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倾国》 1、明月当空照 临安郡是个很敏感的地方,因为地处并州战场。 临安郡又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因为郡内有个叫青雅集的县城,城内有一家翠烟楼,号称娇丽三千,乃是整个并州当之无愧的头号勾栏。当然,娇丽三千那是夸大了,三百却还是有的。 但哪怕只有三百娇丽,却也足以让它成为仅次于京都永陵第一销金窟——彩云坊的流金淌银的肉店。 而在三百娇丽当中评选出来的花魁,虽算不上天下第一美人,在西北冀、并、岭三州却也是当之无愧最娇艳的一朵花。不知有多少嫖客砸锅卖铁,却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不知多少权贵争锋相对,为了这朵花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 她的名字叫李香君,这是一个,仅凭名字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的女子。 李香君的香闺,作为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幽阁,自有一番别样的意蕴。 只见外间书画古玩陈设有致,琴瑟琵琶俱全,玉案四台,双柱各挂笛箫; 西面有垂帘,帘后有几个书架,坐北处置一台书案,列有笔墨纸砚。右面墙上挂着一幅晦涩不明的字画,画的是如蝗灾般灰蒙蒙的雾里头,隐隐有个孤单无助的纤弱背影,几句简词,题词的正是一百多年前有“书圣”美誉的灵帝;卧榻在东,掩映在薄幕后,卧榻旁是梳妆台。 李香君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十八岁的李香君,比三年前被评为花魁时增添了不少风韵,柳眉又细又长,丹凤眸内似蕴有烟雨之渺然、寒潭之清冽、诗词之雅致,一如她丽若朝霞的脸容,一颦一笑间便有万种风情。 勾栏规矩,未“梳拢”的姑娘不能梳髻,一头水亮顺滑的青丝披在翠绿水罗烟上,内里是袒臂月白长裙,褶皱上绣着青竹,看着十分清吟。 对这一切,翠烟楼的老鸨感到十分欣慰。 可是此刻,她却是满脸的愁苦之色:“我的好香君,你倒是应个话呀。” 李香君檀口微启,道:“妈妈,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想见他。” 她的声音字字珠圆玉润、浑圆饱满,听在耳内,分外享受。 老鸨通常有很多手段对付不听话的雏儿,可李香君跟一般雏儿不同,身娇肉贵,断一根发丝都能让她心痛半天。 “那柴大公子有什么不好?”老鸨拔尖声音,“柴家是青雅集首富,而且柴大老爷是京兆尹的妹夫,柴二公子更是被宫家老爷收为弟子,你难道不知道,那宫老爷可是整个临安郡最强的修行者,连那些横行霸道的强徒悍匪都不敢招惹,恶了柴家,翠烟楼也保不住你!” 修行者追寻超脱和长生,代表着力量与毁灭。 自“真名觉醒”为始,先有后天武道,共分九品。下三品武人,力可搏牛;中三品武者,已领略天地元气的妙用;上三品武夫,无一不是以一敌千的强者。 宫家老爷便是一品武夫,位于武道巅峰,纵是放眼整个神州大地,也是为数不多的佼佼者。 李香君放下画笔,看了一眼老鸨,道:“妈妈,开门迎客,原是香君本分,无论来的是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只要妈妈过眼,香君无不奉为上宾。我不见柴大公子的缘故,难道妈妈还不清楚?” 老鸨皱眉道:“如玉的死,你还是放不下?” 李香君默然。 老鸨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我便以你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下回可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顿了顿,道:“鹿苑缺个乐师,找了几个在挑,我怕那些人挑不到好的,你去一趟吧。” 鹿苑是整个翠烟楼的核心,有专门的宴场,有很多贵人就在这里宴客,助兴时不免要有歌舞,来这里都是有身份品位的,一般乐师当然不行,所以挑选乐师就尤为重要。 李香君到时,龟公已得到消息,连忙媚笑着迎上去:“劳李大家掌眼了。” 李香君微微点螓,道:“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了,给您介绍介绍?”龟公道。 “不急。” 这是其中一个宴场,数个年纪不一的男子站在台上,一字排开。 他们看到李香君,一个个眼睛发直,悄悄地咽着口水。虽然早就听过花魁的大名,可是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的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对于各色目光,李香君早已习以为常,淡淡环视一眼,她挑人先从衣着开始,衣着洁净整齐者有四个,余下的就被她否决了。 然后才打量那四人的形容,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的眼神她非常熟悉,满满的贪婪和欲望。 唯独一个少年不同,便仔细打量了一眼,但见此人约莫十八上下,穿着件朴素的灰直裾,身材瘦而欣长,脸色有些苍白,他的手看起来像常年干重活一样布满老茧。 虽然看着稍微顺眼,可年纪那么小,又出身寒门,哪有什么琴技可言? “就只有这几个吗?” 龟公赔笑道:“都是经过较量的,单论琴技,以他们为最。” 李香君正失望,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婢女,惶急道:“小姐,不好了,柴大公子过来了。” 李香君眉头微蹙,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威胁妈妈,说要放火烧了翠烟楼。”婢女小脸发白。 李香君在心里幽幽一叹,她这个花魁看似风光无限,可谁知道背后的辛酸和苦楚?在这个修行者横行的世界里,她也不过是个跟恒河沙数一样渺然的普通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朝着那少年问。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燕离。” 李香君有些意外,因为少年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声音清朗,极富磁性,若不看人,恐怕会以为是谁家的贵公子。 龟公会意,便使眼色,待其余琴师被护院催赶一空,才道:“大家,如何?” “算了,就他吧。”李香君急着离开,没功夫挑三拣四。 “我的香君美人,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打头一个锦衣青年,身材矮胖,粉面油头,发声的便是他了。 他身后有个三十来岁的清高男子,神态隐隐有些倨傲。 再之后是两个壮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钢筋铁骨一样的手臂,让人有种即使他们能生撕虎豹也不足为奇的感觉。事实上也是,二人都是七品武人,力能搏牛。 李香君按住脚步,不动声色地行礼道:“柴大公子安好。” 矮胖青年嘿嘿一笑,道:“我听说美人儿来这里选琴师,不知道挑得怎样了?” 龟公殷勤讨好:“柴公子,大家已经定了,那台上站着的便是。” 矮胖青年微微眯眼,看了一眼自称燕离的少年,只见他虽瘦了些,但身材修长挺拔,更有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单论外形,甩了他十万八千里,又想到是李香君亲自挑选的,说不定看上了他,心里不由腾腾地升起了嫉恨。 眼珠子一转,笑道:“我相信美人儿的眼光一定不差,巧的很,这次我也带了一位琴师,香君美人,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李香君微微蹙眉。 “让你选的琴师跟我带来的琴师各自即兴弹奏一曲,供美人儿品评,如果他技高一筹,我立刻带人离开;反过来的话……” 矮胖青年笑眯眯地说:“就说明这小子还不行,请美人儿重新选过如何?” 燕离神情不变。 李香君心里微动,这个主意不错,只要燕离确有真实才学,自己就算偏倚他,也不怕对方反悔;若燕离是个花架子,重选便重选,也不可惜。 她淡淡点螓,道:“可以。” 矮胖青年转向龟公:“还不快去搬一张琴来!” “得嘞!”龟公立刻去了。 不多时琴已就位,李香君本想让燕离先奏。 谁知矮胖青年身后的清高男子突然上了台,径自坐在了琴台前,他的眼底深处有着不着痕迹的爱慕,凝望着李香君,道:“涂山县鲁崔彻,请香君姑娘指点。” 李香君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沉,因为她知道,燕离输定了! 鲁崔彻是邻县琴道大家,五年前,他在瞭望峰上奏了一曲《将军令》,使武神军士气沸腾,竟反守为攻,最后更是反败为胜,名头比她还要响亮,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京都权贵的宴饮名单上,他可是常客。 果然,鲁崔彻一曲《凤求凰》,将本人的理想、对知音的渴求、旨趣的高尚等韵律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香君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楼里最好的琴师,也不可能达到他的境界。 她认为燕离已经输定了,所以打算替他说两句好话,毕竟只是青楼乐师的程度,怎么可能跟鲁大家比较?输赢更是无从说起。 “先生果是……”她忽然顿住话头,有些惊讶。 因为燕离不知何时站在琴台边上,十分认真地看着鲁崔彻:“轮到我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龟公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看白痴一样,道:“你还要弹?他可是鲁大家啊!” 燕离挑眉,道:“胜负未分,为何不弹?” 如有无形锋芒,刺得龟公呼吸一滞。 矮胖青年冷笑一声,道:“任谁在香君美人面前,都想表现一番,让他弹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李香君蹙了蹙眉,她十分不喜欢燕离抢出风头的行为,在她看来,燕离就如矮胖青年所说,想在自己面前表现,终究是个不成熟的少年。 铮! 在众人或嘲讽或不屑的目光下,燕离弹响了第一个音。 只第一个音,李香君的神色就是一动。 本来眼中只有李香君的鲁崔彻也停下了脚步,他霍然回身,死死盯着燕离的手。 铮铮! 颤若龙吟、清如溅玉的琴声悠然响起,赫然也是《凤求凰》。 前半段与鲁崔彻弹的不差毫厘,让人听得如痴如醉,便是不通音律的,心绪也随之高低起伏,缠绵悱恻。 后半段曲调不变,可本该热烈奔放而又诚挚缠绵的琴声突然变得哀婉凄凉、悲痛难当,让人不由潸然泪下。 待众人心有戚戚时,瑶琴悠音不止,并发“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两音忽高忽低,蓦地琴韵突变,似有三四具瑶琴同时奏响,悠扬的愈发悠扬,哀婉的愈发哀婉,铿锵的愈发铿锵。 琴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只听得众人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又听了一会,如同一具一具琴音收尾,哀伤的悠扬的铿锵的,逐步落入低谷。 李香君心里忍不住的怅然若失,忽有所感,侧头看婢女,只见她的泪水正涔涔而下。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惟见窗外明月当空,清辉在地。 ps:新书意味着新的开始,新的旅途。意味着我又要花几年的功夫来填一个巨坑。但是,如果填坑的人多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填满,填的坑也会更平,更结实,更好看,所以求呵护,求温暖。我想说,作品是大家的,我也是大家的~~鞠躬 2、一抹深蓝 “真,真好听。”婢女喃喃说道。 龟公也是呆滞无言。 鲁崔彻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这自然是无话可说,自承不如了。 只看众人的表现,高下立判,根本不需要李香君来评定。 李香君眼波流转,自己却是误会燕离了,没到他的琴技造诣如此了得。她缓缓平复心境,转向矮胖青年,道:“胜负已分,还望柴大公子遵守诺言才是。” 矮胖青年神色变幻难定,他今日来翠烟楼,原打算即便霸王硬上弓,也要拿下李香君,可是此刻,却好像失去了逗留的借口。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燕离,心里把鲁崔彻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眼珠子又是一转,道:“美人别急,忘了告诉你,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李香君颦眉,直觉告诉她,此人怕又有什么诡计。 矮胖青年的面目突然沉下来,道:“我家逃了个奴才,没想到跑到翠烟楼来应征乐师,你说我应不应该抓回去好好教训一下?” 说完不等李香君回应,厉声叫道:“把这个狗奴才给我带回去,胆敢反抗,当场打死!” 两个七品武人暴吼一声,自李香君的两侧,一左一右,如同虎豹一样猛扑过去,眨眼窜到了台上,各自击出一拳。 这一拳,他们自信连牛都可以打死,何况是人?看起来根本就是不反抗也要当场打死的架势。 “住手!”李香君吓得花容失色。 眼看燕离就要脑袋开花,突听“嘭嘭”两道闷响,两个壮汉以比冲势还快的速度倒飞回去,砸坏了一大片桌椅,然后不动了。 矮胖青年呆了呆,脸色惨白,但总算反应不慢,连爬带滚地逃走了。 李香君下意识回身一看,只见燕离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子,二十五六上下,体态甚是魁梧,方脸大耳,下巴有一撮短须,穿着件单薄的灰色短打。 她满脸惊讶,这人是谁?难道是燕离的护卫? 那男子正要追上去,燕离却站起来按住他,道:“让他走吧,我还有用。” 男子依言点了点头。 李香君朝龟公道:“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妈妈,照实说,知道吗?” 龟公忙不迭地去了。 李香君这才转向燕离,盈盈一礼,微启唇齿:“燕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燕离笑道:“我跟你一样大,你这样叫我,显得我比你老似的,而且太生分了,我不是很喜欢。” 李香君抿嘴一笑,眼眉弯弯,道:“公子如此大才,为何要来翠烟楼应征乐师?” 燕离道:“我是来找你的。” 李香君怔了怔,道:“既然如此,还请公子移步青藤院。” 来到青藤院,踏入男人梦寐以求的幽阁,坐在李香君亲设的玉案前,燕离却没有半点局促不安,这让李香君愈发看不透他。 那魁梧男子没跟进来,主动守在门口。 上茶之后,燕离喝了一口,然后道:“我来找你,是有一个机缘要送给你。” “机缘?” 燕离道:“你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名叫如玉,半年前悬梁自尽,对外宣称遇人不淑,其实是柴大公子在酒中下药,趁机奸污她,她不堪受辱才走上不归路。” 李香君心弦一颤,目光闪烁,道:“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公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燕离的眼睛笑着眯起,道:“我帮你对付柴家,你给我想要的东西,怎么样?” “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李香君贝齿微咬。任何女人,尤其是姿容绝世的女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免会多想一层。 燕离不以为意,道:“我要书院的举荐名额。” 书院是武帝在两百多年前创立,就在京都永陵,目前神州大地唯一对外开放的修行圣地,但每个州县名额有限,每回书院招生,青雅集只有一个举荐名额,攥在本县县令手里。 李香君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但“举荐名额”也是很敏感的东西,便冷淡道:“这个不归我管,你找错人了。” 燕离道:“是不归你管,但你手中有方县令的把柄。” 李香君的脸色终于变了,道:“你把我调查得那么清楚,就应该知道,凭那点把柄不可能换到名额。” 燕离道:“却可以换到入场资格。” 李香君心潮翻涌,但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螓:“这个忙香君帮不了,公子还是另寻高明。” 燕离很干脆,直接起身,道:“很快你就会改变主意。” 他带着护卫径自离开翠烟楼,来到步行街外的一处巷道里头。 “对她,残忍。”魁梧男子开口了,声音嘶哑,如老旧风箱发出来的嘈杂,又如生锈的铁器摩擦时的糙音,落在耳内十分难受。 燕离斜睨他一眼,嗤笑道:“你的木头脑袋总算开窍啦,难道是看上她了?” “没有。”魁梧男子平静回应。 燕离停住了笑,因为魁梧男子从不撒谎,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二人不再说话。 可没过一会儿,巷道里又嘈杂起来,只见另一端出现了七八个脚步匆匆虎背熊腰的汉子,为首的正是从翠烟楼逃走的矮胖青年。 他远远看到二人,不由狂笑道:“你这狗奴才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找你,莫不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柴绍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给我弄死他们!” 七八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听到命令顿时一拥而上。 燕离却像没看到一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道:“记得留一个报信。” 魁梧男子不动如山,待对方冲到两步外时才挥舞拳头,几乎每次出击,都有一个汉子死于非命,一拳一个,绝不拖泥带水。 七八个武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最后剩下一个,他依照燕离的命令,收了大半力道,只是将其打晕。 “废物,全是废物!”矮胖青年脸色苍白,但这次他没有逃,反而阴冷笑道,“阿康,养你那么久,该你出手了!” 空气里泛起阵阵波纹,一个黑衣人诡异地出现在青年身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这便取他们首级为大公子泄愤。” 他的双脚倏地踢踏地面,身形在夜色中幻化成影,急速地冲向了魁梧男子。然后,他的体表处渗出一粒一粒极具质感的白色光点。这正是六品以上武者最显著的标志——元气。 七品和六品是一个分水岭,差距最大的就是元气,拥有元气的武者,可以轻松杀死十个顶级武人。 “受死!”黑衣人低喝一声,便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短朴刀,带着淡淡的白光,砍向魁梧男子。 魁梧男子面无表情,他的身上也出现了一粒一粒极有质感的白色光点,在黑衣人惊悸的目光中,他的手往虚空一握,便即出现一抹深蓝。 再细看时,却是一柄长枪,枪身是罕见的深蓝色,枪头流转着火红荧光。 宛如蛟龙出海,长枪快如闪电般地划出一道赤色匹练,“嗤”的闷响,黑衣人的心脏便被洞穿。 矮胖青年吓得亡魂直冒,调头就逃。他埋头没命地逃,突然一抬头,瞧见了燕离,脸都吓绿了,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误会,误……” 燕离笑了笑,突然探出手去,袖子口处寒芒一闪,矮胖青年的咽喉就多了一道血线,这三个字就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 柴府大厅。 柴家大老爷柴刚看着五十左右的年纪,他有一双极为慑人的虎目,络腮胡,身着紫金袍,像丛林里悠闲捕食的兽王。 事实上,四品武者,在青雅集确实可以横着走了。 他放下手里的信,冷笑道:“永陵来信说,西凉议和的特使已入宫面圣,没想到,秦缺月真的退兵了。” 身旁站着个瘦弱的老管家,道:“西凉挑起内战至今已有十一年,退兵确实出人意料,据说是王霸设计杀死了西凉名将鲁启忠?” “武神王霸虽然厉害,高居修罗榜第七,但凶手可不是他。”柴刚把信递给老管家。 老管家看了一遍,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微微一变:“燕龙屠?” 燕龙屠乃是燕山盗龙首,整个神州大地惟一敢跟朝廷和西凉对着干的大盗。有无数人做梦都想喝他血、剥他皮、抽他筋,但却连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修为怎样都不知道。 柴刚微嘲道:“谁能想到,朝廷和武神奋战十一年都没能办到的事,却被一个强盗头子给摆平了。对了,你早年也干过剪径的行当,对燕山盗了解多少?” 老管家摇头道:“天下就没人见过燕龙屠。不过,他麾下三个大统领,我曾经倒是有幸目睹黑骑营大统领——龙魂枪燕朝阳,当时离得太远,只看到他的宝器龙魂枪,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 老管家虽看着弱不禁风,实力却不弱于柴刚。 柴刚还待开口,门庭外的照壁匆匆转出来一人,小跑着来到厅堂内,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不,不好了……” 柴刚悠然地啜了口茶,道:“慢慢说。” “大公子被杀了……” 茶具轰然爆碎,柴刚脸色铁青。 当他来到翠烟楼附近的巷道里时,只见自己的大儿子倒在一滩血泊里,业已气绝身亡多时了。 “谁干的!”柴刚嘶哑着嗓子怒吼道。 报信的连忙将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大公子死前曾去过翠烟楼,或许问一下那里的人,可以查到端倪。” 