。” 希锦:“那等会你还得过去前殿了。” 阿畴:“嗯。” 他自是不舍得,不过这会儿也该过去了。 四更起床上早朝,听朝臣们议事,把紧要大事都议论过,有那悬而未决的,便要午后御书房再议,如今要紧的大事就有好几桩,都该尽快处置好。 有些甚至稍微一耽误,就可能引来祸害。 希锦其实也有些不舍得,想缠着他,不过又知道他的事要紧。 一时朦胧间,倒是想起昔日。 那会儿他得去铺子上管事,不想去,也得去,毕竟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 如今想来,其实当小民和当皇帝又有什么不同,当小民管一铺子,当皇帝管一天下。 她想起之前自己的担忧,便叹了声:“最近外面风雪大,可别哪里出闹出什么事来?” 阿畴听闻这个,低头看她微蹙的眉眼。 她素来是敏锐的,其实他不说,她也许也能多少猜到? 于是他便抬起手,轻抚了抚她的眉心,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最近那北狄狼子野心,恐又有进犯之心。” 希锦:“啊?” 她醒了,睁开眼,好奇地道:“他们要和咱们打仗吗?” 阿畴没想到刚才还迷糊的她,突然就清醒过来,那个样子好像过去那会儿隔壁家的什么孩子偷掐了他们家的花。 她可不是那喜欢被人欺负的! 阿畴唇畔微微翘起,道:“也没什么,按照惯例,北狄一贯喜欢在寒冬腊月中南下,进犯边境,我们大昭在这会儿确实不如天气暖和时,但是北狄的骑兵却不受影响,难免要棘手一些。” 希锦干脆坐起来:“然后呢?” 阿畴见她这么感兴趣,也就多和她说说:“这次北狄南下,直冲保州城,我已经下令,遣冯明为帅,统帅北部边境战事,他如今已经调集镇州、高阳关八万大军抵达防守,若有必要,舅父也会立即带领兵马赶赴保州。” 希锦便默了,她想了想,觉得有些奇异。 她看过那么多话本,这里面也涉及那前朝旧事的,自然也明白这里面种种。 她知道北地十三州在前朝时就已经被北狄强占了,到了本朝开国,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要收回北地十三州,只是一直未曾如愿。 因为失了北地十三州,以至于大昭失了中原地带的屏障,那北狄狼子野心,时不时扰边,以至于市井间也有一些话本会涉及这个,当然也有一些传奇侠女的,就是如何在北部边境行侠仗义驱赶北狄蛮夷的。 这原本于她来说遥远得很,没想到有一日她的夫君竟要操心这些了。 她好奇:“那咱们的兵马能打过他们吗?” 阿畴:“北狄和我大昭对峙数年了,僵持不下,也是因为彼此各有胜负,谁也占不了大便宜。” 他笑了笑,眸底却泛着凉意:“只是朝中总有些玩弄权柄的,倚老卖老,一味苟活罢了。” 希锦听着诧异,阿畴性情凉淡,他一般做得多,说得少,轻易不可能用这种言语来贬低别人。 这得是怎么触犯了他,才让他这么记恨。 阿畴却不说了:“朝中的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 希锦明白,只是不想说罢了,算了也懒得多问。 说话间,宫娥来回禀,说是浴房的水都准备好了。 刚才折腾一番,希锦身上到底是有些不爽利,还是要沐浴的。 只是如今入了冬,天冷,她又怀着身子,自然格外需要注意。 阿畴抱着她迳自过去了浴房。 寝殿中的浴房未必有皇林苑的讲究,但也足够了,自从皇林苑回来,阿畴也特意抽调了皇林苑的几位侍女过来,是专给希锦浴后呵护身子的。 她爱美,也在意这些,那自然让她舒服地享受着。 不过这会儿,自然不好让外人碰,才经过这么一场的小娘子,那是湿面条一般,处处都是痕迹,不舍得让人看。 他自己抱着希锦仔细清洗过后,又帮她擦拭过,这才抱回去寝殿。 希锦哼哼唧唧的:“要涂抹香脂。” 阿畴:“放在哪儿?” 希锦:“就妆匣子里。” 阿畴便披了宽袍,起身过去寻常,他在那女儿家用的妆匣中翻来找去的。 希锦没骨头一般躺在榻上,懒懒地看着这边,开始指挥他:“就那个红漆盒的,不是不是,里面那个,哎呀,笨死你了,不是那个,你往旁边找找!” 阿畴几乎翻遍了,终于寻到了,他拿出来,用簪子挑了一些出来。 希锦又开始指挥了:“你得先化开,化开在手掌心!” 阿畴:“怎么化开?” 希锦叹:“哎呀,好一个笨郎君,当然是放在手掌心慢慢揉,就化开了啊!” 寻常是要用火烧融的,但是用掌心慢慢化也行。 阿畴便明白了,放在手掌心,将那脂膏慢慢地融化了,之后才过来,帮希锦涂抹。 锦宫春暖 第155节 眼看那脂膏抹匀,于是那净白的肌肤越发润泽起来,他看得挪不开眼。 一时想起来什么:“听说罗州产的胭脂颜色更好,小娘子都喜欢那些。” 希锦正舒服享受着,听到这话,心不在焉地道:“那又如何,一般哪能得那罗州产的胭脂。” 提起这个她又想起刚才的话题,那罗州为北地十三州之一,属北狄人控制,是以大昭并不见罗州产的胭脂。 阿畴的掌心就那么缓慢地摩挲过自家娘子那柔滑的肌肤,他感受着那弹软的手感,低声道:“兴许哪一日,你便可以用上罗州的胭脂了。” 希锦笑:“好,那我等着。” 阿畴:“还有平州的红罗炭,那个极好,比我们如今用的银骨炭更好。” 希锦听着,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道:“我盼着的好东西多着呢,到了夏日,那岭南的荔枝和香橙,都得用快马给我运来。” 阿畴:“嗯,天底下好东西都给你用。” 希锦听着只是笑笑,刚才沐浴一场,她已经疲乏了,昏昏欲睡。 不过,就在后来,数年后的某个黄昏,她终于享用了那罗州产的胭脂,以及平州产的红罗炭时,她竟突然想起这一夜的对话,那些看似无心的言语。 于是猛地明白了。 原来那深藏不露的郎君,他在数年前便已经谋划着那一日,去收复他先祖都未曾收复的失地。 第82章 皇后的小算盘 谁也不曾想到,这场雪竟然下了数日,以至于大雪封门,天寒地冻。 这时候希锦也已经没有了欣赏雪景的闲情逸致,自己专心在家养着身子,打理着后宫诸事,也时不时命人关注城内外种种。 几日大雪,道路不通,各样物资运输艰难,朝廷便调遣了人马过去铲雪除雪。 不过即使如此,城外也陆续出现小民行路滑倒或冻伤的事例,这难免让人心忧。 希锦听着外面种种,也是叹息不已,这会儿那紫貂绒都不觉得暖和了。 说来也奇怪,以前她过着自己小日子,听到这些顶多是叹息一声,现在当了皇后,就开始操心了,觉得那也是自己的子民啊。 她和阿畴提起这个,阿畴却是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下旨了。” 希锦:“下什么旨?” 阿畴:“风雪大寒,百姓缺柴薪,生活不易,我已经发放关会以示抚恤,军民的租房钱无论公私都免除不征,同时还运来朝廷储在皇林苑中的柴薪,并调拨了一部分军粮,增置粜粟米场和卖柴炭场,以低价卖出粟米和柴炭,使小民受惠。” 希锦听着,自然觉得好,不过她想了想,道:“也不要太便宜了。” 阿畴:“嗯?” 希锦却道:“我们自然是好心,愿意给大昭子民以实惠,但是保不住有那贪利的官员,说不得最后这低价的粟米和柴炭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所以价格不能太低,不然到时候哄抢起来,又有几个寻常小民受益,我们舍出来的好处,还不知道喂了哪个呢。” 阿畴沉默了片刻,道:“娘娘所言极是。” 他用了“娘娘”二字,大概是因了,他也觉得自己的妻子是在尽皇后母仪天下之责,是以这个时候言语也郑重起来,并不愿意有什么轻慢。 不过希锦并没想到,她满脑子还想着那便宜的粟米场和柴炭,也想着岁尽时节,内廷还要分发给宗室和百僚的各样赏赐。 她脑子中的算盘珠子扒拉得啪啪响。 良久,她轻哼一声道:“大雪天的,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啊,咱们又要体恤百姓,又要给那些宗亲以及高官发放各样恩赐,这哪忙得过来!” 阿畴神情微顿,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觉得?” 希锦直接拍板:“今年雪大,百姓艰难,又有北狄人犯我边境,自然是能俭省的便俭省,不给他们发了!” 阿畴挑眉:“可以。” 希锦:“不过当然了,不给他们发,他们肯定记恨我们,说我们是抠搜的皇帝和皇后,那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心服口服!” 阿畴:“嗯?娘娘有何妙计?” 希锦便笑了:“我说了,你都听吗?” 阿畴道:“若是可行,那自然听。” 希锦得意一笑,道:“来,我们细细说说我的盘算。” 希锦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如今岁末年节时候,内廷自然要对宗室皇亲文武百官并内外命妇进行恩赏,这是年年都有的惯例,轻易不能少的,若是少了,那大家难免心中生了怨怼不满。 况且阿畴新帝登基,更不能擅自缩减。 所以嘛,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愁,当家了才知道柴米贵。 但如今恰逢边疆战事,又遇到那连日暴风雨,气温骤降,朝廷又要安抚体恤百姓,又要恩赐那些皇亲贵族,哪有那钱。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出一样钱办两样事。 朝廷拨出一笔款项来是专门置办那些恩赏物的,但现在那笔款项以及恩赏就不发给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了,直接以他们的名义馈赠小民。 这么一来,朝廷出钱了,不是抠搜,那些皇亲官员虽然没得实物,但“恩赏”是下了的,名声是有的了。 大家岂不是皆大欢喜了。 阿畴听这话,沉默了片刻后,笑出声:“难为你想到这些了。” 要说算盘珠子,果然是希锦会拨拉。 他笑着道:“若是采办购置那些恩赏,其中金钱和人工的花费并不小,但是如果换成柴薪和米粮,那便划算许多。” 毕竟若是要赏赐,必须是要里子要面子的,华而不实的,其实贵重得很。 希锦笑道:“当然了,谁都不是傻子,我们只给他们挂一个空名,他们肯觉得没落到什么实处,觉得被糊弄了,所以还是得让他们多参与。” 阿畴:“让他们来经手?” 希锦:“对!”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那就赏赐米粮柴薪,分发到各家,由各家出人,去分发给城中百姓,让他们自己出面,如此自然是算他们的风光。” 希锦:“是,往常富户也多有布施粥米的行善积德的,这就当让他们做善事啊,自己只需要出力,钱都不用出。” 她笑着道:“至于我们嘛,纵然是城中各家出人出米粮,但是朝中百姓自然都知道,是内廷的拨款购置的,这样大家皆大欢喜,寻常小民得实惠。” 阿畴心情显然不错:“好,就这么办了!” ************** 阿畴很快就宣召了诸位大臣过去御书房,商议此事,果然各家并不反对,这个时候让利于民,也有助于自己的声名。 于是当即朝中开始购置各样御寒之物,包括鸭绒,麻布,芦花,甚至稻草等,当然也包括大量柴薪和米粮。 很快这些尽数发放给城中百姓,而这个时候也是得天之幸,大雪停了,天气比之前暖和一些,城内外老百姓交口称赞。 至于北方边境的干戈也已经平息,并虏获了北狄一位将领,这对大昭来说,自然是喜上加喜。 正好这会儿要过年,士人百姓家,不论大户小户,全都洒扫门闾,清除尘秽,又换上那门神,钉上桃符,准备祭祀祖宗,又要备办迎神的香花供物等。 内廷中也喜庆一片,举行了大傩之仪,由皇城司亲事官和诸班直军士戴了假面,穿了那描金绣彩的大袍,手执了金枪银戟和五色龙凤旗,从内廷南门开始演奏鼓吹,一路驱祟出了东华门外,好一番热闹。 大傩之后便是宴席,希锦因身子重,这些都没太操心,只是在殿中接受了内外命妇的跪拜而已。 今年她才当了这娘娘,便做出这么一件事,倒是让燕京城百姓交口称赞,那些宗室皇亲心中也是平添几分敬佩,是以今年大家都格外慇勤,逐个请安,张口便是夸赞娘娘贤心仁意的。 大过年的,希锦也不吝啬,该赏的就赏,又把内司进呈的各样精巧消夜果子都赐给各家一起品尝,什么澄沙团,什么炮螺酥的,还有五色萁豆和炒槌栗,一个个都带着小巧牌儿贴儿的,收拾得格外精致,这个赏到各家也算是一个恩宠。 她赏的时候格外注意,凡是那些在“大雪中救济百姓”格外用心的,甚至单独拿出自己家的柴薪来的,多和人家说几句话,要亲切话家常,再多赏几件吃食。 至于那些不怎么用心的,明显敷衍的,呵呵,一边去吧。 当皇后嘛,就得恩威并施! 希锦满心美滋滋。 当皇后不光是昔日的荔枝和香橙,也不只是冬日的紫貂和白狐,更不是那罕见的香脂,而是如今,那些高高坐在那凤位上,俯瞰世间,可以赏赐,也可以处罚,要扭动这世间乾坤。 当然了,她这种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便有些疲乏了。 她如今腹部已经明显鼓起了,又因不是头一次,多少有经验,她已经能感觉到些许胎动,久坐对她来说并不舒坦,是以后面的她也就精简了。 不过对于那韩相家的夫人,她还是打起来十二分精神的。 那一日阿畴提起边境事,显然是对朝中有些朝臣很不满的,能让他用那种语气鄙薄,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这朝中也没几个,韩相估计就算一个了。 是以她格外留心。 这韩夫人年过半百,略显稀疏的斑白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型略显削长,眉眼间有些深刻的纹路,整个人看着并不好相处。 如果希锦不是贵为皇后,还是今日那商贾娘子,见到这种官夫人必是赶紧躲着的,一看便是那种刻薄的夫人。 不过如今她坐在凤位上,看着这韩夫人行了大礼,她也就亲切地说着平身,又赐座,又说话的。 那韩夫人显然也有些受宠若惊,又给希锦提起她带来的几位家眷,有她就儿息妇,有两个小孙女儿,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已经要许给陆简的那小娘子。 那小娘子名淑修,生得倒也貌美,云鬓蛾眉,朱唇皓齿,看上去性情温和,便是走路时,都是迈着小碎步慢悠悠的。 希锦看那样子,明白这是缠过脚的。 其实本朝于那女子缠脚上倒是没许多讲究,并不严苛,便是缠足,其实也只是两脚各位纤细小巧。 希锦生于商贾,自己娇气,也就不缠了,但这韩淑修是天官之女,估计家里管得严。 那韩淑修性情似乎有些过于循规守矩,一直低垂着眼,都不敢怎么抬头看希锦的。 希锦便笑着夸赞了一番:“长得可真好,文文静静的,倒像是画中走出来的。” 韩淑修脸上微红,低声道:“娘娘谬赞了,奴家不敢当。” 声音很小,犹如蚊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的。 希锦变越发温和,问起往日读什么书,在家中做什么,韩淑修都低声回了。 这么问的时候,希锦其实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好笑,若再早上一年半载,自己是个晚辈,还不是被别的长辈这么关照,如今自己以皇后之尊,倒是可以对着别人问这些老掉牙的闲话了。 可没办法,为了表示亲切,也只能问问。 毕竟这是未来舅母呢。 ************ 因这韩淑修身份到底不同,希锦自然也不能吝啬,问了宫中女官,便按例赏赐了镂雕花芙蓉玉环一对,上等宫扇两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对,并其他各样绫罗绸缎若干。 锦宫春暖 第156节 她这里才吩咐出去,就听阿畴回来了。 希锦便随口和他说起来今日见面的种种,她倒是不偏不倚,该说的都说了。 最后才道:“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觉得这韩家小娘子和舅父似乎不太匹配。” 显见得这小娘子性情有些过于木讷迂腐了,其实她早看过了,像那嘉福帝姬,还有其它几位,全都是没缠足的。 缠足必须忍得住疼,才能换来那双脚的纤细优美,但是走路并不舒坦,而且说实话……希锦也并不觉得那样到底有多好看。 总之,作为一个不缠足的,她下意识觉得循规蹈矩缠足的小娘子没意思。 她若是郎君,必不喜欢的,没什么趣味。 阿畴:“是吗?为什么这么觉得?” 希锦却也不太想提了,毕竟是长辈的事,当下只是道:“也没什么,就是感觉,不过那小娘子生得倒是好看,我瞧着,那唇儿那么小一个。”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小娘子嫁了那陆简,那陆简不知道怜香惜玉—— 她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阿畴听闻这话,没太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可以随便提起这些,他自然不好提,那小娘子很快就是他的舅母了,纵然年纪相仿,可也不能这么说。 希锦看他那目光,也意识到了,只好道:“罢了,不提这个了!” 她可不是陆简他娘,才不要操心这些呢! 阿畴颔首,扶着她道:“今日人杂,你怕是累得不轻,早点歇息是正经。” 现在要多休养,过年时候的诸般大礼,到时候怕是够她受的。 第83章 风雨 过年时候确实诸多繁琐礼仪,岁尽当日,各处爆竹连天,宫廷内张灯结彩,又有百戏以及各样节目,更有那象舞之曲。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元旦,这是一年的节序开端,阿畴下了诏书,免除公私租屋钱三天,士庶交相祝贺。 这时候街坊间便热闹起来了,街市上都是小贩,也有关扑的,游玩的,聚众饮酒的,家家饮宴,笑语喧哗,整个燕京城好一番繁荣昌盛之象。 希锦此时终于可以稍做休息,她探知内廷门外沿途都是小贩,卖那冠梳、领抹和各样鲜花的,数不胜数,便派了人过去购置,那鲜花都是外面新采的,带着露珠的,倒是看着喜欢。 不过元旦之后,又要接见命妇们,要打春,又要筹备元宵节。 她觉得命苦,当皇后不容易呢,不过看看阿畴,阿畴这皇帝忙得脚不着地,连着几晚了,白天夜晚都不见人影,只知道回来睡过,但夫妻二人竟从未说上话。 于是她便觉得还好,反正享着多大的权,就忙着多大的事。 都不容易呢! 其实她现在想得很明白,当皇后,大概就相当于名门望族的冢妇,关键这名门望族还不是一般的大,是坐拥天下之大,那各样节庆利益繁琐,人情往来,倒是也能理解。 反正身在其中,干着就是了。 再说大部分时候,看着那内外命妇跪在自己面前,无论年长年少,都对着自己行大礼,那种感觉其实也挺好。 这个时候真真切切地明白什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是皇后,是帝王的妻子,是储君之母,这大好河山啊,她可以尽情俯瞰。 等元宵节过去,陆简的婚事也得尽快筹办了。 希锦其实也有些诧异,怎么就这么急,不过看起来韩相那里觉得应该尽快办,陆简那里也觉得应该尽快办,双方都没意见,那就办吧。 只是双方身份贵重,该有的礼仪自然不能废,陆简很快取了草帖问卜,得了一个大吉无克的结果,这才开始过细贴,之后女家也回了定帖。 希锦虽为晚辈,但如今已皇后之尊,也帮衬着,所以那细贴她都是看过的。 陆家如今没什么人,也就陆简一个,不过好在家产丰厚,那细贴上列明了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和山园等,至于女方的嫁妆也颇为丰厚,除了房奁首饰,以及金银珠翠还有随嫁田土和屋业。 再之后,这嫁娶之礼一步步地来,终于大了那一日迎亲,婚礼盛大,十里红妆,阿畴和希锦亲自前往,终于完成了这嫁娶。 完成后,彼此心里也落了定。 这时候差不多要入夏了,入夏之后希锦的肚子越发大起来。 按照御医的推测,她应该是六月生,那会儿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现在怀孕五个多月,孩子已经手脚俱全了。 御医依然每日都推测胎儿在腹中的位置,又精心调理着各样膳食,甚至连希锦偶尔觉得腿疼腰酸的,他们都要仔细问诊,用针灸按摩来消除这苦楚。 对此,希锦不免感慨,觉得当皇后还是好,多舒服啊! 不过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天越发炎热起来,希锦这肚子本来就大,如今更是难受,难受到窒息,以至于辗转不能寐,若圆过来帮着她按摩腿脚,可她依然觉得有些烦闷。 于是便让人送了冰酪来吃,那冰酪是加了牛乳以及各样时鲜果子调制成,再用冰块来镇了,吃起来清凉冰爽,倒是能一时解得那闷热。 只是不敢多吃罢了。 老天爷到底是公允的,任凭你怎么的荣华富贵,这夏暑冬寒是逃不过的,无非就是冬日时候自己可以用红罗炭舒服一些,夏天用冰略方便。 可这冰只能解得一时的闷燥,并不能真让自己一直遍体生凉。 而自己如今还身怀六甲,挺着个肚子,更是难受。 就在这时,却听外面来报,说是官家命人送了个什么席子。 希锦其实没太有兴致,想着再好的席子又如何,该热还是热,况且她也体弱,吃冰吃多了怕受冷,用了凉寒的席子也怕太过阴凉,到时候受了寒,倒是引了痹症。 谁知道待那太监进来,一问,才知道竟送来了象牙席。 象牙席? 希锦家以前是商贾,多少也算是见多识广,倒是从未听说过象牙还能做席子。 那太监便禀道:“这是白象牙席,据说是用秘法来煮软了,再逐条抽成丝的,是人家的不传之秘,只是因为耗费太大,劳民伤财,是以先帝才禁了,不许再做这个,如今宫中还有旧年做下的象牙席,不曾用过的,官家怕娘娘体热,让人翻出来,拿过来给娘娘用。” 希锦便有些兴致,当即让人拿来,一时展开那席子看时,不免惊叹。 她只以为象牙席自然是硬朗的,怕不是咯人,谁知道这象牙席竟是柔韧犹如蚕丝一般,水磨光滑,雪白晶莹,看着就让人喜欢。 当下便让人打理过,给铺上了。 铺上后,她再躺在那里,果然就舒坦了许多。 这会儿倒是凉快起来了,外面起风了,若圆进来,带着小宫娥们关好了窗户。 有个窗户没来得及关,那风嗖嗖嗖地往里面灌,倒是吹得锦帐都跟着飘起来了。 希锦便嘱咐了一声,过去太子房中看看,若是午睡,可不要着凉了,若圆自然着人去看了。 都吩咐过了,她才轻叹了一声:“刚才还闷得要命,这会儿倒是凉快了。” 这时候阿畴也已经穿戴齐整了,正整理那交领,此时听得这话,便道:“今日早朝,天文馆来报,说是今年并州怕是有洪涝之灾,今日恰好便下雨了。” 洪涝之灾? 希锦听着,顿时觉得这凉爽不那么舒适了:“哎呀,如果那样,怎么办?” 如果是以前,她顶多叹息叹息,和她没什么大关系。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天下是她家阿畴的,也就是她家芒儿的,哪个州县有了洪涝,还不是自家操心。 她想起去年岁末冬日时的大雪,反正冬日雪夏天雨,都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阿畴:“我大昭国土辽阔,从南到北的,一年四季总归会有些灾荒洪涝,只看大小而已,准备好赈灾救济,安抚民心就是了。” 希锦想想也是:“那你可得准备好。” 阿畴笑了下:“我知道。” 一时又说起来:“如今我们开海裕国,和海上夷国通商已经一年,我们大昭物资比之前丰富,如今也已经改良了棉花,老百姓若能大量种植,以后棉花的价钱必然下来,到时候也许寻常小民也能穿上棉衣了。” 希锦听着,惊喜不已:“是吗?那我们的各样绸布也更好卖了!” 有了棉花做新衣,那就得买步嘛! 阿畴颔首:“是,今年的税赋也比往年这会儿提了约莫三成,国库充盈了。” 他轻笑了下:“所以皇后娘娘,你看中了什么尽管说,是想要岭南的荔枝,还是海上的香膏?” 希锦听着抿唇笑:“我如今倒是没别的想头,就是最近突然想起我们以前,倒是想我们当年的宅院,我也想着——” 她默了默,道:“想给我爹娘扫墓,也想告诉他们我们如今过得很好。” 阿畴听着,便俯首下来。 他亲了亲她的唇,低声道:“好,那我们抽空回去扫墓。” 他很快又补充说:“不过估计要等。” 毕竟如今确实很忙,眼下还要外国使臣要接见,还要处理边境诸事,还要即将到来的暴雨,要预防百姓受那涝灾。 希锦:“嗯,我明白,反正你应了我,君无戏言。” 阿畴:“好。” 一时阿畴过去了前殿,希锦躺了一会,想起那暴风雨的事,终究不太放心,又问了问芒儿,知道醒了,便让人抱过来。 这会儿天暗得像是被扣了黑锅底,雨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那雨水有些急,把外面青石板都浇得油光发亮。 芒儿一路过来自然是有人照料着,不过任凭如此,还是湿了袍角。 希锦便有些心疼,赶紧给他换上暖和的衣裳,虽是夏日,也怕孩子着凉。 母子二人坐下来,喝着香饮子,问问功课。 如今芒儿虽然不大,不过这小脑子记性好,如今竟是动辄出口成章,倒是让人很是欣慰。 希锦让人送了果子,陪着芒儿用了,却是笑着道:“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早点接过来你爹爹手中这一摊子事。” 芒儿很懂的样子,响亮地道:“要打算盘!” 希锦听了,赶紧道:“不是,咱家以后不打算盘了,咱家以后要治理天下了!” 芒儿:“好,要治理天下。” 希锦:“对,就是这样的。” 哎……当太子的娘可真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可能给孩子带歪了的,希锦顿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晌午后,希锦也处理下宫中的政务,其实这些都是有女官协助,如今她怀着身孕,更不能太劳累。 锦宫春暖 第157节 不过有些事她还是需要过过眼,要掌控后宫。 这么说着话,突见外面一道闪电划破夜幕,几乎将房间内照得雪亮。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闷雷,那雷声轰鸣震天动地,让让人心生悸恐。 芒儿哪见过这阵仗,好奇地看着外面。 希锦见他并不害怕,略放心了些,不过想起阿畴说的,说是有洪涝,终究有些担心。 她起身过去临窗处,那狂风卷着雨水,狠命地浇在对面琉璃瓦上,辟里啪的雨声几乎灌满了耳朵。 又因雨水太大了,那宫灯也仿佛要被淹没,在暴风雨中明明灭灭的,几个小太监冒着雨慌忙地收着那宫灯,不过因雨太大,那伞几乎都要被吹翻了。 希锦见此,赶紧让侍女喊他们,不许他们这会儿收灯了。 电闪雷鸣的,万一被雷劈了,那活生生一条命没了。 侍女听了,赶紧过去喊他们,让他们赶紧躲进屋去,那几个小太监有些慌,只好放下那宫灯匆忙进屋了。 等几个小太监进宫,恰好雷劈下来,那宫灯竟应声而断。 几个太监唬得顿时不轻,简直都要尿裤子了,当场跪在那里颤巍巍地说:“娘娘慈仁,救我等性命!” 希锦便命人传出话去,电闪雷鸣时候万不可出去,一应诸事可以推脱一些,便是耽误了上面也不会怪罪。 传出去后,她也不敢让芒儿过去读书了,就留在她房中歇着吧。 一直到晚饭时候,雷电倒是消停了,不过这雨依然在下,阿畴也不见回来。 希锦猜着估计是忙呢,脱不开身,也就罢了,自己和芒儿吃了一些,便歇下了。 *********** 可谁曾想,这雨根本没个停,一直都在下,整整下了两日一夜。 两日一夜后的那个晨间,雨势勉强转小,不过依然在下。 这个时候,雨水已经眼看着要淹进宫门了,幸好那台阶高,还不至于漫过来。 希锦让太监宫女们找来了麻袋,麻袋里装了泥,堵在了宫门前,免得真被淹了。 她这么忙活着的时候,阿畴却回来了。 天依然下着小雨,阴沉沉的,阿畴连辇车都不曾坐,只是骑着马过来的,那水已经淹没了一半马腿。 他骑马到了门前,翻身下马进屋,进来后,希锦这才发现他带绣袍都已经半湿,薄绸子的裤腿湿漉漉地贴在强健的腿上,凸显出强健的线条。 很清凉,很结实,但也很不皇帝。 这大下雨天的,九五之尊的天子都这德性了…… 她当即忙命人赶紧准备热水,给他换洗,谁知阿畴却道:“不用了。” 或许太过忙碌的缘故,他声音沉哑。 希锦:“你不换换衣袍,你看这都湿了。” 阿畴略抿了下唇:“太忙了,我也是抽工夫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 他知道后宫肯定也被水淹了,担心她害怕,所以过来看看,如今见她依然精神百倍,且看上去还带着宫人用了沙袋子挡水,这才放心了。 希锦听着,也是惊讶:“那你?” 阿畴低声解释道:“这雨下了两天一夜,燕京城北一代引发了山体滑坡,造成一些伤亡,降雨也让河水漫溢,有决口之灾,不只是燕京城,昨晚并州传来急报,半个州县都已经淹了。” 希锦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宫中都这么狼狈了,那外面的老百姓—— 不敢细想。 当下喃喃地道:“那,你换身干净衣袍?” 阿畴略点头:“嗯。” 于是他马上换了衣袍,匆忙喝了口香饮子,便出门去了。 希锦站在门前,看着他的背影,看他翻身上马,看那骏马淌着水过去,有侍卫并太监前后簇拥着,遇到水势低洼处,那侍卫和太监半截身子几乎都泡在水中的。 她便让人取来了那皇城布局图,往常自然是没兴致看这个的,多无趣啊。 不过现在事关自己,便也赶紧仔细看,这皇城是古城了,其实历年都会进行城基加固的,城墙外侧也用条石迭砌了一周护城的泊岸,连通着那城墙外的沟渠。 一旦有什么水患,北部东西两隅的泄水涵闸便会开启,城内的积水便会排出城外,而如今因是洪涝季节,为了防止防止外水倒灌入城,那泄水涵闸时关上的,这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希锦时不时打探着消息,多少也知道前殿的情况。 如今皇城竟然遭了水灾,河水暴涨,朝中大臣便分为两派,一派的意思是可以在城上开一个缺口,以分流洪水,另一派的意思是,疏散燕京城外百姓,打开泄水涵闸。 两边争论不休,决议不下。 那天莫太妃过来,提起这件事:“如今满城都是议论,一个个人心惶惶的,听那意思,也就看今日了,若是今日这雨再下大了,就必须早做决断。” 希锦多少明白了:“若是不下,那自然是好,这水便能慢慢纾解了。” 莫太妃点头:“若是继续下,再不采取措施,宫里头倒是还好,到底地势高,外面只怕是麻烦了,听说如今因为洪水,城门大关,城中日常所需都开始紧张起来了。” 希锦听此,也觉得此时棘手。 燕京城是偌大一座皇城,这种皇城每日所需供应那都是数不胜数的,不说别的,就是所用的水,那都要不知道多少车来拉。 如今下这么一场大雨,多少事都耽误了。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一直到了晚间时候,这雨再次下起来。 希锦听着这雨声,只觉得胸口都是闷疼的,这雨落在屋檐上,却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从未有一刻,她这么希望雨停下来,恨不得跪下来求老天爷,你就停了这雨吧。 也是因为这雨,希锦竟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的,满心只剩下那雨了。 这时候,阿畴回来了。 这几日为了不搅扰她歇息,他回来后都干脆歇在偏殿的。 今晚他也是如往常一般,先洗过,换了干净衣袍,这才过来看看希锦。 谁知道来了后,却见原本应该睡着的希锦还睁着眼睛呢。 他顿时蹙眉:“怎么还没睡?” 希锦摇头,有些茫然:“睡不着。” 阿畴温声道:“怎么了,是外面雨大,吵了你?” 说话间,他也就上榻了。 希锦便偎依过去:“这雨什么时候停?” 阿畴:“也许明天能停吧。” 显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没什么底气。 其实坐在龙椅上,身为一国之主,最盼的就是风调雨顺,风调雨顺才能政通人和,最怕的是旱涝灾荒,百姓遭殃,为人君者也跟着忧心。 希锦:“我听着,如今朝中分歧很大,吵嚷着要不要开启泄水涵闸?” 阿畴颔首,道:“是。” 他并没继续往下说,不说的意思是,不方便提。 希锦见此,也就不问了,只是道:“那早点歇息吧。” 阿畴揽着她,低声解释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今日就能解决了。” 希锦:“嗯,知道。” 阿畴:“近日若是有那韩夫人进宫来,说了什么,你不必听就是了。” 希锦听着,心里一动。 阿畴:“朝堂上闹得厉害,况且如今市舶司税赋大增,必也生了蛀虫,该整治的总归要整治。” 希锦便懂了。 那韩相权大势大,为百足之虫,当年他们还在汝城时就听过他的大名。 如今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更是联姻了陆简。 其实他到了这个位置,也许也想撤,但他多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就是他自己想撤,他下面那些人怎么轻易能撤。 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以韩相到底是惹了阿畴的不喜。 她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却是想起那陆简和小舅母来。 自从陆简成亲后,那韩淑修成为帝后的舅母,她也每每过来宫中和希锦说说话。 其实希锦和她虽然年纪相仿,但也谈不上多好,无非是尊她一个长辈,好在那韩淑修性情实在是温顺,做事循规蹈矩的,就跟一个呆木头般,倒是让人生出一些怜惜。 那韩相一手遮天,是最精明不过的,谁想到竟然养出这么一个孙女。 她虽然对陆简诸多腹诽,但说实话她也希望陆简能够夫妻举案齐眉,有一段好姻缘。 希锦便试探着道:“我听着,小舅母如今也已经有了身子,想必舅父也是喜欢的吧,韩相那里——” 她看他。 阿畴明白她的意思,略沉吟了下,他望着窗外那殿宇,到底是道:“他既愿意和我外家结秦晋之好,但凡他从此循规蹈矩,有他家孙女一半的安分,可保寿终正寝,福泽子孙。” 他其实也不想才刚登上大宝,便血洗朝堂。 第84章 小公主 又是一夜狂风暴雨。 各地奏章接连传来,都是噩耗,原来这次黄河决口,漂没秋稼,几个州府都有受灾,官亭民舍数万间被毁,溺死者以万计,同时蜀地大水,漂没千余人。 这听着实在是触目惊心,让人不敢置信。 希锦只觉懵懵的,她以前没当过皇后,从没想过,一场雨竟如此可怕,更没想到,当皇帝当皇后这么难。 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黎民遭殃,最后还不是阿畴去想办法。 锦宫春暖 第158节 希锦慢慢醒悟过来,恍惚中扭脸,对阿畴道:“我把我之前赚的银子捐出去,购置赈灾物资吧。” 阿畴有些意外:“你竟舍得?” 希锦:“没办法,我现在当了皇后,很有些母仪天下的觉悟了,那都是我们的子民嘛!” 阿畴抿唇,难得笑了下,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不过目前还不用,有需要再说吧。”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希锦从未经历过的。 先是阿畴下了罪己诏,并下令减免租赋,之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赈灾。 最初先是由民户向官府上诉灾情,官府进行批诉,这其中,各地消息陆续传来,那灾情听着让人不忍细读。 而并州和怀州一带山河水入城,以至于两城囤军出城避走,军粮几乎消耗殆尽。 希锦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但看着这情景,也每每想哭。 谁想到他们才第一年当皇帝皇后就遇上这种事,太不顺心了! 不过好在大昭如今国库充盈,于是官府快速进行灾情核实并根据情况放税,阿畴调拨了好大一笔款项,由各地官府检放,并责令各州府衙门抄扎,对灾情登记造册,以备贩灾救济。 阿畴连下几道诏令,燕京城往南一带,平仓、都仓、均惠仓、丰惠仓和惠民仓等,尽数开仓放粮。 这其间自然也有意外,让希锦没想到的是,她又听到了霍二的消息。 去岁时,自从那个字谜纸条之后,阿畴是再也不醋那霍二郎,不过却将霍二郎放到了地方任知县。 如今希锦听到的消息,便是说霍二郎竟然自行开仓赈济,于是有人便参了霍二郎一本,认为他弄权做私。 希锦为这事自然提心着,不过很快得到消息,那霍二郎倒是坦坦荡荡,说是见百姓困急,不敢坐视不理,是以自行开仓赈济,所有专辄之罪,谨自劾以闻。 对此,阿畴并没说什么,反而详细问起来,赐金牌,着令霍二郎带旨前往并州一代,分行检灾并对受灾百姓进行抄札登记,若有所需,及时汇报。 最后阿畴叮嘱道:“事可自专,一切以赈灾为先。” 霍二郎恭敬领旨,即刻出发前去赈灾。 希锦听到这消息,不免眼眶泛潮,心中感动。 她想,她曾经喜欢过霍二郎,没错的,可霍二郎也确实值得喜欢啊。 他确实是顶天立地的好郎君,如今当了官,也是一个爱民如子大公无私的好官。 之后,便陆续有好消息传来,说是除了各州府军下辖县的粮仓,民间义仓也都纷纷解囊,救济灾民。 对于这些,希锦只是听阿畴偶尔提起,知道一个大概,不过她听了后,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会有种血液沸腾激昂的感慨。 天下如此之大,百姓熙熙攘攘,都是图一个利字,但是如今水患扰民,那些民间义仓竟也都慷慨拿出囤积的粮食来实施贩济,这怎么不让人感动。 她略想了想,便召来了宁四郎,说起这赈灾一事,宁四郎却道:“我等正有此意,我们宁家也算有些家业,如今大昭遭遇水患,生灵涂炭,自然当仁不让,愿意开出家中义仓赈灾。” 希锦自然高兴:“你能这么想,倒是长进许多!” 她也想起自己往日对宁四郎的种种不满,曾经也是有过口角的,不过如今关键时候,他竟能有这种念头,她便开始觉得,自己往日倒是错看了这堂兄。 如今朝廷已经下旨调遣,州府安抚司节制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两司,各自派出万人以备调遣。 同时百司官吏,全都整顿队伍,急行奔驰,尽快救助灾民,一时更有宰执、帅漕二司长官,全都亲自到场指挥扑救,甚至连修内司搭材等兵级,也同和宫中内侍一起分头抢救财物,并安抚百姓。 一时不只官家花了银子来购置粮食,那些城中富室豪户也都舍钱助役。 凡是在救灾中尽力的,全都犒赏,若有伤者,则派医生诊治,凡是重伤或者就此丧命者,所属官司派人察看其伤情,安抚家眷,支给钱财。 同时朝廷也设立了粥场,煮糜粥,让那些饥民可以果腹,并补助那些因水灾而徙他处者,每人五斗米,除此之外,因洪涝灾难而丧命者,给父母妻子赐钱三千。 这么一番下来,局面这才算稳住。 不过局面稳住后,却又生出许多枝节来,比如赈灾过程中有那贪了赈灾银两的,比如灾后百姓的安抚救助等,这些都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但到底已经熬过去了,洪灾过去,百姓也逐渐恢复了平稳。 这时候,希锦肚子越发大起来,眼看就要生了。 为了这生产,内廷自是早做了不知多少筹备,每日那太医院并六尚局诸司使都会过来凤鸾宫,会观察肚形,也会切脉问诊。 希锦的膳食都是要经医官过目,连其中用的佐料都要仔细看过的,每日还会有乳医为希锦推拿按摩,纠正胎位,并陪着希锦在园中活动。 越是临近生产,那些乳医越发用心,处处谨慎周全,希锦甚至感觉,她们比自己还紧张。 这时候也难免想起自己昔年看过的那什么话本,关于偷梁换柱的,也关于妃嫔之间如此下毒害了对方的,总之就是那些勾心斗角。 她想,那都是胡说吧! 就算自己不是皇后,宫中其它女子但凡怀了龙脉,各路医官以及诸司人员至少有二十个,每天都要画那方位图并撰写记录的。 就这么围着盯着,不懂医术的其它妃嫔能下毒害别人子嗣? 只能说那写话本的根本不知道内廷的规矩吧! 如今阿畴上完早朝后,也都会回来陪着希锦。 最近朝中顺遂,没什么恼人的大事,阿畴虽然也还是忙,但奏章可以拿过来批改,便是略有些不符合规矩,不过没关系,反正皇帝最大,皇后最大,怀着孕的皇后更是比天大。 到了即将临产那几日,希锦越发谨慎,阿畴又请来了一位八十有余的乳医,姓陈,大家都叫她陈嬷嬷的,那陈嬷嬷经验丰富,早已经不管事了,不过这次还是被宣过来为希锦切脉。 老人家到底不一般,她切脉过后,便道:“后日便能生了。” 阿畴听着,忙道:“胎位可正?” 陈嬷嬷:“请陛下回避,老奴为娘娘细查。” 阿畴便先回避去了偏殿,宫娥们很快为希锦铺上了软纱薄垫,并放下了帷幄。 在四个宫娥的扶持下,那陈嬷嬷为希锦做了检查。 检查的过程并不舒服,好在也不疼,希锦只能闭着眼蹙着眉忍着。 片刻后,检查过了,宫娥们为希锦擦拭清洗,并重新更换了软纱薄垫,扶着希锦坐定了。 阿畴这才回来。 那陈嬷嬷笑着禀报道:“陛下不必过虑,娘娘这胎位正,且胎儿并不算大,如今以老奴算着,胎儿约莫五筋有半,娘娘必能顺利生产,又因近日乳医以膳食调理,娘娘宫门柔软,所以老奴猜着,娘娘并不会遭受许多苦楚。” 希锦躺在那里,听这话,似懂非懂,不过大概明白,就是好生。 阿畴又详细问了一番,这才放心。 接下来两日,整个凤鸾宫上下都严阵以待,处处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医官更是准备了诸般药材,各样用具,以及乳娘乳医等,一应齐全,随时待命。 朝中也有官员上奏,提起皇后娘娘待产一事,并开始长篇大论。 希锦越发有些紧张,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但是如今这阵仗,让人实在是怕,总觉得全天下人都在盯着她生孩子的感觉。 阿畴也看出来了,便每每陪着,陪着她在宫中散步,也陪着她温习生产中的种种。 乳医是教了一套吐纳之法的,据说生产时按照此法吐纳,可以减缓许多痛楚。 阿畴便拿了一条手巾来,牢系在高处,之后让希锦用手攀着这手巾。 希锦如今心中烦躁,也有些委屈:“总让我拉着这个,我也累啊!” 阿畴从旁揽着她的腰:“你再忍忍,等生了就好了。” 希锦想想还是觉得委屈:“以后再也不生了!” 阿畴连忙答应:“好。” 希锦越发有气,想踢他一脚,奈何并没力气,也不方便,只好忍耐。 