接下来,矮胖青年接触过的所有人自然都难逃盘问,鹿苑的龟公便是一个。 龟公将矮胖青年与燕离的冲突说了一遍,末了低声道:“那人被李大家请去青藤院了。” 柴刚带人直奔青藤院,搜不到人,直接就将李香君给绑了回去。 李香君被绑在柴府大厅的柱子上,虽然内心凄苦无助,脸上却冰冷毫无温度。 柴刚道:“你应该认识我,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 李香君淡淡道:“难道这就是柴大老爷的待客之道吗?” 柴刚本是一介武夫,又死了儿子,哪有怜香惜玉之心,森寒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我只知道怎么对待婊子!” 他突然走了两步,伸出手去一扯,“哧啦”一声,那翠绿水罗烟便成了漫天碎布,露出内里的袒臂月白长裙以及嫩得快要滴出水来的雪肤。 大厅内顿时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柴刚虽说才死了儿子,但他也是个男人,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李香君远比他玩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诱人,那完美无瑕的容颜,紧致光滑的肌肤,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的玲珑身段以及小巧的三寸金莲,足以让任何一个正人君子化为野兽。 小腹的火热突然褪去大半,他抬起头,迎上了李香君冰冷而且仇恨的目光,那里面有一团火正在疯狂燃烧,它明明白白告诉柴刚,若是不小心碰触了它,就有可能毁灭一切。 莫名的愤怒,驱使柴刚重重地挥手。 啪! 李香君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掌印,火辣辣的疼。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美眸里的怨愤终于不再掩藏。 半年前,从柴绍害死从小照顾她、疼爱她的如玉姐姐开始,她对柴家的怨恨就一点一点积累,直到今日终于爆发:“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要你柴家鸡犬不留!” 啪! 柴刚再次挥手,这下更是加重了一点力道,李香君被打得意识浑浊。 “我先从你身上讨点利息,再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家鸡犬不留。” 柴刚狞笑一声,就要撕碎她余下的所有衣物,竟是要在众人面前当场凌辱她的架势。 “当好人不容易,当坏人也不简单,中庸持平者,多半又难以出头。” 就在这时,大厅外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灰直裾的少年叹着说:“你们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居然要强盗来除暴安良,简直丧心病狂。” “老,老爷,就是他们!”报信的立刻认出,来人正是燕离二人。 柴刚的动作停了下来,回转身来,好整以暇地负手,道:“我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敢找上门来,看来你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燕离笑道:“倒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那就试试,你们到底有几斤几两!”柴刚大手一挥。 “不需要活口。”燕离如是说。 魁梧男子听闻,海量的白色元气从他身上暴涨开来,伸手虚握,一抹深蓝。 ps:新书上传,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白衣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 3、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砰! 急促的巨响,身下青石板地朝前方呈扇形龟裂开来,龟裂范围内,十来个武人哼也未哼,就被撕裂成两半,鲜血和内脏漫天飞舞,场面十分血腥恐怖。 李香君的意识刚好恢复清醒,正见这一幕,又被骤然袭来的血气一冲,竟当场晕了过去,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 而这一击的余势不止,老管家脸色巨变,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撞了上来,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狠狠摔下来。 四品武者修为的老管家当场死亡。临死之前,他终于认了出来,那一抹深蓝。 而轮到柴刚时,余势摧得他心口窒息,想要惊叫,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柴刚,柴大老爷。”燕离不知何时走向了他,“你的一生中,看过很多人临死前的表情,但你一定没有看过自己的,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倒影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丑陋?” 柴刚血脉偾张,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睛瞪得浑圆,“死……给我……死……” 受心绪的影响,体内元气激烈沸腾,终于冲开了束缚。可也因此,体内经脉尽断,四品实力,竟剩不到五品。 虽然实力十步存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王即便失去爪牙,依然可以纵啸山林。 此刻他恨死了燕离,眼中只剩了他,怒吼一声,宛如一阵龙卷风一样冲向燕离。 滚滚如潮的气息在大厅里肆意咆哮,无数的桌椅被掀飞摔碎,大厅霎时间千疮百孔。 而这,却仅仅是暴风的边缘。 燕离伸出左手,拦住了想冲上来的魁梧男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抬脚,踏步,挥剑。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但见一道寒芒掠过虚空,撕裂了暴风,大厅刹那间安静下来。 柴刚的额上出现一道血痕,他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才六品……” 然后,他倒了下去。 每出手,必全力。 燕离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元气,他的脸色不知何时满是不自然的苍白,站在血泊的中央,轻声呢喃,“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 李香君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贫苦岁月,一会儿是翠烟楼的冲天大火,一会儿又出现了狞笑着的柴刚,但很快又被突然出现的燕离给赶跑……最后,剩下一张笑脸,如玉姐姐的花儿一般的笑脸,仿佛在道谢,又仿佛在告别。 “姐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那张笑脸,触感温暖,像要融化她的心。 可是,怎么感觉有些粗糙? 意识迅速回归,她悠悠地睁开眼睛,视线聚焦,正与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对上,俏脸刷一下迅速布满红晕,如晚春的桃花一样迷人。 眼睛的主人是燕离,而她的手正放在燕离的脸颊上。 红晕霎时褪去,因为燕离的手,也正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更过分的是,自己才摸他一边,他却把自己整张脸都占据了。 她触电一样,迅速抽回了手,美眸浮现羞恼,但还未开口,就被燕离给打断了。 燕离的眼睛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你现在一定以为我在占你便宜。” “难道不是?”李香君一想到自己的脸居然被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男子给摸了,她的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要是让妈妈知道,她非得跑进厨房拿菜刀,砍了这双手不可。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燕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你的脸肿得和猪头似的,要不是怕你不敢出去见人,我干嘛要费那么大力气替你化瘀呀。” “你才是猪头!”李香君俏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柴刚那两巴掌实在不轻,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脸部果然有丝丝的麻痒,而燕离的手确实有淡淡的白光,不由问:“这是?” 燕离道:“我从《医问》上琢磨出来的,元气富含生机,只要操控得当,可以化去淤血,疏通经脉。” 李香君惊讶极了,《医问》是她少数看过的几本医书之一,由传说中的药王张若虚所著,原书名叫《药王真经》,《医问》虽然只有真经的前一百篇,但任何一个人,只要将它融会贯通,必能成为一代圣手。 燕离笑了起来,道:“你高估我了,我也只是粗略懂得几篇而已。” 两人都不再开口。 沉默中,李香君发现了个细节,燕离的手在抖。 她冰雪聪明,立时知道了缘故。想来他维持这个动作已有很久,手臂早就酸麻不堪了吧? 进而又发现一个细节,她能感受到,燕离手上粗厚的老茧,时而因为颤抖而不小心碰触自己薄嫩的脸,他总会第一时间维持住既使元气不流失,又摩不到的适当距离,如同捧着十分珍贵易碎的宝物一样。 这种感觉,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燕离收回了手,仔细端详着,像在欣赏天造的杰作,道:“好了,比原来更好看了。” 李香君轻声道:“谢谢你。” 燕离把手负在背后,半开玩笑道:“用说的,是不是太没诚意了?我可是挽救了你的脸,它肯定要比你的性命更宝贵对不对?要不然你以身相许怎样?” 李香君神色如常,道:“勾栏在下九流里也算最低一品,娶我,你敢吗?” 燕离嘴角扬起,道:“有人要白送我一头白白净净的猪,拿到手就能吃的,换成你要不要?反正我是不会拒绝。” 李香君终是败下阵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待燕离走后,她才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身上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虽然不知道晕过去后发生什么事,但总算是没被柴刚得逞。 坐起来,窗外阳光正浓,已经是第二天了。 重新换上一身翠兰色的襦裙,出了薄幕,四周不见燕离,再一转眼,只见他站在书房里,正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 “你该不会连丹青之术也有涉猎吧?”她有些惊讶道。 “真当我无所不能啊。”燕离摊了摊手。 李香君走进书房,美眸闪过丝丝异彩,道:“修行,音律,医道,无论哪一门都需要刻苦钻研才能有所成就,寻常人能精通一样,就足以受用终身,而你……” 燕离笑了笑,道:“当你的价值只剩下‘活着’的时候,你什么都会愿意去做,去尝试。” 他虽然在笑,可话里语间不经意透出来的沧桑,却让李香君不由自主的心酸:“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离淡淡道:“过路的人。” 李香君眉头微蹙,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她俏脸微白,道:“莫不是柴刚又来了?” “柴刚昨晚就死了。”燕离看也不看外头,“外面那些人啊,都是听说青藤院被一个恶人霸占,所以想进来救你来着。不过,大部分都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占你便宜的禽兽,所以我让朝阳守着,敢进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李香君忍俊不禁,道:“你这个恶人可不比那些禽兽好多少。” 笑脸忽然僵住:“你,你说柴刚死了?” 燕离东看看西摸摸,一面应道:“死了。” 李香君神情恍惚,心底蓦地空空的没有着落。 过了会儿,她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交易么?” “为什么?” “柴刚还有一个儿子,师从宫延亭,整个临安郡最强的武夫……”李香君脸色苍白,“得罪了宫家,根本逃不出临安郡的……” 她抿着唇,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拿了名额,赶快走吧。” 燕离意味莫名地说:“那你呢?我若是逃了,柴二公子会放过你么?” 李香君内心惨淡,面上却不显露:“人又不是我杀的,他们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的。” 她虽是弱女子,却有着很多男人都没有的爽快利落,半个时辰后,便已带着燕离来到了县衙。 方县令身材发福,笑眯眯的大饼脸,像一尊弥勒佛。 “没想到李大家亲自登门,本县不胜惶恐啊。”他说完看了看燕离和站在他身后的魁梧男子,道:“这二位是?” 李香君轻声道:“我表弟燕离和他的朋友。此次登门有件事要麻烦方大人。” 方县令笑呵呵道:“好说好说,李大家开口,本官当无不应。” 李香君道:“我表弟想要书院的举荐名额。” 方县令的笑容一僵,咳了一声,道:“这个,李大家,别的本官可以答应你,举荐名额事关重大,历来需要考核,最优秀的那个人才能拿到名额。恕本官冒昧,燕小兄弟户籍所在何处?若是不在本县,只怕连考核资格……” “方大人!”李香君冷淡打断,“若不是情非得已,香君不会上门烦扰,大人若是应下此事,香君绝不再提‘往事’,另外还有重酬!” 方县令听见“往事”二字,脸色有些难看,思虑良久,他艰难点头:“既然李大家开了口,本官就冒一次险,还望……” “且慢!” 就在这时,从外堂走进来数人,为首是个黑衣黑帽的捕役,像个领路人,脸有为难,朝着方县令频使眼色。 开口的是走在第二位的华服少年,看着十八九岁的年纪,头束玉冠,眉目隐隐透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傲慢。 他走进来便冷冷喝道:“举荐名额何等珍贵,说给人就给人,你这官当得比太守还要大?” 方县令本来心中恼火,但见捕役的眼色,心知来人惹不起,便赔笑道:“未知这位公子是?” “宫家宫彦君。”少年又指着身后的青年,“他是我师兄柴荣,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吧?” 少年说完,眼睛在堂内扫视一眼,然后发现李香君,不由眼睛放光,竟是再也挪不开了。 “宫,宫家……”方县令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只是他,李香君的小脸也开始变化,她没想到柴二公子那么快就回来了,心里十分惶恐不安。 少年身后的青年正是柴二公子柴荣,他淡淡开口:“方大人,我柴家命案有头绪了吗?” “还,还没……”方县令擦了把汗。 “没有头绪,”柴荣的眼睛突然射出厉芒,“你不去查案,还在这里招待客人?招待的还是此案的嫌犯,你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这话应该方大人问吧?” 燕离安坐不动,悠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极富磁性,所以他一开口,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从容自若地说:“大夏皇朝律令,诬陷上官,重打七十,若是刁民,还要罪加一等,剥除户籍,刺配元州。这位柴二公子当堂诬陷方大人,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那些捕役捕快被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就要上去抓人。 宫彦君厉声叫道:“我看谁敢?” 方县令虽惧怕宫家,但受到燕离提醒,想起自己可是朝廷封的官,这时稍微镇定。 他朝着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道:“柴二公子,说话要讲证据,本官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 柴荣神色平淡,道:“大人海量。不过,大人用举荐名额谋取好处的事,恐怕无可抵赖吧?” “这……”方县令脸色又是一变。 “非也非也!”燕离站了起来,“表姐跟大人谈的是转移户籍的事,大人答应,让我成为青雅集的一份子,这样就拥有参与考核的资格了,大人你说是不是?” 方县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燕离笑了笑,道:“想来你们还有要事要谈,我跟表姐就先告辞了。” 方县令松了口气:“二位慢走,记得明日上午辰时考核。” 李香君不动声色,跟着起身。 “慢着!”那宫彦君横移几步,拦住了她,嘿嘿冷笑,“我怀疑你的身份,让我看看你的脸是不是刺客易容的。” 他伸出了手,轻佻地朝李香君嫩脸摸去。 啪! 燕离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拍开宫彦君的手,并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闪电般踹出一脚。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宫彦君突然被往侧面推开,一只干枯的手挡住了燕离这一脚。 手的主人露出形容来,却是个黑袍老头,眼神阴鸷,声音苍老:“小娃娃,一言不合就动手,倒是很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鬼,鬼,鬼先生……”方县令看到他,脸色变得无比的惨白,哆嗦着唇,“怎么,怎么是您……” 这老头一身枯瘦,只剩皮包骨,看起来确实像鬼一样。 鬼先生叫鬼手,临安郡唯一一个二品武夫,据说他最喜欢的就是把人的心脏掏出来,然后在他面前一口一口吃掉。 他不理会方县令,微微眯眼,阴测测地笑着:“不过,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敢用脚踢我的人,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堂内忽然响起一个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虽然平淡,可听在耳内却非常难受。 开口的是燕离身后的魁梧男子。 鬼手阴笑不停,循声看过去,突然脸色巨变,竟是连退数步,如临大敌一样,颤声道:“原,原来是二先生,您什么时候来临安的?” ps:前两章不算,照例跟大家唠嗑一下,千万别嫌我啰嗦呀。之所以选在第三章,是不想破坏大家的阅读感,然后这是今天最后一章。 首先,我依然要感谢责编“听风小楼”,就这前三章,我前前后后写了近二十万的废稿,在她不厌其烦的指点下,设定了十多种开头(有些写出来自己先pass了),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不敢说这个开局很好,限于笔力,已经是我目前所能呈现给大家,最好的了。《倾国》倾注了我很多心血,也承载了我很大的期望,这个书名,也不是心血来潮,应该把他分割成两个部分,就像封面上面标注的那样“一剑是他,倾国是她”。就像《玄衍》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一样,我会尽我所能把它完整表达出来,因为它就是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同样也是本书的思想和灵魂。 说到封面,要感谢平面大师小馒头sama,这是大师为本书倾情打造的封面,感谢大师(啪啪啪)。不要想歪,这是鼓掌。 还要感谢玄衍书友群里,给我提供许多宝贵意见的书友,感谢你们。 最后,由于我又开始工作了,没办法全职码字,所以暂时只能一天一更,偶尔两更,等我稳定下来后,调整好状态,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那么各位,重新扬帆,跟我一起启程吧。 4、谁说的婊子无情? 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在脑海里搜寻“二先生”的记忆,可是记忆当中并没有哪个能让鬼手忌惮的“二先生”,倒是西凉军机院有个“秦二爷”,那可是修罗榜上成名多年的高手,绝不可能那么年轻。 正不解间,鬼手又开口了,这次还有些恭敬的意味:“二先生来临安,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在下也好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看着七老八十的鬼手对着一个绝不会超过三十的年轻人用敬语,众人别提有多震惊了。 李香君更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燕离,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可是对燕离言听计从的。 鬼手说完又看向燕离,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试探道:“这位小兄弟莫非是那位大人的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啊。” 