晚间时候,她被阿畴亲自服侍着用了些圆子,之后便早早歇下。 这一夜睡得也是累,一直到了二更时分,突然觉得腹痛起来,那腹痛连着腰,就这么牵引起阵痛。 她便低叫了声,阿畴很快醒了,看她蹙眉吃痛,连忙喊人。 那御医乳医哪里敢睡,都彻底熬着呢,唯恐有什么不周。 如今听得这声响,一个个都起来了,至于宫娥们更是打着灯笼,将那殿外照了一个灯火通明。 一时便有女医进来,搀扶着希锦,在殿内缓慢行走,又让她抓着高高吊起的白巾。 其他人等却开始布置殿内,准备了催生丹,催生符,药材以及诸般用品,并围上了帷幔,落下了屏风,将这殿内围得密不透风。 至于阿畴,则被请了出去。 如此走了几步,腹痛越发频繁了,殿内早已经布置起来,希锦此时已经疼得要哭了,她哭着问旁边的女官:“什么时候生出来……” 女官豆大的汗珠往下流:“娘娘,娘娘不要怕,马上就能生了。” 希锦越发想哭,但又觉得应该节省一些力气,这时候阵痛越发频繁,她被喂了催生丹,勉强走了几步后,便被扶坐在褥上。 坐在那里,她正想着问问什么时辰了,谁知道这时,突然间,有什么瞬间涌出。 …… 婴儿的哇哇啼哭声稚嫩响亮,打破了夜空,这时候三更的鼓声响起来了。 门外,阿畴忙问:“生了是吗?娘娘呢,娘娘呢?” 一时便有医官出去向阿畴回禀:“启禀陛下,娘娘生了,是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阿畴大喜:“好!赏,重重有赏!” 说完,他就要进去。 却被医官拦下,之后殿内稍做安置后,他总算被允许进去。 此时的殿内弥漫着一些淡淡的血腥味,阿畴缓慢走过去,来到了榻旁。 希锦躺在那里,看上去闷闷的,又好像有些委屈。 她看到阿畴进来了,便哼了声:“你看你,你总是能图现成的,平白擎受一小公主呢!你自己都不用卖力气生!” 阿畴听她声气还挺足的,有些想笑,不过到底没笑,抱住她:“对,我占了大便宜,多亏了你,你辛苦了,你遭了这么多罪,才能生出这么好的小公主。” 希锦听着这话,才觉得舒服一些。 不过她很快又问:“我们的小公主有多好,长什么样?你看到了?” 阿畴神情微顿:“还没。” 希锦:“那你怎么说好?” 阿畴一个眼神过去,当下早有医官抱了那小公主过来。 因是夏日,这小公主是用了刺绣薄纱被包住的,那薄纱被包裹得倒严实,只露出小娃儿的稚嫩小脸。 锦宫春暖 第159节 希锦看过去,却见一张小脸儿上有着挺翘的小鼻子,那小鼻子上隐隐可见稚嫩的血管。 她是闭着眼睛的,湿漉漉的眼睫毛东倒西歪地贴在眼睑上,看上去真是粉润动人。 这么小巧的人儿啊! 希锦满心里都是喜欢。 小公主,她的! 阿畴自然也是看得挪不开眼:“比芒儿刚出生时更好看。” 希锦:“嗯嗯我也觉得!” 阿畴:“这小脸太小了,得好好养。” 希锦:“她小嘴儿这么小呢!” 正这么说着,那小娃儿却突然耸了耸鼻子,之后,睁开了眼。 啊! 希锦不敢置信,屏住呼吸:“这么好看的眼睛!” 谁知道刚说完这句,小公主突然张开小嘴儿,发出“哇儿哇儿哇儿哇儿哇儿”的啼哭声。 哦…… 希锦看着此时的小公主,那红润润的小嘴儿,几乎小半张脸大小。 有点让人头疼,也不好看了。 她深吸了口气,看向阿畴。 阿畴接受她的视线,自然明白,已经命道:“抱走。” 孩子看看就行了,喂养照料还是让别人来吧。 一时底下人连忙抱走,准备给小公主喂奶。 奶娘准备了三个,都是精挑细选的。 希锦躺在那里,这会儿总算觉得累了。 刚才生了小公主,又看小公主这么好看,便精神起来。 现在那个疲惫却泛上来了。 阿畴略揽着她,温声道:“辛苦你了,你受苦了。” 希锦听着这个,半合着眼睛,心里却想,其实要说多疼,好像也没有。 一则她到底是经产妇,二则内廷御医用了那么多心思,她生起来确实没费什么力气。 不过管他呢,现在,当然天大地大她最大。 她就是好辛苦啊! 第85章 秘密 按照大昭习俗,婴儿降生三日为三朝,三朝时要用香汤加葱蒜为之洗浴,如此可通血脉,避风邪,之后还有满月洗儿会等,这些都由宫中医官来安排,各样繁文缛节自是少不了。 不过好在这小公主生了后,长得极好,一切倒也顺遂。 希锦生了后,自然是小心养护着,不知道多少人围着她打转,为她调理膳食,为她排除恶露,又为她推拿按摩,助她恢复身子。 等到了小公主满月时,希锦这里已经很有精神,恨不得下床跑一圈了。 奈何不能,还是得养。 希锦让自己忍着,万万不可落下月子病。 她其实忍得难受,月子里不能吃冰,可月子里太热了,这哪受得了呢。 偏生这日,阿畴过来陪她,一边陪她还一边看看奏章。 希锦摆弄着那浴儿喜包,那是自家小公主出生时赏给臣下的,里面有金银大小钱、金粟、涂金果以及犀玉钱等。 希锦随口问:“你最近又忙什么呢?” 阿畴:“我们得了小公主,如今要大赦天下了。” 希锦听着,倒是觉得好玩:“我们的小公主就是有福气。” 阿畴又道:“这次暴雨之后,还是有些州府受灾,如今皇城外有些流民,最近朝中正商议着要如何赈济。” 希锦好奇,便详细问了问,知道要拨一笔钱来购置米粮在街上施粥。 她便有些不乐意了:“怎么又白白给他们米粮!” 阿畴:“……这是受了灾的,你之前不是还为这个哭了吗?” 希锦:“我才没有呢!” 阿畴微耸眉,只能顺着她道:“好,没有。” 希锦:“我想着,不能给他们米粮了。” 阿畴:“嗯?” 希锦:“他们受灾了,给他们米粮吃,不至于饿死,但如今既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那一关,有手有脚的汉子,难道还要养着他们不成?如今给他们发再多钱,也只是养懒汉罢了。” 阿畴:“有道理,那以皇后之见,该如何?” 希锦:“让他们干活呗,之前不是说要修咱们南城,说没钱,还说拨不出钱来,如今把这赈灾的钱粮拿出去修就是了。” 阿畴神情微动。 希锦:“修南墙便需要公役,还需要运粮的,需要运石的,那些勤快的,想挣一口饭钱的,便让他们过来干就是了,自己养活自己,一举两得!若是懒到了这活儿都不愿意干,我大昭这片国土,何必养这种人,这种人等北狄人打来了,他们头一个跑!” 阿畴:“也有道理,只不过这么一来,那必要拨出更多钱来了,也不是不行。” 毕竟那就是用许多差役,不是一日之功了。 希锦:“这也没什么吧,自从开海裕国后,你不是说国库充盈吗,既然有钱,那就拿出来,不要舍不得花,修啊!” 人家秦皇帝修了长城哭了一个孟姜女呢,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 阿畴:“好。” 其它也就罢了,但那是事关钱财,他听娘子的,钱该花就花。 *********** 关于孕育后的养护,以前希锦生芒儿的时候她也不懂,那会儿就算家中富裕,也不可能懂那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宫中的医官有那专门的产科乳医,都是专门研习这一套的,要喝什么汤药才能尽早排出恶露,要用什么药草清洗才能更好恢复,以及用什么姿势,要做什么动作才能防止可能的脱肠,这些全都一套一套的。 希锦自然就听着。 她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格外养护自己,万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那是一辈子的事。 在这悉心养护下,等到生产后两个多月,她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只不过总归要多养护吧。 小公主百天时,阿畴设了宫宴,为小公主取名德佑,封赏丰厚。 希锦特意仔细看了看自家女儿的赏赐,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每个月可以得二百贯,另外还有春服绫绢,紫罗,服绫和绵等的,都是根据季节不同自有安排。 朝中百官,皇室宗亲自然也都敬献了礼物,诸如那珍珠瑰宝,金银玉器,自然数不胜数的,其中也有一些稀罕物件,是希锦都未曾见过的。 总之这场宴席并不亏,赚大了。 希锦都命人将这些仔细收好,要给女儿特意攒着,皇家的公主以后嫁妆自然丰厚,是天底下谁都比不得的! 谁知道这一日,阿畴回来了,却是提起那希钰。 希锦这才想起希钰,她之前好像是被阿畴关了起来? 后来因为发生了许多事,加上自己又生小公主,根本没想起来这个人,也就搁置下了。 当下好奇:“她怎么样了?” 阿畴:“倒是一个有用的,从她口中供出许多事来。” 啊? 希锦好奇。 阿畴略沉吟了下,才道:“其实很久前我就对她有些怀疑,总觉得她行事诡异,不过一时顾不上,也懒得理会,只是曾派人暗中观察,之后她找上了王明智,又拿到了休书来挑拨,我命人拘拿了,暗中审问,她依然语焉不详,不过到底是从她口中挖出一些东西来。” 希锦:“挖出什么?快说!” 阿畴:“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许多事,是可以看到未来的,所以才会做出这些。” 希锦:“啊?” 阿畴:“此事太过离奇,我便亲自过去,逼问了她一些,掏出一些话来。” 于是阿畴便详细地和希锦说起来,原来那希钰突然做了梦,知道阿畴会登基为帝,其实是有心讨好的,甚至想搬弄是非,让他们夫妻离心。 希锦:“怪不得呢,我就看当时她总是对你抛媚眼,言语中撺掇着我休了你!” 阿畴挑眉。 希锦:“所以你就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妖人在,一直蛊惑我,我给你写休书,可不能怪我。” 阿畴严肃认真地道:“对,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希钰,你这样的小娘子,耳根子软一些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受了妖人蛊惑。” 希锦便笑,这人太上道了! 她笑着说:“然后呢,她还说什么了?” 阿畴又提起那王明智,也是希钰事先知道的,除此之外,阿畴还挖出一些其他,比如关于韩相的。 提到这里,阿畴略默了默:“她不知道确切,不过她所提的一些,确实是可以下手暗访的。” 希锦听着“暗访”二字,便多少明白了一些。 那韩相的所作所为,其实就算昔日他们在市井间也有说耳闻,那样有权势的,必然是党羽众多,也必然是有些阴私勾当,只是这些并不好查。 希钰竟然能给出一些线索? 她越发狐疑:“她怎么就能知道这些?做梦?谁好好的做那种梦?” 锦宫春暖 第160节 比如阿畴竟然是皇太孙,这事隐瞒得那么严,别说外人了,就是她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的,希钰怎么会知道? 如果说希钰聪明绝顶,那也不至于,她都不需要聪明绝顶,就但凡有个脑子,好好过日子,自己也不至于亏待她,她还不能安生过那富贵日子吗? 所以这事从头到尾就透着莫名! 自己纵然和那希钰有些不对付,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了,还计较那个干嘛?不说别的,就宁四郎和阿畴的种种,阿畴如今也不是太在意。 本来就是自家一些小口角,谁也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啊! 希锦:“我如果竟有这样天大的机缘,做出这种梦,那我——” 她叹息。 若如此,那她必是好好利用,要仔细琢磨有什么买卖可以做,要大发其财,哪会把脑子用在这里? 阿畴看着希锦那想入非非的样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她肯定想着怎么做买卖发财。 他也就道:“便是预知了未来事,人也不可能太过改变,不过投机取巧罢了,这投机取巧所得,只能保一时好处,其实并不能长久,一个人能走到哪一步,还是看自己。” 希锦听着,不太赞同,不过也没说什么。 她反而又想起另一桩:“她说是这样,难道就真是了吗,万一她是北狄的奸细,故意这么妖言惑众的呢?” 阿畴:“她提起的一些事,我命人去查,并验证了,应该不假。” 希锦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希钰既有这等机缘呢。 羡慕并嫉妒。 阿畴又道:“她供说的那些,我自会命人去暗暗查访,不过如今倒是一桩,她一心想见你,你若有意,可以见,看你自己。” 希锦:“她要见我?” 阿畴颔首。 希锦:“那也可以,我倒是好奇得很。” 阿畴:“既如此,我命人把她带来吧。” 他既说要安排,倒是也快得很,于是这一日,希锦在偏殿时,希钰被带了过来。 在深宫之中,当皇后的要见一个人,自然处处谨慎着。 那希钰被带来时,手脚都是用看不到的细丝捆绑了的,但外面又穿了锦衣华服,又乘坐着檐子过来。 是以外人只知道娘娘召见了一位娘子,至于是什么人,怎么回事,是万万不会知道的。 手底下强壮的宫娥将那希钰直接放在了一旁五色氆氇上,便默默退下了。 希锦好奇地打量着那希钰,她头发被梳成了发髻,甚至佩戴了金钗,身上也包裹着锦衣,不过仔细看便能看出,她头发枯黄毫无光泽,肌肤也泛着不正常的惨白,人更是瘦得厉害,犹如枯柴一般。 看得出,她受了很多苦。 那希钰见到希锦,干涩的眼中便落下泪来:“姐姐,姐姐,我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吧。” 希锦:“希钰,你自己做了一些事,想害我,如今被发现了,也不曾好生招供,倒是要我放了你?” 希钰哭着道:“我也没有,我只是拿了那封休书给殿下,可殿下那不是也没当回事吗,我没有害姐姐。” 希锦一听这话,只觉好笑:“你一直在对我使绊子,如今我不曾被你害,不过是我洪福齐天罢了,你倒是说这种现成话?” 希钰见希锦恼了,赶紧道:“那……那我知道错了,姐姐求求你,你和陛下求情,就饶了我吧,我真的……我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希钰当然知道,若是说出自己竟有上一世,只怕阿畴永远不会放过自己,她只能说自己做梦了,还得说以后再也做不出梦来了。 阿畴如今不是什么商贾,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一怒,要她一条人命不过是一个眼神罢了。 她如今招供了许多,只怕一生都逃不过。 甚至阿畴和希锦都不用做什么,只要将这事传扬出去,她走出那大牢,都不会落下什么好下场,会被抢,被拘押,被囚禁,被逼着一辈子回忆上一世种种好让别人利用! 所以有些事,便是被打死她也不会说,她只能说自己做梦了。 现在再做梦也做不出来了。 希锦略沉吟了下,却是道:“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非得希望我不好?我们同宗同族,一家子姐妹,我好了,不是也提携你吗,我就算再不喜你,但是一荣俱荣的道理你不懂吗?我再狠心冷漠也不至于看着堂姐妹穷困潦倒,关键时候我必能扶持你一把,再说了,你身为皇后的堂妹,别人不是也高看你一眼吗?” 她就是想不明白啊! 希钰听着这话,眼睛中却逐渐流下泪来,之后低声说起小时候的种种。 说到最后,她哭着道:“往日大家都说你好,总说我不如你,我心里何尝好受,我就是不服气,我,我——” 她泣不成声。 希锦便陷入了沉默。 她没想到希钰这么想的。 可她其实很羡慕希钰啊。 希钰父母都在,也有兄长,不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只能招赘婿,她还觉得希钰有福气呢。 结果希钰从小羡慕她? 让人把希钰带下去后,希锦倒是发呆了一会。 晚些时候,阿畴回来,每日午后他都要在御书房和朝臣议事,如今看上去神情肃然,显然遇到什么事了。 希锦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阿畴:“朝堂上的事,也还好。” 说着间,他陪着她一起坐下,吃了口茶:“你今天见希钰了,怎么样?” 希锦摇头:“我倒是问了她一番,并没问出什么,不过倒是知道她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敢情还是因为小时候那点事。” 说着,希锦也就大致和阿畴讲了。 阿畴:“她一直有些糊涂,只是不曾想竟有这做梦的机缘。” 他顿了顿,才道:“我已经查过了,她提及韩相的种种,竟是真的,已经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希锦听着,也是心惊:“她的梦竟如此灵验?” 阿畴蹙眉:“我也不知,她不像是真的梦到了韩相,倒仿佛梦到了一些道听途说的话语,就好像……” 他缓慢地道:“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发生,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了一些事。” 希锦脑子里都是懵的,她拧眉:“她……能未卜先知,看到将来?” 阿畴:“好像是。” 希锦深吸口气。 这希钰,太古怪了。 阿畴倒是很淡定:“这世间原本就有些悬秘莫测之事,并不是我等能轻易窥探的,她得了这天大机缘,若有鸿鹄之志,可窥探帝位,若有经商之能,可富甲一方,便是她安分守己只图姻缘,也能攀附良婿,可她一心只想挑拨你我,害人不利己,只能说便是天大机缘,若是心术不正,也终究不能成事。” 希锦听着,倒是深以为然。 不过到底是问:“那该怎么处置她呢?”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这样的人万万不可放出去,免得妖言惑众,但是若让她一辈子留在狱中不见天日,似乎也太过残忍——” 希锦:“所以啊,怎么办?” 她到底对希钰存着一丝怜悯以及不忍。 阿畴:“让她去祖陵吧,祖陵之中有重兵把守,一生不得出祖陵。去了那里,她若能安分守己,则可保一世衣食无忧,若她再生事端,则格杀勿论。” 希锦听着,倒是觉得可以,她知道祖陵看管严格,且一旦进去,为了防止盗墓者窥其法门,那里的洒扫奴仆都是一生不得出祖陵的。 当下道:“好,那就这么办吧。” 第86章 锄奸 这几日天气逐渐转凉了,秋风起来了,小公主德佑却越来越好玩了。 宫娥将那五色氆氇铺在树下,四周都遮挡了屏风,德佑便趴在那里,用两只藕节一般的小胖胳膊支撑着身体,抻着小脖子,仰着脑袋看那风景。 远处的花花,近处的落叶,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希锦偶尔会逗逗她,她便露出甜美纯净的笑来,口中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芒儿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不过他如今每日要读书,并不能一直陪在身边,只是在下学后才匆忙跑来。 他很想抱着这个小妹妹玩儿,不过希锦一般不让他抱,怕他摔坏了。 芒儿就有些遗憾,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长高,这样就能抱着妹妹玩了。 这时候,宫娥来报,却是提起陆夫人求见。 希锦听着,略怔了下。 这陆夫人自然说的韩家娘子韩淑修,也就是陆简的妻子,她的舅母。 其实自从陆简成亲后,韩淑修偶尔也过来宫中走动,逢年过节各种宫宴更会一起说说话,后来韩淑修也怀孕,希锦便时常召她进宫,说说孕事,大家多少也称得上熟稔了。 但现在希锦并不想见这韩淑修。 她知道韩淑修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月上旬,朝中有人参了左司谏王闳,此人为韩相党羽亲信,阿畴很快派人详查,却查出此人广造名目,肆意敛财,当即查办。 查办了这王闳后,牵出萝卜带出泥,一口气查出了四五位朝中官员,也都是韩相的党羽,甚至有一个还是韩相的小舅子,也就是韩淑修的亲舅父。 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对抗激烈,二十几位朝臣都纷纷上奏,参那韩相,说他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奢侈过制,赇贿不法者,各种罪名一桩桩地摞上来。 偏偏此时陆简在外检阅兵马,并不在皇城。 这个节骨眼上,陆简不在,韩淑修来找自己,那意思太明显了。 她想让自己给韩相求情,但怎么可能呢。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韩淑修太天真了,比自己还要天真许多。 朝堂上的事,这不是后宅后宫的娘子求求情的,她怎么就看不明白? ************ 锦宫春暖 第161节 当晚,阿畴回来寝殿,希锦便提起来这事。 阿畴道:“不见就是了。” 希锦叹了声:“那舅父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最后要如何处理?” 好歹也算是亲戚呢,结果闹成这样,也是没办法,只可怜这韩淑修,夹在中间也是难受吧。 阿畴听这话,道:“你说为什么舅父如今不在京中?” 希锦怔了下,顿时明白了:“好吧。” 而接下来,希锦也留心观察了下,朝中却是骤然巨变,阿畴大刀阔斧,并不曾留情,那韩相种种罪行都公布于众。 希锦刚开始是有些同情韩淑修,待到后来知道那些种种罪状,简直是气死了。 这韩相勾结市易司官员,贪赃枉法,每年竟然要抽取一千万贯的税利! 一千万贯啊! 这里面都是那些商贾小民的血汗钱啊,这就是一只恶毒的吸血蛭,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往年做买卖,那巧立名目的税赋,那一次次向官老爷奉上的银子,甚至她那险些被人家扣押的六重纬,归根到底这些都和韩相有关! 这些被额外敛走的血汗钱,竟有好多进了这韩相的腰包! 不宰他宰哪个,必须宰了,充了国库! 韩淑修的父亲,也就是韩相的长子自然也牵扯其中,不可能轻易饶过。 韩淑修估计会伤心…… 希锦想起韩淑修那锦衣华服,那丰厚的嫁妆,这说不得有她宁家往年被勒索的钱呢! 没办法,哭就哭吧。 ***************** 这一日,陆简检阅兵马回来燕京城,待回去府中时,就见府中气氛不同往日。 他微拧眉,一时早有旁边詹事过来,低声俯耳说了几句。 陆简面色不变,道:“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迳自过去后院。 而就在后院的正厅中,在那屏风后,韩淑修正含泪跪在那里,面上凄婉,好生可怜。 她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偌大一个肚子挺着,其实并不适合跪下,是以那个跪着的姿势好生可怜,任凭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不过陆简却是依然面色凉淡,他看着她,道:“夫人,天凉,你怀着身孕,却为何跪在地上?” 韩淑修咬着唇,颤巍巍地抬起睫来,望着陆简,哀求道:“夫君,求求你了。” 陆简:“哦?” 韩淑修:“夫君,求你放过我家里人吧。” 陆简神情很淡:“你既嫁与我为妻,你父亲便是我的岳父,韩家便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敢为难岳家。” 韩淑修听闻,面上一喜。 陆简却道:“可是岳家归岳家,国法是国法,现在是国法不能容他们,不是我陆简。” 韩淑修眼底顿时浮现出失望来:“可,可夫君,你是陛下的舅父,陛下听你的,你帮着说句话,兴许我们韩家还有救。” 陆简听着这话,垂眸盯着她,就那么静默了很久。 韩淑修心中惶恐,她觉得陆简的眼睛中有一些什么,是她看不懂的,或许是失望,以及不敢置信? 这时候,陆简却迳自上前,扶住韩淑修道:“起来。” 韩淑修却坚决不起:“夫君,你不答应,我怎么起来?” 陆简听闻,挑眉:“哦,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她那挺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 他凉凉地道:“你如今的身子,跪在这里算是什么意思,你想逼我答应?” 韩淑修垂泪道:“夫君,妾并不是那个意思,妾只是心痛,心痛祖父,心痛父母,心痛我韩家老小数百人,只盼着夫君能网开一面。” 陆简面上便有了几分不耐:“你太异想天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笔直的身形站在韩淑修面前,道:“你祖父超纲独断,吞食税款,贪污枉法,国法不容,今日他既已伏法,我看在我们姻亲一场的份上,可保你母族女眷不会流落烟花之巷,会帮你安置好,也会为你家里人准备后事,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了。” 韩淑修听着,却是痛彻心扉:“那是我的家里人,难道要我看着家里人去死!” 陆简便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韩淑修看着他那翩翩而动的袍角,绝望至极,嘶哑地哭着道:“夫君,你若应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你若不应——”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陆简顿住脚步,缓慢地看向她:“嗯,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韩淑修颤巍巍地哭道:“我便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我陪着我家里人一起死好了。” 陆简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 这是联姻。 是韩相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权柄而要求的联姻,本来韩相是想把韩淑修塞给阿畴,阿畴自然不要的,最后他便应了这个卯,无论如何,就当时来说,这桩联姻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暂时地让朝堂上平静下来。 这对他来说,无关要紧,他无意男女情爱,如果非要娶妻,娶谁都一样。 而和这韩淑修成亲后,夫妻之间勉强也算和睦,他也觉得尚可,如果就此下去,他可以和这样一个女子白头偕老一生。 但这绝对不是她可以跪在他面前威胁他的理由。 其实阿畴给了韩家退路,他也暗示过韩家,只要他们在阿畴掌控大权后,及时收敛,韩相可以功成身退,韩家也可以保三代富贵。 可惜他们没退。 也许韩相也想过退,但是这么多年的掌权,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要想退,便要自己斩断枝蔓,就要放弃各样利益牵扯。 他又不舍得。 当初既已经伸手,二十几年了,要想上岸,他根本做不到了,已经泥足深陷了。 事到如今,他会尽力帮衬,不至于让韩家女眷落得太过凄凉,但再多,却是绝无可能。 韩相是注定要铲除的,绝无回转余地。 于是陆简到底走到这韩淑修面前,蹲下来,和她对视。 韩淑修也仰着脸,哀求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陆简终于道:“我不是那种非要为我老陆家传宗接代的人,我已经三十有七,如果我那么看中子嗣,不会至今无子,更不会有你我的夫妻之缘。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那我愿意和你白首偕老,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其他妾室,你永远是我陆府大娘子,这是我陆简对你的承诺和补偿,但是——” 他眉眼间泛起几分凉意:“不要妄图用孩子来威胁我,你如果自己不怜惜腹中胎儿,那这个孩子也没必要来到这个世上,早些让大夫熬了落胎汤,打了吧。” 韩淑修听得身体瑟瑟发抖,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郎君性情冷硬,但是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无情,竟然要打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惊惧地看着他:“你,你,你好狠心……” 陆简听闻这话,却是一笑,笑得很淡。 韩淑修深吸口气:“你,你是不是从最开始,从最开始你娶我,你就谋划着了,你就要害我祖父!” 陆简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泛起一丝不屑的怜悯。 他淡淡地道:“你如果认为是我谋划着害你祖父,那就这么认为吧。” 韩淑修:“你,你——” 她突然哭起来:“你从开始就想害我祖父了,这门婚事,于你来说就是利用……你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牵扯我的祖父,让我祖父对你放松警惕。” 陆简却是毫无愧疚:“如果你认为我娶你是为了让你祖父放松警惕,那你可以问问你祖父,他把你嫁给我,他又是什么目的?” 他冷笑一声:“你们韩家把你扔给我的时候,你说,难道他就不曾料到今日吗?” 韩淑修:“你什么意思!” 陆简轻描淡写地道:“他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他把你嫁给我,也不过是把你当做筹码罢了,你连这都看不清吗?” 韩淑修尖锐地道:“不,不是,他们没有!” 陆简却不再理会了。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淑修:“我不想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清楚,或者一封休书,孩子流了,你回去和你父母共患难。” 他的声音缓慢冷沉:“或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安安分分地在我这里做陆夫人。” 他顿了顿,道:“我适才的许诺依然算数。” ***************** 韩相的罪状一桩一桩被查出来,朝中陆续有朝臣上奏,结党营私,贪墨无厌,家中所藏竟然富于左藏库数倍! 希锦看到了那清单,什么大玉带八十束,什么黄金二百五十万两,什么珍宝无算,简直是触目惊心。 阿畴在朝堂上拍案大怒,甩袖离开,百僚惶恐。 不过回到后宫,阿畴便颇为平静,并不见怒。 反而有条不紊地和希锦分析:“差不多可以了。” 差不多可以的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之后阿畴提起,那韩相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罪大恶极,不必待秋后行刑之时,便立即斩首处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要知道以大昭惯例,死刑都在立春后至秋分,除非穷凶恶极者,不得奏决死刑。 便有朝臣上疏谏阻,认为如今新帝才登大宝,事宜行仁政。。 阿畴这才略缓了缓,改口道“念在他已年迈,赏以春夏,刑以秋冬”,于是判了秋后问斩,至于韩家诸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 他这么退后一步,朝臣到底不好再反对了。 这诏书顺利下去,消息很快传出去,一时众人都知道那韩相被处决了,韩家完了,街道上众人竟都欢快起来,甚至有人摆酒庆祝。 希锦命人过去宫门外购置一些小菜,等那黄院子回来,特意问起来,说那些小商贩都是“眉开眼笑”。 希锦听着,也觉很是舒坦。 她家阿畴当了皇帝,如今做了一件大好事,至少把这韩相给处死了。 锦宫春暖 第162节 想当初她那六重纬的憋屈啊,如今算是彻底畅快了! 而处死韩相后,阿畴便重用了霍二郎整顿税赋,让利于民。 希锦听了,自然觉得很不错。 自从那次小荷包一事后,她看得出,阿畴对霍二郎一事确实是放下了,不像之前暗暗地酸,现在是真的不在意了。 既然不在意了,他身为君王自然唯才是用。 只可惜此时的希锦贵为皇后,是轻易没机会见到外臣的,不能当面道一声喜了。 不过希锦还是想起那一晚,汝城上灯节,霍二郎曾经的高谈阔论,以及提起韩相的种种顾忌。 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寻常书生,而听他说起那番话的,也只是普通市井商贾。 他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能替了那韩相来掌管市易司,整顿税赋,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和阿畴会坐在了帝后的位置上。 这就是人生之玄妙了。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陆府却传来消息。 韩淑修生了,生下一对龙凤胎,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阿畴和希锦都分别赏了财帛金银,宫中也都按照规矩备办了各样礼品送过去。 不过这会儿韩家刚出事,那韩淑修显然心里不好受,以至于生下一对孩儿后,她一直心情抑郁低落,动辄哭泣,便是再养,也是心病难医。 这让人听了不免唏嘘。 那一日,希锦忍不住道:“韩家……还能再宽容一些吗?” 阿畴:“韩相是必须斩,不能留,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这已经是至仁之政,格外开恩了。” 希锦无奈:“好吧。” 阿畴:“先过去这一阵风头,再过两年如果要大赦天下,他们或许能免罪,到时候让舅父把他们家中女眷妥善安置就是了。” 至于男丁,可以免罪,但是必然不能给予任何机会,可以说三代之内,他们休想翻身了。 希锦:“嗯,也是。” 反正这家子摊上了,那就忍忍吧,又不是非要他们的命,他们享受了那么多年富贵,贪图了那么多银钱,也该付出代价了。 不过韩淑修却是想不开,竟有些歇斯底里起来,每每痛斥这个,嘶吼那个,甚至连那才生下的婴儿都痛恨起来。 希锦派了御医过去为她诊治调养,又接她过去外面别苑玩耍散心,不过韩淑修家里出了这种事,她见到希锦总归不自在,每每提起家里人还是哭泣已,希锦见此,便也只能罢了。 她想这种伤痛并不是外人的言语能宽慰的。 终于有一日,韩淑修跪求和离。 陆简到底是给了韩淑修和离书,除了退还那些嫁妆外,还额外补了丰厚的田地和银两,并派仆从跟随,送她过去她兄弟所在处,让他们团聚了。 希锦听了,便和陆简商议,将一对孩儿抱到宫中来,小心抚养,正好和才出生的小公主一起。 陆简略沉吟了下,倒是没反对。 他看着希锦,道:“有劳娘娘了。” 希锦听这话,心便微顿了下,她可以感觉到他言语中的诚恳和感激。 一时便有些难受起来。 突然想起最初的那个陆简,很冷硬张扬,棱角分明,如今他经历了一场失败姻缘,到底是被打磨了,性情倒是比之前柔缓了。 她便笑了笑,道:“舅父说哪里话,也太客气了,回头让几个孩子一起玩儿,也好有个伴。” 陆简听着,眸间也泛起些暖意来,颔首:“是,宫里头孩子多一些,倒也热闹,有时间我也会过来多看看孩子。” 希锦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其实别有一番酸楚。 她想问问,那韩淑修的种种,问问他对韩淑修是否还有别的安置,但陆简是长辈,她纵然为皇后,但也是晚辈,并不好对这种事情多加置喙。 当下也就笑道:“等孩子大一些,无论男女,都可以学学骑射,到时候还得舅父多操心呢。” 陆简听闻这话,略怔了下,之后也笑了。 他望向远处,殿宇之上,天空湛蓝。 曾几何时,长姐也曾这样笑着,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他还年少,热血男儿,自以为宝刀在手,无往不利。 世事是一个轮回,二十年弹指过去,昔日蹒跚学步的阿畴已经登上大宝,而长姐的孙女孙女都要学习骑射了。 他望着那远处的天空,却是对希锦说道:“这样极好,我相信姐姐在天之灵看到后,也会喜欢。” ************ 晚间时候,阿畴回来殿中,两个人说着话间,希锦想起那陆简,还是有些无奈,便道:“若是当初他和莫三娘在一次,总归比现在好吧。” 那莫三娘是爱他的,莫家和阿畴也是一条心,是依附着阿畴,只要莫家不要太过肆无忌惮,至少两三代内都能富贵安稳,这样陆简的后宅也不至于出这种变故,更不至于让两个弱子就此没了母亲。 阿畴听这话,却是想起舅父当年对希锦的敌意,他是执意希望自己和陈尚书家联姻的,便是后来,其实那韩相最初也是想把孙女塞给自己,而舅父也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后来,因先帝提起舅父的婚事,想为舅父赐婚,并问起韩相,韩相那里才调转马头,试图联姻舅父。 对于这些,舅父其实是不在意的,他对儿女之情太多淡漠,认为男人应当以事业为重,自然不愿意迎娶那莫家女——毫无用处的一桩婚姻。 只是如今,终究尝到了一丝苦楚吧。 阿畴轻叹了一声,道:“过一段吧,等这件事慢慢淡忘了,看看能不能让舅父相看几个好的。” 希锦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 她想说舅母,又觉得不对,只好道:“那韩家娘子,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可能她到底存着一些求全心思,总盼着若是韩淑修回来,和舅父重归于好,这样两个孩子也有了母亲陪伴,那自然是能弥补一切过错。 不过想想也是奢望,两家人隔着那韩相的命。 可……韩相贪了那么多钱,他就是错了啊,总不能不整治。 阿畴默了片刻,才道:“其实在那韩家娘子离开前,我曾召她,和她谈过。” 希锦:“啊?” 阿畴:“谈过后,我也就明白覆水难收了,她和舅父终究不合适。” 那韩家娘子太过执着单纯,明明生在权相之家,却对种种境况一无所知,固执地认为是“别人故意害她韩家,祖父是被冤枉的”,是非黑即白的心思。 他把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都甩到她面前,她却依然认为这是假的,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祖父是这样的人,并且她还试图用孩子来胁迫舅父,也是触怒了舅父,并不够聪明的一位娘子,让舅父太过失望。 是以放她离开,回归她原本的位置,这对她来说反而是最好的。 希锦听着,道:“其实韩娘子纵然固执了一些,也许处事也不够圆滑,可她只是寻常弱女子罢了,处在她的立场,自己家里人没了,还是和自己的夫君有关,她不愿意再留在陆府享受荣华,也能理解。” 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被家族用来联姻罢了。 从一开始,她就是朝廷权利斗争中被忽视抛弃的那个人,她的祖父和父亲并没有在意过她的幸福。 只是这些希锦并没有和阿畴提起。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商贾娘子,她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走入皇都,踏入内廷后面见先帝的情景,那种沉闷压抑到几乎泰山压顶的威势。 既然走入了这皇都,看这朝堂波谲云诡,那就注定会得到或者失去。 或者登上高位享受众人的尊崇仰望,或者跪在那里承担后果。 韩娘子生在韩相府中,也是享受了十几年那贪赃枉法钱财的奉养,若是不出事还会继续享受诰命,这都是韩相权势带来的好处。 甚至关于这桩联姻,若是不曾联姻,只怕韩家女子都统统沦为官籍,韩娘子自己也不会例外,如今好歹得了庇护,不至于太过不堪。 这个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的,世事也不是非要两全。 就连阿畴自己,他不还是要面对那个害了父母性命的祖父吗?又有谁过着十全十美的好日子呢。 这些心思,她可以和阿畴说,他一定会开解自己,但是她又觉得并不是那么有必要。 她以前会觉得阿畴的性子太过冷清孤僻,她无法理解,现在却慢慢懂了。 人总是要有些经历才会长大,她需要自己慢慢想明白,学会释然,然后他们也终于成为最契合的夫妻,开始用更开阔和包容的角度去看待对方。 阿畴轻握着希锦的手:“韩娘子那里,舅父终究是顾着一些的,不至于让她生活委屈,至于其它的就看她自己了。至于舅父,目前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他并不是会耽于儿女私情的,如今一对儿女养在宫中,他少了一些牵挂。” 希锦:“那就好。” 阿畴:“你也不必多想了,如今正好闲散一些,我已经筹划着腾出功夫来,带你回去汝城祭拜你的父母。” 希锦惊喜:“真的?” 这简直想都没想到的! 阿畴颔首:“当然也不能只是回去汝城。” 毕竟以如今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只为了这个大动干戈的。 他便拉着她的手解释道:“这次只是取道汝城,其实是要过去岭南一带视察海务。” 原来自从大昭收了渤泥、三佛齐、白达和麻嘉等海上夷国为藩属国,如今海商和蕃商在海上频繁跋涉往还,那海外诸邦自大昭购置了大批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大昭也自诸邦购置了大量的宝货,诸如珍珠、象牙、香料、药材和胡椒等商货,由此也弥补了北面丝绸之路的截断。 大昭的市舶之盛,已经远远超过了前朝,自然昔日对大昭构成威胁的北狄羡慕不已,这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以至于如今的朝臣都陆续开始上奏,认为国力雄浑,若那北狄再敢挑衅,大昭可发兵,收复昔日丢失的云阳十六州。 不过对于这些,阿畴一直按而不发,反而打算御驾南行,视察南方海边防务以及市泊船务。 这么一来,时人也都知道天子对那南方海务的重视,自然越发兢兢业业。 希锦:“去岭南港口?那太好了!” 她想去,看海,看那海船! 阿畴颔首,略笑着道:“我们先过去汝城,会停留几日,顺便为你父母祭祀,并接见昔日亲朋,我们在汝城下水道,一路过去广府,泉州等地,巡防海务,并接见番邦朝臣。” 希锦:“好!” 第87章 正文完 这次阿畴准备前往三路市舶司视察水务并接见万国来使,这在大昭国自然是前所未有的,自然会引起朝中一些臣子的劝阻。 是以阿畴并没有直接提出,而是先让朝臣上书,第一次上书却是提起皇后父亲宁五郎,大昭国丈对天子有救命之恩,为人君者,以仁孝治天下,应前往汝城祭扫国丈以报昔日救命之恩。 锦宫春暖 第163节 这是一个听起来格外正当理所应当,但是却又不可能做的事情,毕竟一国之君不可能跑去汝城给死去的老国丈扫墓,没那闲工夫。 于是阿畴又让心腹在朝中上书,这一次却是提起如今大昭的海务,如今四海通商,海上税赋水涨船高,这时候南方三路市舶司自然是重中之重,而三路港口的海防以及水师,那更是大昭长治久安的关键所在。 大昭如今北有北狄,阻碍了通往西方的经商要道,走东海水路就此下南洋通往海上夷国,是富国强兵之路。 如此一来,巡查海上水务便成了当前之重。 接下来,阿畴便让一位老尚书引经据典,说起巡狩自古有之,提起黄帝曾经东至于海,西至于空桐,南至于江,北逐荤粥,之后又有秦始皇泰山封禅,是以帝王出京去巡查地方事务,也是效仿上贤古风。 那泉州、福建并广府如今雨丝富庶之地,为海上通商之要紧港口,难道不该去巡狩视察吗? 于是帝王南巡就这么被提到了台面上,没多久,便顺理成章敲定了。 希锦听到这个,顿时雀跃起来,她也是担心啊,怕去不成。 毕竟今日不同往时,帝后巡查东海,那是何等的大事,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朝臣来一句劳民伤财,于是带起来其他朝臣也都跟着上奏力劝,这事就不好说了。 她笑着道:“我得好好准备,看看都要带些什么,回去汝城,我要祭祖,还要见见昔日乡邻亲朋!” 当时在汝城并不觉得,如今久不见了,竟很是想念。 阿畴听她那声调中透着的轻快,笑道:“我们会在汝城停留两天,应该够了。” 希锦:“好!” 虽然事情敲定了,不过作为大昭之君,此次御舟南下,自然是罕见之举,这一生只有一次,是以他必须在这次南行中,接见诸般人等,自然有许多政务安排,只是也不好事事都和希锦提起罢了。 帝王出行,诸般筹备,沿途各路官府也都纷纷为接驾准备,这么安排下来,等他们准备启程时,已经是来年的初春时候了。 他们是走水路,乘坐那龙舟画舫,为了这一路的舒坦,里面自然是诸多讲究。 那画舫巨大,仿造宫廷殿宇而造,希锦的寝房中布置齐全,屏后还另设了小室如巷,香枣厕筹等,那船上还额外安置了帝后专用的龙辇凤檐,可以说,这么一艘大船,浩浩荡荡,倒是犹如一座小一些的宫殿。 上了那画舫后,安置妥当,在那管弦之声中,画舫终于启程了。 希锦让人挪开了那画屏,卷起那锦纱垂帘,俯首在那栏前眺望,却见就在那画舫两侧,盖天旗开路,羽林卫前护,一眼看过去,绣团朱扇,铜螭曲盖遮天蔽日的旗子,诸如天文彩绣,五星连珠以及鸾凤龙麟等,应有尽有,尽显皇家威仪。 轻风吹拂间,宽大的运河泛起涟漪,画舫破水而行,凉风习习间,格外舒畅。 一路上更有州府官员夹道相迎,如此抵达那汝城时,已经是进了二月。 这天恰是中和节,市井间惯常以青囊装了百谷和瓜果种子互相赠送,希锦早有准备,便给汝城亲眷都赠送了青囊,众人得了那青囊,自然感恩戴德。 可谁知道,打开那青囊后,众人惊叹不已,原来这青囊中装的竟然是金瓜子! 这次阿畴和希锦落脚于当地早已备好的府邸,那府邸中的亭馆、园圃和屋舍都是特意粉刷过的,装饰一新,又栽种了各样花卉,掩映着那假山小湖,住着倒也舒坦。 他们特意过去了原本的宅院看了看。 虽然离开多时,不过族中都派人打理得极好,甚至比他们当日住时更为整洁有序,看得出族中人都是用心维护的。 不过因太多亲朋求见了,希锦并不太能顾得上来,只能接见了一些往日亲厚的。 两天的时间,关键是和阿畴一起祭扫了父母,祭扫时,自然有许多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希锦便有些难过,险些落下泪来。 阿畴抬起手,握住了她的。 希锦擦了擦眼泪,便也笑了:“你知道我娘留给我什么宝吗?” 阿畴默了下,道:“知道。” 希锦:“什么?” 阿畴:“锦书。” 希锦愣了下,之后噗嗤笑出声:“你果然心里清楚得很,我猜你肯定偷看了!” 阿畴:“我没看,我只是知道。” 希锦收敛了笑,轻叹了声,看着那远处,草长莺飞二月天,这是汝城最美的时节。 她如今贵为皇后,可以回来省亲,可以为父母扫墓,可以把自己如今的种种说给父母,想必他们也能欣慰了吧。 她笑着道:“其实我已经不需要那锦书了,我只是……” 她停顿了下,才道:“只是觉得,那锦书陪着我,就好像母亲还在一般。” *********** 离开汝城后,他们乘坐画舫南下,挂上风帆,乘了顺水,冲波逐浪,一路抵达泉州。 到了那泉州,却见港口停泊了泊船有百十号,鸣锣放炮之声不绝,数以万计的大昭海商驾着满载瓷器、陶器、丝绸和布帛等,挂起风帆,陆续从港口出发,驶往大洋深处。 当晚他们下榻在驿馆,接见当地官员,希锦也稍作休息。 第二日,四更时分阿畴和希锦便起来了,两人全都更换冠服,之后便在百僚簇拥中,前往海边祭坛。 按照礼仪,要先烧三炷天香,祈求上穹保佑苍生。 护卫铁骑自三更时分便已相继出发,内侍人员也早已整装待命。 希锦在内侍护卫下,登上了那凤辇,辇车外,是羽林军手执莲形火炬在前,红纱帖金烛笼左右护卫,掌了琉璃玉柱掌扇灯自两旁相随,身后更是诸多宫娥鱼贯跟随,浩浩荡荡,肃穆威严。 一路上,在那围子之外,有诸多百姓全都翘头观看,看这皇家威仪,看这母仪天下的风范。 依稀中,希锦好像听到有人赞叹,却是道:“瞧这就是娘娘,天家娘娘呢,生得可真美,犹如仙女一般!” 更有人忙道:“说哪里话,那是天家的娘娘,仙女哪能比呢,这样的娘娘,都是自小金汤玉食养着的!” 这话才说完,早有羽林卫匆忙上前,制止了,那几人自然吓得够呛。 希锦唇边抿出一丝笑意,却是吩咐道:“不必为难。” 宫娥听令,便弯着腰出去,低声嘱咐了内侍,内侍又往外嘱咐,一层层传话,于是终于传到羽林卫那里,这才把人给放了。 希锦想着那两个人的言语,不免好笑,好笑之余又觉有趣。 她曾经也是一个站在围子外面,垫着脚看稀奇的市井小娘子啊。 人这辈子能有什么际遇谁能料到呢,她爹娘怕是万没想到,他们疼宠的女儿竟然成了皇家的娘娘,母仪天下,更没想到,他们做了一辈子商贾,对着官家弯了不知道多少腰,赔了不知道多少笑,结果最后,他们竟然得了诰命封了侯。 说起来终究可惜,若是爹娘还在就好了,也要让他们跟着享福呢。 一时希锦抵达了那海边祭坛,此时就听外面响起来隆重而齐整的燕乐声,禁军乐队骑在马上,吹奏起了钧天之曲,数百铁血郎君一起吹奏,那声音低沉浑厚,大气磅礴,就这么回荡在海风中。 希锦在宫娥的扶持下,下了凤辇,之后在引导官的引领下,肃穆隆重的燕乐中,迈上那祭坛,和阿畴并肩站在一起。 就在他们的身边,是冠冕朝服的官员,白袍青缘,随风而动,这些都是掌控着大昭的天官大吏。 此时那海上已经聚集了上百艘海舰,整齐划一,旌旗飘动,遮天蔽日一般,几乎覆盖了整片海域,而就在远处护卫舰的尽头,则是那些海上商船,都满载着柴炭、木植、柑橘和干湿果子等物,整装待发。 海民以及聚集于海边,大家三次跪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天,一直回荡在海上。 又有那海上夷国的使臣,纷纷上前祈福,更有十二位海上富贾,被内宦引着,上了殿中,俯伏在金阶上,三呼万岁。 待那十二人朝见过后,阿畴才开口,御赐平身,之后便大致问候几声,那海上富贾自然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不敢多言,只勉强说一些言辞。 阿畴便问起他们如何行船,如何躲避风雨。 那海商忙恭敬地道:“每月的十四和二十八是最要紧的,我们叫做大等日分,在大等日分留心一些,若是这两日风雨不当,那么接下来一旬中必然多有风雨,那就要多加留心了。” 阿畴听着,微颔首,又问:“出门在外,又如何寻找补给之处?” 海商再次恭敬地道:“这话便要看水底,看看是何等沙泥,以此判断近处是否有港口。我们若是只到台州、泉州和福州一带做买卖,不需要经过昆仑,若需出洋,则要从从泉州港口过去岱屿门,如此便可漂洋过海,航行至海上夷国了。” 阿畴听着,又随口问了几句,之后便赏赐了他们马匹、衣帛、金银器物等,众人自然纷纷跪拜,感激涕零,更有些即将出发的海船,便赐宴为他们饯行,众人全都欢呼不已。 因这匾额至今未题,这是要让阿畴题字的。 阿畴略沉吟了一番,举起笔来,一挥而就,之后命内侍取了传下去。 众人见时,却见天子那字写得龙蛇飞舞,气势磅礴,赫然却是“海纳百川”几个大字,一时感恩戴德,全都重新跪下谢恩。 此时海风吹拂,浪花乍起,空气中弥漫着海上的腥咸气息。 希锦望着那僵硬拘谨的商贾,却是想起来昔日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也不过是经营着些许铺子,每日打着算盘,想着自己的营生,盼着能多些进账。 那时候的自己若有机会得见天颜,该是何等兴奋,何等受宠若惊,待到见了天颜,只怕比如今这商贾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希锦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 十二旒垂白珠之下,那双眸深邃,鼻梁挺拔,越发衬得那肌肤犹如雕琢的冷玉一般,矜贵华美。 哪怕已经看了这么多年,她偶尔间也会因为他一个侧影而目眩神迷。 会有种错觉,这是怎么样的鬼斧神工,才能缔造出这样动人的郎君,偏生他又高高站于万人之上,俯瞰天下,也遥望这片辽阔的海域。 昔日的种种都已经远去,在那锦衣玉食的温存中,她很少记起了。 但看到这么多商贾,想起曾经两个人在烛火下拨拉着算盘的诸般谋划,终究会想起过去的日子,欢喜的,苦涩的,艰难的,顺畅的,想起昔日那对小夫妻的种种。 阿畴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转首看过来。 海风吹起那华美的垂旒,一缕乌发也轻扬过男人那薄薄的唇畔。 他看着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觉得这样很好。” 在不为人知的宽袖下,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牵住她的。 之后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不再为商贾,却能庇护天下商贾。” 希锦抿唇一笑,看向不远处,碧波蓝天,海船巍峨。 她突然想起今日听那海商说的一句话,竟是应景,便笑着道:“惟愿我大昭国力昌盛,涨海声中万国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明天先容我休息休息,不更,后天开始更番外。 番外会涉及: 1)陆简的结局(不是be也不是he,算是半he吧) 2)先帝的藏品(前面天章阁的伏笔,童年的收藏) 3)夫妻甜蜜日常(这两个涩涩大王啊!) 4)if线的意气风发皇太子游湖遇小娘子(就单纯的遇在未曾婚嫁时比较美好那种) 其实对于年少时阿畴的算计婚姻,我比较无感,因为文中暗示过了,现在只是赘述一遍,但我看看灵感,想想怎么写一点吧。 敲锣打鼓的重点:新文5月16日开文《他的暗卫》求收藏 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啾 锦宫春暖 第164节 第88章 ◎番外之希锦的不满◎ 荣华富贵迷人眼,这世上人人羡慕,不过希锦有时候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趣味。 当家难,当这后宫的家更难。 阿畴后宫虽然没什么妃嫔让她烦心,不过那内外命妇,那皇亲宗室,这些该操心的还是得操心。 这一日,莫家几个小娘子要过来,希锦便命人准备了膳食,谁知道这时候,便听说陆简要过来。 按说外男自然是不可能轻易过来这边的,不过陆简的一双儿女养在希锦这里,偶尔间孩子有什么,陆简会过来看看,特别是如今两个孩子已经蹒跚学步,他也就来得勤一些。 他过来时,一般都是先请内侍通禀,之后希锦便命女官和乳娘带着一对孩儿过去凤栖殿,那里是后宫的门户,陆简过去最方便。 此时希锦听说陆简过来,也就吩咐女官去送孩子,谁知道那女官却禀道:“陆将军说,这两日估计要出门一趟。” 希锦:“出门?” 女官:“具体不知了。” 希锦顿了顿,便有些不悦。 如今两个孩子就要满两周岁,按照希锦的意思,没娘的孩子不能受委屈,反而要正经给孩子办两周岁宴,她这里正操心筹备着,结果他倒是好,竟然要出门一趟? 出门一趟不是正好耽误了吗! 往常有些什么,她也不想多说,毕竟是长辈,还轮不着她说,她都是和阿畴商量。 但现在确实有些来气了。 她当即便道:“摆驾凤栖殿。” 旁边女官听着,其实想说,那莫家几位小娘子就要过来,但看她脸色不悦,哪里敢说什么。 宫里头都知道,皇后娘娘往日自然是好性子,但若她沉下脸,那谁也别招惹,若真让她恼了,便是官家都要看她脸色呢! 当下希锦直接过去了凤栖殿,却见陆简的马和侍从就停在殿外,她当即进去。 陆简乍见到希锦也是意外,当即忙以礼上前拜见了。 希锦也行了面见长辈之礼。 礼毕,希锦才道:“舅父,我听说这两日你要出门一趟?” 陆简显然惊讶,一则自己过来凤栖殿和孩子相聚,一直这样,希锦并不会过来,二是身为皇后,突然过来凤栖殿,难免有些不合礼数。 此时希锦问起来,陆简便提起:“是,有公干,必须去一趟。” 希锦:“这是什么公干,就必须这时候去吗?” 陆简显然也有些懵,他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希锦。 他如今已经三十好几岁,在朝中位高权重,还没被这样劈头质问过。 希锦笑了笑:“舅父,你是不是忘记接下来是什么日子?” 陆简:“什么日子?” 希锦:“是嘉儿和星儿的长岁之辰。” 陆简顿时明白了。 他略沉默了片刻:“是我疏忽了。” 希锦听这话,越发来气了:“舅父,知道你往日忙于朝政,知道你辅佐官家付出了许多心血,我也是领情,心里更是感谢,如今把两个孩子抱在宫中一起养着,我也想他们能过得好,是以往日凡事我总是要留心着,不敢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可我到底只是表嫂罢了,我便是用心了,他们心里也是巴望着你。” 说到这里,她眼圈都要红了:“我本来想着,请官家和你商量,怎么给孩子庆祝诞日,结果你可倒是好,你早忘得一干二净,竟然打算出门几日了!” 陆简看她情绪激动,一时眸中也是泛起愧疚,只是她是皇后,又是晚辈,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好道:“这……确实是我疏忽了。” 希锦这么发泄一通后,其实也觉得自己逾越了。 不过反正说都说了,管他呢! 她便略收敛了些情绪,道:“舅父,反正你自己想想吧,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说给孩子怎么庆祝诞日。” 说完,她一甩袖,直接走了,倒是把一个陆简给扔那里。 走出凤栖殿的时候,她心里特别痛快,觉得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昔年他给自己摆脸色的恶气。 这人不是永远四平八稳吗,不是永远波澜不惊吗,让他愧疚去吧! 她这么离开凤栖殿,莫家几位小娘子便过来了,这是早就说好的,要一起打叶子牌。 她们几个过来后宫,恰好经过那凤栖殿,一眼看过去,自然看到了陆简的侍从和座驾。 这都不用猜,大家都知道是陆简,若是官家自然乘坐马车,若是皇后娘家,那也是直接召见了,唯有陆简会骑马过来凤栖殿。 一时那莫三娘子抿了抿唇,略低下头,她如今已经订亲了,婚期都已经定下。 其实在陆简和离后,莫太妃也曾经动过念头,甚至问起来,听那意思,是让她多进宫,多和两个孩子熟悉,也许能走两个孩子的路子。 陆简在朝中位高权重,已为国公,又是官家倚重信任的舅父,纵然过去当继母,可只要进入陆家门,这一生富贵无忧。 莫三娘子不是没动过心,不过思虑再三,到底是放弃了。 她听皇后提起过,说那韩家娘子和离后,过去了偏远的流放之地,日子过得并不好,特别是她母亲因病去世后,她被堂兄弟诸般指摘谴责,倒是把罪过推到她身上。 至于往日的嫁妆,以及陆简给她的赠予,已经被挥霍得差不多了。 这事传到陆简耳中,他派了人过去,略做了安置。 但也只是安置而已。 那韩家娘子拉不下脸,可其实那意思已经有些想回头,但陆简却并不理会。 他说覆水难收,说既然走了那就不要回来。 莫三娘子想到这里,苦笑一声,陆简心里是没什么儿女情的,他就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是只有他外甥那江山社稷的人。 *************** 白日和莫家几个小娘子打牌时,希锦其实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莫家几位娘子也都察觉到了,便试探着问起来,她自然是没多提。 莫太妃是想让莫三娘子给陆简做续弦的,而如今莫三娘子婚期都定了,说出来白白尴尬罢了。 玩了一会牌,恰好外面送来了新鲜的各样野味,希锦便命人烹了,又请来莫太妃,大家一起同食,如此一直热闹到了黄昏时,这才散了。 晚间时候阿畴回来,略梳洗过后,却是和她说起家常:“今日舅父过来凤栖殿,你是说了什么?” 希锦有些心虚,便含糊地道:“也没说什么,无非是两个孩子的事。” 她想想又觉得自己不必心虚,便道:“虽说这是朝堂上的事,我原不该多说,但你不觉得舅父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吗,两个孩子养在内廷,可他真能当自己是个孤家寡人,竟什么都不操心吗?” 她哼了声:“太便宜他了!” 阿畴道:“晌午过后,舅父和我谈了,接下来他便留在皇城,为孩子过两周岁诞辰。” 希锦:“这还差不多。” 阿畴:“舅父还说,若有合适的,打算续一房。” 希锦:“啊?” 她惊讶:“他竟然动了这个心思!” 不过她很快道:“不过他都老了,三十好几岁,这么老……” 阿畴听这话,略耸眉:“也不太老吧?” 其实陆简虽说有些年纪,但是因武将出身,勤于骑射,是以看着身形紧绷挺拔,并不会显老,过于肃穆的面容只会让人觉得越发内敛威严罢了。 希锦想起那莫家几位娘子,都是花枝招展的,她叹道:“你舅父确实老了,你不要护短了。” 阿畴神情有些无法形容,过了一会,他才道:“舅父也不想找太年轻的,他想寻一个性子沉稳的,能干的,贤惠的,能帮着他多照料孩子。” 希锦:“哦,他想把孩子接回去自己照料,但他没太多时间,就想找个帮他看孩子的了。” 阿畴:“是,所以他也说了,估计以后不想再有什么子嗣,免得委屈了这两个孩子,所以想找一个有过婚配的,同样和离过的,这样也能安分。” 希锦:“知道了……” 这陆简的心思真是太直白粗暴了,就是给孩子找个娘! ************** 这一日,陆简回去自己府中,才一进府,那孙管事便神色匆匆地过来,面有难色的样子。 陆简道:“怎么了?” 那孙管事小心地道:“今日,今日韩娘子过来了,说是想见见国公爷。” 陆简听闻,神情疏淡:“问问她,是出什么事了,若要银两,尽量满足就是,若是有别的,力所能及,便帮衬了,若是要见我,那倒不必了,直接告诉她,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那孙管事叹道:“国公爷,属下也这么说了,可她一直哭,哭着不走。” 陆简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那随便她哭就是,赶出去。” 说完,迳自回去后院了。 孙管事看着他过于冷漠的背影,无奈摇头,只好先去外面回了那韩娘子。 说到底那韩娘子昔日也曾是府上主母,若让他太过绝情,他也做不出来。 陆简阔步回去后院,走过那游廊时,他陡然顿住脚步。 他想起前几日皇后曾经说过的。 他知道这两年,她为了两个孩子尽心了,他自然感激,今日她说的话,也是合情合理。 他原本想着等大一些,儿子便跟着自己学习骑射,女儿继续留在宫中,由皇后教养着,这样长在皇后身边,以后婚配上也不会委屈了。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儿女终究还是盼着能多见见自己的,他不能不尽父职。 况且皇后虽是自己晚辈的妻子,但年纪相差不大,自己总是出入内闱,时候长了,瓜田李下的,难免闲言碎语,终究不合适。 他想寻一个和离过的妇人,不要太年轻的,能厚道一些,帮衬着教养子女,这样自己每日都可以多陪陪孩子。 但其实他也明白,这样的人选也并不好寻。 他沉默地站在那走廊上,在良久的沉默后,才终于道:“请她进来吧。” 锦宫春暖 第165节 作者有话要说: 我需要培养下灵感,关于阿畴年少时的,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有点大脑空空,我需要培养自己那种甜甜的感觉 ……所以先把陆简的事处理了。 我竟还没发上一章的红包,等会马上发。 循循鸟游 第89章 ◎番外之陆简的心事◎ 韩淑修略低着头,随着那孙管事步入这陆家内院。 她沿着那曲道回廊往前走,看着那廊舍亭台,眼里的泪几乎喷涌而出。 这里曾经是被她视为家的地方,如今却已经生疏,再次踏入,却是以客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她步履沉重地跟着孙管事往前走,不免回忆起昔日。 这时候,细品往日种种,才开始觉得陆简的好。 或许他并不够细致体贴,也并不是那疼惜妻子的,但他对自己到底是尽了夫君的责任,在这后院中,从不曾拘着自己,也不曾纳什么妾室让自己心堵。 她经历了许多世事后,再回首看,那两年竟是她人生中难得的闲散时光,连个婆母都没有,她可以随心所欲,往日刻板的规矩都不必遵守。 这桩婚事若是让外人看,那是大好良缘,只是可惜她没守住,她也没资格守住罢了。 这两年她一直在那偏远流放之地,受尽了苦楚,其实这倒没什么,她也并不怕吃苦,最让她感到心冷的是人心。 父亲早已经被祖父连累,遭了国法,母亲因为伤心过度也很快去世了,母亲去世后,她的日子越发艰难,往日身边的那些钱财陆续都被挖走了。 昔日关系甚好的兄弟,慢慢地有了怨言,她只能拿自己的银钱去填补,但是填补之后也无济于事,兄弟们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仿佛这都是她应该的。 甚至于觉得是她欠了他们的,如今还想着,要让她去讨好别人,以换取一些好处。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如今的她已经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当初离开陆府,不要自己的孩子,去到那偏僻荒芜之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留在那里受着奚落,又是为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儿女,自然是心痛交加,她百般哀求,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回来皇城,谁知道却听说消息,陆简正想寻觅一个续弦。 她想到自己的儿女要唤别人做母亲,越法无法忍受,情急之下便过来了陆府。 她想见到陆简,尽管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她终于走到了那后花园,却见夕阳之下,晚霞漫天,一个身穿紫袍的挺括身影站在那里,沉默无声。 她的心便抖了一下。 她细看过去,两年了,他相貌并不曾有什么大变化,只是眉宇间越发多了几分沉稳。 当年离开时,她是恨极了他。 如今再见,却是心中悲怆。 她快走几步,上前哭着道:“将军!” 她走的时候陆简还是陆将军,如今她依然习惯这么叫他。 陆简缓慢地转首看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 之后,他微拧眉:“你哭什么?” 韩淑修抬起手来,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将军,我只是有些难过。” 陆简:“这次你过来皇城,是遇到什么难处?” 韩淑修摇头。 陆简:“缺了银子?还是韩家遇到什么事了?” 韩淑修低着头不说话。 陆简默了下,到底是道:“你我夫妻一场,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若遇到任何难处,力所能及的,我能帮的自然会帮。” 韩淑修一下子哭得不行了:“可是,可是我——” 她说不上来自己想要什么,如今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银子并没有用,她拿多少银子也填补不了娘家兄弟的贪婪。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陆简提,完全没有办法解决。 事实上她只是凭着心里的冲动来见陆简,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她根本没有办法想清楚。 毕竟她们之间还隔着祖父和父亲的人命。 陆简见她,道:“过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说着,他走到了一旁凉亭坐下。 韩淑修有些战战兢兢的,不过到底跟过去,坐下来。 陆简抬起头来看向远处,血红的夕阳洒下金色余晖,在房舍琉璃瓦上投射出耀目的光,不过远处的天空,却是一片颓靡的红,像是秋后凋谢一地的花瓣。 他充满耐心地道:“我很少和人说起我的心思,有些话就连我的外甥,我都不会说,今天我想和你说说,你不要哭,安静地听我说说,可以吗?” 韩淑修小心地点头。 陆简:“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是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在如今的你眼里,我自是死气沉沉刻板严肃,但是在我年少时,我也曾经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我任性妄为,踏马皇都,那个时候我有慈母有严父,也有疼爱我的长姐。” 韩淑修轻轻瑟缩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长姐,便是前太子妃,也就是当今官家的亲生母亲。 陆简道:“我的长姐钟灵毓秀,惠质兰心,她比我年长五岁,对我疼爱有加,我曾经发誓,要为她寻找这世间最好的夫婿,也要成为她娘家最大的依靠。” “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我亲手为她打造最金贵的头面,为她包裹嫁妆,看她十里红妆,看她贵为储君妇,她以后还会是皇后,而我,不敢说立下不世功勋封狼居胥,但我一定能够为国效力,能够建功立业,能够让别人知道,储君之妇的娘家能为她撑起门面。” 韩淑修无声地望着陆简,她其实隐隐明白,陆简和他长姊感情极好,当年他长姊出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陆简扯唇,抿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但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的,我无能为力,我这双手可以手握长剑,可以上阵杀贼,但我却不能改变这一切,于是我知道,什么是人力所不能为。” 韩淑修的眼泪落下来。 陆简望着韩淑修,眼底泛起一丝怜悯的温柔:“关于你,其实这两年我也想过许多,我并不生你的气,我毕竟比你大十几岁,许多事我完全可以更包容一些。” 韩淑修手握成拳,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陆简:“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们祖父和父亲的死终究和我有关系,但是我要告诉你,朝堂上的事比你想得更复杂,你祖父也想回头,但他泥足深陷没法回头,而我也没有办法,哪怕你跪在这里求我,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这就好像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救我长姐性命,更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寻回我流落民间受尽苦处的外甥,当然更不可能力挽狂澜,救下我陆家那么多老小。” 他的声音沉哑:“并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因为我确实做不到。” 韩淑修哭得泣不成声:“我明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楚。” 她想,最开始她总是对陆简过于仰望,以为他无所不能,以为他可以左右一切,以至于总归是把事情简单地归咎于他。 其实他一直,一直都在尽力地护着自己了! 父母已经不在了,她什么都没了,这个世上她能倚靠的,竟唯有他了。 陆简听着韩淑修的哭泣,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冷淡的。 他再次开口:“官家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他也和我一样,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或者说他的痛苦比我更多,但他的心性比我坚韧,以前他选择忘记一切,留在市井娶妻生子,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对于他的父母来说是最大的宽慰,他要好好活着,他也非常幸运……” 他想起了希锦,那个对着他一通埋怨的皇后。 他缓慢地道:“最初时,我其实看不惯皇后娘娘,我不喜欢她,可能我不喜欢看到我的外甥沉迷男女情爱,我觉得身为男儿应该以大事为重,我甚至恨铁不成钢,我就想拆散他们,不想他沉溺于此。可现在,我开始羡慕他,他比我更投入,更执着,他也愿意去相信,他比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得到了我永远得不到的。” “我也希望像他那样能得一人白首,相守一生,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对我尽情地笑,鲜活地怒,可以陪着我恣意妄为,我可以对她很好很好,用尽全力地对她好,给她我所有的一切。” 韩淑修哭都忘记了,她怔怔地看着他。 她觉得陆简不是这样的人,不敢相信陆简说出这样的话。 陆简垂下眼,淡漠地道:“但我又太自私,我没有精力,没有热情,更没办法那么信任和喜欢一个女子,我什么都不愿意付出,生怕自己吃了一点亏,就连有女子主动倾心于我,我都故作不知避开了,不敢对她做出一点回应,因为我承受不起别人的喜欢。” 他想起来莫三娘子,他可以看到她眼睛中那种不加掩饰的恋慕和渴望。 但他故作不知,避开了她的眼神。 现在,她就要成亲了,很好的一门婚事。 那是人品前途都极好的一个人,也年轻。 昨日他还在宫外见过,特意和对方聊了几句,对方到底年轻,和他说话时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紧张。 不过提起这桩婚事,他言语间便满是期待,显然对这婚事也满意的。 她嫁给这个男子,必然比嫁给自己更好。 到时候自己不过是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抹回忆。 他终于收回思绪,继续道:“所以我就得不到好的回馈,注定孤寡一人,而你,在你的家人和我之间,你必定永远都会选择你的家人,这我能理解,因为我确实也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韩淑修听到这话,睁着通红的眼睛:“将军,将军,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我当时只是太难受了。” 陆简轻笑,笑得很平静:“我说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其实你做得很对。” 韩淑修看着他的笑,陆简很少笑,但是此时他笑起来并不亲近,反而有些置身事外的淡漠。 陆简缓慢收敛了笑,继续道:“这些事,我没有向你解释过,怪我,毕竟我比你年长十几岁,我应该比你更理智包容,我应该更好地处理这些事。如今既走到这一步,我也希望我们能协商下,看看怎么安排这件事,找到一个对你和孩子都好的方式。” “哭哭啼啼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过来找我,我相信你也是希望能改善自己的处境,我也相信我能帮你,我会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也希望你能尽可能多照顾一些孩子。” 他看着她,问:“如今我和你说这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并且可以平心静气地接受吧?” 韩淑修无声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点头。 此时她已经明白,什么是覆水难收。 她知道,她和陆简永远不能回到过去了。 也许在某一刻陆简也曾渴望过,拥有官家和娘娘那样的夫妻之情,而作为他的妻子,她本来也是最有机会走进他心里。 但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陆简,心已经被磨出了厚茧,硬得像块石头,在他的人生中,这种属于寻常人的脆弱只是一瞬间罢了。 她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在陆简是平和的,夫妻做不成,他依然在用他的方式来尽着他的责任。 锦宫春暖 第166节 他如今和自己说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别人提起,而他之所以和自己这般剖心挖肺,是为两个孩子谋求一个平和而安静的将来 于是她到底轻声道:“好,我明白,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就到这里了,下一个番是先帝的藏品,天章阁的那个盒子。 求一下作者收藏吧,点进专栏收藏作者,你将拥有乌黑茂密的头发!乌黑茂密的头发! 第90章 番外之先帝的藏品 这几日皇城中倒是发生了几桩大事,那韩家娘子回来了,留在了皇都,不过两个人倒也不是夫妻了。 陆简置办了一处院落安置韩家娘子,给她单独住的,孩子留在府中,她每日会过来府中陪伴孩子。 其实孩子的教养以及照顾等,都并不需要韩娘子,只是要韩娘子陪陪而已,这对于陆简,对于韩家娘子,对于孩子,几乎都是最好的了。 希锦卸下了照料陆家一双儿女的责任,倒是比往常轻松许多,不过当皇后嘛,总归许多烦心事。 比如前几日莫家三娘子成亲,希锦想着往日的交情,是送了大礼的。 只是这当皇后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但凡恩宠了哪个,别人难免都想,以至于连着几日都有帝姬凑到跟前,很有些讨好的样子,显然是想猜着她是什么心思。 她也明白,自己偶尔一个无心之举,便引得人猜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都被人揣摩着呢。 也挺没意思的。 于是希锦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反正她家夫君已经是一个勤快的皇帝了,她可以懒散懒散,皇后要做的那一摊子,稍微敷衍敷衍就行了。 这一日晚间,她斜斜靠在凤榻上,随意翻着她的话本子看。 如今她贵为皇后,真是想要什么话本子就有什么话本子,她愿意看了,还可以点名要求,自有人眼巴巴给她写。 她这么翻看着,却见那话本上讲起前朝天子如何和那勾栏院女子偷情,谁知道正颠龙倒凤时,就突然听到屏风后有声音。 天子心惊,不过勉强忍着,到底草草了事,了事后,扯开那屏风一看,老熟人了,早间金銮殿上才见过,正是自家那总爱上谏的朝臣,年轻俊秀的风流才子! 只不过这会儿却是不着寸缕,好生狼狈,就拿一件锦巾裹着身子,在那里惊慌羞愧。 天子疑惑间,回想适才那女子种种,突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过来时,他们行到一半,自家这臣子只能躲到屏风后面。 天子当即怒极,有心为难,不过他自己立身不正,也没脸说什么,便胡乱拷问一番,逼着那风流才子解释公婆二字的意思。 那风流才子自然只好胡诌一番,倒是有趣。 希锦看得津津有味,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 阿畴正在一旁低首看那朝政文章,如今听她笑得悦耳,便自那经略纵横的文章中抬眼看过来,问起:“什么好玩的,倒是说给我听听。” 希锦笑道:“你以前读书,夫子都夸你天资不凡,你且告诉我,公婆二字何解?” 阿畴道:“公婆,那不是夫婿的父母吗?” 希锦噗嗤一笑,很有些得意地道:“若是只做你这个解释,那就没什么趣味了,据说在岭南一带,公婆本就做夫妻之解。” 阿畴:“倒是也听说过这个称呼。” 希锦:“人家是这么说的,说是公为夫,婆为妻,这是大有讲究的,知道为何吗?” 阿畴:“哦,为何?” 希锦:“所谓公,上为八,其实是分开八字脚,那行货子大模大样勾上去,这样上下合起,便成了一个公字。” 阿畴:“……” 他捏着手中那纵横经略的文章,听着希锦这一番言语,一时有些无奈:“倒是也有些道理吧。”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专门在这闺房夫妻之趣上做文章,也难为这编书的能想得出来。 希锦继续道:“至于婆字,便更有些趣味了,婆,分开便是女波,所谓香衾几度春风起,有皮有水才成波。” 阿畴抬起手,揉了揉额:“仿佛有些道理,还有吗?” 听起来这香艳话本,确实是比那经略文章有趣一些。 希锦却摆手:“多得是,不过你还是算了吧,你专心看你的文章,不然回头若是做不好文章,你当不好这皇帝,我又哪来的香衾几度春风起!” 阿畴便只好低头看那文章,不过这么看着,却觉无趣极了。 再抬头看希锦,希锦如何美美美。 一时眸色转深,竟有些异样想法。 当下干脆放下那大摞文章,迳自起身,走到希锦身边,看她那话本。 希锦此时正看得入迷呢,那话本上赫然写着“修身秘诀”,却是什么“一日之忌在于暮勿饱食,一月之忌在于暮勿大醉,一岁之忌在于暮勿远行,终身之忌,勿燃灯房事”。 他便微蹙眉。 希锦看着,喃喃地道:“你看人家说的,黄昏时候别吃太饱,约莫时候不能大醉,年尾巴上不能远行,年纪大了不能燃灯房事,什么意思,就是说房事的时候不能点灯?” 她茫然了:“干嘛不点灯,摸黑吗?不能看?” 阿畴便道:“这都是胡编乱造的吧,不能信。” 希锦瞥了他一眼:“你不懂,人家这是正经书,不懂就好好学!” 阿畴:“……” 他看着她,抿唇,正色道:“你既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懂一个道理?” 希锦:“什么道理?” 阿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凡事总归要以知促行、以行促知、行胜于言,要做到知行合一。” 希锦都听懵了:“所以?” 阿畴俯首下来,在视线相对间,他高挺的鼻梁微抵上她的。 呼吸萦绕间,阿畴用沙哑的声音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竟落了下风。 希锦觉得自己这么多话本子算是白看了。 她还是得多学学,要多进步,这样才能在床榻之间压过阿畴。 她想起前几日,几位帝姬在那里说闲话,听说起宫中的避火图,听说那宫中的避火图很有一番趣味,和市井间的很不相同呢。 所以,宫中竟然有避火图,她这个皇后竟然不知道? 是被谁藏起来了吗?? 这样可不行。 作为六宫之主,她必须掌控一切。 现在就翻出来! 希锦略想了想,想起那天章阁,之前她去过一次天章阁,凭着直觉,她知道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好书。 以前自己不能轻易入内的,现在自己已经归为皇帝后,谁又能拦得住自己,倒不如过去看看。 当下她吩咐下去,摆驾天章阁。 此时正是春日,一路上却见宫苑内花繁叶茂,和那金碧相迎,春意盎然,锦绣如画。 