魁梧男子正要开口,却被燕离打断:“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拉着李香君的小手施施然去了。 魁梧男子一语不发,紧随而去。 一直到县衙外,李香君才终于放下心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燕离牵着,不由又羞又恼道:“你想牵到什么时候?” 燕离不舍地捏了一把,唉声叹气道:“真想牵到天涯海角,把你藏起来,不然总是能招来苍蝇。”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放开了手。 李香君俏脸微红,低着头走下台阶,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几步,她突然叫停,掀开窗帘,朝步行的燕离道:“你,你还是上来吧……” 燕离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上了车,车厢不小,他倒也规矩,坐在李香君的对面,只是看着她笑。 “刚才,谢谢你。”李香君垂着螓说。 燕离笑着说:“谢我什么?” 李香君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大可以不管我。” 燕离摊了摊手,道:“你不是也邀请我坐你的香车么?香车和美人,可是人生两大目标,你一下子就帮我实现了,算起来,我还要倒欠你呢。” 李香君忍不住“噗嗤”一笑,美人一笑,横生万千媚态。 过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来是过路的人,现在嘛……”燕离顿了顿,促狭一笑,“当然是坐车的人。” 李香君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说便罢了,反正我只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不要跟我扯上太大关系比较好。” “你没发现么?”燕离道。 “发现什么?”李香君道。 燕离用手指指了指她,道:“你,身上有种普通人没有的特质。” “特质?” “就是真名。”燕离朝天指了指,“依我推测,应该是法相一类,与你品性有关。” 修行者的真名有三个类别,法相是最为普遍的存在。真名愈是接近于顶级,在修行的过程中,给修行者带来的好处愈是难以想象。 这在神州大地是常识,《武策》开篇就写得清清楚楚。 李香君自然读过,她淡淡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离笑道:“我的眼睛比较特殊,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李香君别过脸去,她笃定燕离是为了转移话题,敷衍自己,便不想与他说话。 沉默一直持续到青藤院,好多人看着燕离跟她进了院子,纷纷暗感诧异,因为从没有一个恩客能在青藤院待两天。 直到进了香阁,李香君才反应过来,但这时燕离已经径自去了书房。 她跟着进去,道:“你虽是我恩人,可你也不能随便进我房间吧?我会让下面的人准备两间空房,你一直在这里,妈妈会不高兴的。” 燕离却看着那幅画,低声念道:“但见鬼神蔽日,天无晴光,民心晦暗,故此而乱,遂陷恶魔之瓮,冷落清秋,日复日,半寸春霜,尺许白发……” 念完之后,微微惊讶道:“这幅《鬼神》是蒲大师的真迹吧?” “你竟能看出真假?”李香君倒比他更为惊讶。 这画名叫《鬼神》,作画的人叫蒲昌,百年前灵帝时期声名卓著的丹青圣手,画上那灰蒙蒙犹如蝗虫般的背景,实际上是人们互相伤害,互相倾轧所诞生出来的“恶魔”,那隐隐纤弱的背影,便是灵帝本人了。 当灵帝见到画时,竟潸然泪下,立时将蒲大师引为知己,并提了简词在上面。 燕离道:“蒲大师的作品,看的是意境。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想起一句话:‘人啊,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往往都需要数倍于此的伤害别人,心里才能得到平衡。’所以我断定它是真迹。” 李香君的美眸闪烁着异彩,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这句话出自灵帝的《女人经》。” 燕离点了点头,道:“不错,鬼神盛宴时期,灵帝被困在清秋宫,京都永陵的人心日渐腐坏,最后竟当街械斗,残杀,弄刑……灵帝著作《女人经》时有感而发,于是题在了开篇。” 见李香君盈盈浅笑,他摊了摊手:“你别多想,小时候我娘亲经常在我耳边念叨,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那你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或许我们还能交流一二呢。”李香君掩唇而笑。 燕离怔了怔,然后一笑,转身道:“她早已经不在了。” 他走到玉案前坐下,倒了一杯水。 李香君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这幅图,忙转移了话题,道:“只有永陵人才会深刻怀念灵帝,你莫非是永陵人?” 燕离道:“我离开永陵已有十二年。” 背井离乡,又早早就失去了最爱的人,几乎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李香君看燕离的眼神愈发柔和,道:“相信你娘亲此刻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燕离没有说话。 李香君只当他陷入回忆之中,正打算去让人准备两间空房,却见燕离握着茶盏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茶水四溅。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茶盏已被“砰”的捏碎。 “你怎么了?” 她突然有些慌,因为燕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死灰死灰,透出泼天的怨气,似乎还有无数死灵的哀嚎惨叫,所有惨叫汇集起来,似乎化为了“还我命来”这四个字。 那些哀嚎不仅仅是哀嚎,还有着极其狂暴的威压,李香君被迫连退数步,脸色已是惨白。 死灰怨气似乎急欲从燕离的眼睛里冲出来,燕离无声仰首,牙根紧咬,怨气冲不出来,便向上移,移到了额,额上就凸起一条条死灰色的纹路,细看约莫有六条,像抬头纹似的咒印,而第七条不甚完整,但也在继续勾勒。 这时守在门口的魁梧男子大步走进来,二话不说,就将燕离移到了床榻上。 “热水。”他嘶哑着说。 李香君已无暇计较,立时去叫下面送来热水。 魁梧男子解开燕离的上衣,李香君想捂眼已来不及,这才发现看起来偏瘦的燕离,上身实际上非常精壮,每块肌肉都似乎经过了千锤百炼,岩石一样的质感,完美分布。 可是,让李香君挪不开眼的不是他的肌肉,而是上面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最狰狞的一条,从右肩斜下,直到左腹,单看裂口的程度,若是劈砍之人再加把力,恐怕已将他开膛破肚。 “你来。”魁梧男子将毛巾递给她。 她的心神受到剧烈冲击,下意识接过。一时又不懂怎么做,只能怔在原地。 “擦汗。”魁梧男子说完,便将手虚按在燕离的上身,纯白色的元气从手掌透出,渗入燕离的体内。 燕离的全身因为某种痛苦而绷得笔直,在魁梧男子的元气注入后,才稍微好一些。 李香君立时认出来,这不就是燕离替自己治脸的法子么? 她强忍着羞意,贝齿轻咬,开始替燕离擦汗。 在这过程中,她从燕离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点端倪,在死灰色调当中,偶尔会出现锋锐逼人的紫色剑影,每当剑影出现,燕离痛苦就会大大减轻。 半个时辰后,第七道诡异的咒印完整生就,而剑影也正好全面占领了燕离的眼睛,死灰立时如潮褪去。 最后剑影一闪无踪,燕离的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你好些了吗?”李香君将毛巾放回脸盆,第一回伺候人,把她累得香汗淋漓。 魁梧男子看着燕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端着脸盆出去了。 燕离有些虚弱,朝她一笑,道:“没事,老毛病,一般也不会复发,今天心神有些不宁。” 李香君立时想起来:“那幅画?” 燕离点了点头。 李香君拥有女人的敏感和纤细,所以知道燕离为什么心神不宁。但她不是修行者,所以她不知道燕离心神不宁时,为什么会“发病”。 她问道:“你的眼睛里,是不是藏了怨魂……” 燕离的嘴角微微扬起:“怕了?” 李香君坦然道:“是很可怕,如果你不是我的恩人,我早就让护院扔你出去了。” “好个恩怨分明的李香君,我就喜欢你的坦白。” 燕离的眼睛带着笑意,忽然拿起被子深深嗅了一口,陶醉道:“真香,不愧是香君。” “你……”李香君蹙了蹙眉,本想赶他下来,可看他那苍白的脸,又有些不忍。 燕离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深又亮,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直视如烟道:“我来青雅集,并不全为举荐名额,其实我更想要的是你。” 咚! 李香君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你,你在说什么……” 燕离已穿衣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去,道:“明天拿到名额以后,我们再详谈。” 李香君神思紊乱,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她挂牌已有三年,听过的甜言蜜语都能堆成山,早就听出了茧子,却唯独燕离的一句话,搅得她的心潮翻涌不休。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依然如此的鲜明,燕离的笑脸,也愈发清晰,像早已刻在心底。 她的俏脸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升起两朵红云。可等她回过神来时,燕离已经不见踪影。 谁说的婊子无情? ps:今天受邀去朋友家里玩,如果晚上有回来,加更一章。 5、黑暗降临 夜晚,柴府。 柴荣的晚饭吃得没滋没味。 短短几个月不见,父亲和大哥就死于非命,而且到现在都还必须忍着不能发作。 惟一庆幸的是,母亲回了娘家,逃过一劫。问过府中下人,基本可以肯定,跟李香君勾结的就是那个燕离。 白天他尝试用了各种方法试探,都没能从鬼手的口中问出那位“二先生”的一点点情报,只被警告了一句,千万别招惹他。 晚饭后,他瞅准鬼手离开的空当,向宫彦君道:“师弟,我有些话对你说,跟我来。” 宫彦君便跟过去,来到一个僻静处,只听柴荣道:“你这回来青雅集,除了帮我查凶手,还有一个目的吧?” 宫彦君道:“还是师兄了解我。” 柴荣淡淡一笑,道:“李香君。” 宫彦君嘿嘿笑道:“李香君不愧是并州第一美人,那模样那身段,真不知道压在身下会有多么快活。” 他咬了咬牙,又道:“可是你也看到了,鬼手不让我招惹那个人,等你明天拿到了名额,我们就得回临安了。他娘的,能看不能吃,难受死老子了。哎,不行,晚上咱们偷偷去一趟翠烟楼吧?” 柴荣目光闪烁,道:“晚上就别去了,但我有一计,只要你听我的,就可以让你永远拥有她,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宫彦君联想到那个场景,小腹火热,心痒难耐,连忙拉着他催问:“快说快说!” “附耳过来。”柴荣道。 宫彦君连忙附耳过去。 柴荣在他耳边如此如此一番说道。 宫彦君的眼神先是发亮,然后皱眉道:“可是,鬼手绝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柴荣淡淡道:“明天我考核时,你借口要在城内游玩,把他打发到我身边。” “这……”宫彦君还有些犹豫。 柴荣双目森寒,道:“你要是担心那个燕离找宫家麻烦,大可不必,明天他走不出考场!” “你有把握?”宫彦君睁大眼睛。 柴荣阴冷笑道:“考核第二轮是‘存思观想’,他的修为最高不会超过五品,而我很早以前就买通了那几个实力不差的考生,你说若是我们联手,他的下场会怎样?” 宫彦君大喜道:“师兄果然算无遗策,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 第二天,燕离如常早起,洗漱完毕,就有婢女前来,说是青藤院的主人有请。 燕离慢悠悠地走过去,一面叹道:“你说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还有花魁接待,这样算不算神仙过的日子?” 魁梧男子认真想了想,道:“不算。” 那婢女偷偷白了二人一眼,心里已把燕离当成个琴技比较好的小白脸,浑然忘了前天晚上听燕离的琴声哭得稀里哗啦。 燕离斜睨一眼魁梧男子,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开个酒肆,咱们今天拿了名额就出发,到永陵你就去开吧。” “真的?”魁梧男子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居然有些激动。 燕离淡淡道:“你太显眼,我不好办事。不过,你可别指望我出钱,我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婢女听罢,眼神已带了鄙视。 魁梧男子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有。” 来到青藤院,就见到李香君笑语盈盈地迎上来,道:“我给你们准备了早点,吃了再去吧。” 燕离眼睛一亮,只见她今天穿了件青白相间的褙子,雪白的裙裾刚好曳地,若隐若现的小巧金莲,裹在一双淡紫的圆头绣花鞋上。薄施淡妆,愈发清丽照人,一双眼眉弯弯,像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别了一朵珠花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泄而下,又分出两绺,披于双肩,柔柔地贴在峰峦两侧,更添几分柔情似水。 “打扮得那么漂亮,莫不是去会情郎?”燕离调笑着坐了下来。 早点是热腾腾的稀粥配几个精致的小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他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就吃了起来。 李香君招呼魁梧男子坐下,白了他一眼:“堵不住你的嘴。” 燕离朝她一笑,然后转头看了眼,忽然一怔,书房里,昨儿挂着《鬼神》的地方空空如也,想是被她收起来了。 是怕自己再发病么? 仔细看她眼睛,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燕离弯了弯嘴角,道:“好奇怪啊,昨天还在呢,怎么今天就不见了?” 李香君淡淡道:“如果你说的是那幅画,我送人了。你吃完没有,吃完就赶快去县衙,过了时限,考场不让你进,你可别再来找我。” 燕离站了起来,道:“你不陪我去么?” 李香君蹙了蹙眉,道:“妈妈说今天有贵客到访,我不能离开。再者说,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拿不拿得到名额,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燕离的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道:“那可不行,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了?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谁要等你!”李香君俏脸微红。 婢女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也没看过李香君在谁的面前露出这般小女儿神态,实在美得扣人心弦,连同为女人的她都看得脸红耳赤。 燕离走出翠烟楼大门时,李香君的专用车夫已经在等候了。 他倒一点也没有“面首”的自觉,在车夫赤裸裸的鄙视目光下上了车,到县衙时,刚好辰时。 名额只有一个,竞争的却有三四十个。 考核最基本的资格就是觉醒真名,一旦过了二十岁还没觉醒真名的话,基本可以判定,资质为下下等,根本不值得花费精力培养。 考核分为两场,第一场为文试。文试非常简单,就是默写《论策》。 神州大地有三本脍炙人口的著作,对皇朝乃至周边异族的影响极其深远,《论策》便是其一,乃史上最为睿智博学的灵帝所著,涉猎极广,最为人所称道的是考、官、治、平、谋。 考便是考试;官便是为官;治便是治理;平便是平衡;谋便是权谋。 读不懂没关系,只要记住每个字,不要出错就好了。 燕离虽不算饱学之士,默写还是难不倒他的。 一个多时辰默写,半个时辰批阅,两个时辰后,第一场便结束了。 可是能进入下一场的却只有六个人。 燕离知道,大部分人不是默写不出来,而是写错了字,说明不够专注,这可是修行者的大忌。 午膳在县衙简单用了,约莫午时,方县令终于现身,对着被淘汰的考生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便带着燕离等过关的考生来到校场。 燕离发现其余五人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自己,其中一个正是柴二公子,可是他们都很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眼神。 鬼手也进了校场,他也在观察燕离。 方县令登上轩辕台,大饼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肃穆,“众所周知,距今二百多年前,皇朝面临异族之祸,岌岌可危,陈平三年,武帝大刀阔斧废除两教与科考,创立书院,修行者重新出现在神州大地。这是一个机缘,属于你们的机缘,作为大夏皇朝的子民,不论最终优胜者是谁,本官都希望你们记住武帝的精神。闲话休提,考核第二场,开始准备!” 六人鱼贯上台,已有六个蒲团摆放,恰好形成一个圆,各自围坐。 坐在蒲团上,燕离发现五个人的眼神不再躲躲藏藏,都是满满的恶意,起先还道竞争难免如此,原来早有预谋。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冷然的弧度。 第二场验证的是考生“存思观想”的能力。存思是修行者最基本的能力,真名觉醒以后,就会自然而然沉入这个状态,并设法攫取天地元气,或是锻炼体魄,或是存蓄在体内,以便对敌所用。 不过,若是两个存思中的修行者离得太近,小范围内的天地元气数量有限,就会导致双方的真名显露于现世,当场进行较量,失败的一方,轻则真名破碎,重则命丧黄泉。 所以这场考验非常凶险,考生事前也都签下了生死状,表明生死自愿。 柴荣坐在燕离对面,淡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修为最多不会超过五品,你杀了我父亲和大哥,让你多活了一天,也算是仁慈。” 燕离挑眉,倒是被对方说对了,他的修为是武者六品,比柴荣还低一品。 “你的仁慈真让我感动,”他懒洋洋道,“为了答谢你,我就免费送你去见他们吧。” 柴荣脸上闪过一丝青气,然后阴冷笑道:“忘了告诉你,李香君被赎身了,现在恐怕已经到临安了。” 燕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方县令见考生都准备妥当,当即道:“我宣布,观想开始!” 话音方落,那柴荣身上便腾起一道火鸦的虚影。 当然,只是幻象而已,饶是如此,方县令等官兵还是瞪大了眼睛。 “气机交织,真名初显,原来是五等小天众,”鬼手目光闪烁,“难怪会被主人收做弟子。” 真名愈是顶级,所能达到的高度就愈是难以想象。在真名的三大类当中,法相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分为七个品级,别小看五等小天众,一万个修行者里面才会出一个,青雅集能出一个五等,已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所以众人全都看呆了,方县令更是大喜过望,本县出一个五等真名,可说在考绩上重重添了一笔,到时只要书院验证属实,自己升迁有望啊! 这时其余几人也都放出了真名,都是法相类,但连微薄气机都没有,甚至排不上第七等或人,只是最为常见的星象。 除柴荣外,这些人已经是青雅集最为优秀的修行者了,却连一个七等真名都没有,五等的稀有,就此可见一斑。 像是串通好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攫取燕离周边的元气,这是要让他连真名都无法显现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燕离身上。可他依然闭目不动,好似正在努力观想。 “虽说是那位大人的公子,可这资质真是不行。” 鬼手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真名虽是虚幻的,可它本身极为骄傲,愈是顶级的真名,愈是受不得挑衅,如果燕离身上有顶级真名,早就自己跳出来了。 方县令遗憾地摇了摇头,显然也认为燕离输定了。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敬畏,柴荣这两天的郁气一扫而空。他冷笑着观察依然在努力观想的燕离,油然生出一种洞悉全局,尽在掌握的快感。 就在这时,燕离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极为浓烈的死灰。 然后,黑暗降临。 ps:求收藏,求推荐~~~~~~ 6、小姐从良了 晴天白日突然一片漆黑。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突。 火鸦发出一声极尖锐的惨叫。 所有真名异象瞬间灰飞烟灭。 几乎又是瞬间,黑暗就消退得干干净净,晴阳再次照在脸上,让人恍然如梦。 过程实在太快了,根本没人看清楚那黑暗的实体,但毫无疑问的是,与燕离有关。 因为此刻,除了燕离还安坐不动以外,其余考生包括柴荣在内,都倒在地上翻白眼、抽搐、口吐白沫。 柴荣颤巍巍着手,朝着鬼手发出无声的求救。 