天暖和了,那凤辇上的紫貂绒换上了软缎的,希锦懒懒地偎依在那里,欣赏着这深宫中的春日风光,倒是惬意。 偶尔间路上见那些洒扫的黄院子,正在那里奋力地用清扫着一处,猛然见了她的辇车,便哗啦啦跪了一地。 唯独有一个,似乎没反应过来,之后别人扯他衣摆,他才脚下一软,噗通跪在那里。 显然那小黄院子是很慌的,怕得瑟瑟发抖。 那么小,估计是才进宫的。 她便吩咐了声身畔宫娥:“才进宫,能懂什么,看着还是个孩子,别吓到他,赏他几个钱买糖吃。” 女官当下自然传话过去。 那小黄院子自然不敢相信的,待接了那用素绢绣袋装着的金钱,一时受宠若惊,连忙跪在那里,一个劲地磕头。 希锦看他那懵懂又忐忑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玩,竟想起自己刚进宫时候。 又见这小黄院子生得倒也清秀可人,眉眼很是周正,隐隐看着有些眼熟。 她便命女官将那小黄院子带到跟前,让他抬起脸来,她仔细看。 这皮相确实是个好的,肤若白玉,眉如刀裁,那一双眼睛犹如上等墨玉,只是盛了许多惊惶的样子,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便不由笑了:“你不用怕,看你倒是一个伶俐乖巧的,我宫里头缺人手,回头回去我宫里做活吧。” 这种小黄院子是内廷最低等的杂役,随便一个宫娥宦官都可以使唤的,估计这小孩儿平时也是受气的,她是有意这么说,照拂下的意思。 吩咐过后,她也便继续过去天章阁,到了那天章阁,并没什么人,只有看管的几位宦者在,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希锦进去。 希锦进去后,便也让底下人退下,她自己随意寻了一番,可惜并没寻到什么避火图,不免有些失望,这内廷的书房就这么无趣吗,就不信没有! 她越发仔细翻看,果然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一些,似乎是个什么故事的配图,画得惟妙惟肖的,希锦觉得有趣,便收罗起来。 一时又要寻一些别的,却看到就在旁边的多宝阁上,竟有一紫檀木的匣子,雕龙描凤的,上面已经落了许多灰尘。 她看着眼熟,之后便想起来几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皇太孙妃,曾经来过这里,也曾经看到过这匣子。 当时老宦官曾经提起说,那是官家的藏书,轻易不让人碰的。 当下她便招来宦官问起来,结果昔日的那老宦官却已经不在了,那年轻的宦官自然是不懂的,只一味恭敬地道,一切都随意娘娘取看。 希锦看着那纹盒,雕龙画凤的,用金漆描的,纹路刻画细致,一看便是大匠之作,不过此时却安静地躺在多宝阁角落里。 那是日头照不到的地方。 她拿起来巾帕,擦拭了上面的灰尘,这才打开那匣子。 打开之后,却见里面都是用黄绢包着的一些物件,那黄绢明显有些年月了,看得出是一直放在里面的。 锦宫春暖 第167节 这个时候,她有一刻的犹豫,心里隐隐感觉自己好像碰触到了一些不该打开的秘密。 她捏着那黄绢包裹着的物件,却想起那老官家了。 最初见的时候只觉他面目狰狞,就像高高坐在神坛上的佛像一般,只可远观,不能亲近,那是坐在权利巅峰宝座上的老人,他这一生造下了无数杀孽,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是后来渐渐熟悉起来,他也有他的仁爱和慈善,他也曾经贪吃爱玩,他也会跑出去御街闲逛玩耍,会惦记着外面的索罗,会想着王婆子家的鱼羹。 他也曾经抱着自己的孩儿,亲近得要命。 于是希锦到底打开了手中那黄绢,一层层剥开,里面却是一件鸳鸯青玉盒,而打开那鸳鸯青玉盒后,却见里面是雕刻了许多凹槽分格的,每个凹槽分格中安放了一颗牙齿。 那一看便知,是小孩子脱落的乳牙。 希锦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看时,就见旁边是雕刻着字的,正中间一个“畴”字,每个牙齿的旁边都用纤痕雕刻了牙齿脱落的时间。 希锦沉默地看着那些年代久远的乳牙,重新包起来,之后又翻开别的来看。 她看到了一些画像,那些画像卷纸已经泛黄,不过她看得出这上面的就是阿畴,这是孩童时的阿畴。 那个时候的他果然金尊玉贵,好生清冷的小郎君,目无下尘的样子。 于是她终于知道阿畴幼时的模样。 ************ 希锦回到寝殿的时候,阿畴还没有回来,恰底下人上了些小食,都是稀罕精致的,有碧螺春糕、桃花酥、梅花汤饼和莲房鱼包。 宫中规矩讲究“不时不食”,最爱吃个时令,所谓春吃芽尖夏吃鲜果,秋啖蟹肉冬吃温食,这会儿开春,各样新鲜菜最是时候。 希锦倒是喜欢,便尝了口碧螺春糕,清香怡人。 正用着间,阿畴却回来了,希锦便笑着招呼他坐下:“吃茶吗?” 阿畴微颔首,不过却一眼看到了旁边案上摆着的紫檀木盒。 那木盒突兀,且样式花纹有些老气,并不是希锦会喜欢的。 况且摆在这里,总归有些不同寻常。 当下他也就随口问:“这是什么,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希锦便看了眼阿畴:“你要不要看看?这是我在天章阁拿到的。” 阿畴疑惑,再次看了一眼那檀木盒子,那纹饰,那颜色,还有那很有年月感的包浆。 他便明白了:“这是先帝留下的?” 自从那老官家去了后,他都不叫翁翁的,只称呼先帝。 希锦点头:“是。” 她轻叹了一声,道:“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冥冥之中我能知道,可能他想把这些拿出来给你看到。” 毕竟先帝驾崩并不是突然的,他应该早就有所预感,会做好自己驾崩后的一切准备,这个东西就那么放在天章阁,就是要给自己或者阿畴看到。 自己看到也会给阿畴。 阿畴听这话,却是微僵了一下。 之后,他转首,再去看向那紫檀木盒。 带有老旧繁复花纹的紫檀木盒,那是昔日一位帝王摩挲过的,悉心保留下来,希望后人能看到。 希锦捏着手中的碧螺春糕,并没有言语,安静地等着。 她知道阿畴有自己的想法,他也许并不愿意去碰触这些。 而阿畴在看了很久之后,才把视线收回来:“里面……是不是有我年少时的一些小玩意儿?”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艰涩。 希锦点头:“是,曾经我们提起过这些,比如小孩子掉了的乳牙,比如很小时候的画像。” 她笑了笑,看在窗棂外,春光明媚,殿宇巍峨。 她笑着说:“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那些物件,如果不是在自己手中,终究会被别人粗暴处置,随意丢掉,并不会当回事,不过好在你的那些并没有被扔掉,你以为早已经不在了的那些,它们都在,都被很好地保管着,就放在天章阁,一直保留到现在,所以我今天才看到了你年幼时脱落的乳牙,你小时候的模样,还有你曾经玩过的那些小玩具。”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睛中有泪落下来。 她咬了咬唇:“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难过,而是让你……” 她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阿畴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到底叹了口气:“你都看到了,其实我也是高兴的,我很高兴,你能看到我年少时的一些小物件,这样你会知道我小时候的种种,我会觉得好像和你更亲近了。” 希锦:“嗯,我也觉得,我不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的,现在看到这些,我觉得自己可以碰触到那时候的你。” 一个高傲孤冷的,目无下尘的小皇太孙。 阿畴:“所以我心里也是感激他的,至少他还能保留着这些,我很感动,也喜欢,我也知道他没有那么绝情,但是……” 希锦明白:“但是你依然没有办法原谅他。” 阿畴:“是,所以就这样吧,你帮我把这些保存起来,我不会去看,只要知道这些都还在就行了。” 希锦点头:“好。” 她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会试着看看,也许永远他都没有办法回头。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只是不愿意原谅而已。 并不是每一段宿怨都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眼下这样子也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了写纲,发现if线也算是强取豪夺,希锦已经有未婚夫,太子位高权重直接动手抢 第91章 番外之大野狼vs小娘子 那一日希锦从天章阁寻回来一些避火图,乍看之下觉得有趣,不过又好生翻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有意思的,那都是哄那不知事小娘子的,要教导她们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根本没必要。 那画功自然是不错,颇为细腻,可是越细腻越不好看。 上面那小娘子还不如自己长得好,那郎君的本钱也不如阿畴。 太差了! 就在希锦失望之际,嘉福帝姬来了,一脸神秘兮兮:“娘娘,给你一个好物件,新鲜的!” 希锦淡淡的:“什么?” 嘉福帝姬:“你自己看吧。” 她把一本用锦布包裹着的册子塞给了希锦,之后就跑了。 希锦:“?” 她好奇地打开那册子,于是便看到了里面的画面。 看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手一个滑,那书册便掉在了地上。 一旁宫娥听到动静,忙过来,希锦让她们先下去了。 她缓慢而僵硬地捡起那书册,看着上面那骇人的画面。 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竟还有这等事? 这时候,却听外面动静,原来是芒儿带着德佑过来了。 希锦见此,连忙将这物件收拾起来。 如今芒儿六岁了,德佑也有三岁了,六岁的芒儿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已经就学,不过希锦却不太满意,这孩子太老成了,一点没有小孩子的可爱劲儿了。 好在还有德佑,德佑三岁了,小娃儿团团软软的,稚气可爱,看得人心都化开了。 两个小孩儿过来,用稚气的声音一起给希锦请安。 希锦便一脸温柔地笑着,问起他们今日的种种。 这时候要用午膳了,如今这时节,正是吃春卷的时候,那春卷轻薄酥脆,搭配上一旁春盘,有那翠缕红丝以及金鸡玉燕,自是色香味俱全。 一家子用过午膳,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小孩儿被乳娘带着回去睡了,希锦也觉困乏,便上了榻。 不过躺在那里,就在这朦胧倦意间,她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话本子,之前的震惊和骇然退去,反而生了一些好奇。 她倒是想看看,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一出什么戏。 当下便取了来,靠在榻上慢慢看。 她越看越叹息,心道也不知道什么心术不正的人,才能画出这样的册子来,还有那嘉福帝姬,也实在是有些过了,竟给自己这些看。 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家怎样笑话呢。 她这么想着,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便觉自己躺在一处柔软之所在,却有一狼,浑身毛发雪白,却睁着一双幽森森的眼,对自己虎视眈眈。 她大惊,忙要逃命。 可那野狼却是强劲有力,前爪一跃,将她按住,之后竟然—— 希锦脸红耳赤,拚命挣扎,却依然被那獠牙撕扯着,将那薄薄的纱衣撕扯破了,于是雪意如水波一般轻荡,搅乱一池春水。 希锦含泪,想哭叫,却发不出声音,反而觉得自己被那野狼啃吃得倒是生出滋味来。 她又羞又恨,便要拚命挣扎,可一用劲儿,人却陡然醒了。 睁开眼时,却见上方正是自家郎君,他单手按住自己肩膀,两眼火烫。 希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阿畴,之后视线缓慢地下移,看着那雪白上的红痕,她顿时懂了。 阿畴哑声道:“到底醒了?” 希锦薄薄的唇颤了下,她懵懵地望着上方。 阿畴两只有力的胳膊撑起身体来,看着下方这活色生香:“怎么了?” 锦宫春暖 第168节 希锦抿了抿唇,脑中却有了一个诡异又疯狂的念头。 她颤巍巍地抬起胳膊来,轻抵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 之后,她小声说:“现在,你不是皇太孙殿下了,也不是阿畴了。” 阿畴滚烫的视线紧盯着她:“那我是谁?” 希锦羞红了脸:“你不是人。” 阿畴:“?” 希锦看着阿畴的眼睛,道:“我做梦了,梦到一头凶狠的狼,它要吃我。” 阿畴神情微顿,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她。 昏暗的灯光下,上面强健精壮的郎君不再动,下面娇软柔艳的小娘子咬着唇,两个人视线交融间,默契便这么滋生了。 过了片刻,阿畴终于俯首下来,他用自己的牙齿轻压在希锦弹软如水的肌肤上,之后低声道:“我要吃了你。” 声音很低,很哑。 希锦便用手轻推他硬实的肩膀,之后道:“你,你走开,你这头大饿狼!” 她这么说时,还有些僵硬,看起来略显生疏。 阿畴略默了默,墨黑的眸子在片刻的安静后,却是骤然俯首下来,之后轻咬,口中还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竟如此香美!” 希锦心想,呀,他上道了! 于是她连忙道:“你,你这妖精,你不要靠近我!” 阿畴:“……” 妖精? 他额头微抽,不过到底是道:“我就要靠近你!” 希锦便泫然欲泣起来:“我这么娇美柔弱的小娘子,你这妖精生得如此狰狞丑陋,竟想觊觎我的身子,要把我拖回府中吗?” 阿畴:“对,我要吃了你。” 希锦便仰起颈子,哭着道:“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还未曾许配人家,不要啊,你是恶狼,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要我不要!” 她含着泪,可怜兮兮,却香美柔软。 阿畴眸色便暗了下来,他喉结滚动间,也不及随着她扮演什么了,只在她耳边道:“我就是要你,要你的身子,也要你的人,把你按在洞中,一生不见天日,这辈子只能看到我,每日把你绑在榻上!” 希锦在那泪光中看过去,却见阿畴神情锋利贪婪,就仿佛真要吃了她一般。 她突然就记起,记起那一日春光明媚,她坐在廊檐下绣着什么,突然那沉默寡言的小伙计来了,他凑过来和自己说话。 那俊美寡言的小伙计啊,他是不是觊觎着自己,恨不得一口吃了自己? 于是陡然间,便觉,有什么排山倒海而来,几乎把她吞没,之后一个哆嗦,便一泻千里。 ********** 一切平息,希锦满足地蜷缩着脚指头,微合着眼睛,沉浸在那余波中。 谁知道这时,阿畴却突然道:“有个事要问问你。” 希锦只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看了不该看的,忙道:“反正是别人给我的,我也只是看了几眼!” 阿畴:“哦,你看什么了?” 希锦一愣,睁开眼,疑惑地看阿畴:“你……原本要问我什么?” 她最近犯了什么错吗,她最近干了什么坏事吗? 没有吧。 所以到底怎么了,看他那脸色不对呢。 阿畴俯首下来,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她:“要说真话。” 啊…… 希锦有些心慌。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他为什么这样? 她绞尽脑汁,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短处被他寻到了。 于是她便理直气壮起来:“你什么意思嘛,说得仿佛我哪儿对不住你一样。” 阿畴扯了扯唇,冷笑一声:“我问你,当初我们过去祭祀东皇帝君,为什么回去路上,我竟看到了陈宛儿?当时我行祭祀之事,羽林军林立,戒备森严,为什么她竟然被放行了,是谁故意把她送到我身边让她搅扰我的?” 啊! 希锦万万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然突然被翻出来了。 她想起自己当初的言语,也是有些心虚:“这,这我哪知道呢……” 阿畴磨牙:“你这算盘珠子拨得好响,竟把你夫婿卖了个好价钱,一盏茶功夫就换别人用了多年一金锁?” 希锦呐呐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陈宛儿,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可以这样出卖自己! 阿畴却越发逼近了。 眸底幽深,神情晦暗,他盯着她:“说吧,你该怎么赔礼道歉?” 希锦:“……” 她无奈,悔恨,但无法。 此时少不得割地赔钱,丧权辱国。 她委屈地扁扁唇:“你,你想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可以了吧……” 第92章 番外之吃醋的阿畴 这一日春光明媚,希锦请了齐云社几位蹴鞠高手过来,这都是皇城中宗亲权贵家的小娘子,一个个身手不凡,擅长蹴鞠的。 今日踢的是内廷新做的球,是用上等皮革缝制成,里面不知道充了什么气,竟比寻常的球更要轻盈灵巧,大家绣罗宽衫,腰系锦带,踢得开怀。 希锦倒是也懂一些蹴鞠,不过于她来说,这种内廷的场子除了寻乐子,也就是行行皇后之职,所以也就浅尝辄止,玩玩便罢了。 谁知道正踢着间,就见那蹴鞠突然一个高飞,竟然飞到了御花园一处山石处,却见那里溪水潺潺,乱石堆彻,那球落在溪水中,沾了水,并滚在了乱石中。 众人都“哎呀”一声,纷纷要过去取钱,也有宫娥上前。 这时候,就见一身穿黄衣的小太监跑过去,也不顾里面的溪水,直接进了那溪水中取球。 他取了球,上了岸,早有宫娥过来,他用自己的衣衫擦了球上水渍,才弯着腰,恭敬地将那球递给了宫娥。 希锦远远地看着那小黄院子,便觉有些眼熟,之后才想起来,于是便随口问旁边宫娥:“这是不是之前我去天章阁时要过来的那小黄院子?” 那时候他傻愣愣的,都不知道跪下,如今看着倒是机灵了许多。 旁边宫娥忙道:“正是。” 重新得了球,大家继续蹴鞠,笑语飞扬间,希锦坐在一旁,用着茶点,便吩咐让人把那小黄院子带过来。 很快小黄院子便被带到了希锦眼前,他是根本不敢抬头的,就垂着眼睛跪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的样子,规矩得很。 希锦慢条斯理地吃着茶,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那小黄院子便抬起头。 阳光下,他肌肤如玉,一双眼睛跟剔透的琉璃一般,略抿着唇,清冷又拘谨,这让希锦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会觉得这小黄院子眉眼间实在是熟悉。 那一日猛地看到他,她已经这么觉得了。 她便温和地问到:“叫什么名字?” 那小黄院子恭敬地道:“回娘娘,奴婢叫四喜。” 希锦听了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听着倒是喜庆。” 她笑着问道:“这是入了内廷后才起的吧,你以前在家时叫什么?” 四喜:“回娘娘,奴婢在家里时候叫子述。” 希锦意外:“这个名字听着倒是好听,你家里原本是做什么的,又怎么到了宫里来?” 四喜便低头说起来,原来他家也是书香门第,不过他父亲后来染上了恶习,嗜赌,把家里的房屋田地都抵给了别人,最后穷苦潦倒,债主逼上门,当时他娘又病了,没办法,为了活命,就把他送到了宫里,家里好歹能多得一些银子。” 希锦听着:“你可识字?” 四喜略犹豫了下,到底是道:“识字,奴婢读过三四年书,会读,也会写。” 希锦:“那你便在地上画几个字给我看看。” 这御花园中是有些枯枝败叶的,树底下的,为了应景,并不曾打扫,于是四喜便取了一根枯枝,在那青石板上画了几个字,希锦看着,赫然正是“娘娘千秋万代”字样。 字如其人,倒是写得清秀。 她便叹了一声:“我看你是一个伶俐的,居然也识一些字,你就在我这身边伺候吧。” 要知道内廷之中女官宫娥以及太监,这里面等级森严,绝大部分是轻易不能到皇后跟前伺候的,像这小黄院子便是内廷中最低等的杂役,比起小园子、快行、亲从和辇官,都要不如,平时都是聚在廊庑下等候差遣的。 而能在皇后身边伺候,可是重用提拔,是一般人得不到的机会。 那四喜受宠若惊,跪在那里,使劲磕头,恨不得掏心挖肺的样子。 希锦看着他这样子越发喜欢,当下便吩咐道:“这里有些糕点,赏了你,你拿着分了吧。” 四喜越发磕头:“谢娘娘赏。” ************* 自这日后,那四喜便留在希锦寝殿中服侍,做些杂活,他机灵,做事手脚麻利,便也粗通文墨,希锦倒是越发喜欢他。 又一次,偶尔问起来,知道他竟会些推拿按摩,原来他昔年母亲病重时,他总在身边伺候,于是希锦便让他按了。 不曾想他竟是精通此道的,一双手灵巧得很,跪在那里,捧着希锦的脚好一番推拿,每每按过后,希锦浑身舒坦,所有的疲惫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竟比那太医院的御医还要高明! 锦宫春暖 第169节 她自然是很有些喜欢,对这四喜越发宠爱,于是人人都知道,这四喜是娘娘宠着的。 这一日,阿畴从前殿回来寝殿,谁知道一进寝殿,便听到那屏风后隐隐发出声音。 那是希锦的声音,低低的,很有几分动人。 阿畴如坠冰窖,寒冷刺骨。 他最近实在是忙,忙得厉害,以至于没多少时间陪着她,她—— 阿畴不能细想。 这时候,那声音却没了,又有一旁侍女低声服侍的声音。 阿畴的拳头松开又握紧,他深吸口气,绕过那屏风,大步进去。 却见希锦正斜靠在那软榻上,裙摆微撩起,露出纤细的脚踝,以及一双好看的玉足,而就在榻下,有一年轻小太监跪在那里,两手握住那玉足,正低头细致地按摩。 希锦微微蹙着眉,看似有些痛苦,不过显然很是享受。 以至于他过来了,她都没看到。 阿畴沉默地看着他们。 其间,希锦一会儿低叫一声,一会儿笑出来,一会儿又道:“轻点,轻点。” 那小太监倒是细致得很,低声答应着,温驯而恭敬。 如此按摩了半晌,仿佛终于结束了,希锦在那慵懒的舒坦中,突然看到了站在屏风旁的阿畴。 她显然有些意外:“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他往常都是早早去上早朝,早朝过来后正好回来陪她用膳,早膳后就得过去处理政务,午膳干脆就在御书房吃,午后还得召见朝臣,一直到未时后才能有空暇,才能回来寝殿。 这还是政事顺利没什么意外时,若有什么棘手的,难免耽误。 阿畴听她这么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问道:“怎么,我不能这会儿回来?” 希锦疑惑看他一眼。 四喜垂着眼,略弓着腰,无声退下了。 一时便有宫娥上前,为希锦擦拭清洗玉足,又用软巾包裹起来,安放在软榻上。 阿畴神情不明,就那么无声望着。 等到都忙完了,所有人都退下了,希锦这才道:“这是谁给你气受了,倒是回来冲着我?” 阿畴:“也没什么,朝中总有些事不顺心。” 希锦便笑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来,我如今也学了几手,我帮你按捏一番,帮你解乏,或者你也试试按摩这足底,我觉得舒坦得很。” 阿畴坐过去,面无表情:“哦,有多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希锦你死定了。 第93章 番外之吃醋的阿畴2 希锦听阿畴这么问,解释道:“反正血脉畅通,所有的疲乏全都烟消云散了。” 阿畴:“听着倒是好。” 希锦:“比之前的医官强多了。” 阿畴神情平淡:“刚才那小太监伺候的?” 希锦:“是,他手艺好。” 阿畴挑眉:“比医官好?” 希锦:“嗯,你试试就知道了。” 阿畴:“这小太监,专门送到御药司学过?” 希锦:“那倒是没有,他自学成才的。” 阿畴走到一旁多宝架前,看着上面摆着的几个小把件,仿佛很不经意地道:“以前怎么没见过?” 希锦:“我和你提过啊,叫四喜,是我那天过去天章阁看到,就要过来放在我身边了,倒是伶俐,做事规矩本分。” 她确实是喜欢四喜的,长得好看,赏心悦目,关键是他伺候自己的那尽心尽力,总觉得比别的宫娥太监更上心。 阿畴听此,微勾了下唇,冷笑一声:“不过是区区一个小黄院子罢了,也值得你这么上心,太医院的御医多的是,哪个不比他好?” 希锦听这话,歪头打量阿畴,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听着你酸溜溜的?” 人家就是一太监,就是一太监啊…… 阿畴声音很淡:“倒不至于酸,只是提醒你,好歹是皇后,和一个小太监搅和在一起像什么一样?” 希锦疑惑了,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搅和?怎么搅和了?那就是一小太监,那孩子才多大……” 这小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吧,这么小,还是个太监! 她无法理解:“你堂堂一天子,竟然在意这个,你脑子怎么想的?” 阿畴便面色泛冷:“你让他摸你的脚,他配吗?” 想到刚才那小太监跪在希锦面前的样子,捧着希锦玉足的样子,他神情便沉了下来。 太监虽然是太监,但到底曾经是男人。 他微出了口气,压抑下自己心中的不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反正我不喜欢,以后不要让他碰你一片衣角。” 希锦:“……” 她深吸口气,看着他道:“为什么?” 阿畴一字字地道:“不喜欢。” 希锦:“那照你这么说,把所有的太监都打发走,只留一些宫娥好了。” 不过她很快又道:“不过这宫里头的小宫娥一个个都长得娇俏可人,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若是她们贴身伺候你,那我也难受,那就干脆把宫娥都打发走,只留一些老嬷嬷老太监吧,这样我们心里都舒坦了,如何?” 她是很有些道理的样子。 不过这并不奇怪,反正宁希锦是永远有道理的。 对此,阿畴并不想辩驳。 他看了她很长的一眼,淡淡地道:“随你。” ***************** 希锦以为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阿畴的醋劲特别大,连着几日,竟冷漠以对,每日总要很晚回来,回来后,虽然依然是和她同榻而眠,但就是不碰她。 希锦完全无法理解,但一时半刻,让她主动求和,她又有点拉不下这个脸。 那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和莫太妃聊起来,试探着问起,宫中的妃嫔是不是要和那些小太监避嫌。 莫太妃都听愣了:“太监,他们不是已经是太监了吗?” 希锦心中叫苦,心想是啊,都是太监了还要怎么样? 太监都已经不是男人了,他们是自称奴婢的,奴婢嘛,不是男人。 可偏偏他们这位陛下,竟然吃醋起小太监了。 莫太妃见此,便问起来详细,希锦便把那小太监四喜的事说了。 谁知道莫太妃听了,却是笑着摇头:“这个事嘛……” 希锦看她意味深长的样子,不懂:“所以他吃的哪门子醋?” 莫太妃:“你身边那四喜,我倒是见过,确实过于俊俏了,我见了也觉得喜欢。” 希锦一时便沉默了。 因为太好看,所以阿畴为这个泛酸,不高兴了?其实其他寻常太监他并不会在意? 她回忆了下自己初见四喜时的种种,平心而论,确实因为他生得好看,便忍不住放身边。 纵然确实没什么想法,但阿畴心思敏锐,或许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莫太妃笑得无奈,她摇着头道:“到底是年轻夫妻,陛下把你看得紧,他自己忙着政务,不能总陪你,生怕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希锦陪着莫太妃说了一会儿话,一时告辞了,回到自己寝殿,便把那四喜叫来了。 四喜是个聪明人,显然感觉到了什么,进了寝殿后便跪在希锦面前。 希锦道:“四喜,我知道你喜欢读书,也是聪明孩子,把你放在我身边,到底是委屈你了。” 四喜跪在那里,两手放在地上,低垂着头:“奴婢能在娘娘身边伺候,这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从来不觉得委屈。” 他声音已经带着颤意。 希锦叹了声:“你出宫吧,我已经帮你安排妥当了,你出去后,好好读书,兴许也能有一个好前途。” 他已经入宫为宦了,自然不可能参加科举,不过宦者可以担任兵官以及监官,诸如诏狱案件的审理,监军,也可以监看土木之工。 希锦如今便是把四喜安排到了军中,让他去朝廷的监军面前做一执笔宦官者,虽然位置低微,但是他好好干,总归能出头。 那四喜跪在那里,却是不说话。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落在他跪着的那方青石头上。 希锦却是不再看了:“先下去吧。” 四喜咬着唇,哑声道:“是,奴婢遵命,奴婢一定……不负娘娘一番苦心。” 一时四喜再次拜别,低着头,略弯着腰,快速而无声地出去了。 希锦略靠在那矮榻上,想着刚才四喜的样子。 其实她听了莫太妃的话后已经想明白为什么阿畴生气。 她也想明白,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到四喜便心生怜惜。 其实四喜是像极了那个年少的阿畴啊…… ************ 锦宫春暖 第170节 希锦并没和阿畴提起自己打发走了四喜,阿畴好像也不知道。 事实上连着几日了,他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这一日,希锦无奈地托着下巴,看着这个和自己闹别扭的阿畴。 他对自己冷着脸,却好声好气地陪着德佑玩孔明锁。 他一直都很宠爱德佑,就像当年对芒儿诸般疼爱一样。 德佑说话奶声奶气的,她捏着那孔明锁:“可是佑佑不会啊……” 这么小的小人儿,她说话喜欢叠音,而且要自称佑佑,她这么说的时候,神情间都是被疼爱的样子。 这样的德佑看着越发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阿畴显然也这么觉得,他日理万机,往日所思所想都是朝政大事,不过他还是腾出时间来陪着德佑,手把手地亲自教德佑拆开那孔明锁。 偌大的一双手,整洁修长,就那么挽着胖胖软软的小手,温和而有耐心地教导着女儿。 希锦从旁托着下巴看,越看越觉得,自己夫君的手真好看呢。 只是自始至终,阿畴没看她一眼。 可希锦觉得,他必然是感觉到了,他那种敏锐的人,怎么不知道自己从旁眼巴巴看着呢。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不看她,不搭理她。 希锦便不信邪了,她坐在那里,越发盯着他津津有味地看。 心里却是想起很久前。 那时候她就觉得,他对芒儿好,却忽视她。 如今看,必然是故意的。 他若真不搭理自己,干脆不要回来后宫了,结果自从和她闹了别扭,反而回来的更勤快了。 还特意要把女儿抱过来陪着,仿佛在向她展现他的耐心。 这时候,德佑打了一个哈欠,阿畴终于叫来奶妈,让奶妈把芒儿带回去睡午觉。 等德佑走了,他还是看都不看希锦一眼。 希锦在心里轻哼一声,这还没完没了。 不过,她还是得试着先哄哄他吧,先哄住,再想别的。 于是她迳自上前,凑过去:“阿畴。” 阿畴眼皮都不抬一下,低垂着眼,置若罔闻地摆弄着手中的孔明锁。 希锦便斜靠在他肩膀上,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净白紧实,微凉,有冰玉的清濯质感。 她捏住他的手指,清透如水的眸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阿畴也停下来动作,抬眼望着她。 视线黏缠间,空气中便浮动起来微妙的气息。 希锦有些无辜地看着他:“其实……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呢。” 阿畴:“嗯?” 希锦:“孔明锁,你不觉得太凉了吗?” 阿畴挑眉,眸中浮现出些许疑惑。 希锦望着自己的夫君,眉梢泛着暧昧的红晕,眸底都是氤氲的迷离。 阿畴喉头微紧。 这时候,他听到她用一种过于撩绕的声音道:“我难道不比孔明锁更柔软,更温暖吗?” 第94章 番外之吃醋的阿畴3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希锦要让阿畴明白,自己这样活色生香的妙人,要远比那孔明锁更动人。 她也这么干了。 跌宕动荡好一番后,终于雨停风住。 希锦双眸含水,红晕娇艳,就那么软绵绵地靠在阿畴肩头。 素来神情冷清的郎君,如今微垂着眼,修长睫毛耷拉着,倒是有几分松散的慵懒和靥足。 希锦轻抬起手,顺着男人结实的腰线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画圈圈。 这男人生得好,肌肤光洁紧实,在这一番后,更是呈现出水亮的光泽。 希锦小心地抬眼看他,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便凑过来轻咬他颈子。 他那颈子线条爽利好看,肌肤却是玉白的,这看上去很可口。 谁知道就在她的牙齿即将切上那肌肤时,她陡然间被他一揽。 她还没反应过来,视觉上已经突然变低,她被阿畴握住腰肢,被迫靠在阿畴矫健有力的身子上。 咬是咬不成了。 希锦:“干嘛……” 阿畴便略侧首,于是清冷沙哑的声音便落在希锦耳中:“说吧。” 希锦:“嗯?” 阿畴缓慢地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是最知道希锦性子的,无利不起早,今日这般妖妖娆娆的,缠他跟什么似的,这必是有事了。 希锦:“你我夫妻,夫妻一体,难道我缠着我的夫婿,竟非要有什么事了吗?” 阿畴:“哦,你不是为你的小太监求情的?” 希锦:“我的小太监?” 阿畴:“不是吗?” 希锦轻哼一声:“你说的叫什么话,什么叫我的小太监,你既这么爱恼,那就恼吧,随你。” 说完,她就推他:“你不是还要去御书房,去啊去啊,忙你的去,不要在这里碍我眼。” 阿畴被她推着,并不吭声,也不起身,就那么抿着唇看着她。 经历了这么一场,本该是靥足的,但是此时他那黑沉沉的眼底却越发晦暗。 这让希锦想起往日。 他就像是一只隐藏在暗处的野狼,并不曾宣之于口,却一直觊觎着。 那幽深的眸底藏着的,是求而不得的、阴暗的渴望。 两个人在这么长久的对视后,希锦抿了抿唇,有些想说什么。 谁知道这时候,阿畴却陡然放开她,之后淡漠起身,命侍女备水。 希锦靠在榻上,看着他穿戴整齐,也就认命地爬起来,因不出门,懒得太过劳神,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外袍,还是阿畴的。 阿畴本来已经准备妥当,要出去了。 不过他却停下来,墨黑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希锦疑惑挑眉,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身上,那是一件联珠纹锦夹袍,刺绣夹缠了金丝线,配色用了尊贵的紫色,那不是寻常人随便穿的。 希锦便觉得,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僭越了,这种衣袍不是能随便穿的。 按说她既然意识到了,就该脱下来,不过……管他呢! 她便越发拢紧了那锦袍,咬着唇,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阿畴的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粉粉白白的身子,娇艳烂漫,柔弱无骨,此时却被包裹在自己穿过的衣袍中。 这时候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就在他怀里,注定在他怀里。 他轻抿了下唇,压下这种奇异的感觉,却只是轻淡地问:“真没事?” 希锦:“好像有个事,刚才想说,忘记告诉你了。” 她很是轻描淡写。 阿畴:“嗯?” 希锦:“那个小太监,我已经打发出去了,以后你不会看到他了。” 阿畴显然是意外。 他眉梢微动,看着她:“你竟舍得?” 希锦轻笑:“有什么不舍得的,就是一个小太监而已。” 阿畴原本疏冷的神情便缓和下来。 希锦笑着道:“你不是要出门吗,臣妾恭送陛下。” 阿畴静默地站在那里,并不动。 希锦云淡风轻:“嗯?” 阿畴微吸了口气,终于道:“我突然觉得,御笔,御玺,都太过冷硬。” 希锦只安静地看着她。 阿畴望着她的眼睛,在两个人的对视中,他低声道:“我还再来一次。” ************** 男人嘴里是没真话的,说什么再来一次,他分明是再来两次,三次。 生龙活虎,龙精虎猛,猛虎下山,饿狼扑食……希锦把自己能想到的词儿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锦宫春暖 第171节 良久后,阿畴精壮的臂膀揽着那细软无骨的腰,希锦则慵懒无力地趴伏在他胳膊上。 此时的她,思绪放空,脑中茫茫然。 这时候,希锦会想,人为什么会活着呢。 她想了一番,觉得人活着是为了食五谷杂粮,是为了享受着人间至欢。 不得不说,她家这郎君是有些本钱的。 那本钱初时实在是难捱,难免哭哭啼啼的,但是如今捱过来了,那滋味真是无上欢愉。 这时候,阿畴却又收紧了放在她腰肢上的手。 希锦:“不要了吧……” 阿畴声音沙哑:“嗯,我就抱着。” 希锦低声埋怨:“我都要累坏了。” 阿畴:“这是攒了三四日的。” 希锦:“……” 她无奈:“活该,谁让你和我置气。” 阿畴:“谁让你宠着你那小太监。” 希锦哭笑不得:“你就这点度量了。” 阿畴:“你让他把玩你的脚。” 他一字字地说,显然是很在意的。 希锦:“那叫按摩推拿。” 阿畴:“差不多。” 希锦:“人都走了,你还没完没了?” 阿畴略沉默了下,道:“那你怎么突然把他赶走?不是喜欢他吗?” 希锦:“是挺喜欢的,不过喜欢也是有原因的。” 阿畴抬起眼,望着她:“什么原因?” 希锦笑看着他:“可能因为他长得有些像你年少时候吧。” 阿畴听得这话,只觉春风拂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动人起来。 他挑眉:“哦,是吗,像吗?” 希锦:“像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阿畴,我便生了不忍之心,所以把他留在身边,格外关照一些,这会让我觉得我回到了过去,弥补了一些过去的遗憾。” 阿畴神情动容。 希锦轻笑了下:“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既然你在意,那就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打发出去就是了。” 阿畴略抿了下唇,问道:“打发去哪儿了?” 希锦:“他既能为你这帝王至尊看在眼中,竟因此和我怄气,那也是他的福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我想着干脆把他打发出去监军了,随意找人给他安排了一处,让他做些零散的笔墨活儿,你觉得可以吗?” 阿畴显然是没什么不愿意的。 他知道她对这小太监安排了好前途,还是对小太监有些偏爱,不过他不得不说,她的话确实哄住了自己。 她也是因为像自己才有些偏爱,如今打发出去了,他也就不犯不着计较了。 所以他到底是道:“嗯,这样也好,我会吩咐声,让人照应着。” 希锦:“好,这小太监的事就这样了,那我们算算我们的账吧?” 阿畴:“我们?什么账?” 希锦呵笑一声,她望着眼前的阿畴。 他颀长结实的身形就站在窗边,那轩窗半开,外面柳树间漏下稀疏光斑。 三月时节,春风陡峭,仿佛新裁般的柳叶便接连碰撞发出哗哗之响。 那衣摆上配了紫金双鱼袋,被风一吹,就那么轻轻地动啊动…… 她笑着道:“你动辄对我摆脸色,不搭理我,和我生闷气,这个不该好好算账吗?” 她素来都是记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if线,太子强取豪夺市井小娘子 第95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1◎ 年少相遇1 春日的汝城,正是清爽和暖时,岸边杨柳轻拂,游人如织,各样杂耍比比皆是,也有那挑着担儿的货郎,处处都是热闹。 希锦和几位姐妹走在人群中,却是觉得无趣极了。 她满肚子的心事,便是再踏青散步,也觉得不能排解。。 这几日据说是朝中什么平西侯爷要过来,所以提前数日,汝城处处装饰一新,宁家也被抓了一些壮丁,出了银钱来采买彩绸锦缎等。 