鬼手却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他根本就没看清楚燕离的真名是什么,只是他身为二品武夫,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在那个瞬间,他的心里竟然升起了无尽的恐惧。 他的神色变幻难定,想了想,径自走了。 而没多久,柴荣身体剧烈颤动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几个捕快上去确认,其中一个脸色苍白,道:“大人,全死了。” 方县令下意识道:“胜者,燕离……” 燕离站起身来,朝走过来的魁梧男子低声道:“把鬼手抓回来。” 魁梧男子立刻追了出去。 燕离随同方县令去县衙,注明了户籍明细,由方县令亲手书写举荐信,加盖官印,跟户籍证明一起,合成一份官方文书。 方县令犹豫再三,文书上真名一项,填了个未知,因为他根本也不懂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考核才一盏茶的功夫,这一番杂七杂八的忙活,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燕离带着文书离开县衙,径自回到翠烟楼,可刚到门口,就被龟公拦下,“是燕公子回来了,看起来是凯旋而归啊,给您安排几个姑娘放松放松?” “让开。”燕离神情还算平静。 “燕公子,您这是要找哪个院子的姑娘,小人先帮您看看她起了没啊。”龟公苦着脸,却还是拦着燕离。 燕离抬手,“啪”的一声响,龟公就被抽飞出去。 这一掌不算很重,龟公痛叫着,却又爬回来抱着燕离的腿,“我的燕公子啊,我知道你要去找李大家,可她今天不在啊,她出门去了,您改天再来行吗?” 燕离面无表情,一截剑刃从袖子里滑了出来,寒光一闪,就见一柄长剑被他握住,架在龟公的脖子上,“我这人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明白!”龟公立即松手,媚笑着目送燕离,然后苦着脸,赶忙去找老鸨。 燕离大步走向青藤院,却见满院子忙碌的身影,都在搬东西。 皱了皱眉,直接进入香阁,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早上出门时,一切都还好好的,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已经人去楼空,这简直就像一场梦。 这时一个婢女端着盆水进来,她看见燕离,下意识就想逃,可她的腿却没燕离的剑快,脖子上架着一把剑,杀人的剑,她腿都软了,还能怎么逃。 “别,别杀我……” 燕离道:“我不杀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家小姐去哪里了?” 婢女道:“小姐从良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有个很有钱的公子,替小姐赎身了,那人长得也好看,小姐有这么好的归宿,你也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你确实应该替她高兴。”就在这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就见翠烟楼的老鸨领着几个护院进来,她忽然停住脚步,挥了挥手,让那些护院退了出去,然后才继续走进来,道:“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吧。” 婢女如蒙大赦,慌忙跑出去。 老鸨便是翠烟楼的老板娘,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体态丰腴,美艳动人。不过,能经营那么大的青楼,单是长得好看,那是万万不够的。 “做我们这行的,肯定都希望找个好归宿。”老鸨淡淡笑着道,“香君是我一手带大的,说是我的亲女儿也不为过,我是为她好的,这你应该明白,就算她真的跟了你,你能给她幸福么?” 燕离笑道:“正主出现,那就好办了,我这人听不来九假一真,九真一假之类的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否则……” “否则怎样?”老鸨冷笑,“你还敢杀我不成?” 燕离朝她一笑,猛地探出手去,捏住她细嫩的颈脖,重重地按在柱子上。 五指缓慢收紧,老鸨眼白上翻,双腿悬空,拼了命地蹬着,双手不停地抠|挖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就算再美艳的女人,在这个时候都不免变得丑陋。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老鸨恐怕会被自己吓晕过去。 燕离放松了一些力道,道:“你现在还觉得我不敢杀你?” “放,放开我……我说,我都说……”老鸨勉强开口。 燕离放开了她,也不怕她逃。 老鸨喘了几口大气,然后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自己被人掐住脖子,那些护院居然没有一个进来,她暗暗发誓要把他们全部解雇。 她恨恨地瞪着燕离:“你这天杀的……便是告诉你真相又怎样?你以为凭你那点修为能抢回香君?” 燕离拉了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坐下,道:“再有一句废话,我马上送你回归星海。” 老鸨被逼无奈,只好道:“昨天晚上,临安宫家那边来递帖,说有贵人要来见香君。今早你去考核没多久,宫家的少主就来了,出天价要为香君赎身。” “你就答应了?”燕离的双目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老鸨实在也怕了他,忙道:“怎么可能!我说了,香君是我女儿,我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她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是她还年轻,能再替你赚几年的钱吧!”燕离冷笑。 老鸨假装听不见,道:“我拒绝了,于是他提出要见香君,见面之后,他当着我的面威胁香君,如果她不跟他走,就把我和楼里那些姑娘全部杀掉。香君是那么的善良,她怎么会忍心看着我们惨死。她能怎么办?为了我们,她只好答应了,可怜的香君……” 她抹了几把泪,见燕离无动于衷,又恨恨道:“知道香君的去处,你也该死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宫家少主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有宫家的客卿鬼手,全临安唯一一个二品武夫,两根手指就能轻松捏死你。” 就在这时,魁梧男子拎着个人走了进来,他在老鸨诧异的目光中,将那人扔在燕离面前。老鸨定睛一看,差点连魂儿都丢掉,“鬼,鬼手大人!” 鬼手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咬着牙道:“燕公子,这件事我绝不知情,是柴荣那个小畜生背着我谋划的,请饶我一条性命。” 老鸨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以为已经很厉害的鬼手,此刻却趴在地上向燕离求饶, 她简直怀疑自己疯了。 燕离站了起来,道:“去临安。” 魁梧男子二话不说,又拎起鬼手,紧跟着燕离。 “等,等等……”老鸨突然叫住燕离,犹豫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我刚才说的全是真的,一开始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不自量力去救她,反而连累了她。这封信,是她托我交给你的……” 燕离接了过来,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燕离,他说你走不出校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是,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请你一定要来救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你没来,我就当你死了,然后替你报仇,就像你为我做过的那样。 信的内容非常短,可是李香君的无助、惶恐与决心却已跃然纸上。 …… 却说宫彦君抱得美人归,火急火燎地带着李香君回了临安城。 但马车终究慢一些,入城已是酉时。眼看城门封闭,宫彦君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回府。 宫府的规模绝不下于翠烟楼,他带着李香君从后门进入自己的宅院,急不可耐地将李香君押入房中,喘着粗气道:“香君美人,我实在忍不了了……” 他将李香君推倒在榻上,兴奋地脱去身上的衣服。 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李香君终于清醒过来,她咬着牙道:“等等!” “怎么?到了我的地盘,你还想反抗?”宫彦君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在我这里,没人救得了你,你乖乖从了我便罢,要是不听话,有你苦头吃!” 李香君忽然露出一个稍显妩媚的笑容,眼波流转,道:“公子,人家一路奔波,不知吃了多少尘土,难道想先洗个澡也不成么?” “成,怎么不成。” 李香君微喜,道:“那你先出去嘛,我洗好了你再进来。” 她的每个表情,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莫大的诱惑。 宫彦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哪还愿再等,他嘿嘿淫笑:“办完了事,咱们一起洗,不是更美妙么?” 说完便是一个虎扑。 李香君花容失色,朝旁一滚,使宫彦君扑了个空。 宫彦君大感恼怒:“臭婊子,你信不信我马上派人血洗翠烟楼?” 李香君娇躯一颤,怔怔无言,最终无力地躺倒下来。 “这才乖!” 宫彦君大喜,爬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人血脉偾张的玲珑玉体,他的手虚抚,沿着恰到好处的曲线一路往上,然后握住了褙子的胸带,呼吸愈发粗重:“真是上天的杰作!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 胸带一寸一寸被拉开,愈是这个时候,宫彦君的动作反而愈发慢了,就像打开一个藏宝箱,心情十分激动。 ps:求收藏、求推荐~~~~~~~~~~~~~~~~~~~~~~~ 7、参见龙首 李香君的内心凄苦无助,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她闭上眼睛,只觉万念俱灰,若是失了清白,纵是最终被燕离所救,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道灵光,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试图抓住那道灵光。 可是突然,门被急促地敲响。 “谁!”宫彦君瞪着通红的眼睛。 “少爷,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古板的声音。 “胡管家?”宫彦君缓缓吐了口气,不甘地看了一眼李香君,无奈起身去开门,不耐烦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胡管家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着装一丝不苟。整个宫府的人都知道,胡管家早年跟家主出生入死,被宫老爷当成兄弟看待,所以宫彦君也不敢随意轻慢此人。 “老爷听说您回府,想见您。”胡管家看也不看床榻上的李香君,淡淡传了话,调头就走。 宫彦君无奈,只好重新穿上衣服,本打算叫人来看着李香君,但怕下人忍不住诱惑,对她动手动脚,便去找了根绳子,绑住李香君的双手,牵着往宫府大厅去。 宫老爷也在五十上下,作为临安郡独一无二的一品武夫,他有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微微斑白的两鬓,坐姿笔直,看起来整个人都稳如磐石。 看到宫彦君牵了个女子过来,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道:“女色是修行大忌,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宫彦君一听,心道果然如此,定是有人看到自己带着女人回府,偷偷传报了。他恨得牙痒痒,暗暗决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父亲,孩儿就这个嗜好了。”他面上带着微笑说。他聪明的地方在于,不会在宫老爷面前遮遮掩掩,要知道宫老爷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 宫老爷素来知他品性,只是皱了皱眉,便放过了,道:“你师兄考核怎样?” 宫彦君讪笑道:“孩儿不知,但师兄可是五等真名,青雅集哪有人是他对手,您就放心好了。” 宫老爷的脸一板:“就知道寻欢作乐,刀法可曾练了?” “从不敢一刻懈怠。”宫彦君立刻说。 宫老爷脸色稍缓,点头道:“你是我孩子,终将继承我的一切,但你要是不能突破一品,我也不能放心交给你。所以书院要去,我再帮你找一个刀道大师做师傅。” “大师?”宫彦君心里一动。 “燕十一。”宫老爷淡淡道。 宫彦君惊呼道:“紫发黑刀燕十一?燕山盗野狐营大统领?可是他神出鬼没,父亲要怎么找他?” 宫老爷道:“已有一些线索传回来,为父正在准备拜师的礼单,你也要给我争气一点,要是人家答应,你就给我好好修行,别给我丢脸。” “孩儿遵命!”宫彦君大喜道。 紫发黑刀燕十一,燕山盗大统领之一,传闻他杀人从不超过十一招,刀法更是已经晋入化境,修罗榜排名十一位,虽是最末一位,但修罗榜原本可只有十个位置。 “好了,回去吧。”宫老爷说着起身,正要回房,谁知宫府外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燕山盗办事,闲杂人统统滚开!” …… 阿正当城守已有两个月,一开始他还兴奋地以为会有强盗来犯,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每当入夜,大门一闭,别说强盗,赶路的人也不敢前来自讨没趣,这让阿正想威风一把的热情逐渐减退。 约莫一更天(晚十九点至二十一点),阿正靠在城楼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正想睡一觉,突听远处有“轰轰”的铁蹄声传来,他心里打了个激灵,一蹦老高。 急不可耐地往远处眺望,在稀薄的月光下,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数百骑,他正寻思会不会是紧急战事呢,那数百骑已到近前,为首一个异常强壮魁梧的巨汉暴喝一声:“开门!” “来者何人!”阿正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的脸上都戴着白色狐面,看不清真容。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时候,群中响起了一道轻笑声,数百骑分开两列,从中便打马走出来一骑,此人却没戴面具,借着月光,阿正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心脏不争气地一跳,因为他实在太美了。 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头发,甚至他手中的黑刀,无一不在散发着极致的美,那是张扬到狂妄的完美无瑕,那是夺人心魄的瑰丽景致,像肆意绽放、永不消逝的烟火。 可他是一个男的。 “我叫燕十一。”他说。 “不开门,便屠城。”他轻笑着拨了一下紫发,月光下,紫发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有无数晶亮的紫色粉末纷纷扬扬。 “屠,屠城?”阿正睁大眼睛,“这里可是临安城,你……” 他话未说完,就有个将官冲上来一脚踹飞了他,并满脸赔笑:“原,原来是野狐营大统领。还不快快开门!” 阿正惊呆了,不解道:“大人,为什么要开门,这违反了规定!” “你傻啊,他们是强盗!”将官一面赔笑,一面低声骂道。 阿正更无法理解了,道:“那不是更不应该开门吗?” 将官气得半死,低声道:“他们是燕山盗,燕山盗知道吗?” 阿正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对方说的屠城,不是开玩笑的。 门开了。 紫发男子又是一声轻笑:“记住,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是是是……”将官忙不迭地点头。 数百骑轰然入城,无人敢阻。 宫府附近有个夜市,见有数百骑直奔宫府,纷纷跑去围观。 那巨汉从马上跃落,狞笑一声,喝道:“燕山盗办事,闲杂人统统滚开!” 他的身高有九尺,背后扛着根比他人还要粗壮的棍子,看起来像某种大型猛兽的骨头,赤裸着上身,光着一双特大号脚丫子,宛如虎王巡山一样。 棍子不知何时被他握住,猛地一砸,宫府大门就轰然破碎。 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书生,长得十分阴柔,瘦脸尖下巴,眼睛眯着,像一条蛇。 两人打头,宫府内冲出来的护院无一幸免。另数百戴着狐面的骑士也纷纷下马,如潮水一样涌了进去,宫府眨眼便血流成河。 在惨叫、呼喝、惊怒声中,紫发男子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住手!”宫家老爷赶了出来,高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明知故问,真是不美。” 狐面人迅速分成两列,形成一个甬道,紫发男子沿着甬道踱步,轻笑声漫涌开来,在宫府上空汇聚又散开,顿时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笑声一样,分外的诡异。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因为他实在太美了。 宫家老爷瞳孔骤然收缩:“紫发黑刀,你是燕十一!” 燕十一? 宫彦君一听那个就是自己要拜的师傅,连忙拽着李香君跑了出来。 紫发男子轻声一笑,道:“我已然闻到,不幸的味道。既然你认出我了,还不把那个女人给我?” 他看也没看李香君,可众人却都知道,他说的是李香君。 宫老爷目光冷厉,瞪了一眼宫彦君,道:“孽畜,你在青雅集到底干了什么?” 宫彦君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妙了,他的优点就是有错认错,连忙道:“她是青雅集的花魁,是在县衙遇到的……当时,鬼手好像认出了一个叫‘二先生’的人,那人身边有个少年,好像跟她不清不楚……那少年就是杀死柴绍和柴刚的凶手,所以师兄为了在考场上乱他心神,让我替花魁赎身,事情就是这样了……” 宫老爷只觉胸膛快要炸开,他是在江湖厮混过的,“二先生”是圈内人的叫法,指的是燕山盗黑骑营大统领燕朝阳,因为三个大统领中他排行第二,所以那些强盗都尊称他为二先生。 他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孽畜,天下有谁敢叫二先生……”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天下有谁敢叫二先生,朝阳你听听,他们把你捧得那么高,我都找不到你的下巴了。” 人墙形成的甬道尽头突然又出现了两个人。 李香君听到了声音,进而看到人,眼泪霎时决堤。 那两人,落后一个身位的长得十分魁梧,下颔蓄着一撮短须,穿了件短打,拎了个骷髅似的老头,却是只剩出气没进气了。 打前一个,约莫十八岁年纪,穿着件灰色直裾,有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嘴角习惯性微微扬起。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又亮,世上绝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此刻,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李香君。 宫彦君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突然想起鬼手说的“那位大人的公子”,不由脱口而出道:“你是燕龙屠的儿子?” 燕龙屠? 李香君心神巨震,他原来是强盗的儿子,难怪一直不肯说出来历。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所有的燕山盗包括燕十一在内都对着少年单膝点地,并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如同迎接他们的君王。 “参见龙首。” ps:求推荐!!!!!!!求收藏!!!!!!!! 8、天涯海角,伴君幽独 不是少主,也不是公子,而是龙首。 燕龙屠? 众人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这个名字的由来。 三年前,燕山盗龙首下令火烧冀州连云山脉,江北三十七路盗匪联盟所有匪徒及其家属,统共十五万八千多条人命被活活烧死,哀嚎如雷,宛如鬼蜮。 此事震惊天下。 事发当晚,有人远远看见连云山脉燃起的大火,像一条巨大的火龙盘踞;漆黑的夜,燃烧的火,泾渭分明,则又如对弈时的术语“屠龙”。 由于不是真的屠龙,于是就有好事者把二字倒了过来,燕龙屠由此诞生。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屠夫? 是的,从没有人看过他的真容,鬼手第一面着眼,就猜测燕离是不是燕龙屠的儿子,第二面就已然笃定,像他这样的老江湖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呢? 一时间,众人心神震动,以至于久久无声。 燕离径自走到了李香君的面前,动作轻柔地替她解开绳子,弯了弯嘴角,“不告诉你,是怕你无法接受,或者认为我是个骗子。” 此刻他是那么的温柔,一言一字一句,都像暖流一样注入李香君的心怀,凄苦荡然无存,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眼睛,在心湖清晰呈现。 李香君忽然抓住了那道灵光,那是一句话,《女人经》里面的一句话,她不由轻声念道:“一旦相信了爱情,哪怕最后真的无路可退,也绝不会有一丝的后悔;那独自承担的伤痛,那无法传递的哀思,都只会让爱更加的弥漫,纯粹的东西就是如此美好,任谁也无法拒绝。” 几乎话音方落,就有一道清光从天而降,没入她天灵之中。 她的脑海似一下子涌出无数信息,然后,无形的气机自四面八方涌来,搅动气流,形成一缕缕青色的丝线,并在她的上空凝聚,勾画成一只通体青色的巨鸟。 顺滑丝羽,栩栩如生,四条尾翎怕有六丈来长,双翅张开也有四丈,喙尖而长,凤目黄瞳,通体燃烧着青色焰火。 然后,一声嘹亮的凤鸣冲天而起。 “青鸾?”燕离有些惊讶。 宫老爷更是目瞪口呆:“形神具足,三等大天众?” 李香君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觉脑袋胀得非常厉害,最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燕离抱住了她,然后抬手:“一个不留。” 宫老爷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明白燕龙屠掩藏身份的方法了,只要杀死看过他的所有人。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非杀不可的理由,三等真名,那是所有势力都不会放过的天才,只要放出消息,将会有无数人来争夺李香君。 由于此刻他距离燕离只有数步之遥,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几乎在燕离的声音刚落之时,他已猛扑过去,他相信只要抓住燕离,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然而却有一把刀比他更快。 早在燕离开口之前,这把刀已出鞘,在宫老爷动之前,这把刀的主人就已经动了。 但见紫色匹练瞬间划过虚空,如梦似幻,瑰丽中暗藏致命杀机。 宫老爷猛地转头,但觉脖子一凉,头颅便已冲天而起,意识模糊前,只见燕十一不知何时背对着他,正轻笑着归刀入鞘。 最后一个念头却是:这就是,修真境的强者? “父亲!”宫彦君悲呼一声。 下一刻,一抹深蓝便洞穿了他的脑袋,白的红的一股脑炸出来。 杀戮,开始了。 …… 三等真名,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各大势力争相抢夺的存在。五等真名已极为少见,青雅集百年才出一个,何况三等?那可是百万个修行者里面都不一定能诞生一个的极品。 真名共分为三个类别,七个品级。 这七个品级从高到低分别是星主、首相、大天众、四方圣、小天众、地魁、或人。 最后还有一种连微薄气机都没有,排不上品级的星象,大部分修行者,就都在此列。 李香君的真名形神具足,宛如实物,排在第三等,也就是大天众。 相传人出生时,如有星辰附体,便能觉醒各种各样的真名,这是先天因素。 先天因素决定了真名的种类,又有后天因素,则影响真名的品级。 真名觉醒需要一个契机,也就是后天因素。后天因素有好多种,读书明理,钻研技巧,甚至出恭、杀人、鱼水之欢等等,全都有可能诞生某种契机。魁梧男子,也就是燕朝阳,他就是在杀人之后觉醒的真名。 而这些契机,就决定了真名的品级。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系统归纳后天因素,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和巧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契机最终决定品级,而“觉悟”则影响契机。就像李香君抓住并领悟了突然闪现的灵光,于是不但完成了真名觉醒的过程,还使青鸾形神丰足,达到了第三等的高度。 如果此事传扬出去,无疑会让人疯狂。 因为愈是优秀的修行者结合,诞生的后代愈是有很大的几率获得顶级真名。女修行者不是没有,但三等真名实在太稀有了。 毫无疑问,李香君正是遇到了燕离,才诞生的这个契机。要是换个人,觉醒不难,但要达到第三等的高度,就实在太难太难了。 要知道,真名一旦觉醒,便会相伴终身,无法改变的。 李香君悠悠转醒,只觉躺在一张大床上,不是宫彦君的床,也不是青藤院的床,感觉很陌生,但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像是燕离身上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就见到了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果然是他,这里是他的住处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自己现在算是,他的人了吗? 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燕离忽然问。 李香君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大亮,自己又晕了一夜,道:“我在想,自从碰到你以后,就没有过好事。” 顿了顿,又道:“这是哪里?你把我带到这里,要做什么?” 心还在“砰砰”跳着。 燕离笑着说:“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么?这里叫孤月楼,是你以后的家。” 俏脸微红,她正打算说“我可没答应嫁给你”,但还没说出口,突然怔住。 因为燕离接着又道:“我现在以燕山盗龙首的身份正式邀请你加入燕山盗。” 神情有些恍惚,燕离那天郑重其事地说着那样的话,原来是要自己加入燕山盗,而不是…… 她的脸霎时变成一个红苹果,她转过头去,轻咬贝齿,“我才不要当强盗。” 燕离笑了笑,道:“你可是我从宫家抢出来的,属于战利品,没有拒绝的权利。” 李香君心里是愿意的,她很想靠近燕离,想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转头环视一眼,这是一个不大的阁楼,包括身下的床,摆设不超过五指之数,非常简洁。 临窗处有个书案,上面倒是有些书籍,依稀能看到《论策》等字样。 “以后,你就是野狐营的大统领,燕十一会指点你修行。”燕离说。 李香君一怔,她依稀记得燕十一便是野狐营的大统领,不由道:“我若是成了野狐营大统领,那他呢?” 燕离嘴角一扬,道:“他要退出燕山盗。” “这,这是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香君从床上下来,轻轻瞪了燕离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图谋我的?” 燕离笑眯眯道:“三年前。” 说着,轻佻地勾起她精致的下巴,“跟着我当强盗,怕不怕?” 李香君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泪眼朦胧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燕离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没有人可以形容,那种滋味如何美妙。 李香君只觉头晕耳鸣,唇间的触感像有电流一样,一波波传遍全身,又在某个点汇聚,直击心湖。她本能想推开燕离,可对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自己,无论怎样用力都挣不开。 她犹自不肯松开玉门关,紧紧咬牙,不让他得逞。 然而不知哪儿被燕离碰了一下,她整个人突然瘫软下来,玉门关大开,琼浆玉液被大肆掠夺。 李香君逐渐抛弃了矜持,陷入了意乱情迷,她开始回应,但还是很羞涩。 不知过了多久,唇分,燕离眼神充满了野性的征服欲望,道:“现在什么感觉?” “你混蛋……”李香君失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都挂在燕离身上,骂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反倒横生几分娇媚。 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用力推开燕离,道:“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 “当然不,”燕离习惯性地弯了弯嘴角,“我只对美人这样。” 李香君终非一般女子,缓缓平复了心境,道:“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 燕离道:“我之前说过,你身上有某种特质,真名是一个,但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判断形势,分析利害,并作出最恰当的选择,野狐营是燕山盗的头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大统领,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李香君迟疑道:“你觉得我真的能胜任吗?” 燕离笑了笑,道:“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拉起李香君的小手就往外走。 李香君轻声埋怨道:“你怎么总是那么霸道,都不问我愿不愿意……”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顺从地跟在后面。 燕离理所当然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缺少自主能力,我习惯了帮别人做主,你也要习惯被我做主。” “你真是个混蛋……”李香君感觉自己应该十分气恼,可心底深处却隐隐有着难以言述的欢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燕离这样说,她反而有了主心骨和依靠,让她感到很安心。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自己现在已经算是他的人了。 她悄悄打量燕离的侧脸,想到刚才那个吻,心又开始跳了起来,突然好想就这样被他牵着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要停下才好。 天涯海角,伴君幽独。 她如是想。 9、喜欢咬人的妖精 从顶楼阁间沿着螺旋扶梯下来,也是个阁间,装饰得十分雅致,那个紫发男子,也就是燕十一站在窗边,淡看白云苍狗。 那个魁梧男子,也就是燕朝阳抱着膀子靠在柱子上,背后背着个包裹,似乎准备远行。 李香君连忙挣开燕离的手,朝二人行礼道:“多谢二位壮士搭救。” 燕朝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用。” “燕十一,他叫你壮士。”燕离突然大笑。 紫发男子,也就是燕十一转过头瞥了一眼二人,轻笑道:“小离离,你的意思是我很弱?” “不,我的意思是你很瘦。”燕离说罢,脸又一黑,“还有我说过几次,不要叫我小离离。” “小离离,你不坦诚的样子,实在不美。”燕十一只要笑起来,好像哪个角落都会有他的笑声,很是诡异。 燕离黑着脸,道:“为什么我表达真实意愿的时候,你总是要曲解我的内心?” 燕十一轻笑道:“美的极致,就是力量,这个道理你明明懂,怎么就是不承认?这世上再没有谁更比我懂得你的内心了。” 李香君神奇地发现,燕离竟也有窘迫的一面,还以为他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呢。 燕离走过来,指了指燕十一道:“这个长得好像变态一样的人妖,就是修罗榜第十一的那个燕十一,已是超越武道桎梏的真人,以后他将常驻孤月楼,指点你修行,野狐营的具体事项,也由他交接给你。” 这世上大概只有他敢骂燕十一变态人妖。 “燕,燕……”李香君一时不懂怎么称呼他,忽然灵机一动,唤了声,“大先生。” 燕十一笑着说:“好有礼貌的孩子,真讨人喜欢。” 李香君羞涩一笑。 燕离又指着燕朝阳道:“他你已经认识了,叫燕朝阳,一品武夫,黑骑营大统领。燕山盗有三个营,每营千数,有四个小统领,昨晚你见过的那个大高个和蛇男,就是其中的两个。 李香君盈盈行礼:“二先生。” “好。”燕朝阳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还有一个在执行秘密任务,你以后会知道。” 燕离继续道:“我们的位置在娄月县,这里是我们其中一个据点。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留在这里学习。” 李香君深吸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永陵?” 燕离微微一笑:“舍不得我了?” 李香君看到燕朝阳背着包裹,就已经知道燕离要走了,有道是最恨离别,她的心里特别难受,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 燕十一莫名一笑,朝燕朝阳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往下走去。 李香君轻咬贝齿,道:“你要走就快点走吧!” 燕离忽然伸手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道:“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香君听了反而愈发难过。 可她的表情忽然一变,像触电一样惊呼一声。 然后满脸通红,气恼地说:“你说这话的时候能别摸人家……那里么……啊……不要摸……你这个大混蛋大色狼……” 话到后边,已带了些哭腔:“原来你就是个大色狼,我中了你的圈套。” “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即便有,看到你也会忍不住化身色狼的。如果后悔,我送你回翠烟楼怎样?”燕离的手不停,在她耳边吹气。 李香君气坏了,忽然一口咬在燕离的肩上。 燕离吃痛叫了一声,推开了她,恶狠狠道:“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咬向了李香君的唇,一面向更幽秘的禁地探去。 双唇相接的瞬间,李香君全身就都失去了力气,很快缴械投降,只能任他施为。 一番十分荒唐的胡天黑地之后,李香君脸红红地整理衣着。 燕离不知何时,又变得十分温柔,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道:“傻瓜,你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我怎么可能送你回去。记住,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但要霸占你的身体,还有你的灵魂,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一根头发也不能掉……” 李香君的心又开始跳了起来,心里有无限的欣喜。她脸红的时候,清纯中透着丝丝妩媚,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对男人有多么大的诱惑。 燕离实在也忍得好辛苦。 李香君挂牌三年,依然保存着小女孩天生的那种天真和纯净,对男人来说,这就是世上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李香君这回主动把头埋入燕离的怀中,轻声地说:“我们才认识不到三天,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如果我出卖你的话怎么办?” 燕离道:“我观察你已有三年,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你。” “所以你就吃定了我……”李香君轻咬着他。 燕离笑道:“你还真是喜欢咬人。” 他定了定神,推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告诉过你,我是永陵人,其实我不止是永陵人,我还是将门子弟,我父亲曾是骠骑将军,十二年前被抄家问斩……我这次回去,目的是复仇,复仇的对象是整个大夏皇朝,你怕不怕?” 李香君十分动容,道:“我当然怕,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算怕也要继续走下去。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有个人在等你,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随你去便是……” 燕离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抿着嘴,脸似乎也涨红了,最后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你听不出来我在跟你开玩笑吗,居然那么认真地回答我……” 李香君怔了怔,然后又羞又恼,抓起他的手,重重地狠狠地咬了下去。 据说燕离走后的几天,楼里都还回荡着他惨叫的余音。 …… 数日后,燕山盗夜闯临安,屠灭百年郡望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紧跟着一个重磅消息,更是把人砸得头晕目眩——燕十一宣布退出燕山盗,并在娄月县开了个孤月楼。 据说在孤月楼能买到你想知道的所有情报。而想要从孤月楼买到情报,就必须拿等价的情报交换。孤月楼不收真金白银和珍宝,只要情报。 短短十天,孤月楼就被人踩破了门槛,但大部分人的来意都是挑战燕十一,以期一战成名。在死了数十人之后,挑战大潮才逐渐缓止,然而孤月楼的客人却不减反增,因为孤月楼不止燕十一,还有一个倾城倾国的香夫人。 而燕离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天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目的地——京都永陵。 帝启十一年,九月十五。 这一天的黄昏,燕朝阳驾着马车越过了一道陡坡,前方视线豁然开朗,一马平川。 只见眼前是一条平坦而宽阔的通天大道,尽头处先见一条金灿灿的宽阔护城河,约有四十步,后方墙体高达十丈以上,远望如同一尾巨龙盘踞绵延,描绘出了一座宏伟巨城的轮廓。 站在这个位置,还可以隐约看到一片金碧辉煌,那儿便是大夏皇朝的权利核心机构,举世闻名的“圣世宫”,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行宫。 燕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道:“不愧是历经了三朝的永陵城,不论雄奇,单是那股子灵气就非同寻常,不是别的地方可以比较的。” 燕朝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开口了,“酒肆。” 燕离笑骂一声:“你就这点出息。” 燕朝阳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然后他把车赶到官道边上,突然身子一晃,无声无息地窜入林子里。 燕离迅速从车内出来,接过了车驾,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都没注意到这个异变。 护城河前,上面架着一座大型石桥,约有十二丈左右宽,但在中段处却设了一个牌楼。 牌楼就像一个小型的城楼,中间铁画银钩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夏”字。在永陵定都的历朝历代,都会在这牌楼刻上自己的国号。 在城门口拿出举荐文书,城卫军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不同,恭恭敬敬地让开了路。 穿过城楼与城楼间的瓮城,眼前突然平铺出一条宽达百步的笔直长街。 行人密布,摩肩擦踵,人声鼎沸,车马如龙;新旧酒楼茶馆、各色招牌幌子下是高高低低的屋檐交叠在一起;一间间店肆铺面敞开窗门;密密麻麻的小摊卖着各色杂货、鲜果、菜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汇集成洪流,冲击着燕离的耳膜。 燕离喃喃道:“京都繁华,名不虚传。” “让开让开,快让开……” 就在这时,突听前方传来一声方寸大乱的喊叫,前方人群一阵骚乱,惊慌失措地往两边拥挤,就见一辆马车朝着燕离狂奔过来。 那拉车的马似乎失控,车夫攥着缰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脸都涨红了,马车反而愈来愈快。 最终与燕离的马车“嘭”的撞在一起,由于速度而带起的巨大惯性,车厢以及车夫猛地向前倒翻,车夫吓得脸都绿了,突然看见了燕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伸出双手,希望燕离能拉自己一把。 燕离嘴角微扬,探出马鞭一卷,那人就被从空中卷下来,摔在马背上弹了几下,滚到了车辕,又顺势滚到燕离脚下。 他“哎唷”叫了几声疼,然后感激道:“兄台,真是多谢你援手了,要不然我指定得摔成瓣……” 他扶着燕离的膝盖想要起身,低垂的头也跟着抬起,可是突然,皱成一团的脸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双目爆出惊人杀机。 扶着燕离膝盖的手突然呈掌刀状,闪烁着幽蓝光泽,猛地刺向燕离的胸膛。 ps:感谢“撕胸有礼、sherizard、水月渺渺、白首卧松云丷、枫雪沐年华”的打赏和月票支持。以后更新,周末没有意外都是上午,礼拜一到礼拜五都要上班,无法定时,包涵则个。 10、小菩殊般若浮图 无数次的生死厮杀,让燕离的身体反应快过了意识。他的身子突然朝后平躺,躲开车夫的掌刀,同时双手向下拍击,双脚宛如弓弦一样猛地向上弹起,“嘭”的一声响,正中车夫的下巴。 