也是趁着这个时节,各家闺阁小娘子都出来走动,希锦跟着众位姐妹外出踏青,却恰好遇到了霍二郎的娘亲。 其实也不是碰巧,彼此都有意的,毕竟快要成亲了,见面熟悉下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见面的过程让希锦很不痛快。 那霍娘子倒是一脸笑模样,很是好说话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睛上下把她好一番打量,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都看一遍。 希锦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盆花,那霍娘子要好生相看,哪根枝叶伸展得不好,她就要拿着花剪给自己裁剪去,这样才能更好地匹配她家霍二郎,才有资格进他们霍家门。 这让希锦非常不舒服。 她当时是忍了的,可是过后总觉得不痛快,哪里憋着一口气想发出来。 这门婚事,希锦心里总觉得不舒坦,哪里不太对劲。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这床褥似乎让你不舒服,但你起来,翻看那床褥,没有针,也没什么咯人的物件,怎么都没问题。 所以哪里不舒服呢,不知道,说不出缘由的不舒服。 想到这里,希锦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大家都在羡慕她,羡慕她找着这样的好人家,霍家是书香门第,霍二郎的才情更是名满汝城,他来年便要去燕京城赶考了,听人说他必是能高中的,一旦高中,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可就在众人的羡慕中,希锦心底的不舒坦却越来越频繁地冒出来,像是一根狗尾巴草一般挠着她,让她不能安生。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念头在滋生,非常微弱,但确实有。 可这门婚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们这样的商贾人家能和霍二郎家这种书香门第结亲,一个个都很巴结着的,是以家里族长们也都是眼巴巴盼着。 在这种情况下,希锦觉得自己就如同站在一条激流动荡的河中央,周围所有的力量全都在拉扯着她,要她顺着那条路继续往下走。 就这么往下走,自然是轻松惬意的。 而一旦她要反抗,她要逆流,她要摆脱这一切,那就需要莫大的力量。 可就连她自己心里那个念头,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太过微弱的,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她又凭什么来摆脱? “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能嫁到霍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么好的人家你竟然不想嫁,那你还要怎么样?“ “霍二郎才情横溢,性情温和,对你又疼爱,他到底怎么不好?” “谁家婆母不挑剔,当人家息妇总是要熬一熬,你难道非要找一个父母双亡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脑中,这是希锦自己的问题,也是别人一定会问的。 这些问题如同石头一般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法回答这些,连她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于是希锦到底对自己笑了一下,心里想着就这样吧,怎么着不是一辈子。 只要霍二郎疼爱自己,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谁家不是要遭受这些,况且她有丰厚的嫁妆,自己有底气,爹娘又疼爱自己,娘家人虽然未必多和睦,但也会为她撑腰,这样的她走到哪里都不怕。 就在这时,周围的姐妹们全都在喊着说:“瞧那舰船到了,快过去看!” 希锦便也看过去,却见海边人潮涌动,大家全都争相观看,岸边有那官府人员已经竖起了黄围子并列上了红杈子,又有侍卫拿着大铁叉子挡住大家,并大声吆喝着:“小心,小心落水,全都退后!” 然而大家哪里听呢,都翘头拚命地看,想看那威风凛凛的平西侯,还有什么太子爷。 这时候,希锦听得那边响起隆重而齐整的燕乐声,那声音低沉浑厚,大气磅礴。 希锦实在觉得震撼,也翘头看,入眼的是人头攒动,是旌旗飘动,那旌旗遮天蔽日,诸如天文彩绣,五星连珠以及鸾凤龙麟等,应有尽有,这才是真正的皇家威仪。 不过希锦远远地看着,她除了这些旗子什么都看不到。 她看看四周围的姐妹们,一个个依然拚命地想看,努力往前挤,便觉得无趣,当下和姐妹说了一声:“我去桥那边凉快,不看了。” 说着也就提着裙子先走,谁知道迎头却碰上了霍二郎。 霍二郎正急匆匆跑过来,因为跑得过快,脸上挂了汗。 他上前便拉住希锦的手:“快些快些,我们过去看。” 希锦便有些不耐,把他的手甩开道:“你看你汗唧唧的,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她对这郎君自是很喜欢的,不过因了他娘,如今竟生出一些不待见来。 霍二郎道:“只是些汗而已,你未免太讲究了。” 说完,他便攥得越发紧了。 希锦不乐意,有些委屈:“放开!” 霍二郎倔倔地低头看她,看她扁着唇儿,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心里一慌,忙放开了:“这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了!” 锦宫春暖 第172节 希锦被他攥疼了,眸子中已经泛起雾气来。 她瞥他一眼,道:“也没什么,天气暖和了,心里不痛快行吧。” 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韩娘子什么都没说,和颜悦色的,她能说别人眼神不好吗? 说出来别人都嫌她事儿多。 霍二郎:“那……那边凉快,过去吹吹风?” 希锦没搭理,她将一块手帕掏出来,直接递给他:“擦一擦吧。” 霍二郎接过来擦了擦汗,这才道:“我本来想着带你过去看看,你不知道,这次不只是平西侯过来,还有当今太子殿下呢,听说他们要在我们汝城停上一两日,所以我才着急带你去看。” 希锦却淡淡地道:“可是看了又如何,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霍二郎一愣:“他们是来视察我们这边税务的。” 希锦哼了一声道:“左不过是一些臭男人,当官的,一个个变着法的从我们手里挖钱罢了,这市易司的规矩,今日一变,明日一变,变来变去的,我们这买卖越来越不好做!来一个钦差我们就被扒一层皮,如今可倒是好,直接来了个平西侯爷和个什么太子爷,这怕不是要我们把家底都交出去!” 霍二郎叹:“这倒是不至于,听说这是平西侯爷得了令,这次特意陪着太子视察我们汝城税务,之后还要过去泉州广府一带市舶司,他们是要整顿税务的,这对你们以后的买卖也有好处。” 希锦便笑了:“那太子多大年纪?” 霍二郎:“应该和我们年纪相仿吧?” 希锦:“这就是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虽然不当官,但是我也看得透,怕不是官家想让太子爷立功,增加一些威望,所以要让他过去市舶司挣资历,其实年纪轻轻的,还真以为能办成什么事吗?都是噱头!” 霍二郎听得默不作声 希锦道:“好了,不理你了,这么多人,实在看得很心烦,我去个清静地方躲着,你先去看吧,等会儿你过来找我就是。” 霍二郎还待说什么,希锦已经提着裙子往岸上跑去,周围都是人,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突然想起自己母亲所说。 母亲今天见了希锦,回来后诸多不满,说这小娘子太娇了,没有半点官夫人的样子,说以后他若入仕,当娘子的总要四处结交,这小娘子哪里能执掌起门面。 其实霍二郎自然不指望希锦去结交什么人,她那性子不得罪人就极好了。 他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他该怎么平息自己母亲的不满。 这时候希锦却是没理会,她现在心里正憋闷着,不太想看到霍二郎。 如果要嫁给他,那自己后半辈子都要面对着他,现在少看一眼也没什么。 她这么走着间,恰好有那官府人员正在派送青囊,原来这是皇太子抵达汝城,赶上这中和节,特意赏给大家的,那青囊装了百谷和瓜果种子等,看着比寻常青囊更大。 众人都去哄抢,希锦莫名也得了一个。 她看看那青囊上的绣线,知道这是御用的,果然和他们市井间的不同,当下倒是喜欢,攥着那青囊往桥那边跑。 好不容易摆脱了人流,来到桥旁,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墩上,拿出那青囊来看。 却见里面不但有各样瓜子,还有用小黄纸包起来的干果子和香药果子。 希锦拿出来一片蜜饯尝了尝,清甜。 她想起刚才那遮天蔽日的锦旗,想着这果子就是从那舰船上发下来的吧,怪不得大家都要去看呢,皇家的东西到底是和他们不一样。 官家御用的呢。 她就这么细细品味着那果子,此时轻风吹拂间,护城河道泛起涟漪,凉风习习间,她望向水面。 此时河边一株不知道谁人栽下的石榴,那石榴花恰要绽放,倒映在水中,就仿佛一团火般红艳艳的,还有那水旁的乳鸟儿,叽叽喳喳的,掠过才刚冒出尖尖的荷叶,带起丝丝潮意来。 希锦这么赏着这初夏的风景,品尝着清甜的蜜饯,倒是心情大好。 谁知道就在这时,突然间,便听那边初发的芦苇中有水声哗啦,她好奇,抬眼看过去。 可猝不及防间,那边芦苇丛中却窜出来一只小舟,小舟中有人划动船桨,带起一片水来,那水花四溅间,惊飞了乳鸟儿,打碎了那倒映的石榴花,也溅湿了希锦的裙子。 这……什么人哪! 希锦心里有些窝火,好不容易的清静呢,这人怎么回事? 当下她一边拎着湿漉漉的裙摆,一边道:“这是什么了呢,哪有你这样划船的,不知道这边都是人嘛,不知道今天是贵人过来汝城吗,毛毛躁躁的,做事一点不讲究!” 她这么说着,却恰好见那小舟上的男子转过身来。 在看到那男子的那一刻,希锦感觉眼前有一道白茫茫的光划过,明亮耀眼。 那是一个约莫不及弱冠的年轻郎君,那肌肤竟若春日盛开的梨花,清奇俊秀,而他那双眼睛,墨黑墨黑的,就那么望着自己。 于是希锦便觉,此时自己正站在寒夜的星空下,仰望那高不可攀的泠泠星子。 她竟有些挪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暗卫》已经开文了。 真诚地求作者收藏,作者收藏数马上就是一个整数了,迫切想要整数。 第96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2◎ 年少相遇2 那划船的少年便是阿畴,是大昭的储君。 这次阿畴跟随自己舅父前往汝城,并准备一路沿水路难去,视察大昭税务,重整市舶司,今日恰好经过汝城。 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并不需要在汝城停留,不过因舅父提起,说这里的折扇天下闻名,因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阿畴的亲生母亲喜爱,于是舅甥二人便决定在这里逗留一两日,视察这里的税务,并顺便饱览此地风光。 今日恰逢中和节,当地官员摆开阵势迎接,阿畴却不太想理会,便干脆金蝉脱壳,准备自己外出探查民情。 他为了躲开岸边人流,来到这僻静处,本想着从这里上岸,之后查探一番这边的物价税赋等。 可谁曾想,却无意中将水溅到了一旁小娘子身上。 他更不曾想到的是,竟是这样一个小娘子。 明媚的春光中,那小娘子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娇艳到让这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一刻,远处的燕乐声,近处的鸟啼声,还有那流水,那花树,全都远去了。 他只看到她,面上泛着俏生生的薄红,就那么含羞带怒地睨着他。 一阵风吹起,石榴花如燃起的火焰一般在摇曳,就那么明明暗暗地投射在她花树堆雪一般的面庞上。 阿畴看得挪不开眼。 就在不远处的那艘船上,陆简立在船头,淡看着不远处。 火红的石榴花,娇艳欲滴的小娘子,以及突然停下动作的外甥。 他有些疑惑,觉得自己外甥实在是有些不对,当下便要上前。 谁知这时候,一只水鸟轻盈地掠过水面,惊起一片涟漪,发出哗哗水声。 而岸边的希锦听到水声,骤然间清醒过来。 于是原本黏缠在一起的视线陡然分开。 希锦别过脸去,羞得双颊灿若晚霞。 她在做什么! 分明是在恼火那弄湿了自己裙子的,结果可倒是好,她竟然看别人看得挪不开眼。 啊啊啊啊—— 希锦便睨了那人一眼,低声道:“呸,看什么看!” 说完转身就走。 谁知道她刚要走,便见身前横过一物,湿漉漉的黑,上面隐隐还生了藓类,这分明是船桨。 她惊讶,顺着那横过来的船桨看过去。 是那郎君,他直接伸出船桨,拦住了她的路。 阿畴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希锦,视线未曾自她脸上离开。 当对上希锦那疑惑不解的眼神时,他终于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同于寻常年轻郎君,有着冰和玉撞击的清脆凉感。 希锦听此言,倒吸一口气。 她柳眉微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是,他生得好看,特别好看,她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 可—— 生这么好看就可以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吗? 瞧那语气,好像天底下人都得跪在他面前一样! 她当即冷哼一声,直接道:“关你什么事?” 阿畴的视线一直定在希锦脸上不曾挪开,此时听到这话,他依然神情不变,只是再次重申自己的话:“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小娘子?” 他再次这么开口时,那语气,那气势…… 希锦便觉这人冷沉沉的,实在是迫人,让人心里怕。 她勉强撑着,故作镇定地问:“你,你要干嘛?” 阿畴见她不答,纵身一跃,直接自小舟跃下,落在岸边。 希锦这才注意到,此人衣着上等锦缎的长袍,那长袍带精美讲究的沿边,这人身份必然不同寻常! 这么想着时,这年轻郎君已经挡在了她面前,那幽深的眸子带着能把人吞下去的侵略感,就那么盯着她看。 希锦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她,她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 然而这年轻郎君再次开口时,声音却异样温和起来:“我叫阿畴,和家中长辈来此游玩,不曾想——” 他垂下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希锦被他溅湿的裙摆,缓缓地道:“不曾想惊扰了小娘子,也弄脏了小娘子的衣裙,实是对不住,还望小娘子告知居处,稍后,我命人送一套新衫裙到府上赔礼。” 然而,希锦却越发有些怕了。 锦宫春暖 第173节 分明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她却只觉得背上一层冷汗冒了出来。 她觉得眼前这人像是一头狼,一头隐藏在暗处的狼,随时都可能扑上来把她吃了的感觉。 她紧攥着自己的裙子,道:“我,我不用你赔,谁稀罕你赔,我得赶紧走了,你,不许你跟着我!” 说完她低着头就跑,跑的时候自然担心,生怕那个人追上来。 好在并没有,她一口气跑到了旁边行人堆中,周围有那叫卖的货郎,更有那熙熙攘攘的游人,周围一片热闹。 这让希锦心里好受一些了,心里也踏实了。 她这才敢小心地回首,看那个叫“阿畴”的郎君。 不曾想,那人依然站在那里,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她这么回首间,正好和他视线相撞。 希锦的心狠狠漏跳一拍,之后心中羞恼。 自己都走了,还要回头看,倒仿佛眷恋他似的,况且正好被他视线逮个正着。 想想就不自在。 她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便干脆故意瞪了他一眼,还冲他皱眉。 此时轻风吹拂,拂起那人华丽的袍底,他却一动不动,依然望着自己,甚至墨黑的眸底还泛起几分笑意。 就好像自己所有的不屑,他照单全收。 希锦不觉心里更慌了,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恼怒在这个人眼中,全都是小孩子打闹一般,全都无济于事,甚至仿佛在逗趣。 她咬唇,干脆地收回目光,再不看他,匆忙忙离开,想着过去寻找霍二郎,或者自己的姐妹们。 而就在不远处,陆简站在船头,就这么看着。 太子自小性情冷清,是目无下尘的性子,并不喜与人结交。 十四五岁时候,官家便要为他相看太子妃,他被逼着相看了许多,都不曾满意。 他的长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并不忍心逼迫自己的儿子,是以便听之任之,想着孩子大一些就好了,于是纳太子妃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如今太子已经十八岁,按说这个年纪早应该为皇家开枝散叶。 为此皇后也曾经在他身边安排了女子,但是他好像一直并无兴致。 如今这外甥竟然做出这种举动,陆简也是意外。 不过意外之余,对于外甥的举动,他也并不想阻止。 他再次回想着刚才那小娘子的容貌,倒是明光胜雪,娇艳动人。 阿畴,喜欢这样的? 第97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3◎ 年少相遇3 希锦心慌,匆忙去找自己姐妹,谁知道姐妹没找到,恰好看到了霍二郎。 那边有一个老人家正在捏小鸭子小狗小猫的,捏得活灵活现,很是有趣,捏好后还要涂上颜色,周围不少小孩儿都等着,也有些小娘子眼巴巴地盼着要买。 霍二郎恰好买了一件,正掏出铜板来给人家呢。 希锦见到霍二郎,忙过去:“二哥哥!” 霍二郎回头看到她,也是喜欢,又有些担忧:“你跑哪儿去了?刚才找你,一直找不见,倒是让人好担心!” 希锦适才是有些对霍二郎不满的,不过如今经历了那一场惊吓,见到霍二郎真是亲得要命,心里也踏实了。 她便道:“只不过随便走走看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她笑看着他手中那小玩意儿,竟是一个小兔儿,耳朵很长,瞪着红色小眼睛,可爱得紧。 希锦是属兔儿的,霍二郎自己不是,她自然以为霍二郎是给自己买的。 她便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哥哥,你给我买的?这个小兔儿倒是可爱得紧,我喜欢!” 谁知道她刚说完这话,就听到旁边道:“宁姐姐好。” 希锦惊讶看过去,却见旁边一个身着葱绿褙子的小娘子,长得也水灵灵的,正笑望着自己。 她看着那小娘子,约莫认出,这是霍二郎的表妹,也就是霍二郎他娘的亲外甥女,好像是芸娘。 霍二郎的娘,其实是想要这娘家的外甥女给她当息妇,觉得这样贴心。 不过她自然美体,还是笑着和对方打了招呼。 霍二郎看看芸娘,看看希锦,笑着道:“刚才芸娘想要这兔儿,我便给她要了一个,希锦你也想要?那等下我们再买一份吧。” 希锦一听,有些意外,之后明白了。 芸娘虽然叫她姐姐,其实比她只小几个月,也是属兔的。 她一时也有些尴尬,自己不假思索地说自己喜欢,其实这根本不是给自己的,给别人的…… 她连忙道:“只是一个玩的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只是说说,我不要了。” 芸娘看看希锦,看看霍二郎,道:“宁姐姐,没事,给你吧,这是表哥排了好久才买到的,你拿着吧。” 希锦一听,很是坚定地道:“不,我不要。” 声音略有点大,以至于芸娘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霍二郎显然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对芸娘道:“芸娘,给你,拿着吧。” 希锦:“对你拿着吧!” 芸娘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羞涩地道:“嗯……那我先走了,我过去找舅母了。” 一时芸娘离开,霍二郎看了眼希锦,试探着道:“走吧,我再买一个给你。” 希锦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刚才她看到那小兔子,确实喜欢得很。 饱受惊吓后,看到熟悉的人,心里踏实安稳,又想到他特意给自己买小兔子要哄自己,更觉得喜欢。 但现在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便觉得挺没意思的。 就是再给自己买一个,有什么意思呢,显得自己和别人攀比一样。 一时面上明显冷了下来。 旁边那霍二郎并不知根底,见希锦不高兴,便道:“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个,只是我家表妹而已,她闹着要,我自然给你买了,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这怎么找?” 希锦想起刚才自己遇到的那郎君,心里难免不舒坦。 本来想和他提提那古怪的郎君,但现在却是连提的心情都没有,若提了,只怕是反而要说自己“看看,谁让你乱跑”。 真没意思。 她便道:“罢了,我先找家中姐妹了。” 说完就要走。 霍二郎忙道:“都说了,要陪我一起玩的,怎么又要找你姐妹。” 希锦却指了指那不远处的芸娘:“你去陪你家表妹,我去找我家姐妹,不是正好?” 霍二郎感觉到了什么,盯着她道:“不高兴了?” 希锦:“没有。” 霍二郎叹:“那只是表妹,比你小,我娘素来疼她,我难免也让着,哄着她高兴罢了。” 希锦:“你倒是不必和我解释这些。” 霍二郎看她那脸色:“还说不用解释,你往日惯会小心眼,一看你就是往心里去了。” 然而他一提这个,希锦便要恼了。 她哼了声:“你还好意思说,你刚才见了我,倒是担心我得很,说找我找不见,结果呢,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在这里等着,要买这小兔儿哄别人高兴,说好的担心我呢!我刚才去哪里了,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你可曾想着问问?” 霍二郎一时无言:“那你遇到什么事了,什么人了?” 希锦:“我稀罕你问,不用你问!” 说完,扭头就走。 今天真是出门不顺,都是糟心事儿,先是遇到霍二郎娘,接着是那什么古怪郎君,然后便是霍二郎也让自己不痛快。 希锦只想回家。 她要回家,她要找娘! 霍二郎看她赌气,也是没想到,又想着人多,可不能丢了,眼看希锦要过去桥那边,便追上来:“希锦,等等。” 说完赶紧拽住她的袖子。 希锦:“你干嘛,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看到反倒笑话。” 霍二郎叹息,无奈地道:“你素来爱使一些小性子,芸娘的事我都给你解释了,只是一个小兔儿而已,你非要往心里去,我如今给你买十个八个可以吧?” 希锦:“你说谁小性子,你才小性子呢!” 霍二郎:“难道不是吗?也不是有意的,芸娘小,又是亲戚家的,我能不顾着点,以后我们成亲,你是当嫂子的,难道还能和人家表妹一般计较?” 希锦一听这话,那火蹭的一声就上来了:“这话你哪里听的,怕不是你娘撺掇的吧?” 霍二郎:“什么我娘,你——”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难免有些拉扯,谁知道这时候,那边恰好几辆牛车过来,那牛车上装了满满的水,是要供应到城里的。 那牛车恰好下桥,收势不住,哒哒哒地往下来。 赶牛的车夫吆喝着,人群纷纷避开,一时场面混乱。 那车夫连忙要拽住,可此时是下坡,根本拽不住。 霍二郎和希锦,因吵架吵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不曾发现,待到发现时候,已经被人群推搡着几乎到了桥边。 希锦惊得不轻,周围都是人,根本动弹不得,她就这么被人群推搡着往后,可后面就是河! 锦宫春暖 第174节 有人惊呼,也有人大喊,希锦拚命抓住那栏杆,可周围人太多了,人群拥挤,她到底抓不住,身体站不稳,一个趔趄,就这么掉下河中去。 而随着她落河,也有别人陆续被挤下河去。 霍二郎要抓住希锦的,却不曾抓住,他急得满头大汗,可他也并不会水,只能拚命喊着:“快,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很快当地官府人缘巡逻过来了,大家纷纷下河救人。 霍二郎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并不会水,眼睛盯着水里,喊着让人救希锦。 这时候除了官府,也有好心人等,那些见义勇为的,全都纷纷跳下水救人,场面一片乱糟糟。 霍二郎眼睁睁看着,救上来一个不是,又救上来一个更不是,他不免急了。 希锦呢,希锦人呢! 他冲过去,拽住一个水工:“还有一个小娘子,快,她还没上来!” 那水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都捞上来了,没了。” 霍二郎:“不可能,希锦,宁家小娘子,她还在水中!快救人!” ************** 希锦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又觉自己仿佛死了一会。 她睁开眼睛,便见自己躺在一处华丽的寝房中,这寝房布置讲究。 她不免心惊,待要起来,却觉浑身无力,只能又躺回去了。 这时候,便见一女子过来,那女子笑容温和,望着希锦道:“娘子终于醒了!” 希锦诧异:“你,你是?我在哪里?” 那女子笑着说:“我叫阿琴,这两日一直照顾着娘子,娘子落水后,被我们家主人救了,只是娘子一直昏迷不醒,且高热不退,主人请了大夫来为娘子诊治,如今才好起来。” 她望着希锦:“娘子可是要用些什么,已经准备好了软糯的粥,只等着娘子醒来用。” 希锦心中其实茫茫然,她想起自己落水的种种,微点头,道:“竟是这般……不过不必麻烦了,能不能劳烦你家主人去我家中知会一声,让我家里人来接我就是了。” 她想着,自己落了水,如今又昏迷两日,爹娘知道了,怕不是要急死了。 那阿琴听着,怔了下,之后道:“这个还是和主人提吧。” 希锦:“好,你家主人呢?” 阿琴:“主人正忙于公务,奴婢这就过去通禀一声。” 希锦想想也是:“那就劳烦了。” 她想着,她谢过那家主人,便请对方遣人过去知会一声,家里人自然来接自己了。 之后再用重金谢谢这救命之恩就是了。 一时阿琴自去通禀,又有几个小丫鬟进来,说是临时服侍着希锦,服侍着希锦先用了一些软糯烂熟的粥,说是她高热两日,如今才好,只略吃一些就好。 希锦吃过后,勉强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不过百无聊赖,又闷闷的,便问道:“能打开窗子吗?” 那几个小丫鬟听令,挪开了那画屏,卷起那锦纱垂帘。 希锦便不经意间看过去,疑惑起来。 却见轩窗外碧波荡漾,竟是水? 她惊讶:“这是哪里?” 怎么突然感觉不对,这是临河的画楼吗? 小丫鬟看希锦惊讶,解释道:“娘子,这是在船上。” 船上? 希锦当下顾不得其它,起身跑过去窗前,看外面,一看之下,呆了。 却见自己竟然在一巨大的画舫上,那画舫两侧,盖天旗开路,羽林卫前护,一眼看过去,绣团朱扇,铜螭曲盖,那遮天蔽日的旗子,诸如天文彩绣,五星连珠以及鸾凤龙麟等,应有尽有,尽显威仪。 轻风吹拂间,宽大的河水泛起涟漪,画舫破水而行。 希锦茫然,又觉得眼熟,这艘画舫,她似乎……见过? 这是哪儿? 她望向一旁的几个丫鬟:“你,你家主人是?”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其中一个道:“娘子,我等只知道伺候,别的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 希锦心里茫然,觉得这事实在是有些诡异。 很快那阿琴回来禀报,说是她家主人这恰好下了画舫,并不在船上,必须等主人回来再行定夺。 希锦听着,也是没法,少不得按捺住,等着人家主人回来。 这其间,那阿琴并几个侍女倒是仔细服侍,她也顺便把这寝房打量一番,寝房中布置齐全,那屏后还另设了小室,有浴房和香枣厕筹等。 她暗暗地打量着,好奇至极,她生在商贾之家,家中富裕,不过有些物件按照规制,他们家是不能用的,但是这寝房中却有许多让她心惊肉跳的物件。 她不免胡思乱想,猜测着这主人身份。 那两位侍女颇为细致周到,还给她用了那最上等的香药,希锦自己用手捻了捻,她记得往年二伯娘从皇城弄回来的就是这样的,据说只花钱是拿不到的,得有些门路,从大内设法捎带出来的御用品。 ************* 希锦又在船上熬了半日,总算那阿琴说主人回来了,请希锦过去。 希锦沐浴过了,就有侍女鱼贯而来,为她更换了衣裙,这衣裙也是颇为贵重,不过从样式看,应该是从外面成衣铺子直接买的。 换上衣裙后,她便被那侍女带着,通过那船廊往前走。 她走着时,观察着四周围,不得不说,这大船上实在是富丽堂皇,就连那船廊都雕刻了各样花纹,还有那飞龙走凤的。 她难免心惊,想着这人是什么身份,竟如此排场,敢用这个? 这么想着间,她来到了一处舱房,那舱房颇为开阔,有一处偌大的木格窗子,不过窗子上垂挂了帷幔,此时轻风吹拂,水上清凉的风吹进来, 而就在那舱房中,摆了一小案,案上有茶水点心。 就在那案旁,坐着的是一位年轻郎君。 他一身矜贵的紫袍,长发披散,闲散地靠在船栏杆上,手中拿了一书卷,低头看着。 窗外的阳光自他的身侧铺洒下来,透过那一头乌黑长发,为他线条优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那俊美的面孔像是一幅画般,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只是这年轻郎君,却是眼熟得很,赫然正是那一日在岸边想要拦住自己的那登徒子。 那个叫阿畴的年轻郎君。 第98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4◎ 年少相遇4 希锦看得惊讶不已:“是你?” 所以说那个救了自己的“主人”竟然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登徒子? 这这这…… 希锦心里有些苦,等于自己落了水,最后还是落在这么一登徒子手中? 这时候,那阿畴也已经抬起眼看过来。 他看到她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道:“看着倒是精神一些了。” 说着,他道:“你先坐下。” 然而希锦却不想做,他睁大眼睛,提防地看着他:“……我不要!” 她脑中回想起自己昔日看过的话本,一时倒是想起来许多。 她想,她即将成为那个被凄惨欺凌的女子,到时候成了残花败柳,说不得还会被沉入猪笼中。 希锦眼睛中很快漫上泪光。 阿畴挑眉看着她:“你想什么呢?” 希锦哼:“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阿畴:“我只是想请你吃饭,你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 希锦:“……” 她的视线缓慢地挪到那小案上,上面有许多精致点心,让人看着垂涎欲滴。 于是她便慢慢明白了,显然他在尽兴之前,要喂饱自己,这样他才能更尽心。 阿畴看着她那提防的小眼神,笑:“你过来吗,你不过来我就把你捉过来。” 希锦深吸口气,心想这就是断头饭吧。 不过罢了,吃就吃。 反正怎么也都是一刀,还不如先吃饱了。 于是她忙小心翼翼地过去,坐下来,拿起了那银箸。 阿畴垂眼看着她,却见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一边吃,一边提防地瞄着自己。 那个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又馋又胆小。 他越发好奇地看她,觉得她实在有趣。 案上各样点心倒是讲究得很,有些是希锦从未吃过的,她刚开始还吃得小心,之后便有些放开,吃得大快朵颐。 谁知道这时,阿畴却道:“不要吃了。” 希锦:“??” 她狐疑地睁大眼睛,再看看案上那各样美味,才吃了这一点,就不让吃了? 她喃喃地道:“就算断头前,也得让吃个饱饭啊……” 阿畴微挑眉,很没办法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大病初愈,突然吃太多,怕对你身体不好。” 锦宫春暖 第175节 希锦:“……” 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有那么一点道理。” 阿畴便略抬手,于是就有侍女进来,收拾那案几。 希锦看得好奇,因为她并未见眼前这郎君出声,也没见拉铃,怎么那侍女就知道要进来收拾了,还是说侍女从旁边一直看着,随时准备进来干活? 她疑惑间,却见那小案几已经收好,并有侍女将旁边的轩窗关上。 希锦心里一紧,陡然意识到,果然要来了。 他要欺凌自己了。 吃饱了就欺负。 希锦咬着唇,害怕起来。 怎么办呢,求他放过自己可以吗? 自己被他欺凌了后,失了贞洁该怎么办,跳河自杀吗,可她不想死。 那就是装作没这回事? 反正霍二郎是不能嫁了吧,她不能骗人。 也许只能回去家中庵子当尼姑了,或者一直留在家里? 旁边的阿畴,坐在那里,就看着眼前小娘子一双灵动犹如秋水的眸子,就那么转来转去,一会沮丧,一会忧愁,一会又叹了口气。 他斜靠在那矮榻上,单手托额,长发逶迤而下,就那么一直看着她那惶恐的小模样。 这时候,侍女摆好了红木小桌,桌上放置了棋盘的。 他便看到,那清凌凌的眸子中,泛起一丝惊讶。 那么清澈的眼睛,如同秋日的湖水,以至于那清晰的惊讶仿佛天上丝丝白云映衬在湖水中。 他望着她,问:“你会吗?” 希锦确实是疑惑的,她看看这棋盘,看看眼前这郎君,纳闷:“你问我什么?” 阿畴用手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呢?” 希锦脸红:“你——” 他到底是问她会不会那男女之事,还是问她会不会下棋? 阿畴挑眉,有些困惑地看她:“那你在想什么?” 他黑眸湛湛,倒映着她的样子,反倒仿佛她的思想很龌龊。 希锦瞬间脸红了。 她咬唇,看着那棋盘:“那,那我陪你下棋……” 于是两个人对弈。 希锦低垂着头,小心地看着棋局,她并不擅长下棋,只勉强会而已。 不过她觉得,只要这男人不欺凌自己,那自己可以陪下棋,能拖延时间就多拖延嘛。 就在这种小心思下,她很快被阿畴封杀了,惨败。 阿畴:“还下吗?” 希锦:“……” 她低声嘟哝道:“那就再来一局。” 阿畴没说话,整理棋子,于是很快便再来一局, 然而第二局,希锦依然惨败。 第三局,希锦更是惨败。 虽说她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但总是这么输,希锦当然也有些不高兴了。 她干脆把那棋盘一推:“你就是故意欺负人,你这样的高手,和我玩什么!我不玩了!” 阿畴:“我以为你想下棋。” 希锦:“!!!” 阿畴:“那再来一局?” 希锦:“还来?” 阿畴:“我可以让你赢。” 希锦一听,更恼恨了:“谁稀罕,我才不要玩呢!” 她直接道:“我不和你绕圈子了,你想怎么样你就直接说吧!你这样有意思吗?” 阿畴略沉吟了下:“没意思吗?” 希锦:“对,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阿畴轻轻皱眉:“那你往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希锦疑惑,又磨牙:“怎么了,我就拨拉拨拉算盘,学习学习管账,这有什么问题?” 阿畴听了,略蹙眉:“如今我们在船上没有合适的账可以让你管,那你暂且忍耐忍耐吧。” 希锦:…… 她深吸口气:“我不要管账!我要回家,我落水了,我爹娘估计担心死我了!” 一想起这个,好委屈,又有些想哭。 不知道她爹娘是不是知道她不见了,一定是在四处寻找,她娘怕不是要哭了,她爹怕不是要气死了。 阿畴见此,安慰道:“你放心就是了,我已经命人告知你的爹娘。” 希锦惊讶:“是吗?你怎么知道我爹娘是谁?” 阿畴解释道:“你落水了,我把你救起来,不过我当时有要紧事情需要处理,没办法送你回去,所以你跟着我们的船离开了汝城。”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本来完全可以命底下人送她回去。 可是凭什么? 他既救了她,自然不会再把她送到那个书生手中。 他继续道:“可我自然也要知会一声你爹娘,当然要知道你爹娘是谁。” 希锦想想也是。 此时她也是才病一场,还有点懵,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阿畴完全没解释“他怎么知道自己爹娘的”。 希锦看看窗外那碧波荡漾,问道:“所以这里是?” 阿畴:“谭宁城,距离汝城两百里。” 希锦听着,也是没想到,两百里……这么遥远。 看来她自己没法回去了。 阿畴继续道:“你一直处于高热中,所以我请了大夫过来为你诊治,同时也命人设法找到你父母,通知了你家里人。” 希锦还是有些茫然,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不过听到自己家里人已经知道的行踪,终究心中稍安。 她一时又问道:“那我能怎么回去,你能派人送我回去家里吗?” 阿畴神情略顿了下,道:“如今我还有要紧事要做,所以这画舫不能调头,等我办完事,我便途经汝城,到时候便能把你送过去,如何?” 他说着这话,见希锦明显有些失望,他便道:“如果你非要马上回去,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这里确实耽误不得,只能花了银子,雇了车马,再派了人手,特意送你回去了。” 希锦听着这个,好像很麻烦很麻烦的样子,也就道:“那还是……等等吧,不过我爹娘那里,你真的帮着知会一声了吗?” 阿畴:“自然,这个你放心。” 希锦心中略安。 这时候,阿畴却问道:“你订亲了?那个害你落水的,是你未婚夫?” 希锦:“嗯,是,我们就要成亲了。” 嘴上这么说,不过心里却想起霍二郎的娘,也想起霍二郎那表妹。 她知道霍二郎娘更喜欢那表妹,霍二郎自然是喜欢自己的,但是今天这小兔儿的事,终究让她不舒坦。 她不会在意一只小兔子,但是她会在意以后在她人生中可能出现的许多小兔子,大大小小的小兔子。 她可以忍一次,又怎么可能忍无数次呢? 阿畴:“那就是还没成亲了?” 希锦有些漫不经心:“也快了。” 就这么一点时间了,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无法改变,就像那泥捏成的小人儿,捏成了,风干了,除非粉身碎骨,是再不能变成另一个模样了。 而退亲……她可能退亲吗? 阿畴修长的指骨轻捏着手中的棋子:“那就退亲吧。” 希锦听得惊讶不已,她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的郎君:“你……说什么?” 第99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5◎ 年少相遇5 (前面剧情有所调整,修改了) 阿畴微阖着的眼睫抬起,视线落在她脸上:“我是说,你退亲。” 希锦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想退亲,但她又没有勇气退亲,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退亲。 甚至,她不知道自己退亲的理由是什么。 锦宫春暖 第176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隐隐有这个念头,但是那感觉是如此缥缈,风一吹就散了,她抓不住,以至于她不能理直气壮地说,我要退亲。 理由呢? 难道是因为霍二郎给他那表妹买了小兔儿却没给自己买,人生岂能如此儿戏,就那么一点小事而已啊! 人活在世,终究被许多不知名的什么束缚着,特别是,她虽生在商贾之家,但是宁家是大户,族中各房之间,谁还不是彼此较着劲儿。 不说别的,就二伯母那里,是一心想比过自己娘去。 二伯母有儿有女,自己娘只得自己这一个,所以自己必须给自己娘争气。 这霍家的婚事是族长都高看一眼,夸说这婚事好,说霍家是书香门第,说霍二郎前途无量。 这样的一门好婚事,她该怎么去退掉,又怎么说得出口。 就关键是……根本没什么可以说出口的缘由啊。 小儿女的一些幽微心思,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谁曾想,自己不曾付诸于口的心思,如今竟在这里听到了。 