车夫吃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燕离顺势一个后空翻,落到了车厢顶上,微微矮身,右手往左边做了个拔剑的动作,腰间无剑,剑却从袖子里滑落。 心念一动,存储在胸口中丹田的稀薄元气顿时往右臂涌去,右臂如添了千钧力,并有元气注入长剑,剑身发出淡薄的白光。 元气可以自由操控,只要遍布身体某处的经脉节点,那个位置就会得到大幅度强化,长剑也是同理。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燕离嘴角轻扬,“铮”的一身轻鸣,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虚空划出一道半圆弧的寒光。 嗤! 车夫的头颅便冲天而起,鲜血从断口处如涌泉般喷洒,并摔落在地。 街道霎时尖叫连连,如炸了的蚂蚁窝。 这时,那倒翻而起的车厢“砰”的四分五裂,从里面激射出数个黑衣人,手持不同兵器,恶狠狠地扑杀过来。 修行者若是不激发元气,是很难辨别出身份的。 这些人身上虽无元气波动,但并不一定是普通人。 就拿燕离来说,他是六品武者,初步开辟中丹田,可以储存少量元气,但只要不激发,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 不过,他的眼睛天生与众不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迅速判断出六个刺客的强弱。打头五个只有一个七品武人,其余都是连真名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招式也十分的粗糙,但是足够凶悍,像是亡命之徒;最后一个,却是六品武者,似乎正悄悄调动元气,等着燕离露出破绽。 念如电转,这时第一个人手中的朴刀已砍下来。 燕离也不知怎么移步转身,使朴刀砍到了个空,同时控制元气往右肩汇聚,向后一撞。 那人“哇”的一声,没吐出东西,胸口愈发沉闷,一时昏昏沉沉。 燕离冷笑一声,左手往后一探,便攥住他的胸襟,如提着木偶一样甩了个圈,“嘭嘭”数声,借着他的脚,接连踹飞三人。 那七品武人用的也是刀,不过却是又细又长的苗|刀。 就在那三人纷飞惨叫落地时,他已双手持刀,趁隙突入,直刺燕离心脏。 燕离想也未想,将手中木偶当成盾牌挡了过去。 那七品武人眼神透出狠辣,对同伙也毫不留情,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其势不减,目标依然是燕离的心脏。 然而他却大大低估了燕离,早在他的刀洞穿同伙的身体时,燕离的剑已借着盾牌的掩护,自盾牌的腋下穿了过去。 那七品武人的眼睛突被寒光一刺,还没反应过来,就先一步被刺破了心脏。 至此,七个刺客死了三个,摔晕三个,只剩最后一个六品武者。 那六品像个猎人一样,一直在等待燕离露出破绽,所以在燕离出剑时,他也动了。 他用的是剑,不普通,削铁如泥。元气氤氲间,宛如一道白色雷霆,直刺燕离的脑袋。 他以为他抓住了一击必杀的机会,却不知道,猎人和猎物之间,往往瞬息反转。 说时迟那时快,在盾牌即将下落时,燕离的左手食中二指突然骈起,夹住了已透体而过的苗|刀的一截刀刃,“乒”的一声脆响,刀刃应声而断,并如暗器般,化为一道寒芒激射出去。 一声惨叫,那六品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长剑脱手而出。 他翻倒在地上,恨恨地剜了眼燕离,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他很是无法理解,同为武者六品,实力差距怎会那么大? 事实上,燕离除了厮杀经验丰富以外,还有洞察先机的本事。 知己知彼,才能洞彻局势。燕离第一眼先判定敌人强弱,然后制定对策,一步一步将对方请入瓮中。 燕离留着他的命,自然是想看看到底是谁用这种方法来迎接自己。 抽回长剑,甩去血迹,又如灵蛇般隐入袖子里。他身子倒下,双足倒挂,探手入车厢,取了包裹,便追了上去。 燕离追上去后不久,停在他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尾随着他,也追了过去。 那六品踉跄着奔入一条窄巷,尽头处有个四十出头的美妇已等候多时,见到他来,脸色微喜,忙迎了两步道:“他死了?” 六品到了美妇身前跪倒,脱下脸巾,惭愧道:“夫人,属下没用……” 美妇满面怨毒,也不顾他右肩血流如注,扇了他一巴掌:“废物!连个小畜生也杀不了,要你何用?” 说完又满脸悲戚,“天杀的小畜生,害死我的绍儿荣儿,连老爷也惨遭他的毒手,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原来是柴夫人。” 六品下意识抬头,却已经来不及,只觉脖颈一痛,意识便沉入黑暗之中。 “你……你是谁……”那美妇眼见一个人从天而降,自家护卫的脖子被扭了半圈,不由大惊失色,连连退步。 来人当然是燕离,他一脸玩味的笑容,“你派人来杀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岂不好笑?” 美妇的脸色顿时惨白,不由自主地尖声叫道:“我哥哥是京兆尹,你若杀我,他定不放过你!” 燕离一步一步靠近她,一面叹了口气,道:“你贵为京兆尹之妹,跟你家护卫的会面地点却选在这里,说明你买凶杀我的事,那位大人根本不知情,他又怎么知道你是死在我手中的?” 美妇顿时满脸绝望。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在这时,美妇身后的拐角处忽然转出来两个女子。 走在前面的约莫十六七岁,梳了两条冲天辫,皓齿明眸,小脸圆溜溜红扑扑,嘻嘻笑道:“这可是我家小姐说的哦。” 她口中的小姐,应当就是她身后的女子了。 此女约莫二十上下,步履从容有致,落地几乎无声,身着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袍,腰间别了支雪白玉箫,乌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白皙的脸庞没有任何粉饰,朴素之中透着一股大家气韵。 她的容貌略逊于李香君,但她身上带着一种淡泊宁静的气质,彷如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只要看着她,浮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尤其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如同纯粹无暇的琉璃琥珀,让人不由在心里惊叹,世间最纯净之地,莫过于此。 但,这双几近于完美的眼睛,却缺少常人所应有的灵动,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聚焦。 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瞎子。 燕离只打量了一眼就知道,她不但是个瞎子,还是跟燕朝阳同等修为的一品武夫。不知道为什么,一品武夫身上的气息,总是无法瞒过他。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就算再愚蠢,也该知道她的来历绝不寻常。 那女子手持涅槃,檀口轻启,道:“柳林禅院弟子般若浮图,见过二位施主,红尘已多烦恼,何必冤冤相报,请看在浮图的薄面上,就此罢手如何?” 声音初闻时只觉飘渺如雾,像从九天之上飘荡而来,让人心底无从着落。可要是细细品味,心湖则如有清风徐徐,又仿似空谷幽兰,一遍遍的回响,只觉愈来愈悦耳,愈来愈动听。 柳林禅院位于西北幽州,世代都与皇族亲近,虽非国教,但在皇朝内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 美妇脸色一喜,忙不迭地冲过去,道:“原,原来是小菩殊,请救我一命,我哥哥是京兆尹,事后定有重酬!” 般若浮图,这个名字简直称得上如雷贯耳。 此女生而失明,看不见天底下的污秽,反倒成就了一颗琉璃心。她五岁觉醒真名,十三岁便勘破大梵三境,柳林禅院有史以来天资最高的弟子,也是百年来唯一能修炼《大梵心经》的居士。帝启九年开始一人一箫行走天下,所到处,以慈悲掌法,亲自调解的纠纷多达一百多起,甚至还劝散了十七股穷凶极恶的盗匪,但这些都还不是最惊人的。 真正让她名扬天下的,却是在元州的一个小村庄。当时那村子正面临被荒人屠戮的危险境地,附近守军兵力单薄,还在等待援军,眼看村子危在旦夕,般若浮图独自进村,半个时辰以后,素来以残暴嗜血著称的荒人,竟退得干干净净。 等援军冲进去时,只看见毫发无损的般若浮图,以及敬拜天神一般的村民。 这种几近神化的事迹,彻底成就了般若浮图,自那以后,便有“小菩殊”的雅号,又称菩殊居士。 “谁稀罕你的酬谢哩?”小脸圆圆的姑娘拦下了美妇,瞪了她一眼,“莫拿俗物污了我家小姐。” “是是……” “小春,不得无礼。”般若浮图轻声道。 “小姐,这女人一身俗气,我才不让她靠近您呢!”小姑娘凶悍得像一头护犊子的母老虎,双手叉腰,对着试图躲到般若浮图身后的美妇瞪眼。 燕离在距离美妇的九尺左右停下脚步,悠然说道:“菩殊居士这个时候来永陵,难道是为了书院内院考核?” 小姑娘闻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中透着一股子骄傲,道:“我家小姐怎会参加那种俗气的考核,当今圣上亲笔手书,请我家小姐出任内院教习。” 美妇一听,美眸闪光,她转过身来,有恃无恐地叫道:“小畜生,你还敢当着教习的面杀人不成?” 燕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一品武夫外加教习的身份,大概没有人觉得他还敢动手,就连般若浮图自己,也不如此认为。 可是突然,燕离动了。 就在美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体内的元气不动,全凭肉体力量,突地探出手去,袖中剑几乎同时滑出。 嗤! 一声凄厉的惨叫,美妇后背炸出一大蓬鲜血,喷得小姑娘满头满脸。 11、不加牛肉的牛肉面 寂静,寂静,寂静…… 小姑娘颤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啊——”的发出一声几乎要刺破云霄的尖叫。 她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声音居然有如此的穿透力,震得燕离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燕离缓缓地抽回长剑。 美妇倒了下去,但她还没死,她的身体还在抽搐,血汩汩地淌出来,很快就流了满地。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透不出来。 她无法传达出自己的痛苦,般若浮图又怎知道她还没死? 她就那样挣扎着,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燕离像观赏一件艺术品,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看向般若浮图,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人生本来痛苦,我送她回归星海,也是一种功德,居士以为然否?” “有情众生皆有自主权利。”般若浮图伸手抵在小姑娘的后背,只见白光闪烁一下,小姑娘才从惊悸中回过神,然后连连退到墙根,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燕离了。 就算是般若浮图,也实在想不到燕离敢动手,而且故意不动元气,埋藏杀机,连她也来不及救人。加上小姑娘穿透力惊人的尖叫,她也没发现美妇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谁让她看不见呢? 也许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她依然显得很平静,道:“杀戮是罪,公子戾气深重,应当及时化解,否则一脚踏入苦海,就再也没了回头路,若是公子不嫌,浮图愿倾力一试。” 这也是小菩殊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认为人生已是彼岸,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快乐,如果一味强求执念,就如同踏入苦海。 燕离大笑一声,道:“我在你眼前杀人,你还要渡化我?” 般若浮图道:“杀人的人,也还是人,然而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法理却未必,事后还请公子去京兆府投案自首。” 燕离又笑了一声,道:“我既不想被你渡化,也不想投案。” “那说不得,浮图就要得罪了。” 燕离微微眯眼,道:“不,你不会动我,而且还会主动帮我保守秘密。” 般若浮图蹙了蹙眉,忽然幽幽一叹,“公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只能对付一下居士了。”燕离大笑转身离去。 然而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道:“居士见谅,我向来不信口头上的保证,不如把你腰间那玉箫交给我,以免你出尔反尔。” 小姑娘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气愤道:“雪箫是小姐最珍贵的宝物,怎么可能交给你!” 般若浮图这回却是连考虑也没有,直接就将雪白玉箫解下,轻轻掷了过去,道:“雪箫虽不入流,但跟随我已有多年,还请公子善待它。” 燕离接过来,随意地插在腰间,眨了眨眼,“放心,我会像待娇妻美妾一样待它。” 等他走远,小姑娘气得直跺脚,道:“小姐,以你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收拾他,为什么不但放过他,还要把你最珍贵的雪箫交给他?” 般若浮图拿出一条手帕,轻柔地替她擦拭,道:“我不答应,你就会死。” 小姑娘下意识道:“可是,以您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他杀我之前轻松杀了他……” 话才说完,她就怔住,然后恍然大悟,心里顿时感动万分。 般若浮图,从不杀生。 “凶手在那里,快……” 这时,捕快终于到了。 …… 永陵的繁华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已经入夜,永陵大道的人潮依然熙攘不休。 当然,也就只有主街才会如此,像东西两市,位在住宅区,就有严格的宵禁限制,入夜就要收摊了。 燕离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这时也逛够了,肚子有些饿,便解开包裹看了看,发现只有零散的几个铜板。 作为燕山盗的龙首,他却很穷,不是一般的穷,这一路上要不是燕朝阳接济,恐怕早就饿死了。 他叹了口气,“唉,干这行的穷成我这样,也算是新鲜了,勉强能吃口面,对付对付吧。” 目光扫了两眼,最终定格在一个面馆,他走过去坐下,喊道:“老板,一碗牛肉面多少钱?” “五个铜板。” 燕离一数,居然还少一个,道:“四个行不行?” “不行,不吃滚蛋!” 燕离怒了,无视周遭食客鄙视的目光,道:“来碗不加牛肉的牛肉面。” 老板呆了呆,最终还是骂咧咧地下了一碗,果然不加牛肉,“砰”的放在燕离面前,骂道:“穷鬼吃什么面,两个铜板。” 燕离数了,用三根手指拈着,放到了老板的手掌心里。 这时候,老板像似不耐烦一样用力翻腕抓过来,却没人发现,有一张卷成细棍的纸条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来,恰好顺着燕离的手掌滑入他的衣袖里面。 整个过程几乎在瞬间完成。 “赶紧吃完滚蛋。”老板收了钱,骂咧咧地走了。 燕离对待食物的态度近乎虔诚,细细嚼碎每根面条,像吃着世间最极致的美味。最后,热乎乎的面汤也都被他喝光,确认碗中再无余物,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走出面馆。 出面馆后,他不再耽搁,沿着笔直大道径自向前,过了一座桥后,就见桥后边出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 酒楼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怨鸢楼”。 燕离看着这个名字怔怔出神,他记得十二年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人的声音在响,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但没有进酒楼,而是沿着酒楼边上的河岸往下。 突然,汩汩的水声像炸雷一样响在燕离耳畔,他猛然惊醒,发现距离河水只有半步之遥,脸上的血色立时被抽干,像见了鬼似的连退数步。 用了老半晌功夫,才平复了呼吸,轻吐一口气,远远看着河水,依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大概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恶名满天下的燕龙屠,对稍微深一点的河溪都有着极为强烈的恐惧。 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已一片寂寥。 突见不远处有个桃林,他立刻想起来,这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的那片桃林,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再过去还有一个湖泊,叫情人湖。 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人影,便进了桃林。他却没看到,桃林入口竖着个牌子,上面贴着一张皇榜。 走不多远,忽然一怔,透过掩映的树枝,依稀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怨鸢楼”,桃林就好像它的后花园一样。 借着零星的灯火,他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条,摊开来一看,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记下之后便将纸条搓成碎粉,然后打开包裹,里面除了两套日常的换洗衣物,居然还有一套夜行衣。 他换好衣服,收拾好包裹,目光在桃林内搜寻,突见靠近情人湖的位置有一棵比众不同的桃树,他走过去,将包裹挂在高枝上。 出了桃林,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潜行。 永陵以苑来划分区域,共有九个大苑。每个大苑都有十个到二十个不等的坊。坊也分大小,小的能住百户,大的能住数百户。 怨鸢楼位于长兴苑永乐坊,不远处就是京兆府,位处永陵中央。 燕离的目的地则是西南方位的永安苑归义坊,多是大户高宅。 在归义坊边缘位置有一幢中等偏上的宅子,左邻右舍只知道宅子的主人叫赵成,有一个习惯是每到天黑都要喝酒,至于他是哪里来的、干什么营生的则通通不知道。 他们自然不知道,赵成曾经官至尚书令,正三品,出门可以乘骑马车,放眼整个大夏皇朝,正三品的实权官员可没有几个。 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酒鬼。 酒鬼赵成,约莫四五十岁,身材矮胖,宽宽的额头下是一双醉眼惺忪的眯眯眼,酒糟鼻子,脖子以下全是肉。 他在这个时候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喝酒,没什么比醉生梦死更能醉生梦死。 酒,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个修行者,所以当脖子上架着一柄剑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酒醒了,但显得很平静,淡淡说了句,“终于来了。” 燕离挑眉,“你知道我会来?” 赵成平淡道:“不管你的来意是什么,要杀便杀。” 燕离问:“十二年前,白府灭门案,是你经手的对吗?” 赵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你不是他们派来灭口的?” 然后迅速恢复平淡,道:“往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燕离道:“蛮族有一种虫子叫‘千丝’,一旦种入人体,就会在里面织网繁殖,他们繁殖的速度很快,只要半柱香就能把人体织成一个巢穴。” 赵成胖脸抽搐两下,道:“你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燕离笑道:“因为我不喜欢看人死得太快,看着人慢慢死去,不但有趣,还是一门大大的学问。” 赵成道:“我听你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怎么就有那么狠的心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来的。” 燕离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出来的,但我却知道你要怎么样死。” 赵成叹了口气,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我虽然胖了点,但也不想当虫子的巢穴。” 燕离道:“那么我问你答,这个协议怎样?” 赵成又叹了口气,道:“我想起来一些事了,你可以试着问问。” 燕离道:“我要知道白府灭门的来龙去脉。” 赵成再叹了口气,道:“你要让我转个身,我这样坐着不舒服,难免会有疏漏。” “你转吧。”燕离说。 赵成挪动肥胖的身躯,挪着挪着,剑就越来越远了,酒壶突然爆碎开来,他的手呈虎爪状,猛地探向燕离的咽喉。 如此肥胖的身躯,动作却快如闪电。 ps:刚到家。。。 12、十里桃花 赵成荒废修行已有十二年,他原是三品武夫,元气虽然还在,但出手速度、反应、力道等等综合起来,还达不到六品的水准。 燕山盗对外界而言,就是个凶悍的盗匪组织,却没人知道,燕离两年前就开始着手野狐营的改制,对外依然是以征伐厮杀为主,实际上暗中开始收集各界情报。 方才面馆老板,便是野狐营的下线之一,对话就是暗号。 赵成的个人情报,早就被打探得清清楚楚,否则燕朝阳不在身边,燕离怎会贸然上门? 加上他能够洞察先机,所以在赵成动时,长剑已先一步动了。 寒光一闪,赵成的“虎爪”就齐根而断。 “敢叫出声,另一只手可也就不保了。”燕离悠然说道。 赵成没有叫,似已麻木,连感觉也失去了。 血汩汩地流,他却笑了,“你的剑真是快,我反抗不了,这样的话,我只好遵照协议了……” 他陷入追忆之中,喃喃开口,“十二年前,也就是太康十七年,大概也是这个时节,我突然得到一个密令,内容是秘密|处决帝国骠骑将军白崇喜……密令突然出现在我房里,上面盖着先帝印章,我不敢怠慢,于是带人包围白府,一起行动的还有几个神秘人……” “当时白崇喜得到消息先我一步带着妻儿逃走,没想到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他们是什么人?”燕离问。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身上带着金牌……” “继续说!” 赵成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后来,抓他们回来的人把白崇喜绑在柱子上,用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吊起来。然后,他们从白崇喜身上割了几块肉,架起油锅,放入其中烹煮……”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燕离的眼睛变得冰冷死灰,在他的盯视下,全身都冻僵了似的,动也动不了。 但没有多久,冰冷死灰又散去,燕离轻声道:“继续说。” 赵成深深地看了一眼燕离,深吸了口气,“又抓来白府的仆从,要求他们吃下白崇喜的肉,就能免除一死……他们宁死不吃……接下来,男的就被执行宫刑,连不足满月的婴孩也不例外,然后吊在油锅上,使他们丑态毕露;女的先奸|淫后割乳,最后一个个放入油锅,取肉给他们的丈夫孩子吃,小孩不懂,吃得满嘴流油……” 想到那个人间炼狱的景象,赵成胃里蠕动翻涌,这十二年来,不知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甚至看到肉都会引发恐惧。 “白崇喜后来怎样?”燕离喘了一口粗气。 “白崇喜被割肉后,被绑在烧红的铜锅上生烤,待半熟时,将死未死,便凿开脑颅,浇下滚油……” 赵成的话语,赤裸裸地揭开了这座千年古都掩藏着的令人发指的丑恶,对人性的摧残,实在也已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燕离紧攥的拳头已失去血色,面罩下的脸,更是青得可怕,“夫人呢?” 赵成道:“被他们抓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顿了顿,又道:“第二天上朝,我才知道宫中出了贼,有人盗走了先帝印章和金牌,那一伙人在那天之后就销声匿迹,先帝下令大力搜查,他们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出半点线索。我因此事受到牵连,被罢黜官职,贬为庶人……” 赵成痛苦地皱着脸,“这十二年来,我每天晚上都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然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好像看到白府老少回来向我索命……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这件事就会化为历史的尘埃……现在你知道了,我也可以去死了……” “但在死前……”他定定看着燕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怕燕离拒绝,立刻就问:“那天白崇喜带着妻儿逃走,被抓回来的只有他跟他夫人,难道你就是那个逃走的少将军?” 燕离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好……”赵成忽然哭成了个泪人,“我就知道,报应总会来的,你要让他们不得好死,要他们不得好死……” 燕离一语不发,冷漠抬剑,给了他一个痛快。 顺原路返回桃林,换下了可疑的夜行衣后,就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靠坐在树干上。 他把头深深埋入双膝,记忆的浪花翻涌着,恍惚中回到那个雨夜,永陵城门口。 “老爷快带梵儿走……”母亲奋力挡下黑衣杀手。 护城河边。 “白崇喜,那个人想要你的命,逃到天涯海角,一样是个死字,不如乖乖束手就戮,给你个痛快,要不然的话……” “梵儿,就看你命数了……”锐器从父亲温暖的胸口透出来,寒光四射,并炸出一大蓬血花,浇得他满头满脸,热烫如他的泪,随后便是冰冷的护城河水…… 波涛怒涌,思绪仿佛跟随着湍急的河流上下起伏,身体开始颤抖,黑暗、冰冷、恐惧……口鼻眼睛全是水,呼吸不由自主地停住…… 难受!痛苦! 啊! 他突然全身颤抖,在地上打滚,眼睛再次填满死怨之力,额上那诡异的咒印再次浮现,现在已经有七道,并开始衍生第八道。 一旦八道咒印衍生完全,他的意识就会被完全吞噬。 这是诅咒,从他出生开始,只要他的心神不宁,立刻就会从体内深处涌出来无休止的死怨之力。这死怨之力似乎与他的灵魂相互缠绕,一旦爆发,痛苦由内而外,身体看似没什么损伤,却会产生非人痛苦。 这些年,一次更比一次严重了。 通常每发两次病,就必然会诞生一道咒印。 可是这一次,燕离受到的冲击实在太过剧烈,死怨之力来势凶猛,竟有一次性生成第八道咒印的势头。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有时候情感并不为理智所左右,此次掀起的情绪大潮如同没有止歇,身体内的死怨之力也几乎无穷无尽。 第八道咒印即将完全诞生。 燕离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突然站了起来,虽然痛苦如潮,颤抖不止,但他还是凭借绝强的毅力站了起来。 紧靠着树干,长剑从袖子里滑了出来,颤巍巍地握住。 铮! 剑鸣清吟。 只要握住剑柄,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便油然而生,驱散了几分狂躁,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 心里冷静,他的眼睛里,那死怨之力的背后立时出现了一道剑影。 紫色剑影。 如风卷残云,剑影所过之处,死怨之力纷纷消散无踪。 燕离绝不容许自己在大仇未报之前倒下,此刻他的意志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使得剑影以一种绝强的姿态扫清了所有死怨之力。 霎时间心如止水。接近于八道的咒印不甘地退去,这一次,它们还是失败了。 燕离此刻,已是全身冷汗。 无尽的疲惫感包围了他,他倒了下来。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 燕离是被一个声音唤醒的。 声音来自于他的脑海,轻轻的,仿佛害怕吵醒他。 “你相信那个传说吗?十里桃花……” 是谁的声音? 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是谁? 燕离忍不住睁开眼睛,有些刺目,又闭了闭,原来天光已然大亮。 晨光透过桃林,掩映些许斑驳。和风轻送,桃香味扑鼻,燕离的五脏庙立刻唱起了反调。 他站起来随手摘了个桃子,擦了擦,咬了一口,鲜嫩的汁水使他精神一震。 三五口一个桃子,接连三个下肚,已经半饱。 他没有逗留,背起包裹便离开桃林。 他走后不久,桃林的另外一个入口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素白织锦长裙,走在前面,却显得理所当然。 男子落后两步,虽然有些恭敬意味,但不掩他风流潇洒的气度。 忽然,男子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女子手捧一束白花,走到燕离睡过一晚的桃树下。 整个桃林里,这棵桃树最大,特别容易辨认。 女子将花放在桃树下,然后默然相对,久久无言。 那男子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痴痴地看着她。 女子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只要穿在她的身上,都会变得分外出色。 她并没有戴任何首饰,脸上更没有脂粉的痕迹,因为对她来说,珠宝和脂粉都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她的美是任何人也无法形容的,甚至无法想象。 这世上绝无画笔能描出她的风韵,正如这世上绝没有第二双燕离那样的眼睛。 相信无论任何人,只要瞧她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 她便是圣帝,大夏皇朝最高统治者——姬纸鸢。一个名字取得轻飘飘软乎乎,却能在乱世当中被百姓竖起大拇指称赞,被对手钦佩,让各大势力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让王公大臣敬畏服从的大夏皇朝的第三位女皇。 西凉刺史秦缺月在三年前当众宣布,纵然攻下永陵,他也会留着大夏的皇族命脉,并让姬纸鸢做他的儿媳妇。 每年这个时候,姬纸鸢无论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这里,递上一束花,独自沉默哀伤。 男子只知她有个故人死在这里,那个故人是谁,为什么会死,就都不知道了。 他忽然轻声开口:“陛下,该回去了,今日廷议,若是晚了,那些大臣只怕又要大做文章。” 姬纸鸢纹丝未动,檀口轻启,如有天籁发出,“李舍人,你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那些大臣的天下?” “当然是陛下的。”男子应道。 姬纸鸢淡淡道:“那朕想什么时候廷议就什么时候廷议。” 男子苦笑一声,正要开口,远处突有个青袍宦官小跑着过来,急声唤道:“陛下,不好了,菩殊居士被抓起来了,现在正押在京兆府。” “怎么回事?”姬纸鸢终于转过头来。 宦官道:“据说和一件杀人案有关。” “荒唐。”姬纸鸢正要离开,但才走一步,忽又停住。 挪开一看,原来是燕离吃剩的果核。 她眼睛中已有了愤怒之意,但却显然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她这一生所受的教导,几乎都是在教她控制自己,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皇者,就要将愤怒、悲哀、欢喜……所有激动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心里。 可是这件事,实在不可原谅,以至于怒不可遏,“朕不是已经下旨,任何人不得踏入这里一步?” 宦官也看到了果核,心神一颤,忙跪倒在地,“近日各县举子陆续来到永陵,总有些不长眼的,奴婢马上去查,找出那个贱民,将他千刀万剐……” 姬纸鸢摆手,“罢了,李舍人!” “臣在!”男子连忙跪倒。 “着人在林外筑篱,派兵驻守,再有擅入者,杀无赦!” ps:今天的先传了。 13、十五年,剑心小成。 燕离看了看天色,才刚卯时,文书上写着今天未时到书院报道,也就是还有三、四个时辰的余暇。 既然时间还早,他径自来到怨鸢楼,这酒楼名字虽然怪了点,但食客着实不少。 此刻大堂内就有十来个锦衣公子,似乎都是各地拿了举荐名额的修行者,他们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形容凌乱、活似乞丐的燕离。 燕离旁若无人般走到柜台前,道:“掌柜的,有没有独院?” 掌柜的正在拨弄算盘,一听来了主顾,连忙堆起笑脸,但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脸就立刻拉了下来,道:“独院当然有,但房资一天就要三两银子,你有钱吗?” 燕离身上只剩两个铜板,当然是,“没钱。” 掌柜把眼睛一瞪,唾沫横飞地大声叫,“没钱还敢来我们这里住店?没钱你就应该到永和坊去,跟那些穷鬼一起挤在臭水沟里,运气好,说不定能捡到一只死耗子,但你可得小心提防那些乞丐,因为他们会跟你一样饥饿!” “我有这个。”燕离不紧不慢地取出了雪箫,放在柜台上。关键时刻,“娇妻美妾”就派上用场了。 掌控还想再骂,可是定睛一看,不由双目放光,但又立刻敛去,慢吞吞地说:“你什么意思啊?这里可不是当铺。” “那我去当铺。”燕离冷笑一声,拿起雪箫就走。 “哎,别别别……”掌柜连忙拉住他,“不过你这东西我不好定价,你想要多少?” 燕离伸出一只手。 “五百?” 燕离点头:“不二价。” 掌柜目光闪烁,道:“好,五百就五百。” 事实上,五百两还不够雪箫箫穗上的一根毛。 燕离收了四百两,押了一百两做房资,又豪爽道:“顺便去给我买两套衣服来,要贵的,越贵越好。” 跟着小二来到一幢小院,进门就见宽敞庭院的左边有一棵桃树,右边也有一颗桃树。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卧房、伙房、书房尽有,品字排列、碧瓦覆顶、飞檐拱角、雕花门户……看着就非常舒适。 “客官,您看满意吗?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挑过。”小二哥热情洋溢地说。 燕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这里吧,你再帮我打一桶水上来,要热的,越热越好……” “得嘞!”小二哥立刻去了。 没多久,热水就送来了,还有燕离交代的两套衣服,士人清流惯常的装束。 付了钱,燕离走进卧房。 环视一眼,不由微微一怔。这卧房的布局,端的是匠心独具。 单从布置上看,给人一种精致到奢华的感觉。不是利用奢华物件摆出来的,而是每个摆设都恰到好处地衬托整个环境,每个角落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门窗是由珍贵的上等楠木所制,天花板由松木搭出了典雅美观的屋梁,在四个角垂下来四盏宫灯形制的花灯,共有六个角,由上等的丝质布帛包裹而成,每面都画着山水树木、花鸟鱼虫,非常的精美。 西面墙上挂着一幅《踏雪寻梅》,其下摆着个等人高的听风瓶,插着几株栩栩如生的火珊瑚,使得整个卧房的布景顿时明媚许多。 墙边上便是内室以及绣着美人图的屏风。 凉风从窗外徐徐而来,黄橙橙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竹制的席居上,渲出了点点金黄色的斑驳。 这等层次的布局,必然出自大师之手,难怪房价如此高昂。 燕离虽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该享受时,他绝不会抗拒。所以,他对这里很满意。 闭了卧房的门,来到屏风后,脱去旧衣,泡入热水中,顿时疲惫尽去,昨夜“发病”的后遗症,也一起消散无踪。 若是按赵成所说,娘亲或许还没死。 闭上眼睛,娘亲的音容笑貌,好像浮现在眼前。 “梵儿不哭,娘在呢,只要梵儿不哭,娘就给你唱个曲儿……” “梵儿,你看那天边的晚霞是不是很美?晚霞虽美,却近黄昏,再晚,回去的路就看不到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无路可走。” “梵儿,娘知道你讨厌练剑,但是啊,把喜欢的事情做出彩,那是理所当然的;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出彩,那才难能可贵。” “梵儿,你要切记,在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声声句句,刻骨铭心。因为破壳而出的喜悦,心底的温热,甚于热汤。 片刻后,强行按压心绪,逐渐恢复古井无波。 他的头脑清醒过来,思考着下一步的事情。 书院报道以后,在永陵才算有个立足的身份,这是第一步。 但迫在眉睫的却是诅咒。 他之所以知道八道灰纹是极限,是因为他能从死怨之力里面感受到八道意志,每次感受,他都有一种感觉,它们之中任何一个,只要伸出小指头就能把自己碾成碎肉,兴许还不用小指。 不需要猜测,仅凭感觉他就能够知道,一旦被八道意志侵蚀,必将堕入无边地狱。 下次发病,必死无疑,这就是结论。 不过,诅咒虽无法根除,却能缓止,只要破境即可。譬如从六品晋入五品,立刻就能减去一道诅咒,这是已经得到测验结果的方法。 说千道万,最终还是脱离不了本身的实力。 说起来,燕山盗里边没有一个弱者,就算是十二个小统领里面,也有好几个已经突破三品武夫,独独燕离这个龙首,却还被困在武者六品,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他修炼的法门,他出生时就刻印在他脑海里的《太白剑经》,传说是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创立的法门。 可惜,只有第一篇。 第一篇的第一个内容,就是“领悟剑心”。如果没有剑心,则无法进一步修行。 为了“领悟剑心”,他三岁开始练习拔剑,吃饭睡觉出恭,从没离开过剑,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剑心是个什么狗屁,还是一窍不通。 剑心不成,修为永远都无法进境,这是比死怨之力更大的诅咒。 如果没有实力,即便有燕山盗做后盾,在永陵也将寸步难行,何况诅咒就像悬在头顶上的利刃,随时都会砍下来。 燕离不是没想过换过一道法门,可他骨子里就有种不畏艰难的韧性。他这种人要么不做,要么一定要做到最好。 更何况,换修法门,就等于抛弃过去的十五年。 连过往都可以抛弃的人,还能记得住仇恨吗? 当然,也可以先修习别的法门,一面继续领悟剑心。但对燕离而言,不纯粹的东西,永远达不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起身穿衣,来到院子里,他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院子里栽的是桃树,而不是别的树。 但也仅仅是一个念头,很快沉静下来,长剑落于手腕,轻轻转动,舞了一套基本剑术。 站在桃树下,清风徐徐拂面,右手握剑,左手骈指,在剑锋上轻轻滑过,触感如同深夜的河水,但他却不感到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似乎只要有剑在手,眼前的一切碍难都成了纸糊的。 这十多年来他四处奔波,从未有一刻静下心来感受,去体悟。 此刻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信念迸发,手中的剑也像似感应到了,发出轻微的颤鸣来回应。 剑鸣久久不散,在他耳畔。 燕离忽然一怔,脑海深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柄小锤子,“砰”的一声响,像打破了一层鸡蛋壳,随后,像决了堤的洪水,有许多东西涌了出来,满满当当,撑得他脑袋发胀。 不适感渐渐退去,世界仿佛突然间变了,耳畔有喧闹声,仿佛树叶树枝树干甚至围墙泥土以及腐败的枯叶……突然学会了说话,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燕离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个极不真切的念头斜刺里撞出来,像是海面突起暴风,使心湖突然间澎湃起来,如怒潮翻涌,在胸怀激荡着…… 他的理智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浪潮淹没,心湖底下有一个声音咆哮着: 是你吗? 这时恰有一阵风掠过,树枝轻微摇晃,便有落叶轻缓飘落。 燕离甚至不敢呼吸,他怕一点点的杂音都会驱散此刻的感觉。 他似乎听见了手中长剑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不由闭上眼睛,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线条,交织成复杂的脉络,然而枯叶飘落的轨迹却仿佛印在了心底。 寒芒乍起! 落叶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 他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落叶,在他的心底,却掀起了比刚才更加汹涌的情绪狂潮,他要竭尽全力才能保住最后一点理智,在脑海里搜索着。 他记得《太白剑经》第一篇里面记载:万物本无声,因心而活,是为剑心。 是的,只有诞生“剑心”,才能体悟万物有声的境界。 那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停滞多年的修为,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不知是喜还是悲,他的脸上出现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突然笑了,声音嘶哑,渐渐变成大笑,最后甚至是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里,却满是凄清孤绝。 这一天,他等了十五年。 14、修行应自省 京兆府。 京兆尹余行之看起来约莫四十五六,略显清瘦,官服为绯色。大夏官阶九品,通过官服就能看出来,一品至三品为黑色;四品至六品为绯色;七品至九品为青色。 京兆尹署理京畿,为正四品,所以官服是绯色。 余行之此刻的内心,大概也如他的官服一样,正在熊熊燃烧。 天牢一个角落,余行之站在一间牢房外,铁青着脸,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凶手,我最后再问一遍,杀死巧巧的凶手到底是谁!” 牢房里,般若浮图如老僧入定一样盘坐在石床上,轻声开口:“我答应过要帮他保守秘密,不论大人问多少遍,也是说不得的。” “你这狗官好大的胆子,”小姑娘小春声色俱厉,“我家小姐乃是今上钦点的内院教习,你敢将我们关在这里,就不怕陛下治你的罪?” 话音方落,外头便传来一个尖嗓子:“皇上驾到!” 小春顿时满脸喜色,朝外面看去,果见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赫然便是姬纸鸢。 