一个根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此时竟然说出要她退亲的话。 她一时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只觉得他的话竟一下子触碰了自己某一处,胸口酸酸胀胀的。 阿畴凝视着眼前的小娘子,看着她那眼睛中逐渐蓄起的泪。 他蹙眉:“只是让你退亲而已,你就难受成这样?” 希锦含泪瞥他一眼,委屈巴巴地道:“不是……你根本不懂。” 阿畴看着小娘子那眼泪巴巴的样子,沾满泪光的睫毛湿漉漉地扑棱着,看上去又可怜,又动人。 他略抿唇,压下喉咙间那种异常干涩的感觉。 他喜欢这个小娘子,从见到后第一眼就喜欢。 没有缘由,就是觉得她应该属于他,应该在他怀中。 她长得又如此可人,会让他觉得口渴,让他有食欲,让他想一口吞下。 不过她在哭,为了她的未婚夫哭。 他就这么凝视着她,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哭。 半晌后,他终于道:“不要哭了。” 希锦听这话,懵懵地看过去。 阿畴:“如果你不哭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希锦便收住了哭,又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什么要求啊? 阿畴叹了声。 他俯首下来,凝视着她,才哭过的脸颊上尚且挂着泪珠,不过那面庞却越发娇艳欲滴,仿佛上等珍珠,隐隐游走着一层粉润的光。 他低声问道:“你不是最喜欢算账吗?” 提起这个,希锦想起刚才自己的误会,她便有些扭捏:“也不是喜欢算账,就是……” 阿畴:“就是什么?” 希锦用很低的声音,很不好意思地道:“就是习惯了,觉得挺好的。” 其实她是觉得,数银子的感觉真好。 但她觉得眼前这郎君人也不错,是个好人。 在好人面前,她也得装装好人。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我这里有些账目,也许你可以帮忙算算。” 之前他并不打算让这小娘子做这些,但是她很难过的样子。 阿畴认为有必要让她高兴一下。 希锦:“账目?” 阿畴:“是。” 希锦顿时郑重起来,她望着阿畴:“是关于钱的吗?” 阿畴:“是。” 希锦屏住呼吸:“钱多吗?” 阿畴:“不少。” 希锦:“可以啊!我帮你算!我最喜欢数钱了!” 阿畴看着她眸底瞬间绽放的神采,抿唇笑了:“好。” ************** 希锦喜欢拨拉算盘,喜欢算账。 算算自己家有多少银子了,外面谁欠了自己多少钱,家中的银子能进多少货,这些货毛利多少,如果都卖出去要挣多少钱,当然还得抛却各样开支等等。 她喜欢算这些,因为那是自己家的银子,算起来非常有滋味。 她也喜欢出头帮别人算,拨拉拨拉算盘,帮你算算,你有多少银子,你挣多少钱。 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羡慕敬仰的感觉,大家会说,希锦实在是聪明,几下子就算明白了。 而这次,希锦觉得,这俊美郎君救了自己,看上去也很有些身份,自己反正一时半会没办法下船,那就帮衬他一把吧。 她是抱着让他大吃一惊的想法来的。 但她没想到,大吃一惊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 她震撼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阿畴。 阿畴:“这些账目有点多?” 希锦无言以对。 这哪是有点多,这简直是—— 她怎么能想到,他让自己算账,竟然让自己算的是市舶司的税赋账目,而且是最近整整三年的税赋账目。 她会是去死一死吧! 阿畴看她那欲哭无泪的样子:“你不喜欢?” 希锦:“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能喃喃地道:“这未免太多了吧。” 阿畴听此,安抚道:“也不是让你一个人算。” 然而希锦此时震惊得脑子嗡嗡嗡,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疑问。 她望着眼前的郎君,他确实是生得过于俊美了,肌肤如玉,俊美绝伦,偏生又有着郎君特有的锋利线条,关键是,他那通体的气派和寻常人完全不同,便是不言语时,也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她想起那画舫,想起那寝房中寻常人不能用的种种摆设。 她终于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啊?” 阿畴挑眉:“你不知道?” 希锦摇头:“我……不知道。” 阿畴:“我以为阿琴和你提过了。” 希锦疑惑地看着阿畴,突然感觉心口微收紧。 所以这到底是—— 这时候,阿畴却已经道:“我是当今官家的儿子,备位东宫。这一次是奉官家旨意,前往沿海一带核查市舶司税务。” 希锦听着这个,只觉得脑子懵懵懵的,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竟然是太子。 太子! 往日时候,她那爹娘,她家族长,遇到一个芝麻大的官都要小心奉承着,结果如今,她竟然遇到了太子! 她之前都做什么了,她对太子大呼小叫了吗? **************** 希锦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招惹了太子。 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是未来的帝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突然想起来霍二郎,对于霍二郎来说,此生能想到的最风光,不就是走一趟金銮殿,面见天子,一展抱负吗? 可她突然就走到了太子身边。 如果霍二郎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希锦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的心思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想退婚,这个想法就隐藏在心底,但是一直不能宣之于口,因为她没理由。 没有理由,所以只能埋在心里。 可现在……太子都说她应该退婚呢。 这可是太子,太子以后就是皇帝,皇帝就是金口玉言,大家都得听皇帝的。 这让她心中隐隐生了期盼,兴许这是一个契机,改变她不能改变的。 是以她也就放下成见,开始专心帮着太子“算账”。 除了算账外,太子时不时都会召见她,要她陪着。 他是一个性情非常清淡的人,早晨起来之后会先去练剑,之后他要求自己陪他一起用早膳,吃过早膳后,太子要先读书。 锦宫春暖 第177节 希锦不喜欢读书,她觉得那些书很无趣,于是太子便要她从旁研磨。 每每这时,希锦都会打哈欠。 阿畴便会好奇地看她,问道:“那算盘和账目不是比这个更枯燥,我看你并没有困。” 希锦听到这话,哼了声:“能一样吗?” 虽然他是太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敬重大概只维持了一天。 阿畴轻笑:“那你还是算你的账目吧。” 希锦:“……天天算账。” 算多了,其实她也有点烦了啊,。 不过好在在船上时,也不只这烦闷的,也有一些有趣的,比如太子会陪她玩解连环,还会带着她下船,去视察各地税务。 他们每行经一处,当地官员便会隆重迎接,会敲锣打鼓,还会扑过来各种讨好,当然还会送各样礼物。 那些礼物全都珍贵稀罕得很,太子是不收的,不过他会命人采买一些稀罕的送给希锦。 那硕大圆润的珍珠,那罕见的香粉,以及只有皇家宗室才能享用的布料,希锦不得不承认,她看着这一切有点心花怒放。 她意识到这就是皇族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她竟然有些满足。 不过满足之余,她依然惦记着自己爹娘。 虽然太子说已经知会过自己爹娘了,但爹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境况,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 她便琢磨着该怎么和太子提提,问问他,不过这一日太子一直忙着,她竟不曾找到机会。 一直到这一日晨间,她早早醒了,梳妆过后,还没用早膳,便打开窗子往外看。 却见轻纱蔽日,晨曦的柔光透过水上稀薄的雾气洒在船舷上,水面倒映出细腻的柔光。 而就在那敞阔的甲板上,俊美如玉的郎君手握长剑,矫若游龙,疾如蜂刺,剑气纵横间自有雷霆之势,风姿卓然,却又霸气四溢。 希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心动。 他真好看……如果她不是已经订亲了,有婚约在身,那她—— 正看着间,突然感到一道目光扫过来。 她下意识看过去,是那个总是一身玄袍的郎君。 她咬唇,收回目光。 这个人总是在晨间时候陪着太子练剑,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听那意思应该是平西侯。 这平西侯是太子的舅父,他们感情很好,如同父子一般,太子的骑射武艺全都是他一手教导的。 他很严肃,可能不喜欢自己,望着自己的目光过于严厉。 可能在这舅父眼中,自己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 她这么想着,也就关上窗户不再看了。 还是躺在榻上想想自己爹娘吧。 *********** 早膳今日倒是格外新鲜,如今那新鲜的荻笋和蒌蒿正是时候,配上鱼虾,再用姜橙等增味,那是最好不过的,希锦倒是喜欢得很。 只不过她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兴致,意兴阑珊的。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疑惑地问:“这碧涧羹,上次你不是夸说新鲜,说喜欢吗?” 希锦缓慢地垂眼,看向那羹汤,那是用晨间新采的水英做的,味道清淡馨香,颜色也好看,犹如春日山涧中的苍翠。 只不过她现在确实没兴致,当下她便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地道:“没胃口。” 太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希锦:“没胃口就是没胃口!” 太子蹙眉:“要不要叫太医?” 昨日送了她罕见金贵的头面,她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当时他看了也心情好。 今日却变了模样。 希锦咬唇,别过脸去:“不要……” 太子疑惑地挑眉:“到底怎么了?” 希锦听着,便有些委屈,她小声地道:“我,我想我爹娘了……” 太子听这话,垂着眼,注视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 这时,却听太子道:“其实本来我正要和你说。” 希锦疑惑:“说什么?” 太子的视线一直不曾自希锦脸上挪开,此时看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就那么懵懂地看着自己。 一时唇畔微翘起。 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却递过来一样东西。 希锦疑惑地看过去,竟是一封信笺。 她不懂,茫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你爹娘的信。” 他说完这个,便见小娘子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真的?” 太子颔首。 希锦一把揪着那信:“给我!” 说完就抢过去了,欢天喜地得很,眼泪不流了,委屈也没了。 太子扬眉,还能这样? 希锦迫不及待打开,果然上面是她爹的字,也有她娘的字。 她看着那熟悉的字,鼻子都要酸了。 不过想到太子就在身边,她忙看向他。 太子自然看到了,那惊喜不已,却又提防的小眼神。 他抿唇,开口道:“自己拿回去看吧。” 希锦心花怒放:“好!” 说完抱着那封信跑了。 太子就那么目送她离开,看她过一处木阶时还差点绊了一脚,幸好及时提起裙摆来。 他无奈地挑眉。 这竟是个小没良心的。 ************* 春暖花开,草木葱茏,舫船就停泊在河岸边。 明媚的阳光下,清澈的河水在静谧地流淌,暖风拂过水面,水面泛起涟漪。 那船舱的轩窗半开,竹帘半收起来,从船舱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河岸上的情景。 春日的河岸边,各样野花野草争浓斗妍,花香四溢,希锦正在那里采摘野菜,野芹菜野菠菜都绿得诱人。 她一跑一动间,明蓝褙子,雪白肌肤,怎么看怎么娇俏动人。 陆简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的外甥:“你怎么想的?” 阿畴却在垂眼望着案上的棋局,这一局僵持了很久,并不分输赢。 听到这话,他并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怎么想的?” 陆简勾唇,略笑了笑:“你总得把人家送回家吧?” 阿畴:“我已经命人知会过他们家里,他们家并无意见。” 陆简略挑了挑眉:“你把人家家里带过来,就这么知会一声?你堂堂一国储君命人过去知会一商贾之家,人家敢有什么意见吗?” 阿畴听了,有些困惑的望过来。 陆简:“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霸占民女的潜质?” 阿畴听到“霸占民女”四个字,不太苟同地皱眉:“舅父,两情相悦的事,怎么叫抢呢?” 陆简:“两情相悦?” 阿畴的视线掠过那轩窗,望向岸上,此时恰好有一只不知名字的水鸟突然一个蒙子潜入水中,之后又扑棱着翅膀飞出,直冲向岸边。 此时的希锦正提着裙子看一朵儿花,突然间听到这动静,也是吓了一跳。 那水鸟轻盈落在茂密的野草上,翅膀扑棱着,水花四溅,那活色生香的小娘子便发出惊叫,一个劲儿往后跳。 那白色裙底飞扬在浓郁的草绿中,仿佛一朵飘飞的云。 阿畴拇指托着下巴,看着这样的她,有些好奇地道:“舅父,你不是一直盼着我成亲吗,这些日子母后还不是要你劝劝我,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再说,这也是你默许的吧?” 陆简听此言,有些头疼地蹙眉。 他承认,他当时确实是默许的,甚至存着观察下的心思。 毕竟外甥年纪不小了,十八岁了,作为官家和皇后的独子,按照常理,他应该尽快成亲生子,唯有他尽快,皇后那里才能日子更好过。 可外甥对男女情爱一直很是冷淡,这让人疑心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皇后为此还找过御医,想着要不要治,要不要补,但是御医说并没什么问题,兴许只是太子不喜? 如今太子突然情窦初开,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竟然放到女人身上了。 作为舅父,作为皇后的亲弟弟,他是恨不得直接将那女子绑了塞到自己外甥房中。 不过从汝城到泉州港口,这一路上,他将那小娘子和外甥的相处看在眼里。 他隐隐感觉,那小娘子就是一个祸水。 她太惹眼了。 锦宫春暖 第178节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我必须提醒你,人家也是有未婚夫的。” 阿畴用拇指略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她肯定要退婚的。” 陆简:“那你觉得,以她的出身,她能做得了你的正妃吗?” 阿畴并不在意:“那就先让她做我的郡夫人吧,将来有一日我得登大宝,我自然会宠她,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给她。” 陆简颔首,好整以暇地问:“很好,那请问太子殿下,你的正妃呢?你以后的皇后呢?你把她们置于何处?” 阿畴:“我为什么非得要皇后呢?” 他望着远处的希锦,此时她已经不再理会那水鸟,却捉住了一只蚂蚱,她把那蚂蚱用草绳拴住,逗着那蚂蚱玩儿。 她雪白的肌肤因太阳的照射而泛起红润的色泽,眼睛也亮闪闪的。 她看上去像是一个肆意玩耍的孩子。 他唇边便抿出一抹笑:“我就喜欢她这样子的,我只对她感兴趣,其他的女子在我眼中全都是不存在的。既是如此,谁愿意当我的皇后,我是不介意的,但我不会碰她。” 陆简拧眉,看着自己外甥。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外甥,亦兄亦父的。 他深知他的性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天分,但也过于冷清和固执,便是和自己父母都仿佛不够亲近的样子。 可是从他遇到那小娘子,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过也仿佛没变,他的特殊只是对那小娘子罢了。 陆简便沉默了。 他确实不懂,也不太懂。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道:“舅父,你不要只说我,你自己呢?” 陆简挑眉,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自己。 阿畴:“母后说了,要我劝劝你,这么大年纪了,赶紧成亲吧,好歹给老陆家留个血脉。” 他侧首,认真地望着他:“舅父,我还年轻,怎么都好说,但是你不同,你这么大年纪,万一以后生不出来怎么办?” 陆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你能别胡说吗?” 阿畴:“莫太妃家的那莫三娘,不是对舅父颇为心仪吗?” 猝不及防的,陆简眸底泛起一丝狼狈。 他瞪了阿畴一眼,声音中像是含着刀片:“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阿畴:“难道是我看错了?她上次不是撞到你怀中,不是脸都红了吗?我看你也没恼她,你不该为别人的名节负责吗?” 陆简便沉默了。 阿畴也就不再逼问,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那里,看着那个明媚娇艳的小娘子。 轻风拂起,带来春日水汽的清凉,他慵懒地眯起眼睛。 这个时候,脑中却浮现出一些画面,破碎的画面,并不真切。 他想抓住,但是那些画面却瞬间远去了,就像被风吹走的一缕烟,再也寻不着。 他便也不再想了。 阳光温煦舒服,他觉得一切都是惬意的,幸福的。 他会捉住她,要她一辈子陪着自己。 这时候,陆简的声音突然响起:“回去后,我考虑定下来了。” 阿畴一听,马上望向陆简:“莫家三娘子?” 陆简点头:“是。” 说着这话时,他想起莫三娘望向自己时那含羞带怯的样子,眸底便有了些许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春天是那些动物发情的季节,而人类其实也难逃这个范畴,容易在这春暖花开中滋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特别是看着外甥和那小娘子的种种,他这几日竟时不时想起莫三娘那日望着自己的眼神。 她的眼睛中仿佛含着一汪水。 他压下喉间的痒意,用异常平静的声音道:“我确实也该成亲了。” 阿畴:“我早猜到了,这下子母后可以放心了。” 陆简不想再和外甥谈起这个话题,毕竟是晚辈。 他直接将一个红檀木盒子推到阿畴面前:“给。” 阿畴:“什么?” 陆简:“送给你的,礼物。” 阿畴惊讶:“舅父,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心,竟要送我礼物。” 陆简神情沉冷:“给你的,你便收着,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阿畴视线中带着探究。 陆简不想搭理他,起身就走:“我先回去歇着了。” 阿畴望着陆简的背影,过了片刻,才打开那盒子。 打开的那一刻,他的神情便异样起来。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因为自己的不近女色,父皇母后还有舅父,他们其实都很担心,担心他有什么问题,甚至找了御医给他治病,要让他吃药。 只是他万没有想到,舅父竟然直接送了自己这个。 他略顿了片刻,才伸出修长的手指,缓慢的揭开其中一页。 看着上面直白的画面,矜贵俊朗的脸庞便缓慢地红了。 第100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6◎ 年少相遇5 希锦父母信中提起,说他们已经和赵公子约好了,会赶过来接希锦,地点就在汝宁州,让她不用担心。 希锦看到这个,心情顿时好起来,敢情自己父母即将过来了! 那信的末尾,她娘还说了好一番话,大有劝导她的意思。 希锦看了半天没明白,后来想了一番,明白了。 娘好像以为自己已经失了清白,怕自己想不开,所以才这么说? 可娘实在是想多了,那太子并没有欺负自己。 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要自己陪着,便是陪着的时候,其实他也都是做自己的事。 他看着年轻且沉默,但到底是太子,身份贵重,肩负重任,这次过去沿海一带,也不是自己以为的游山玩水,而是准备前往三路市舶司视察水务,到时候还有外国来使要接见。 太子提起这些的时候,希锦正从旁伺候着。 她知道这都是大事,知道太子所说的有些消息传出去,只怕是引起震荡。 其实就算是不那么要紧的消息,太子这里随便一句,下面那些官员还不是钻破脑袋打听,她如今听得这些,若是以前,自己家族的族长那是听都不配听的。 但是如今,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官员战战兢兢,也看着众人在太子面前俯首小心翼翼,生怕有个什么过错。 这让她感觉很奇妙,甚至觉得挺好玩的。 不过这种日子自然是短暂,很快希锦爹娘来接她了,她也得离开了。 希锦开始欢天喜地起来,翘首以盼。 不过太子这几日却沉默得厉害,不怎么说话。 希锦多少感觉到了,她心里也有些异样,不过她努力地忽略了。 她还有婚约在,这个婚约,她想解除,但是在没解除前,还是不要想东想西吧。 她坚决不能做朝三暮四的小娘子! 而就在她爹娘即将过来的那一晚,希锦把自己的衣裙全都收拾了。 那些珠宝头面太贵重,她也不好拿走,不过那些衣裙有好多是她喜欢的,反正她都穿过了,她要带走。 正这么摆弄着,突然间,她感觉到一道沉沉的视线。 抬首看过去时,便恰好撞上了太子的目光。 那双墨眸一向是幽深冷清的,就像是深秋的湖,不过此时,那眸底深处仿佛被注入了星火,那视线带着灼人的烫意,让人不敢直视。 希锦下意识看向四周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的侍女已经退下。 她的心微紧,突然感觉不对,下意识别过脸去。 可是他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她,那视线如影随行,竟是缠着不放。 希锦有些脸红,她觉得他的目光特别直白,直白到像是要把她衣服扒了。 这让她很不舒服! 他之前并不这样,但是现在突然哪里不对了。 这时候,太子却开口道:“希锦。” 声音很低,略显喑哑。 希锦睁大眼睛,看着太子:“你要干吗?” 太子:“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和你说说话。” 希锦听着这话,倒是平静得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包藏祸心,别有所图。 她脑子里瞬间涌出许多她看过的话本。 难道要在她临走前将她那样这样? 如果这样的话,她能拒绝吗? 锦宫春暖 第179节 她只是一个寻常商贾女,她的父母劝她了,她家族的族长默许了,她的未婚夫……未婚夫能反抗吗? 她要为了清白而咬舌自尽吗,或者跳水? 不过在脑中浮现各种念头后,她到底挪蹭到了太子身边。 之后哼了声:“干嘛啊!” 态度却是骄傲得很。 太子拉着她,让她靠近一些。 之后,在很近的距离,太子端详着她。 希锦便隐约觉得,太子好像在犹豫。 但是这种犹豫,并不是他犹豫要不要做,而是他在犹豫这么下口。 像是初次狩猎的狮子,捕捉到第一只小动物,他尖利的牙齿在试探,试探该怎么将那小动物吞噬下去。 希锦顿时心跳加速,霍二郎曾经抱住她,也曾经试着将他的嘴巴贴在她的脸上,但是更多,他们就没有了。 她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 会不会疼,会不会死…… 于是她终于理直气壮地道:“我,我还有未婚夫呢!不许你碰我啊!” 然而,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太子突然伸出手。 希锦身体微僵。 之后,太子那修长的手便扣住了希锦的手腕,之后一个用力,自己便被扯到了他怀中。 她只能用手抵在太的胸前,两手却触碰到衣袍上的绣纹,那是云和龙的修纹,象征着巍巍皇权…… 希锦便瞬间软了,双腿完全没力气了。 她没法抵抗啊……这是大昭的太子,她怎么抵抗? 这时候,太子的手轻握住她的下巴,于是她无法避免地和太子四目相对。 风在吹,船在破浪,她听到激流的声响,她也看到了那黑眸深处无法遮挡的欲念。 她清楚地明白,他要吻自己,且必须要吻。 她颤巍巍地抿了抿唇。 太子幽深的瞳孔中有浮光乍现,之后,他俯首,略侧过脸,吻上了她。 她脸红耳赤,浑身僵硬,她甚至忘记该怎么喘息。 浅淡的一个触碰后,太子略回撤,他垂着眼睛,望着这小娘子颤巍巍的薄唇,声音低哑:“喜欢我亲你吗?” 希锦想了想,最后老实地道:“有点……喜欢,不过我还有未婚夫,你不能亲我了。” 未婚夫…… 太子磨牙,不过到底怜惜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用很低的声音道:“退婚,明天就退婚。” 说完这个,他再次吻上。 比起第一次的蜻蜓点水,希锦可以感觉到,这次他在试探着要更多。 他的唇流连在自己的唇畔,试探着撬开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微凉的唇畔带给希锦陌生的酥麻感,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懵懂而无助地睁着眼睛。 她看到他发间的锦带垂落在他耳畔,听到他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这时候,阿畴突然道:“你闭上眼睛。” 希锦茫然:“啊?”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阿畴便抬起手,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 于是希锦便陷入了黑暗中,这种视觉的失去让她的其它感官更为敏锐,她清楚地感觉到太子是怎么撬开自己的唇,是怎么进入其中,又是怎么和自己唇齿纠缠的。 阿畴这么吻着,一直吻了很久。 他知道掌心下的小娘子在紧张,她睫毛一直在忽闪忽闪的,就那么轻盈地挠着他的手掌心,带起他阵阵渴望。 他想,她一定也是第一次这样。 最后终于,两个人的唇分开,有晶亮的银丝扯开,颤巍巍断了。 被吻得过分的希锦,此时唇瓣微微浮肿,就连舌尖都是疼的。 她微张着唇,懵懵地看着眼前的太子,她至今还沉浸在那让人神魂俱飞的吻中,整个人仿佛飘在云上。 ************ 自船上下来时,希锦的脸依然是红的。 她努力深吸口气,想平息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但是那种陌生的心悸感依然难以平息。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亲吻带给自己的感觉很甜,就像吃了蜜糖。 她甚至忍不住回忆,太子身上有一股清澈的气息,像是冬日雪地里的梅花香,让她很舒服,让她很期待,让她吃了还想再吃。 不过这样想好傻啊。 她分明讨厌他的,他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的样子,讨厌! 希锦几乎想捂住脸,好羞愧,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希锦很快便见到了自己爹娘,见到爹娘的喜悦让她抛开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心思。 她欢喜地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了自己娘怀中。 显然宁五郎并孟娘子也是担心自己女儿的,如今见到孩子总算放心了。 全须全尾,粉光满面,没有惊惧瑟缩,也没有枯瘦苍败。 这就行了! 此时太子恰好要接见当地州府官员,事务繁忙,不过还是抽时间接见了宁五郎并孟娘子,宁家夫妇自然是拜谢了太子搭救女儿之恩,太子言语间也提出要把希锦带过去皇城。 宁五郎和孟娘子对视一眼,最后到底提起希锦的婚事。 太子见此,也就不勉强了。 一时众人告别了太子准备回去,希锦也低头跟着自己爹娘离开,不过离开上马车时,她不经意间一个回首,却恰好见到太子就坐在那画舫的临窗处。 他玉冠乌发,远远地望着自己,视线好像自始至终不曾离开。 希锦心里一顿,突然有种奇异的宿命感,他的视线是网,自己跌入罗网之中,是怎么挣扎都逃不掉的。 上了马车后,希锦娘把自家郎君打发出去外面车辕子,她一把将希锦搂住,好一番问。 希锦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是把自己和太子的种种都说了。 提起最后的亲吻,她含蓄地,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低声道:“他就亲我了。” 孟娘子听了之后,有些惊讶:“只亲了?只这些?” 希锦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解说:“也不是我要亲啊,是他非要亲我,我给他说了,我还有未婚夫,他也不听,他是太子,我又拗不过他。” 希锦娘看着女儿羞涩的样子,她摇头,恨铁不成钢:“真是没用,敢情这么多天就亲了这么一下,他是真男人吗?” 希锦听了,惊讶地看着自己娘,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娘觉得……只是亲一下,亲少了? 她应该多亲几下?? 孟娘子笑了笑道:“我看那太子殿下,生得可真是俊俏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郎君,怎么都是你占便宜了,不亏!” 希锦看着她娘那很有些羡慕向往的样子,一时无言。 她娘……竟然这么想的? 她偷偷看了看马车外,她爹应该没听到吧,不然她爹肯定活活气死。 她爹最爱吃醋了! 孟娘子摇头,叹息:“况且白白担了个名声,亏大了。” 希锦疑惑:“娘,这是什么意思?” 宁娘子道:“也没什么,回去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是一个if线的番外,既然是if线,其实我原本设定的,这个男主和原来的就是有差异的。 原来的是历经挫折,颠沛流离,丧家之犬一般的阿畴,这个是自始至终万千独宠的阿畴,骨子里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性格一定会不同。 如果性格完全一样,我也不会写这个if线了。 但是看来大家并不能接受,可能觉得这是另外一个人了吧,所以我也适当做了修整,现在的阿畴肯定还是和正文不同,但会比较接近原来的人设。 当然了,依然会有亲爱的觉得,不喜欢,觉得不如之前,觉得哪里不对,觉得怪怪的。 其实可能只是,这个if线原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毕竟这和正文是不同的故事了。 建议可以考虑跳过这个if线。 这个if写完后,还会有一个大章节作为结尾章(是衔接正文的),是龙椅口那一段+最后提起当年阿畴的算计,可以跳过if线直接看最后的结尾。 最后一章结尾章会给大家发红包,也欢迎大家跳过if后再回来看,么么哒。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发100红包 第101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7◎ 年少相遇7 希锦听着母亲的话,越发疑惑。 不过等希锦回到汝城后,她终于明白了。 锦宫春暖 第180节 此时她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说她落水之后被歹人所救,如今已经不清白了。 二伯娘在那里跺着脚说:“这可怎么办?这下子把咱们宁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以后我们出去得被人家戳脊梁骨了!” 孟娘子听这话,直接一个白眼给她:“放心,二嫂,就是咱们名声再坏,也带累不到二嫂你,就凭二嫂脸上的纹,别人还能想什么吗?” 二伯娘一时怔住:“什么意思?” 孟娘子:“也没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呢?” 她家女儿被太子救了,她才不说呢,毕竟这也得看太子那边的意思,还得先把霍家的婚事退了。 谁知道家里正闹腾着,霍家那边却来人了。 不止是霍家人,还有官媒等,霍二郎娘曾急匆匆找了人来,是要退亲的。 希锦听了之后,自是正中下怀:“退亲就退亲吧。” 她觉得这就是命运,这门亲事她心里原本就存了隐隐不喜,只是没有什么由头罢了,她也没有办法凭着自己单薄缥缈的感觉去对抗所有的人。 但是现在命运把她推到了这里,她正好顺水推舟推了这门婚事,又不需要什么理由。 然而希锦娘听了之后却是不喜:“退婚肯定是要退的,如今这段婚事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但是如今咱们正是名声最差的时候,闹闹哄哄的,这件事情事关太子,我们也不好说出去什么,他们就这么要和我们退婚,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很简单,要退,但也等过去这一阵才能退,这是希锦娘的态度。 然而霍家特别是霍二郎娘显然是不愿意的,她要马上退。 于是当两家人对在一起时,很快便话不投机了。 霍二郎娘直接道:“你们家都已经不清白了,难道我们还要娶你们家女儿?你们家女儿落水之后谁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已经被人糟蹋了!” 希锦娘冷笑一声:“什么叫我女儿被人糟蹋了?有你这么红口白牙污蔑人的吗?这也是未来的儿息妇,你就是这么污蔑吗?我可告诉你,退婚可以,谁也不巴着你们,但是因为这个理由退婚,我不接受!” 说话间,那二伯娘窜过来了。 希锦一见,心道不妙,这二伯娘就别添乱了,这是要落井下石吗? 谁知道那二伯娘上前,直接指着那霍二郎娘的鼻子道:“我说霍家娘子,你放的是什么拐弯屁,什么叫不清白了,你在我们宁家的地盘上你怎么说话的?你自己清白吗?你家郎君没了后,你和几个男人眉来眼去了?” 霍二郎娘一愣,气急了:“你要不要脸!” 希锦都看傻眼了。 二伯娘可真行…… 当下场面一番闹腾,各种难听的话往外泼,让人不忍去听。 两边正吵吵嚷嚷的,就在这时候霍二郎来了。 他头疼地道:“娘,你就少说一句吧,这个婚我不会退的!” 他娘一听这话,冷笑一声:“你不退,难道你就要娶这个残花败柳吗?” 残花败柳? 这话一出,宁家诸位娘子全都气死了,说谁呢? 霍二郎也白着脸道:“我不管,无论希锦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娶她!” 霍二郎娘气炸了,痛骂霍二郎。 希锦听着也是意外,她没想到霍二郎竟然这么想。 她是想退婚,但她又有些感动。 就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间就听到外头的鞭炮声以及锣鼓声。 大家全都一惊,这是怎么了? 很快,便有小厮匆忙来报,说是当地官府来了,还有来自官家的圣旨。 官家……圣旨? 大家全都一噎! 官家的圣旨! *************** 一道圣旨下来,希锦应诏入内廷。 圣旨中提起,如今东宫无人,官家下旨求德门,以正内治。 这话意思对于宁家众娘子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很快便被解释明白了,就是说现在东宫无人,需要找那些有德之家,选取德才兼备的秀女充塞东宫。 再说明白一些就是,宁家是好人家,被皇帝看中了,要从宁家挑选宁希锦作为秀女。 成为秀女后,要由女官进行教导并选拔,以备充塞东宫。 这个消息一出,宁家人炸锅了,兴奋得一个个两眼冒光。 “什么意思?我们家要出娘娘了?” “当秀女,这是要进宫侍奉太子殿下?” 当然大家更好奇起来,七嘴八舌问起来,怎么官家突然看中了他们宁家,他们宁家只是商贾之家啊,根本不可能有资格选秀女啊! 旁边的霍二郎娘也是傻眼了,她站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孟家娘子,完全不敢置信。 自己是要退婚的,这宁家小娘子名声已经烂透了,怎么突然间就要被官家选入做秀女,而且还是特意下旨……眼看着那内廷太监都来了,还有当地知府也都过来,这简直是要当娘娘的样子。 这……官家都不挑的吗? 孟娘子淡扫了一眼众人,此时才故作平淡地提起来:“我们家希锦不是落水被人救了吗?” 大家全都支棱着耳朵:“然后呢?” 孟娘子:“救我们家希锦的便是太子殿下啊!” 啊? 众人顿时明白了,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全都是夸希锦有福气,大福气。 “落水就是福气,恰好太子巡视此处,太子就救了她,这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天大的机缘呢!” “也是咱们希锦美貌,不然一般人哪能被太子看中。” 而就在众人欢天喜地时,一旁霍二郎攥紧了拳头,他苍白着脸,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后,他咬牙,一步步离开了宁家。 ********** 按照官家的圣旨,希锦以秀女的身份坐上了官家派来的车马,前往皇都。 临走前,希锦有些不舍得自己娘,眼泪汪汪地道:“娘,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她想着,要求求阿畴,不要让他们骨肉分离。 孟娘子却道:“傻孩子,你可不能回来。” 希锦睁着泪眼:“啊?” 孟娘子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去了皇都太子身边,这是要谋姻缘谋前途,若是回来,那才叫大事不妙呢。” 希锦想想,好像也对…… 如今她被选为秀女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汝城都知道了,当地各路官员都跑来拉拢巴结,她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了。 孟娘子看着自己这粉团一般的女儿,塞给女儿一个锦囊:“咱们是要当皇后的,别的什么郡夫人,什么妾室,统统不稀罕!” 希锦诧异地看着她娘:“娘,你未免想太多了,我能当皇后吗?” 孟娘子:“凭什么不可以!你看往日戏文中讲起,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希锦赶紧伸手,捂住她娘的嘴巴:“娘,你可不要乱说。” 孟娘子却是并不在意,她想起那俊美矜贵犹如天人一般的太子,以及太子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心中很有些得意。 她就知道自己女儿是有大福气的,竟能得这般贵婿。 对,贵婿,她家的贵婿!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希锦,娘要给你说的话,全都在这锦囊中,你和太子殿下若是哪里闹得不痛快了,你就打开看看,总之你要记住,怎么也要拉拢住太子殿下的心。” 希锦:“知道了……” 她娘就知道让她拉拢太子,都不会不舍得她。 希锦气鼓鼓地道:“只是拉拢他的心思,有什么难的呢!” 孟娘子:“你竟有这等底气!” 希锦轻哼,她想着太子那个吻,想着太子看自己的眼神。 之后,她才道:“等着吧,如今和那霍二郎的婚事既已吹了,我也没什么顾忌,我自是听娘的,拉拢太子的心思,不光我自己,我还要给爹娘都捧回来诰命封赏!总之——” 她暗暗握拳,立下宏愿:“不就是一个太子嘛!” 孟娘子倒吸口气,心想自己女儿如果出息了。 她笑道:“行,娘这辈子的福气,全靠你了。” ************* 上了那车马后,希锦想着一路上可以慢慢看那锦囊。 可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太子给带走了。 这前往京都的车马被人半路拦下,太子直接命人带她重新回到了船上,所以所谓的“进皇都”只是一个幌子,做给她家里人以及霍家人看的,是要给她一个风光。 她如今名声在皇都,但人却在太子船上。 对于这个,希锦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她知道一旦去了皇都,只怕是要学习规矩了,哪像现在,跟在太子身边无拘无束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而且太子还会送给自己各样好吃的好玩的。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次她跟随太子前往泉州,太子虽然对她呵护备至,不过他神情间似乎有些避开她。 偶尔她看他时,他却不经意间挪开眼睛。 这让她有些困惑,不懂。 她觉得哪里不对。 分明之前他吻了自己,其实她也很喜欢,现在退了亲,她还得了圣旨,一切光明正大起来。 锦宫春暖 第181节 他不是应该更喜欢吗,两个人不是应该更亲密吗? 要说他变心了,也不至于,因为他对自己更为周到,他身边也没别家小娘子。 希锦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拿出母亲的锦囊来。 她看了那锦囊,一时真是脸红耳赤,不敢置信。 她娘,她娘!她竟然有这样的娘! 她正看着,却听到外面敲门声,她心里一慌,手忙脚乱收起来了。 外面进来的却是太子。 太子望着她,疑惑:“你怎么了,脸上怎么了?” 希锦拚命摇头:“没事,没事,我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掩饰地道:“可能是太热了吧。” 太子沉默地看着她,在喉结不着痕迹地一个滚动后,他别过脸去,道:“那你先忙吧,我出去了。” 说完,他竟然快步出去了,大步流星,毫不留恋的样子。 希锦:“……”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了。 而接下来这种事情频繁出现。 有时候他陪着自己坐在轩窗前看风景,明明一切多好,他却突然后退一步,特意疏远了他。 希锦慢慢便觉得有些委屈了。 于是这一日,他找她来一起数银子算账,她都爱答不理。 太子显然意识到了。 他侧首,墨黑的眸子望着她:“我哪里惹你了?” 希锦:“你哪儿都惹我了。” 太子:“?” 希锦愤愤地道:“你不理我!” 太子听着,意识到了,他微抿着唇,望着她道:“我不是故意的。” 希锦:“总该有个缘由吧!” 太子略想了想,别过脸去,看着外面淅沥沥的雨,低声道:“你知道夫妻之间都要做什么吗?” 希锦听着,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她诧异地看着太子,却见他清冷的侧脸竟然泛起可疑的红晕来。 她顿时心虚了,握着那船栏,她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她知道啊,当然知道,她看过话本,还有她娘的锦囊。 可现在她应该让太子知道她知道吗?太子会不会觉得她不自重太随意? 她正忐忑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不经意间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正凝视着自己。 他幽深的眼睛中好像藏着一簇火石,轻轻一擦就能点燃。 他一头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玉带和那乌发轻垂,越发衬得面庞犹如冷玉,在这略显潮湿的雨夜,他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冰玉。 只是那双眼睛中,薄薄的一层冰的质感下,却是能把人烧熔的火亮。 希锦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此直白的问题。 这时候,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好听的声音,带着些许懊恼的样子:“我也不是要故意吓到你……你一定不知道。” 希锦听着,脑子里一乱,当即道:“我知道!” 太子的视线骤然扫过来。 希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在太子的注视中,只觉得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好……丢人。 她咬着唇,低垂着眉眼,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我平时看看话本,看看戏文……就知道了。” 这时候,她却看到,太子修长的手指正在握着那船栏。 那指骨如玉如琢,很好看,就连手腕都是冷白色的,不过此时那双手却紧攥着船栏,以至于指骨处略有些泛白。 希锦的心便泛起微妙异样的感觉,他……其实很在意,甚至也有些紧张? 她咬了咬唇,低垂着头,越发小声地道:“可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冷落我……” 太子侧首看着身边的小娘子,雨意弥漫,在这朦胧的夜色中,她眼尾泛红,清亮的黑眸含着羞涩,就那么略垂着头。 她脸颊边一缕乌发轻黏在耳边粉嫩的肌肤上,看上去可口又动人。 他不想和她提起,免得她再次被他吓到。 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很喜欢,想让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视线内,想把他吞到腹中。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直到他看了那些书册,就仿佛一个引线,轰隆一下子,他所渴望的便一下子涌出来。 他想把她抱在怀中,要用力地抱,抱得她发出委屈的低叫声,还要亲她,把她亲得一塌糊涂委委屈屈,他当然还想把她放在榻上,去做那些夫妻间才可以做的事。 要用力,很用力地做。 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像是暴晒下的豆荚,已经接近迸发爆裂的边缘,几乎无法自控。 不过他也清楚地明白,若是自己冒进了,她一定会恼,一定会怕自己。 所以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伪装着,控制着。 此时,身边的小娘子说她懂,她还问起自己为什么要冷落她。 于是太子望着她那低垂的柔软睫毛,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想抱着你,想亲你。” 希锦脸上通红火烫,她咬着唇,望着远处的灯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远处的雨形成了帘幕,周围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她心在狂跳,却拚命屏着呼吸。 她既羞涩又期盼,既害怕又兴奋。 这时候,太子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因为紧绷得仿佛随时拉满的弓:“想把你弄哭。” 希锦几乎站都站不稳了,她的小腿和膝盖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因为过于紧张而不争气地哭了。 就在这时,一双微凉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那双手缓慢而有力地握住她的。 然后,她听到耳边传来太子温柔而沙哑的声音:“不过,我会轻一些。” 第102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8◎ 闹掰 这一夜,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希锦在太子的怀中声音破碎,泣不成声。 两个人都是懂的,但是又不太懂,这就导致一切既生涩又莽撞,磕磕碰碰,有些疼,但是疼里掺着丝丝甜。 对陌生未知的渴望,对彼此的贪恋,让两个人沉迷其中,一起品评这未曾有过的滋味。 末了,太子捧着希锦的脸,低头安抚地吻她。 她眼尾一片红,眼睫上挂着泪珠,那泪珠剔透,看着既可怜又动人。 他望着这样的她,开始想着,她是自己的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满足,他觉得这一生从未有一件事让他这么期待这么喜欢。 他是生来的储君,他什么都不缺,他想要什么都有人捧到他面前,可他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 他只在意希锦,在意到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渴望,在意到想把她吞到肚子中。 他没有办法把她吞下,但在世俗层面,在这个世间人与人之间的规则中,他拥有了她。 他也被她拥有了。 他是希锦的。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他的渴望如此直白猛烈,他想要更多。 如果这时候希锦不给他,他甚至可能跪下来求她,或者强迫她,叼住她的后颈—— 多年饱读的诗书礼仪到底把他拘束住,他抿了抿唇,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 于是他抱住她,用克制压抑下来的温柔道:“你不要怕。” 他想给她许多许诺,能给的全都给她,不过他最后到底只是道:“我会对你好。” 希锦湿润的睫毛颤动,她望向上方,看着太子如玉肌肤上泛起的潮红,心都要酥化了。 她低低地“嗯”了声。 ******** 两个人太过缱绻,原本随在太子身边的那陆简有些看不过去,早早离开了。 因陆简不在,两个人越发毫无顾忌。 此时的希锦也已经把自己娘给自己的锦囊都看了,看得脸红心跳。 不过心里又有些小小的得意,其实不看娘的锦囊,自己也可以,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呢! 然而这种得意却在踏入皇城后便烟消云散了。 从她进入皇城后,便离开太子身边,作为秀女学习礼仪规矩等,这礼仪规矩严苛,于希锦来说实在是艰难,这自然不必提,而最让希锦无法忍受的是各样传闻。 现在满燕京城都知道太子南巡之后,带回来一绝色佳人,传闻她生的窈窕娉婷,娇艳姿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锦宫春暖 第182节 大家都知道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对她宠爱有加。 这难免在燕京城勋贵之间泛起一些涟漪,要知道太子已经十八岁了,作为一国储君,他也确实该娶太子妃了,这个关键时节,希锦的出现自然引得一众人浮想联翩。 每日要辛苦学礼仪规矩,学得腰背酸痛,若是学不好还要被那礼官说教,这让希锦难免委屈。 之前陪着太子一起前往泉州,那自然是缱绻甜蜜备受宠爱,处处欢喜,也无人管制,如今可倒是好,只这礼官这一关便难过了。 一直到这一日她去见了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倒是一个温柔慈爱的,笑看着她,对她颇为满意的样子,她自然也小心应对,不敢大意,处处恭顺。 恰好这时候官家来了,官家对她也还算喜爱,最后皇后娘娘便提议封她为郡夫人。 “先放在畴儿府中,等畴儿定下来王妃,再做打算。” 希锦听着这话,忙上前谢恩。 不过心里终究不舒坦。 定下来太子妃……那意思是太子还要有一位太子妃。 她知道官家和娘娘对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她这样的出身直接就当了郡夫人,天大的喜事。 如果之前,听到自己能做太子的郡夫人,她只怕是欢喜得都要蹦起来。 可人就是这样啊,走到哪一步就看哪一步的,所谓得陇望蜀就是这样,她现在已经不满足郡夫人了。 明明之前他搂着她亲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答应了自己的。 他答应了自己不当妾,如今看,果然不是妾,却也只是一个郡夫人。 她当然明白,郡夫人在过去的自己看,那也是很好了,诰命呢。 可现在不一样,就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别人当他的正妃! 在离开皇宫后,希锦便被送到了太子的府中。 回到府中时,太子也恰好进府。 自从回到皇都后,他一直都忙于公务,不见人影,希锦回皇都一个月了,至今才见过他三次,每次还都是匆匆忙忙的。 此时阿畴见到希锦,眸间顿时带了笑:“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的,你一定喜欢” 希锦看过去,却是一件缠枝宝相花凤鸟纹冠,这金冠华美璀璨,四周围刻划出叶脉纹并花蕊,上面饰龙凤珠花,并镶嵌宝石,插饰翠云和翠叶。 若是以往,她看到这个自是喜欢得心花怒放。 不过如今见到,想起自己终究是一个郡夫人,上面还有一个太子妃,自己给人家端茶递水,便觉得再贵重的头面都成为一个笑话。 只是,这些心思她都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恼。 所以她沉默了好一会,到底是笑了下,之后道:“这冠子倒是好看,我喜欢得很。”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谢谢殿下。” 阿畴原本满腔的期待顿时被浇灭了。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看她唇边扯出的笑,那笑是十足的敷衍,完全没有欢喜的样子。 他还记得她站在海边遥望沧海时的喜欢,那眼中溢出的欢喜就像春日的花“砰”的一声绽放开来。 她如今明显心不在焉。 他望着她,温柔地问:“怎么了?” 希锦:“也没什么,我只是高兴。” 阿畴:“高兴?” 希锦:“嗯。” 阿畴略顿了顿,道:“今天去见父皇和母后了?” 希锦略咬唇:“是。” 阿畴:“他们告诉你了吗?” 希锦:“你是说,封我为郡夫人的事?” 阿畴:“嗯。” 希锦心里好笑至极,又觉得荒谬。 原来他施恩一般的“好事”就是郡夫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最大的恩典也就是郡夫人了。 没有大娘子之位,永远不可能,她只配一个郡夫人。 他是觉得她已经应该感恩戴德了,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妾。 她只配当妾! 希锦已经气得心都在颤,但她咬牙忍着,她才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暗暗期待着什么,只会让她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离开! 她要离开! 当一个妾,她不要,死都不要,她便是嫁给寻常人家,那也是正头大娘子,凭什么要她当妾! 这时候阿琴过来了,却是请示起来晚膳。 阿畴望着希锦,到底是道:“用膳吗?” 希锦垂着眼,柔顺地道:“是。” 阿畴听此,让阿琴先下去了,他伸出手就要握住希锦的手:“走,一起用膳。” 可谁知道,希锦却后退一步,就是不和他一起。 阿畴略侧首,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希锦装傻,无辜地望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 片刻后,阿畴到底伸出手,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墨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她,不曾离开。 周围的气息便沉了下来,丫鬟们都感觉到了太子周身散发的迫人气势。 他不高兴了。 他墨黑的眸子就那么注视着她,固执无声,不容拒绝。 希锦感到窒息。 她知道这是太子,是这个天下未来的帝王,她不该违背他。 她也没有资格和他闹性子。 可是—— 确实委屈,难受,也无法接受。 她不要给人当郡夫人,也不要以后和人共享一夫,就算是进了宫当妃子又如何,那还不是上面压着一个皇后。 才不要呢! 她娘说了,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所以她别过脸去,只当没看到。 此时的阿畴,墨黑的眼底仿佛有星火在燃烧,而随着她别过去脸的动作,那火势便越来越烈,几乎要将人吞噬。 不过他到底压抑下来了。 他用异样低哑的声音命令道:“走,陪我一起用膳。” 希锦听着这话,心里却越发委屈了。 她忍住,拚命忍住,不让自己哭。 她咬唇,不吭声。 阿畴垂着眼睛,望着自己伸出来后空落落的手,道:“我数到三,你过来。” 之后,修长的睫羽遮住了眸底的神情,他低声道:“一,二,三——” 就在这“三”字落下的那一刻,希锦突然后退一步,直接就往院子外跑。 她只觉得满心都是羞辱,这个人非要逼着自己! 这一刻,她只恨不得死了才好。 逃不过她就死,反正不要当他的妾,死也不要当他的妾! 阿畴看她这样,眸底骤然泛起冷光。 他一步上前,直接追了过去。 周围丫鬟仆妇,全都看呆了,怔怔地站在那里。 远处的侍卫不动如山。 而希锦才刚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伴随着那疾风之声,她的胳膊被一双有力大的大手牢牢握住。 对方用力一扯,猝不及防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撞入对方怀中。 年轻郎君那过于坚韧的胸膛,撞得她疼,不过心里更疼,她疼得心头发颤,几乎要晕过去。 她到底忍住,拚命地将自己的泪压下去,也不让自己哭喊出声。 这时候,阿畴直接打横把她抱起来。 她拚命地踢腾,然而挣扎只是让自己难堪罢了。 阿畴抱着她,直接进了房中,之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乌黑如墨的眼睛暗沉到如同没有星子的黑夜,在很近的距离,呼吸交缠间,他的声音轻而危险。 “宁希锦,你什么意思?” 希锦倔强地咬着唇,不搭理他。 阿畴垂眸看着她波光潋滟的唇,喉结一个滚动,之后,他骤然俯首下去,便叼住了那唇。 是叼,确实是叼。 希锦只觉得疼,她眼泪瞬间落下来。 锦宫春暖 第183节 阿畴尝到了那属于眼泪的咸味,他含着她的唇,缓慢地吸着,眼皮却掀起来,望进她的眼睛。 他看到了她涟涟泪水沾染着修长羽睫,那睫毛像是被践踏过的春草湿漉漉地歪着,眼尾泛着红,脸颊上一片濡湿,好生惹人怜惜的模样。 他到底是心软了。 于是希锦便觉自己的唇终于被放开,不过后脑处有力的指掌张开来,牢牢地禁锢着自己。 她知道自己不能跑,也跑不掉。 当下泪水越发落下,这个时候会后悔,想着那一日在汝城护城河边,她为什么要跑到那个角落,为什么要遇到这个人。 她如今是掉到了狼窝里,跑都跑不掉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身份贵重,太贵重了,官家和皇后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他还是大昭的储君,全天下人都应该围着他转。 至于自己,生得貌美,他喜欢,便一定要留在身边,逗弄逗弄,欺负欺负。 她心里便生出许多的无奈来,她觉得自己便犹如一只挣扎在网中的蝶儿,有着美丽的翅膀,所以给自己惹了杀身之祸,被捕获了,再也不能逃出生天。 这时候,阿畴神情却温柔起来,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已经嫣红浮肿的唇,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希锦听这话,眼泪落下。 阿畴:“我对你不好吗?” 他声音掺入了一丝哑意:“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对你掏心挖肺,我这么喜欢你,结果你呢?” 希锦抿着唇,她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味:“骗人!” 阿畴俯首下来,唇轻轻吻上她的唇角,之后一点点将那唇角的泪吃得干净。 他低声道:“我没骗你,我怎么会骗你。” 希锦听着,啜泣,哭得一抽一抽的:“对,你没骗我,你全都说实话。” 光明正大居高临下地要自己当妾,当妾呢! 好大的恩赐! 阿畴自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你生什么气?” 希锦委屈地道:“我后悔,我原不该信你!我看霍二郎比你强一百倍!” 阿畴听着,那神情便阴了下来,他听不得她提霍二郎。 他勾唇,凉凉地道:“他早退婚了,怎么,你还想嫁他不成?” 希锦咬着唇,又委屈又倔强。 阿畴顿时没声了。 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倔得仿佛一个孩子。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是恨不得哄着,用尽全力地哄着,什么都给她,怎么也不要惹她哭了。 于是天之骄子的阿畴,生来便为储君,理所当然目无下尘的太子,此时放软了身段,收紧了臂膀将那纤细柔软的小娘子抱在怀中。 他低头看着她,怀中小娘子嫣红的唇儿微张着,两颊染上红晕,一缕青丝被那泪水打湿,黏在雪白肌肤上,鲜明娇艳,看得人心头发紧。 因为挣扎的缘故,那黛色衣衫散开来,露出触目惊心的白,以及娇艳的红痕。 这简直是玉雕成的美人,含在口中都怕化了的,又怎么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怜爱地抱着她,哄着道:“好了,不哭了。” 希锦越发难受,哭得不能自已。 阿畴用自己的下巴轻抵在她微凉的发丝上:“你若是不惹我恼,我怎么会这么对你,好好的提别的男人。” 他恨不得杀了霍二郎,将霍二郎挫骨扬灰,将那个男人在她生命中的任何痕迹全都抹除。 希锦应该是自己的,天生属于自己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染指! 希锦一听这个,却是越发恼了,她气得身子都在颤:“你还说,你还说,我若嫁给别人,好歹是正头娘子,和你呢,不过是个妾罢了!我不要当妾,才不要当妾呢!” 阿畴蹙眉。 他捧着她的脸,审视了一番:“你是为了这个和我闹?” 希锦不屑地别过脸:“才没有和你闹呢,谁稀罕和你闹,才不是闹!” 阿畴正色道:“不是当妾,是做郡夫人,以后我登基为帝,你自然是我的皇妃。” 希锦一听,皇妃,皇妃,他说得那么好听,却还是皇妃。 可见在他心里,自己只是当皇妃的料,根本不可能再多想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不会要太子妃,我只要你,你做郡夫人,等以后,我封你做皇贵妃,等你有了血脉,就可以趁机——” 然而希锦完全不想听。 骗人都是骗人的! 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 她好笑:“你刚才还说,什么都给我,那你提什么郡夫人,我要做大娘子,我要当皇后,你既说得大话,你怎么不让我当你的太子妃呢?” 她嘴上说出“太子妃”这三个字后,便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反正就要当太子妃! 阿畴略沉吟下,道:“以后你若是有了一男半女,再做考虑,目前不合适。” 不合适…… 希锦听了,直接两眼一闭,气若游丝:“罢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要死了!” 说完,她直接倒那里。 不让当大娘子,这辈子她都不要再和他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文吵架中间位置有女主赌气说的“不搭理,不搭理,就是不搭理!”的心理活动 以及最后“倒那里部分”衔接的“不搭理他,死也不搭理他”,这么写,是想表达女主的小性子,娇气,以及愤怒。 因为她也没什么太多文化,这个时候的心理活动没办法用四字成语或者太华丽的语言。 她气极了,气得要命,口不择言,完全没办法想出别的话,所以一门心思这么想,所以小说中才会重复出现。 从我主观的角度认为,这是小说的一种表达方式。 不过现在担心水文,删掉了。 第103章 ◎番外之if线太子和商贾小娘子9◎ 连着几日,希锦一直食欲不振,也不搭理太子。 恰这一日恩科开考,燕京城才刚放榜,天子钦点了状元郎,榜眼和探花郎,那都是年轻有为的,其中以探花郎为最。 那探花郎姓霍,天姿俊逸,才华横溢,倒是让人瞩目。 琼林宴后,据说太子都特意设宴邀请了状元郎几位,特意请他们过来府中一聚。 太子府中觥筹交错,贺喜声不绝于耳,如此一番热闹,众人逐渐散去。 待到众人离去,太子却沉默下来。 他站在那通往后院的月牙门处,停顿了片刻,才迈入后院,迳自过去拂香苑,也就是希锦如今所住的宅院。 今日他请了那探花郎来,特意让希锦见了探花郎。 他一直在盯着希锦,在希锦见到探花郎时,她清楚地捕捉到希锦眼底的酸楚和悲伤。 而那探花郎也是神情复杂压抑。 这么衬托下,他确实就是一个强抢民女的恶霸,毁了他们的婚约,强硬地将希锦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回到房中,却见她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略偏着头,就这么看着窗外满园的春色。 一缕乌发自净白的脸颊落下,风一吹,那乌发轻荡,看得人心里有些发痒。 不过太子并没上前,他冷漠地站在那里,开口:“如今你可知道了吧,指望你的前未婚夫来救你是不可能的,你看那探花郎在我面前是怎么样的嘴脸?你觉得他会为你做什么吗?” 他盯着她的侧脸,一字字地宣布:“你只能是我的,注定是我的。” 然而希锦听到这个,却是并没有吭声,她最近两日茶饭不思,只觉得身上并没什么力气,昨晚还被太子强要过,如今更是周身虚软,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片纱,需要倚着什么才好。 对于太子的话,她自然更没兴致回应。 太子迳自走到她面前,伸出修长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那消瘦的小脸。 她本生得娇艳如花,如今这么憔悴下来,竟像是花瓣被抽去了水分一般,眼看就要枯萎了。 他看着心痛。 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温声哀求,强硬威胁,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但是她却依然和自己赌气。 从来不想她就此枯萎,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再次用温柔的声音道:“希锦,乖希锦乖乖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看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我还不够疼你吗?” 他低声下气:“那霍二郎能给你什么?你喜欢吃的,我便是费尽周折,不远千里也要给你弄到手中,地方的贡品,都是挑最好的头一份先送过来,便是母后那里都要让你几分。” 太子确实喜欢希锦,太喜欢了。 自从两个人有了夫妻之实,这血气方刚的年少郎君在床榻上恨不得将这花朵一般的小娘子活生生吞下,那是怎么要都要不够的。 他也确实用尽了心思来疼她,这世上再没第二个女子会让他付出这些。 此时的太子温柔地吻着希锦柔嫩的脸颊:“你昨晚在床榻上哭泣,但我知道你也是喜欢的,你觉得这天底下还有任何一位郎君,能给你这些吗?” 然而希锦越听这些越恼。 她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不然简直都要跳起来了。 于是她冷笑道:“一切不过是可着你喜欢罢了,你故意要霍二郎来,不过是羞辱我罢了,你是要告诉天下人,我还有一个前未婚夫,要让我和他难堪吗?” 太子克制而温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要让你看清楚。” 希锦冷笑:“是了,要让我看清楚,我宁希锦离了你便什么都没有,是了,你是太子,这天底下你都能做主,你这辈子都难以逃出生天了!但是我可告诉你,就算退婚了,他也是我昔日的未婚夫!” 锦宫春暖 第184节 太子一听这话神情泛冷,眉眼也锋利起来:“是吗?我昨晚那样亲你,你在我身下如此哭泣,他也曾经这么对你吗?他知道你是这样的吗?” 希锦一听便气得身子打颤,她浑身虚弱,觉得自己要死了,她已经要被榨干最后一丝气血,可是这个男人却这样说。 她死死咬着唇,颤巍巍地扶着那窗棂,之后,突然扬起手,直接冲着太子扇过去。 她知道她不要命了,她知道这是储君,她更知道她这样下去必然是死。 但是那又如何! 她不要不要就是不要,这个疯子,他有病! 她软绵绵地一巴掌扇过去,直接打在了太子脸上。 太子是能躲过的,但他没躲。 那清脆的一巴掌后,太子如玉的面庞浮现些许红痕。 希锦在听到这巴掌声中,脑子骤然清醒,刚才的气瞬间消散,留下的便是后怕。 她,她打了太子。 这简直是灭门抄家的罪! 她如花瓣一般的唇儿止不住地颤,眼睛中也泛起泪来。 突然就怕了。 其实太子若想避开,自然是能避开的,但是他就是不动,就是任凭希锦打。 他深暗的眸子紧盯着希锦,道:“气成这样?想打,你可以再来。” 说着,他往前一步,俯首下来,在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的极近距离中,他哑声道:“嗯,再试试?” 希锦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太子,那高深莫测的眼神,那俊美无俦的面庞,突然间,她开始崩溃起来。 她跳脚,指着太子道:“滚,你滚,你有病,你病得不轻,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走啊!” 太子自然没有滚,不过他也没有恼。 他非常耐心地搂住她的腰肢,大手扣住她的手腕,温柔地将她圈在怀中。 希锦尽情地捶打,痛骂,哭泣。 如此半晌后,她终于累了,泪汪汪地趴在他肩头,偶尔抽噎下,那削薄的肩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太子修长有力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希锦喃喃地道:“你有病,就是有病。” 太子:“对,希锦说得对,我有病。” 他帮她顺气,补充说:“母后也这么觉得,不过父皇说我很好,希锦就是懂我。” 希锦:“……”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突然想笑,不过笑还没出来,她又想哭了。 她怎么遇上这样的太子! 他心思过于复杂,却又仿佛很简单直白。 他看中了,那就一定要,不择手段地要,可以把她宠到骨子里,但也可以使出诸般手段,总之,要顺着他! 他还觉得自己身份不配当他正妻…… 希锦想起这个,心里便有一根刺,她便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巴掌也是应该的。 他活该! 阿畴却捧住希锦的脸颊,低头端详着她:“希锦,你看,我就在这里,你恼恨我,那你再打我一巴掌好不好?” 说着,他将脸伸到她面前:“你再打一巴掌这边。” 希锦:“……” 她深吸口气:“谁稀罕,我手疼!” 阿畴缓慢而温存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之后又轻轻舔她的唇,一下下的,像是一个荒野的兽在品尝着自己辛苦猎得的美味。 两个人微乱的鼻息萦绕交融。 希锦抬起眼,恰好撞入他幽深的眸子中。 他素来过于冷傲的眸中闪着烧灼紧绷的渴念,犹如燃烧的熔浆。 但是即使如此,他的气息依然是稳定的,动作依然是温柔的,就好像所有的欲念都可以被他强硬地克制住,然后有条不紊地吞噬他的猎物,连皮毛都不会放过。 希锦后脊梁骨发冷,她的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她突然意识到,此生此世,她逃不掉,怎么都逃不掉。 就此去死,也是可以的,但是她却不舍得,活着多好,那么多美味佳肴,还有许多绫罗绸缎,当然还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她怎么忍心舍弃这一切! 这时,太子却用温柔到极致的声音道:“这几日一直食欲不振?我看你都瘦了。” 希锦咬唇,不太情愿地道:“没胃口。” 太子:“嗯。” 他的指腹摩挲着希锦薄薄犹如花瓣的唇,低声道:“希锦这么乖,又是一个爱吃的,如今竟没胃口,那定是底下人伺候得不好吧,膳房中的那些厨子,是不是故意饿着希锦?” 希锦微诧,疑惑的看他。 太子眸中暗色浓郁,语气却是越发轻柔:“既如此,那些人全都重罚吧。” 希锦:“你——” 她忙摇头:“你别这样。” 她又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别人呢。 然而太子却是认真的,细致地吻着她的耳珠:“我的希锦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人,那些底下人连你都伺候不好,自然该罚,不过希锦放心,我会去寻几位手艺好的御厨来,看看你喜欢吃什么。” 希锦听着,自然懂他意思。 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他是太子,前次南巡视察税务,他和那些官员打交道看上去很正常,但是对上自己,他就好像有病。 他可以用最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疯狂偏执的话来,且他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一直到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人就不是人,是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是皇家宗室蕴养出来的,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那对夫妇的心头宝,还有那战功赫赫的侯爷舅父疼着宠着。 他可以尽情地疯,想要什么,那就一定要得到。 在他的脑中,自有一套属于他的秩序规则。 而显然当今官家和娘娘也是知道的,所以哪怕他们心里觉得自己身份并不能匹配太子,却也对她温和有加,他们爱屋及乌,生怕触犯太子的逆鳞。 于是希锦突然想明白了。 自己实在犯不着和他倔着来,可以哄着他,顺着他。 诰命什么的,总归要有的,自己可以暂时只当一个郡夫人,但却不许他再要别的女人。 还有,她如今这么陪着他,娘不该有个诰命吗,爹不该有个封赏吗? 于是希锦到底是道:“你不必如此,我该吃的自然会吃,你……” 她低声道:“干嘛为难别人!” 阿畴的拇指轻摩挲着她的耳畔:“希锦真乖。” 希锦睫毛颤动,犹豫了下,看着阿畴脸上的红痕:“都怪你,若不是你刚才和我那样说,我怎么会恼,我若不恼,怎么会这样对你,你看你脸上——” 说着,她眼里便泛起湿润来:“回头娘娘看到了,问起来,怕不是怪罪我,只以为我是那泼辣的呢!” 阿畴哄着道:“不会,这两日我不进宫,不会让她看到,再说我的事,我不会让她过问。” 他几乎是捧着她,将她搂在怀中:“你是我的,难道我还护不住你吗?谁来了,我都会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沉温柔,这让希锦只觉耳边泛起一阵阵麻痒。 她也必须承认,若不是他只让自己当郡夫人,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这么想着,她咬唇道:“你说是护着我,可,可以后我还不是别人欺负的命……” 提到这个,心里的委屈再次漫上来,想哭。 阿畴:“怎么会,谁能欺负了你?” 希锦便又有些恼了,抬起眼来,软软地瞪他:“你马上就要有王妃了,你的王妃以后就是皇后,我见了你的王妃,难道不是跪着奉茶吗?” 她想起昨晚他在榻上对自己的诸般种种,以后他竟然还会这样对王妃,便越发难受,心口堵得厉害,酸楚难受。 她垂下眼,无助地呢喃道:“我出身低微,父母不过是寻常商贾,在这皇家中,只能任凭别人鄙薄,你便是再疼宠我,也不过是引人别人的不满,反而为我招来灾祸罢了。” 阿畴蹙眉:“你想多了,我——” 希锦直接打断他的话:“是,你要护着我,但你难道能日日夜夜护着,难道能护我一辈子?我听人说,以色侍人者,色衰爱弛,最后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阿畴听着,轻叹一声。 他看着怀中的小娘子,那双眸子澄澈干净,此时浸在那泪光中,细嫩的眼皮都已经泛红,实在是惹人怜。 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温柔地用指抹过她沾了泪水的眼睑,道:“你想太多了,我自然会做好一切安排。” 希锦听着,心里悄悄泛起期待。 不过面上却是假装不知道,她鼓着两颊:“谁知道你怎么安排呢!”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得外面侍女匆忙进来,却是过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公公过来,传了娘娘口谕,要太子和希锦过去宫中。 希锦一听,心便顿时收紧,她望着阿畴脸上的红痕:“这,这怎么办?” 她娘的锦囊交待得明明白白,关起门来她对着太子,想怎么样都可以,就是要对着太子使劲闹腾,但是打开门,对着那天家,那娘娘,就必须收敛了,要懂事乖顺。 她这可怎么继续柔顺啊,娘娘看到自己儿子脸上的红痕,还不得气死! 阿畴听此,略沉吟了下,道:“我命人把你送进宫,我先不去了,你放心就是,我会命人护着你。” 希锦的心便往下沉:“好吧……” 锦宫春暖 第185节 ****************** 让希锦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并没有恼了自己。 她反而是长叹了一声,道:“阿畴这孩子生下来就和寻常孩子不同,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有时候性子太过执拗。” 希锦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柔顺地站在一旁听着。 皇后又道:“他天性冰冷,对什么都不曾上心,在他年少时,本宫还曾担心过,怕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不好。” 希锦听着,道:“民女虽出身市井,不过也曾听人闲聊,说太子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又睿智明智,这次南巡视察市舶司,整顿税务,更是卓有成效,百姓称赞。” 皇后听这话便笑了:“你倒是知道夸他,不过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本宫这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了,这些年官家为了栽培他,花费了许多心血,他处理朝政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在那人情世故和心性上,终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希锦听着“孩子”这两个字,不免暗想,太子那么大了,他爹娘依然觉得他是孩子呢。 不过也正常,自己在爹娘眼里也是孩子。 皇后略靠在那引枕上,叹了一声,道:“本宫还记得,他六七岁时,宫中设宴,本宫看到一小娘子,倒是生得可人,却因故在角落哭泣,本宫便问他,你看那小娘子实在惹人怜惜,你去哄一哄吧。” 希锦没想到皇后娘娘竟讲起这个,不免好奇地听着。 皇后看她听得那认真模样,倒是看着懵懂可人,不免哑然失笑。 她便继续道:“谁知道他看了人家一眼,便漠不关心的道,关我什么事。” 希锦听着,心想,看来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是。 皇后看了一眼希锦,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希锦一听,顿时睁大眼睛,惊诧地望着皇后。 皇后看她那样,便笑起来。 希锦不好意思地道:“殿下的性子确实与众不同。” 皇后笑着继续道:“所以我劝了他好一番,教了他一些话,让他去把手中的玉佩送给对方哄一哄,我也想我的儿子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孩子啊。” 希锦听着,好奇地问:“然后呢?” 皇后叹息,摇头:“你不知道他当时的样子,就像背书,把我说的话原封不动背了一遍,把那玉佩塞给了对方,转身就走了。” “就在前几年吧,我想着给他寻一位太子妃,因他不喜这个,不喜那个的,恰好那家小娘子对他念念不忘,我想着撮合撮合,可谁知道他见到对方根本不假辞色,后来人家小娘子难受,便哭着说起曾经,说一直不曾忘记他。” 希锦万没想到阿畴还有这样的故事,听得好奇又专注。 皇后摇头,无奈地道:“他却不曾给人家任何情面,直接戳破对方幻想,说那都是我教的,把我气的——” 希锦:“……” 那小娘子怕不是要气死了,她都能想到! 皇后娘娘叹了声:“你说,这不是平白惹人不快吗?” 希锦无话可说,这种事情她也不好插话,该夸呢还是跟着贬呢,怎么都不合适,不说话最好了。 皇后娘娘品了口茶,才叹道:“所以说,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他巡视水路税务,遇到了你,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也不好说,兴许也是前世的孽缘吧。” 孽缘…… 希锦心里打鼓,道:“是民女不好,不能匹配太子。” 皇后娘娘却道:“他今天是不是把探花郎叫过去府中吃酒?” 希锦有些羞愧:“是。” 皇后娘娘:“这也太胡闹了,我就担心他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才想着把他叫来,谁知道他根本不来。” 希锦越发惭愧,不来是因为被她打了一巴掌呢。 皇后娘娘宽慰道:“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以后我也会约束着他,万不可让他如此胡闹。” 希锦越发没声了 她想,这什么太子妃是没指望了,看来安安稳稳当一个郡夫人吧,反正他看起来也娶不了别的太子妃了。 皇后又道:“我看他凡事倒是听你的,以后你也要多管束着他,多劝一劝,他毕竟是一国储君,行事应该更稳重一些。” 希锦道:“民女明白,民女一定听娘娘的。” 皇后娘娘笑看着她那乖顺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那儿子目无下尘,这么多年都没入眼的,如今可算遇到能治他的了。 她笑着握住希锦的手,仔细端详着希锦。 希锦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抿唇。 最后,皇后抬起手来,帮希锦略扶了扶那发髻上的金钗。 希锦越发羞愧起来,低声道:“谢谢娘娘。” 其实皇后娘娘香香的,倒是很让人喜欢。 皇后笑了笑,却是有些惆怅地叹道:“其实我也想有个女儿,毕竟阿畴这孩子,他太冷硬了,若是有个小公主多好,只可惜我身子不好,生了阿畴后,再无所出,你以后每日进宫一个时辰吧,多陪陪我,如何?” 希锦听着,疑惑,不过还是道:“好。” 皇后:“我知道你自然不愿意进宫,在我面前多有拘束,但是有些事情,该你做的,你终归要学着做。” 希锦忙道:“娘娘,民女愿意进宫陪着娘娘,虽然现在是有些拘束,不过娘娘是很好的人,又生得美,多处处也就习惯了吧。” 皇后听她这话,倒是直白得很,便哑然失笑:“说得倒也是。” 她又道:“晚间时候,官家的圣旨应该就到了,你先回去吧,不然我留你在这里时候久了,阿畴怕不是要担心,就要派人来问了。” *************** 希锦走出宫门时,已是黄昏时分,暮霭层层,红霞漫天。 希锦坐的是皇后特意吩咐的凤檐,晚风轻拂间,她透过那精致华美的帷幔看向外面,屋宇巍峨,气势磅礴。 她想起那皇后娘娘说话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皇后娘娘真好啊,长得美,又温柔香软呢。 其实当个郡夫人也还好,她感觉皇后娘娘应该不会欺负自己,阿畴看起来也不想娶太子妃了。 正想着间,就听到对面马蹄声。 她不免好奇,是什么人竟在这宫廷中纵马奔驰? 一时看过去,却是阿畴。 阿畴玉冠紫袍,白马银鞍,他纵马奔驰在这红墙黄瓦间,乌发飞扬间,将那层层叠叠的殿宇都抛在身后。 希锦不免看得有些心动。 无论怎么看,都是俊美的少年郎,风华无双呢。 这时候阿畴已经到了近前,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之后迳自上了凤辇,和她同乘。 希锦推他:“你下去,下去。” 阿畴不悦:“为什么让我下去?” 希锦左看右看,心虚:“今天娘娘才和我说,让我规劝着你,让你稳重一些,你这样不好。” 她就算是装,也得装装样子啊。 阿畴哑然失笑:“知子莫若母,你若是能劝住我,她也就不会说这个了,我要做什么,谁能劝我?” 希锦斜睨他:“是,你是太子,谁敢劝你!” 阿畴见她这样,忙哄着道:“我自然听你的,只听你的。” 希锦轻哼:“反正以后不许你骑马,也不许你随意上我的车!” 阿畴:“好。” 希锦见他答应得这么快,倒是意外。 阿畴墨眸中都是笑意:“你既要管着我,那我自然听你的,回头母后见我越来越如她意,她便觉得这是你管得好,便会越发喜欢你了。” 希锦想了想:“……有道理呢。” 阿畴收敛了笑,正色道:“你放心就是,有我在,母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薄唇抿了抿,补充道:“我知道她会喜欢你这样的,我也有办法让她更喜欢你。” 希锦听了,想起今天皇后说的:“娘娘要我每日进宫一个时辰呢。” 阿畴侧首,温柔地望着她:“那你愿意过来宫中吗,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不来,我来想办法。” 希锦:“不必了,我觉得娘娘人挺好的……” 她心里明白,皇后是阿畴的亲生母亲,那她要想图个长久,还是得多在这婆母面前走动吧。 况且皇后娘娘确实很温柔了,她心里也是喜欢的。 阿畴:“其实昨日我进宫时,和父皇母后谈过,他们已经准备请了钦天监来问吉日,会下旨赐婚,估计等我们到家,圣旨便到了。” 希锦想起皇后所言:“嗯,娘娘和我说了。” 阿畴:“你猜父皇和母后是什么意思?” 希锦听着,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心,又泛起期望:“什么意思?” 阿畴看着她那眼睛扑棱棱地闪着光,分明是期待得要命却故作平静的样子。 他唇角微翘起:“我缺个太子妃,也没别的人选,你不是正合适?” 希锦听着,不敢置信,惊喜来得太快。 太子妃呢! 以后可以当皇后! 不过她还是努力压抑下心中迸发出的喜悦。 之前他可是没这么说过,害自己难过,还说什么自己不配。 她不能太快就喜欢得蹦起来,那样很没面子,显得很便宜。 所以她拚命咬着唇,让自己不要笑,之后道:“是吗?娘娘怎么说?” 阿畴笑着道:“那自然是应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今天召你进宫?就是想再看看你,嘱咐嘱咐你吧。” 说着这话时,他好看的眉眼间都是温柔和喜欢。 锦宫春暖 第186节 自己的母亲能认可自己的选择,他终究是松了口气,也盼着以后彼此关系和睦。 希锦听着,眼神飘向别处,咬着唇道:“可是,可是殿下之前分明说过,以我的出身,并不适合,我哪里配得上你这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呢!” 太子听此,道:“确实不太合适。” 希锦一听,愣了,这是什么意思,逗她呢? 太子轻笑,继续道:“父皇说了,会赐你母亲诰命,会封赏你父亲,如今已经派出礼部官员,前往汝城迎你父母过来皇城。” !!! 希锦深吸口气,让自己慢慢地缓过来,缓过来。 之后,漫天的喜悦这次彻底淹没了她。 阿畴看她明明心花怒放却又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握住希锦的,十指交叉,严丝合缝地握住。 希锦低头看着,他的指骨匀称,紧实玉白,如今握着自己的,两个人的手指紧密交叠,她清楚地感觉到太子腕间的脉搏,以及他的体温。 她抬头看过去,却恰好迎上太子的视线。 他的眼睑低低垂着,视线热烈而专注,就那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在这样过于热烈而专注的目光下,希锦不觉脸红。 太子却在这时,唇角翘起弧度,露出一个过于温柔的笑。 他低声道:“我说了,你想要的,我都会设法,只要你告诉我,父皇母后那里,我知道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是我肯定会想周全你。” 他自然明白父皇母后的软肋,也知道该怎么拿捏他们。 他自小最会这些了。 他就是要宁希锦,不要别人,那他们也只能让步。 天底下任何人,在他要宁希锦这件事上,都必须让步。 因为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当然,他还得设法,让父皇母后真正喜欢希锦,而不是敷衍,也不是逼不得已。 总之,一切可以慢慢来,他的希锦,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喜欢她,对她好。 希锦听着,确实是喜欢的。 爹娘跟着沾大光,整个家族都将为之改命,而她,能成为储君妇。 这已经是她不敢奢望的了。 她想起自己今天的闹腾,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便小声道:“以后我们要注意,不可胡闹,我以后要——” 这时候,突然想起皇后所言,一下子明白了。 要她进宫一个时辰跟在皇后身边,说她早晚要学,这是学着让她怎么做太子妃吗? 于是她终于道:“反正我们以后都要懂事一些吧。” 阿畴抬起手来,修长手指将她耳边一缕发掖在耳后。 之后他才道:“你放心,我明白,只要你坐在太子妃的位子上,我便喜欢,我喜欢了,该我做的,我自然不会推脱。” 有些事,又不是不会做,只是不屑罢了。 希锦:“那就好。” 一时她想起自己之前打的那一巴掌,有些羞愧,便为自己找补说:“我原本也不是非要和你闹,是你故意气我。”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是有道理的:“你非故意气我,让我难受,我心里能好受吗?” 阿畴黑眸注视着她,声音压得低而温柔:“对,都怪我故意气你。” 希锦想起那霍二郎,想起他今天对自己说的话,突而间眼圈便又红了。 她咬唇哼道:“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人家霍二郎叫过来!” 阿畴想起霍二郎,想起她见到霍二郎后那酸楚的样子,于是心里便也酸起来,酸得他几乎身体发疼。 他深吸口气,控制下来。 让自己不要恼,不要大声说话,免得吓到她。 吓到她,她又要哭,到时候他又拿什么来哄她。 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越来越低三下四。 他是天潢贵胄,那么多人要屈膝在他面前,便是父皇母后都要宠着他让着他,可是唯独她,他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放低一些姿态,再放低一些姿态。 于是他克制着胸口几乎溢出的嫉妒,到底是用异常轻柔的声音道:“你见到他时,你眼圈都红了,你到底是不舍得他吧,他现在考中了探花,前途大好,你是不是觉得当初嫁给他也不错。” 希锦狐疑地看着他:“你瞎说什么?” 太子低垂着眼,仔细地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神情:“不是吗,你今天看到他,你怎么想的?” 对此,希锦鼓起腮帮子:“我都懒得说!” 太子小心试探:“为什么?” 希锦:“你竟然还问我,那你为什么把人家请来?” 太子抿唇,神情固执又狼狈。 他到底是道:“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让他看看,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他别惦记了。” 希锦看他那样子,突然有些想笑。 于是她睨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的,你真笨!” 太子:“我怎么笨了?” 希锦:“不告诉你!”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在没遇到他之前,自己就隐隐存了退婚的想法。 但……让他闷一辈子吧。 太子握住希锦的手,黑眸火亮地望着她:“希锦,告诉我。” 希锦含笑看着他,眼神柔软而无辜:“不说,不说,反正就不说。” 这时候,他们的辇车已经出了宫门,便见外面有摊贩并挑担的,时新菜肴,奇细蔬菜,样样齐全,因如今黄昏时分,那些进城的农人都要收摊了,便将各样物件都摆在牛车上。 希锦老远看到那新鲜茄瓠,便道:“我想吃那个。” 阿畴听此,便道:“夜晚街道上也热闹,不如我陪你逛逛?” 希锦:“好!” 于是两个人下了辇车,又命侍卫奴仆先行回去,两个人随意逛了天街。 这天街就在那宫门外,走在天街上,却见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因如今已经是晚间时候,那彩楼欢门中有盏盏莲灯点缀,灯烛荧煌,颇为热闹。 此时街道上熙熙攘攘,有那卖花环领抹的,摆着摊儿卖菜饼灌肠的,也有大声叫卖着的香糖果子,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希锦东看西看的,兴致颇高,突而间,她看到一双鞋子。 她指着道:“我要那个,你给我买!” 阿畴看过去,却见那是一双绣工精致的缎面鞋,不过鞋上缀了大颗的珍珠,那珍珠圆润剔透,一看便是罕见的。 他忙道:“好,给你买。” 付了银子,买到了那双珍珠绣鞋,希锦喜欢得很。 自然不只是为了这鞋子,还因为此时她如愿以偿,正是春风得意。 一旁阿畴见她这样:“就这么高兴?” 希锦笑着睨他:“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一双珍珠鞋有多好,你自然不懂了。” 阿畴莞尔一笑。 这时候,希锦又看上了旁边店铺的小玩意儿,忙便要去看。 阿畴走在后面,看她犹如得了新衣裙的花蝴蝶一般,走路时那衣裙都仿佛在漫天飞舞。 他的唇角笑意便越发浓了。 只是这么看着时,突然间有些恍惚,在那灯火荧煌中,他甚至隐约觉得,眼前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一定见过。 那个捧着一双新鞋子欢天喜地,犹如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最后一章,衔接正文的故事,龙椅口。 第104章 ◎最后的结局◎ 当年的真相 自从那小黄院子四喜被打发走后,阿畴吃了那一场醋,两个人便和好如初。 不知道是不是希锦的错觉,她觉得阿畴的勇猛更甚之前。 这必是心里太酸了,非要证明自己。 希锦想起这些便想笑的,不过仔细一想,他也实在不容易。 自己身为皇后自然要打理后宫,还要处置一些闲杂事宜,但是总体来说,朝堂上只要太平,外面那郎君只要能坐镇这天下,那些皇亲宗室内外命妇,谁又敢多说什么。 但是当皇帝的可就不一样了,这大昭国的皇帝不是如戏文中那般,什么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没那回事。 皇帝一个不悦,底下直接死人,这个是有的,比如哪个朝臣不长眼,哪个百姓触怒了皇帝,皇帝要一个人死,甚至要一个家族覆灭,那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所以寻常百姓怕皇帝,这是正常的。 但是如果走到朝堂这个层面,因为帝王拥有太大的权利,随便一个心思便能改变天下人无数的命运,所以大昭国反而对皇帝颇多牵制,朝臣们讲究文死谏武死战,当皇帝的就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锦宫春暖 第187节 至于日常处理政务中,动用大笔款项,整治兵马税务民防,这些就必须权衡各方利益,要揣摩人心,要周旋,要长袖善舞。 毕竟这大昭国不是一个皇帝能干得过来的,任何事都是要大昭百官一起干……当皇帝的需要将文武百官督促起来,要高屋建瓴,掌控全局…… 这确实是太辛苦了。 所以大部分时候希锦和阿畴之间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希锦自己可以在后宫悠闲舒服,享受着锦衣玉食,而阿畴却在朝堂上操心劳力。 自己闲了的话,可以要内外命妇陪着自己蹴球玩牌,之前自己还和小太监逗趣,但是当皇帝的不但没有这闲工夫还要吃醋。 这郎君可真不容易呀! 这么想着间,她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心疼一下这郎君,也不能让他太难受,不然谁来为大昭天下为她做牛做马呢。 于是这一日希锦便命人收拾了自己宫中的小御厨,她作为皇后亲自洗手做羹汤。 当然了,自有宫娥收拾各样食材,她只需要将那些食材放入就是了。 她又想着要给阿畴补补身体,便弄来了人参、白术、茯苓和甘草,如此和猪骨一起熬汤,这就是四君子猪骨汤,最是滋补身体。 她自然是熬制了许久,等好不容易熬好了,她自己尝了口,鲜美醇厚,好喝得很。 她便有些得意,觉得阿畴见到一定喜欢,自己要亲自捧着这羹汤侍奉皇帝,让他知道自己这皇后有多贤惠。 如此她自然期待着阿畴回来后宫,可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人影,她差人去问才知道有事情耽误了。 说是官家依然在紫金殿批阅奏章,并接见几位朝臣。 希锦一听,不免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不懂事的朝臣,非得到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吃饭的时候吗?还要不要人吃饭了!他们难道不饿吗?” 旁边的女官和宫娥听到这话,哪里敢吭声,全都低着头。 她是皇后,她自然这么说,但是这些话却不是她们寻常宫娥能听的。 希锦叹了一声:“罢了,我过去看看吧,顺便看看我那亲亲的夫君是怎么辛苦的,说不得还可以给他揉捏按压,好给他解乏。” 要知道自己这么狠心让他的后宫没有其他妃嫔,自己自然应该多尽责,要贤惠一些。 旁边的女官听着道:“娘娘所言极是。” 她们反正是不敢说什么的,娘娘最大,娘娘说得对,娘娘永远是对的。 当下希锦便命人备了凤辇,直接过去紫金殿。 希锦来过三次紫金殿,第一次是她身为商贾之女没名没分随着阿畴进皇城,那时候真是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第二次是她被封为太子妃的宴席,第三次便是阿畴登基为帝而她为后的时候。 每一次都是庄重的场合,以至于并不能懈怠半分,如今却是好了,这紫金殿是自家夫君的地盘了,她身为皇后自然可以随意起来。 下了辇车后,那宫中执事匆忙过来,见到她连忙恭敬地拜见了,之后便有公公领着她过去紫金殿。 这大殿外依然侍卫林立,处处肃穆,落针可闻,待到过了一重重关卡,终于过去了殿中,却见大殿中烛火通明,而阿畴正端坐在那宝座上,低首看着奏折。 见她过来,他显然意外,当即走下宝座。 他忙了一天,含着笑意的眸子中带着些许疲惫:“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希锦:“给你煲了汤,你也不知道回去喝,所以我特意送过来了。” 阿畴意外挑眉。 希锦:“身为皇后,我不能为你分忧解愁,但是却能红袖添香。” 阿畴听这话便笑出来了:“我就知道我的皇后最贤惠。” 希锦便命宫娥将那汤取了出来,汤是放在瓷钵中的,双层的瓷钵,上面是汤,下面却是放了些许炭缓慢地烧着,这样可以一直保温。 希锦亲自为阿畴盛汤,汤果然还冒着热气,一时大殿中香气四溢。 阿畴:“手艺还不错。” 希锦:“你尝尝嘛!” 阿畴唇角翘起:“好。” 当下希锦陪着阿畴一起喝汤,两个人各喝了一些,那汤汁醇厚浓郁,确实好喝。 希锦叹:“不曾想我竟有这等好手艺。” 阿畴:“这里面放了人参白芷?” 希锦:“嗯,放了好几种补品呢,好好给你补。” 阿畴眉眼便有些意味深长:“哦,觉得我应该补补了?” 希锦没多想,也没留意他的语气,她正好奇打量着这殿内布置,此时听到这话,只漫不经心地道:“是,你得补补了,最近你太辛苦。” 阿畴垂下眼睑,隐藏了一闪而逝的情绪,却是道:“极好。” 希锦:“我发现这边比之前亮堂了,你是特意修整过吧?” 阿畴颔首:“是,我不喜欢原来的样子。” 把这里从地砖到壁雕,甚至连那龙椅上的各样雕饰全都换过了,总之焕然一新。 他不喜欢先帝留下的痕迹,要彻底抹杀曾经的一切。 希锦笑道:“我喜欢现在这样,原来那样挺阴森的,就像不小心走进深山老庙里。”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喝过了,太监进来收拾并打理后,便无声地退下去了。 阿畴握着希锦的手:“过来这里看。” 希锦好奇,跟着他上前,谁知道他竟然握着自己上了台阶。 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前,希锦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她是市井间肆无忌惮的小娘子,什么都敢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当皇后了,许多事她也就懂了,还是要有顾忌的。 这是帝王的宝座,这个东西甚至不只是属于自己夫君的,而是一个更肃穆庄重的象征,或者说这是大昭天下权利巅峰的所在,是皇室一代代的传承。 这不是可以随便上去的。 阿畴却牵着她,不容拒绝的样子。 于是希锦便被他直接拉上去,跌落在他的怀中。 这有点太猛了。 希锦埋首在阿畴怀中,有些想笑,也有些脸红:“你别闹,这不是在后宫。” 这是紫金殿呢! 阿畴薄长的眼睑微垂,他注视着自己怀中的皇后,她在抿唇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娇俏俏的,面上泛起一抹红,在这紫金殿的宝座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略侧额,低首在她耳边道:“希锦觉得,夫君需要补补了,是不是?” 声音很低,饱含沙哑的渴望。 希锦意识到了。 其实他之前就问了,她并没在意,现在才知道他竟然这么想的。 她咬唇,将脸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也没这么说吧,只是觉得你辛苦。” 阿畴的拇指轻抬起她的下巴:“最近自己在后宫都做什么?” 他这几日确实忙,以至于哪怕回去后宫,也顾不上和她多说,本来心里想着忙完这一阵再说,可现在想,他到底是忽视了他的皇后。 希锦:“也没什么要紧可说的……” 阿畴其实也不是真要问什么,这个时候他不过是想听她说说话。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落在她唇上,那片薄薄的,红润的,透着水光的唇。 于是这时候,他不再克制,到底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 此时天已微凉,不过这紫金店里烧着银炭,自然温暖如春。 熏香萦绕间,希锦扬起脸,微蹙着眉,额头上泌出细密的汗来。 她万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帝王竟在这紫金殿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来。 她难耐地想伸展,然而阿畴把她放在龙椅上,她两只脚就搭在那扶手上收不回,而他单膝跪在下面。 他俯首在那里,单手按住她的腰,这让她完全无法用力。 她颤巍巍地抖动间,手中紧攥着那紫貂皮,抓住又伸开,伸开又抓住。 良久后,在一个骤然的紧绷后,她终于泄了力。 这时候的她是怔愣的,是迷离的,她湿润的眼睛中映衬着紫金殿的宫灯,那宫灯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阿畴终于抬起眼来。 他望向自己的皇后。 皇后正以一个靡丽暧昧的姿势狼狈地卧在龙椅上,撩起的裙摆之下,肤白如雪,只是此时却布满了吻痕以及印记。 阿畴望着自己的皇后,眼底的渴望犹如翻涌的暗潮,这其中又有一丝阴暗的独占欲。 这就像深山野林的动物一样,需要标记,极可能地打标记,让她反反覆覆地属于自己,向世人,向她一再地昭示,她属于自己。 希锦扁了扁唇,委屈地道:“你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们大昭的列祖列宗知道,只怕是从皇陵中蹦出来了。 阿畴拿了雪白的巾帕为她擦拭:“我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吗?” 希锦:“我?才没有呢!”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喜欢的,但她就是要口是心非。 阿畴略帮她擦拭过,又为她掩上裙摆。 这样显然是不行的,要沐浴。 紫金殿后面的寝房可以沐浴,不过皇后留在这里沐浴到底是不合适,所以现在只能将就,回去她的寝殿再彻底清洗。 收拾妥当,阿畴起身,重新坐上龙椅,抱着她一起坐。 希锦此时筋骨都是酥软的,也没什么力道,就那么懒懒地靠在他怀中。 她好奇:“这紫貂皮是新换的吧?” 锦宫春暖 第188节 她觉得很是柔软,刚才她攥着又放开时,觉得手感极好。 阿畴:“嗯,和你榻上那块是一样的。” 希锦:“我怎么觉得你这块更好呢?” 阿畴轻笑间,用牙齿碾着她细嫩的耳垂:“你只是眼馋别人的,总觉得别人的好。” 她就是这样的人。 希锦:“这必是你这龙椅坐着舒服,所以连带紫貂皮也好了。” 这么说着,她又往下看。 她以前都是在下面往上看,只觉得上面的帝王高深莫测,又觉得一切都高不可攀,现在她坐在龙椅上,俯瞰这紫金殿,越发感觉这殿宇的深阔。 从高处看的话,下面一层一层的台阶,以及整个殿宇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便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居高临下,什么是天下至尊。 她倚靠在男人怀中,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有时候会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就像做梦一样。 她知道很多人羡慕自己,甚至还文人墨客写了诗句来夸赞自己如何雍容华贵,如何仪态万千。 她有时候觉得那些很假,和自己无关,其实她还是她,阿畴还是阿畴。 但是现在她真真切切感觉到,这就是皇帝,这个天下的皇帝,多少人要跪在他面前的皇帝。 她垂眼,看到了一旁御案奏折,那些奏折有好多,一摞摞的,都是各地呈报上来的。 她知道这些都是非常要紧的,阿畴用御笔随便批复了哪个,都关系到天下民生。 于是希锦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迟迟不能回去陪她。 阿畴:“我每日坐在这里,看着下面的朝臣,他们总是试图掩盖自己的心思,对我说出一些冠名堂皇的话,我坐在高处,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希锦:“然后呢?” 阿畴:“没有然后,人活在世就是一场戏,谁要演谁就演,再说我这当皇帝的,其实也在演,别管心里怎么想的,能把这一摊子支起来,把这大昭天下的买卖继续做下去,求一个国柞绵长,那就是莫大的功绩了。” 希锦:“……” 他说得竟这么有道理! 阿畴的手轻握住希锦的,和她十指相扣:“那一日和舅父提起以前,舅父终究存着遗憾,他觉得他让我流落市井,受苦了,我告诉他其实这样也很好。” 希锦仰起脸,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已经万人之上,拥有无上的权利,可是如今的他比起年少时却少了几分凌厉,昔日略显偏执的锋芒此时全都沉淀下来,成为内敛的霸气。 他甚至变得温和起来,只是那种温和并没有半分弱气,反而有着隐藏起来的权威感。 她这么望着他的时候,看到他露出一个笑,笑得浅淡而包容:“于公于私,这都是最好的。” 希锦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睁着眼睛看着他俊逸的侧影,等他说。 阿畴:“于公,我是大昭国唯一一位曾生活在市井的皇帝,我拨拉过算盘,经营过铺子,曾经作为一个寻常商贾感受着大昭帝王在老百姓眼中的样子,于是我便更能知道,我要做什么样的皇帝。” 希锦歪头:“于私呢?” 阿畴垂下眼睛注视着她,声音温柔到仿佛春天的风:“其实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我们以前,我们是寻常夫妻,你总是盼着能多挣一些钱,会为了一双珍珠鞋子欢喜得像只蝴蝶,跑过去和别人显摆,我那时候是真心希望能把日子过好,能满足你所有的愿望,能看到你喜出望外地抱着我。” 其实往常那些日子也并不全都是好,会有些酸楚,也会有寻常百姓的烦恼,但回忆总是会为过去的光阴增加一些朦胧的美,以至于如今想起来,他只觉得那酸甜苦辣的小日子竟也有滋有味。 那是有盼头的,是拚命往上爬的,是可以齐心协力为那小家努力的。 之后,纵然他登上了天下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他依然会怀念当初,那些恬淡温馨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子,甚至连当初的一些酸涩都在光阴中酿为了甜蜜。 ************ 希锦从那紫金殿出去时,是披了大氅,戴了纱罗幂篱的。 适才在那龙椅上太过放纵,她知道自己纵然掩饰,也很容易露出些行藏来,是以不敢轻易露面。 不过从那内殿出来时,却恰好有一位身穿官服的过来,倒是走了个照面。 希锦也是未曾想到,细看时,那人却是霍二郎。 乍看到霍二郎,她也是意外。 倒是有好几年不曾见到了。 那霍二郎见了她,显然也是惊讶,当前连忙上前拜见了。 希锦略顿了顿,才道:“霍大人这是自罗阳过来?” 这几年霍二郎官运亨通,前一段听说是被派过去罗阳视察防务,估计这次是回来燕京城向阿畴覆命的。 霍二郎也不曾想到希锦竟然和自己说话,他低垂着眼睛,恭敬地道:“是,才刚回来皇城,得官家急召。” 他略顿了顿,道:“一路风尘仆仆,不曾回家收拾,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希锦听这话,看过去。 如今的霍二郎已近而立之年,比起昔年少了意气风发,不过却多了一些持重沉稳。 她便轻笑了一声,道:“霍大人说哪里话,这几年本宫虽身在后宫,不过偶尔也听人提起,知道大人为官家分忧解难,已是国之栋梁,社稷之臣。” 霍二郎听她笑起来的声音,心间便有些动容。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经他将这女子牵在手中,他以为她会是自己的妻。 可人世间的际遇又有谁能料到,如今他终于一偿宿愿,施展抱负,但是她却已是君王妇,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是纵然相逢也不能抬眼直视的娘娘。 他胸臆间涌起许多许多的酸楚,突然有些痛。 特别是,当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过,属于她的气息被那风轻轻扑打在他脸上,他闻到了一种暧昧的体香。 后来,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希锦告别,又怎么恍惚着走入了紫金殿。 紫金殿中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不过在霍二郎仔细的辨认出,他还是感觉到了,其中那似有若无的馨香,那是属于希锦的。 希锦,他昔日的未婚妻,曾经他以为属于他的娇娘,如今已经扑闪着翅膀,飞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一直都是骄纵的,任性到有些肆无忌惮,偏生她又遇到一个把她宠到骨子里的官家。 那么,在这肃穆庄严的紫金殿恣意妄为,行那暧昧到让人不敢想像之事,仿佛也是可以想像了。 阿畴坐在那宝位上,看着下方的霍二郎,他自然看出霍二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今天他召他过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只是亲近的重臣回来皇城,总要召见,问候一声。 当下君臣二人叙话,霍二郎也说起此次巡视防务的种种。 这么说着间,阿畴突然问道:“适才二郎出去,可是见到皇后了?” 霍二郎听此,微怔了下,不过到底是道:“是。” 阿畴便轻笑:“说起来,你们也是旧相识,如今几年不见了,前些日子,皇后还问候起你。” 霍二郎听这话,心微提起。 他知道官家一直有些介意昔日的种种,但也只是很少一些,他也不是非常介意。 是以这些年君臣之间倒也和睦。 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官家突然提起这个。 阿畴看出霍二郎的忐忑,安抚道:“二郎不必有什么顾虑,我和皇后这些年感情甚笃,其实过去一些事,没什么不能敞开说的。” 霍二郎便沉默了。 他略低着头,望着前方墁地的玉石纹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当年,是朕对不起你。” 霍二郎听此言,骤然抬眸看过去。 一时几乎不敢相信,官家竟然这么说。 阿畴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今日今时,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些,对于霍二郎来说可能是不小的惊吓。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他越来越多地感觉到自己的拥有,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偶尔也会想起过去。 想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那么贪婪固执地觊觎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拥有的人。 这些事,他当然永远不会和希锦说,也不敢说。 但他依然觉得,他确实欠了霍二郎的。 龙涎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这过于肃穆华丽的紫金殿,大殿空旷而无声。 隔着那一层层台阶,也隔着那帝王御用的龙案,君臣二人的视线对上。 阿畴可以看到,霍二郎眼底的忐忑消失了,他望着自己,那探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酸楚的遗憾。 阿畴:“你是不是想问?” 霍二郎叹了声:“是,微臣想问问,当年的那宁五郎和孟娘子都已经在准备回帖了,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已经准备嫁了,却突然要见自己爹娘,要详细谈谈。 他当时只记得最初时,母亲最不满的自然是一匹双鸟纹锦。 很小的一件小事,但是母亲生了不满之心,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最后终于两家闹到了哪个田地。 阿畴:“确实是因为我。” 霍二郎:“那匹锦?” 阿畴道:“那一日,你母亲过来铺子中,她看中了那匹双鸟纹锦,要掌柜留下来,掌柜应了,让我先收好,不过我并没有收,等到下一个客人过来,果然看中了那匹锦。” 霍二郎微吸了口气。 阿畴:“对方看中后,下了订金,那位客人在汝城有头有脸,且是为了给家中老人做寿才要购置的,自然不能耽误。” 霍二郎眸底晦涩。 他懂了,事情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二桃杀三士,市井间亲家邻居间的矛盾,却往往因为一点小事。 而自己母亲又是很在意这个的,她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而宁家是商贾之家,一直觉得对方应该巴结着自己。 在那铺子里,宁家是要做买卖,还是先顾着自己这个“贵戚”对于母亲来说,这是铜臭和礼仪的选择,是宁家在她面前经受的一个考验。 阿畴道:“这只是开始,自这件事后,双方嫌隙已生,彼此自然互不待见。” 锦宫春暖 第189节 霍二郎:“我母亲和我舅母的争执,难道也是从你这里来?” 阿畴:“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但是你母亲的性子你应该知道。” 他在那绸缎铺子做伙计,做了好些年,虽看似寡言,其实对于这汝城各色人等几乎烂熟于心,霍二郎母亲对娘家的不满,他自然也知道。 霍二郎听此,微怔了下,之后苦笑:“我明白,我明白了。” 在自己牵着希锦的手唧唧我我的时候,其实那个沉默的年轻伙计一直都在觊觎,他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在谋划着最好的方式,将希锦从自己手中抢走。 他并不曾直接对希锦下手,他当然明白希锦的性子,所以他要改变的是希锦母亲。 他显然比谁都清楚,希锦最听她母亲的。 而他也明白,要让希锦母亲改变主意,最好的方式是让希锦母亲和自己母亲交恶。 所以他让希锦母亲孟娘子看到自己母亲吹毛求疵的一面,看到自己母亲和娘家的争执,看到自己母亲待下的严苛,于是那孟娘子意识到,自己母亲是不会成为一个好婆母的。 之后,最关键的是,他还间接地将自己母亲对“商贾女”的鄙薄给送到了孟娘子面前。 孟娘子咽不下这口气,这门婚事自然也就黄了。 他沉默了很久后,突然苦笑一声:“若非如此,我和她便是成了,是不是也终究是一段怨偶?” 阿畴:“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没有‘若非’。” 霍二郎当然明白,如今这万乘之尊的帝王说出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 无论如何,他都会要。 当他是身份卑微的店铺伙计时,他都在谋取,他既谋取了,便一定会成功。 甚至于,哪怕他不曾成,哪怕自己和希锦做成了夫妻,有朝一日他高居宝座,他也依然会抢。 至此,霍二郎终于释然。 他跪在那里,以额抵地:“陛下,今日是微臣无状,从今日后,微臣再不会提及,还请陛下恕微臣死罪。” ***************** 希锦走出那紫金殿后,其实脚步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奇怪的错觉,觉得阿畴会和霍二郎说些什么。 一切都有些巧合了。 本来说好的阿畴会回寝宫,却不回,于是她过来送那煲汤。 阿畴做出这等放浪形骸的事,在那龙椅之上,跪在那里服侍自己。 之后,自己出紫金殿,恰好遇到霍二郎。 她想着这些,有心想回去,但在片刻的静默后,到底是上了辇车。 如今天冷了,凤辇上已经挂起来暖和的帷幄垂帘。 辇车缓缓前行,行走在这巍峨殿宇间,辇车外,是雕梁画栋,是碧瓦朱甍。 她这么看着间,终于回首,再次望向那紫金殿。 夕阳之下,那紫金殿高墙镌镂精美,龙凤飞云栩栩如生。 她望着这一幕,脑中却是想起来昔日种种,以及她曾经走过的路。 突而间,她轻笑了下。 她想,她娘到底是对的,永远是对的。 当年,她娘要她嫁阿畴,便曾经说过,我知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不过那又如何,我只寻那个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幸福美满的阿畴和希锦终于完结了,他们会在异世界继续幸福。 而你,如果能给他们一个五星好评,那他们将更为幸福! 希锦:每一个给我五星好评的美女,都将拥有和我一样乌黑茂密的长发。 阿畴:每一个给我五星好评的美女,都会天降一个小财运! 信我! 最后,求点进专栏收藏作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