余行之脸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微臣京兆尹余行之,参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起来回话。”姬纸鸢扫了一眼牢房,只见两个姑娘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倒没怪罪他。 般若浮图从石床下来,朝着姬纸鸢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姬纸鸢朝她微微点螓,然后道:“来的路上,朕已听说了来龙去脉,受害者是你胞妹?” 余行之起身,眼眶一红,老泪纵横道:“回禀陛下,正是!家父去世前,叮嘱我要好好保护她,可没想到,她竟会被杀死在天子脚下……这倒也罢了,微臣既任京兆尹,就要对永陵百姓的安全负责,凶手罔顾王法,在居士面前也敢悍然行凶,此等凶徒,实在罪无可恕,若不及早捉拿归案,恐怕还会有无辜之人遭到毒手……” 姬纸鸢便转向般若浮图,正待开口,不料那小春却指着余行之开口了。 “你别说得那么好听,刚才还威胁我们来着,明明就是想报仇……还有啊,明明是你妹妹买|凶|杀人在先,那些被他买通的人,也都是通缉犯,刚才审问我都听到了呢……” 余行之的脸立刻变得惨白,气急败坏道:“你,你别胡说……” 姬纸鸢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余行之,你该知道,朕最痛恨的便是与黑道勾结,念在令妹已死,此事到此为止,听明白了吗?” “遵,遵旨……”余行之纵是再不情愿,也不敢忤逆。 姬纸鸢带人走后,又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进来,远远就喊道:“爹,查到那辆马车的来历了,是从并州过来的,叫燕离,原本还有一个人,入城之前就失踪了。” “那个燕离,现在在哪里?”余行之阴沉着脸。 “就快查到了。” 少年说完顿了顿,冷冷道:“爹,等查到了,让孩儿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吧!” 余行之点了点头,又道:“但圣上已经知道你姑姑买凶的事了,你知道,只要是与黑道沾边的事,都会触到圣上的忌讳,所以你记住别说你姑姑的事,就说他犯了案,要他配合调查,如果反抗,就杀了吧。” …… 燕离很快平复了心情,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几度大起大落,加上随时面临诅咒的威胁,早就让他学会了控制情绪。 卧房内,他盘膝在榻上,开始做“存思”的准备。 修行者从觉醒真名开始,便可在存思观想中照见天地元气的所在,这个时候就需要相应的法门来攫取这些元气,前三品武人,就都是在锤锻体魄。 九品入门,强身健体;八品时体魄已非常健壮,外形可能不会显露,但却可以和耕牛角力;七品力道已达到一个巅峰,手腕粗的树都能硬生生拔起。 别看武人多为护院一流,跟普通人比较,他们已经是绝顶高手,十个普通人也未必打得过一个武人。 到了燕离此时的六品,已开发出中丹田,用来储存元气。中丹田就如蓄水池一样,元气则如水,蓄水池愈是大,所能储存的元气就愈多。 元气的用途极大,最为普遍的就是提高身体机能,出手的速度和力量,是实力最直观的体现,所以十个七品武人都未必打得过一个六品武者。 而武者五品,中丹田扩容至极限,元气的量得到了极大提升。也是从此境开始,修行者才算真正的登堂入室。 这时候就凸显出真名的第一个用途。真名愈是顶级,所能引进来的元气就愈多,修行速度就愈快。 身心放松,思绪发散,逐渐归于虚无,燕离沉入似睡非睡的状态。 神念却来到了一个混沌世界,云海茫茫,如同天地未开状态,但在顶上却有个门窗,有白色光亮从外面照进来,那便是人体第一个秘境——天门。 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就是修行最重要的“存思观想”。 那些白色光亮,便是天地元气。 奇妙的是,从外面照进来的白光到了里面,就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小星星。各色星星汇聚成了青、黄、赤、黑、白五种颜色的河流,就驱散了此间云雾。 如同点亮了五盏不同颜色的灯,就见天地分列青、黄、赤、黑、白五种颜色的漩涡,河流汇入其中,如同在天地间搭起了五座虹桥。 在过往的观想中,燕离只能勉强收集一点点这些漩涡散逸出来的“碎屑”,可怜他收集了十几年,才堪堪武者六品。 这时他心念一动,血肉之中居然发出轻微的剑鸣,就见虚无里突然凭空出现无数的剑影,冲入五色漩涡里。漩涡骤然加速,剑影沿着虹桥流动,在这过程里,剑影如同吸收了元气一样充沛起来,变成如有实体的小剑,无数的小剑往天门汇聚,形成一柄透明大剑。 大剑也在缓缓的旋转,每转一圈,都有无形的力量涌向天门。天门受力,便慢慢地撑了开来。 天门不断地被撑开,涌进来的天地元气便愈来愈多,使虹桥制造出更多的小剑,融入大剑之中,大剑愈发壮大,自然就散发出更强的力量,将天门不断地撑开。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循环。 天门作为人体与天地沟通的渠道,愈是到后面,作用就愈是明显,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这道法门的珍贵,已经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除此以外,在小剑冲击的过程里,五道河流又会散发一些余力出来,沿着冥冥之中的脉络,汇于一处洼地似的小水坑,这便是中丹田了。 虽然只是一些余力,可就这一下子,就比燕离以往收集的半年加起来的“碎屑”还要多。 元气不断地汇集过来,不断地挖掘着小水坑,使之变成了大水坑,这一过程对燕离来说,实在太美妙了。 一个时辰后,燕离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只觉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微运元气,胸腔似有汩汩的水声涌动,对他来说,无异于仙音妙乐。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修行也不宜操之过急,每天一个时辰练气,已经是极限,再练下去,就会开始损耗精神,百害而无一利。 感受着胸口处澎湃,他估算最多不超过十天,元气的量就能达到五品的标准,只要这几天紧守心神,加强对元气的控制力,就能暂时摆脱诅咒的阴影。 平复心境,开始打坐。 修行是完善自我的过程,所以修行不单单是锻体练气,还要修心。 圣人一日三省吾身,别人怎样燕离不知道,他自己每天最少入定一次。 半个时辰后,他取了举荐文书,来到酒楼大堂,叫了几个饭菜。 此刻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各州县拿了举荐名额的修行者,他们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讲些各地风俗人情,但更多的还是在讨论书院和时局,譬如书院某个女教习长得如同天仙下凡,又譬如燕龙屠杀死鲁启忠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其中最吸引人的还是西凉军机院挑战书院的消息。 燕离对这个倒是挺有兴趣,但这些学生都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他也只是听了个轮廓。 “这位兄台,在下连海长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件竹绿袒胸直领,气度洒脱不羁,拿着把折扇的男子走到了燕离桌前,笑容可掬,半拱手道:“你看大堂都坐满了,能不能让在下借个位置?” 修为挣脱了桎梏,效果立马体现。 燕离扫了一眼那男子手中的那把折扇,犹如金玉打制,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宝器,只有三品武夫以上才能拥有的神兵。 他卖给掌柜的雪箫,就是一件宝器。 “这里又不是我家,你爱坐便坐,有什么好问。” 自称连海长今的男子当即坐下,像个自来熟一样笑着说:“兄台一看便知是拿了名额的举子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下盘桓永陵已久,待交付文书以后,不如让在下领兄台到处走走?” 燕离懒得搭理,自顾自埋头扒饭。 连海长今也不在意,又笑着说:“听说了吗,今天早上有个傻瓜,将价值数万两的宝器贱价五百两卖给了这里的掌柜,叫什么来着……哎呀,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燕离道:“燕离。” “啊对!燕离,兄台怎么知道的?” 燕离有些搞不清楚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他耸了耸肩,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傻瓜。” 连海长今一怔,正要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京兆府抓捕凶犯,通通给本公子滚开!” 15、调戏贵人 “京兆府抓捕凶犯,通通给本公子滚开!” 喝声方落,就见十来个黑衣捕快跟着个身穿团花圆领袍,头戴包巾的青年公子大步进来,周遭食客一听京兆府,识得厉害,纷纷往旁躲闪。 青年公子径自带人走到燕离面前,指着他叫道:“就是他,给我抓起来!” “等等,”连海长今“啪”的合起折扇,笑着问,“不知这位燕兄弟犯了什么罪?” “杀人!”青年公子扫了一眼连海长今,目光在扇子上定格,脸色微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京兆府的事。” 燕离不慌不忙,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口中咀嚼,道:“杀人?杀的什么人?什么时候杀的?证据是什么?” 青年公子冷冷道:“你跟我回去调查,自然就知道了。” “你说我杀人,”燕离悠悠地打了碗汤,“那么受害者姓甚名谁,这你总该知道的,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来抓人?” “谁说我不知道!”青年公子眼珠子一转,冷笑道,“并州临安郡青雅集,柴氏一家老小全都是你杀的!” 燕离慢慢地喝了口汤,才道:“我虽从青雅集而来,却不认识什么柴氏,如果我杀了人,县令怎会给我文书?再者说,青雅集属于地方,京兆府署理京畿,管那么长远,你当朝廷投放的县令是摆设么?要不然你也代中书省处理国事好了;再再者,我现在倒怀疑你的身份……”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一沉,喝道:“说,谁派你来诬陷我的!” 喝声如雷,震得整个酒楼“嗡嗡”作响。 如此气势,直将青年公子给震在当场,他下意识开口:“我叫余牧人,京兆尹是我爹!” 遂觉失态,顿时勃然大怒,“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再敢二话,定要你好看!” “哦——”燕离嘴角轻扬,“京兆尹是你爹啊,看你那么大威风,我还以为来的至少是个京兆少尹呢,原来连九品的捕役都不是。” 众食客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闭嘴,谁敢笑?” 燕离又道:“你连捕役都不是,是谁给你的权利抓人?圣上置三司,各司其职,才有永陵如今的安平,要是今天京兆尹的儿子可以越权抓人,明天不就可以跟你老爹一起上朝啦?那可要先上奏圣帝扩建圣清殿才行。” 此言一出,众皆大笑。 连海长今忍不住笑道:“燕兄果然有趣得很。” 余牧人气得脸色铁一般青,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的修为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伶俐!” 有莫名气机生发,他的身周气流涌动,使他身上衣物猎猎作响。他抬起手掌,气机乍然狂放,如有狂风侵袭,在众人睁不开眼时,他已一掌拍向了燕离。 掌势! 燕离立刻判断出余牧人的修为也在六品左右,虽然人蠢了些,但看这掌势,掌上功夫着实已不弱了。 修行者不论用什么手段对敌,最终都会诞生一种势,那是精气神的凝聚,普通修行者一生都达不到那样的高度,说明余牧人的修行资质还是不错的。 这一掌很重,而且掌势密布,想要破招很难,但不是没法破。 燕离习惯洞察先机,此刻被抢了先手,依然不慌不忙,身子宛如大鸟般倒纵七八尺,袖中剑正滑出,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个冷淡而又刺耳的声音突然间响了起来。 “在我的酒楼闹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燕离不动声色地顿住动作。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跋扈不可一世的余牧人立刻变了脸色,连忙收掌而立,正见二楼下来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 “展爷,小子奉家父之命追捕凶犯,还请展爷行个方便。” 燕离循声一看,可不就是昨天那个掌柜么,今儿冷淡着一张马脸,市侩完全不见了,颇有些高人风范。他心中有些惊讶,昨天竟是看走眼了。 展爷名叫展沐,他虽然只是一个酒楼掌柜,但京都的上层权贵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京兆府还惹不起他。 展沐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窝藏凶犯?” 余牧人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酒楼绝无凶犯,”展沐冷着脸,“念在没有打坏东西的份上,马上给我滚出去。” 余牧人狠狠瞪着燕离,“今天算你走运。” 燕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了,所以我常常告诉自己,做人行事一定要低调,不然踢到铁板尴尬事小,脚趾头也是肉做的啊。” 哄堂大笑。 余牧人咬牙喝道:“我们走!” 燕离坐回去继续吃他的美味。 “别吃了跟我走,有贵人要见你。”展沐依然冷着脸。 燕离挑眉,道:“什么贵人也不能打搅我用膳,我可是花了钱的。” “免了你这单,快跟老子走!”展沐没好气地说。 燕离这才满意一笑,站了起来。 展沐却没有马上走,而是朝着连海长今微微施礼,道:“连海公子,失陪了。” 连海长今微微一笑,道:“请。” 燕离跟着展沐上了三楼雅间,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开了,开门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小脸圆溜溜红扑扑,正是小春。 她看到燕离,虽然眼睛里还带着些害怕,却还是朝他皱了皱鼻子,“哼,走到哪里都有苍蝇,真是烦人!” 说完,让开了路。 不痛不痒的讽刺,燕离连搭理的心思都没有,他走了进去,先闻到一股清淡香甜的桃花味,然后就看到了般若浮图,坐在靠近屏风的位置。 而燕离一进来,众人的眼睛也都是一亮。 他的脸如同出自于顶级工匠雕刻而成,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味;身着牙白色的宽袖对领深衣,袖口绣了几株绿竹,外披一件灰白相间、绣着银丝、锦缎裁剪的对领半臂,锦带束腰,衬出虽然清瘦,但紧致匀称的身形。 很少有男子束腰好看的,燕离却是个例外。 尤其吸引人的还是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仿佛总是带着意味莫名的笑意,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似乎感应到燕离的气息,般若浮图扬了扬手中的雪箫,轻声道:“燕公子归还雪箫的方式虽然特别,浮图还是要承情的,那五百两就当是酬谢。” 燕离笑了笑,道:“居士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雅间坐着的人只有两个,般若浮图不在首位。 燕离移目,然后,他的心狠狠地抽疼一下,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坐在首位的也是个女子,她身穿素白织锦长裙,单只是坐在那里,就有着无法言喻的仪态。她的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美,极致到几近奢华,让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更由衷感谢它,因为纵然只是她身上的一根头发,一缕幽香,都足以荡人心魄。 她的眼神时而温和宁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时而悠远冷漠,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时而又淡泊出尘,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念。 任何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难以挪开。清淡香甜的桃花香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燕离虽也震撼她的美貌,可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心底深处,某根弦正不住地颤动,乐声透着喜悦,还有一股莫名的哀伤。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他一直看她,她也一直看他。 “大胆!”突然一声冷喝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却是侍立在女子身后的一个青袍人。此人面白无须,声音尖锐,冷道,“还不跪下……” 女子摆手打断了他,檀口轻启,如有天籁,“请坐。” 燕离收束心神,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位的身份,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才能让般若浮图敬陪末座, 既然对方不点破,他也乐得装傻,坐下来道:“贵人找我何事?” 女子道:“听说你是从青雅集来的,我早听过青雅集让很多人都难以忘怀,却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试探? 燕离道:“贵人想知道?” “让你说你就说!”青袍人不悦呵斥。 燕离心里冷笑,道:“确实有两个东西让人夙夜幽思,魂牵梦萦。” “是什么?” 燕离道:“第一个是酒,青雅集的竹叶青,被称为江湖的酒,因为它的味道清冽醉人,像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绝不遮遮掩掩,江湖豪客最喜欢的,岂非就是爽快?” “粗俗!”青袍人跺了跺脚,“住口别说了,污了贵人视听!” “无妨。”女子淡淡摆手。 燕离接着道:“第二个当然是女人,青雅集的翠烟楼虽然跟京都的彩云坊没法比,但单是叫得上名号的姑娘就有六十多个,常常让人流连忘返——啊对了,还有个花魁李香君,离开青雅集时,我很是难过,如果不是花魁清吟,看不上我,我定为她留在青雅集。” “那个李香君有多美呢?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女子问。 燕离那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似乎笑了起来,嘴角飞扬,“就像贵人一样美。” 此言一出,众皆变色,那不是把女子比作妓|女了么?此人不要命了? 展沐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身上气机流转,只等女子一句话,便要将燕离当场击杀。 燕离似乎感觉不到氛围的变化一样,凝视着女子,轻笑道:“现在想想,我真庆幸来到了永陵,居然能看到跟花魁一样美的美人,不知美人可否告知芳名?” 此言一出,全场失声。 16、伴君如伴虎 在神州大地,即便是修罗榜排名第二、那位大闹造反的西凉刺史,都不敢当面调戏这位女子,燕离的行为,实在已经不足以用找死来形容了。 可更让侍从们跌爆眼球的是,女子居然没怪罪,不但没怪罪,她还一本正经地回复了。 “我叫姬纸鸢。”她说。 燕离笑了笑,道:“原来是纸鸢美人,虽然很不想离开,但你看时辰差不多了,我还要去书院报道,这就失陪了。” 他说完,也不等女子同意便起身,径自走了,就好像这里是翠烟楼一样,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下子,连小春都惊呆了。 青袍人低声道:“陛下,此人言行乖张无忌,在永陵不出十日就会死于非命。” “还是别小看他为好。” 就在这时,般若浮图却开口了,“此人留下三个刺客的性命,就是为了留下余巧巧买|凶|杀人的证据,陷害我和小春,则是为了揭穿这证据,我怀疑他在杀死余巧巧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小春惊呼道:“啊,小姐,那万一我们没说出来呢?” 般若浮图笑而不语。 小春立时反应,沮丧地说:“小姐从不说谎的,只要陛下问起,前因后果定然隐瞒不住。” “他是从孤月楼出来的。” 这时候,另一个侍立的黄袍人轻声开了口。 此人看着约莫六十左右,鼻高唇薄,身量高长。 “孤月楼?”青袍人先是一怔,然后一惊,“敢问总管大人,难道跟燕十一有关?” 黄袍人道:“跟燕龙屠有关。” 青袍人楞道:“可燕十一不是已经退出燕山盗了吗?” 黄袍人哂笑道:“你真相信?” 青袍人想了想,道:“莫不是燕龙屠的儿子?” 黄袍人道:“有司报来,此人从娄月县出发,一路上由龙魂枪护卫,入城之前才分开。如今燕朝阳下落不明,应该正躲在城中某个角落。燕龙屠派出燕朝阳保护此人,说明此人在燕山盗里也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不排除是他儿子的可能。” 青袍人目光闪烁,道:“陛下,何不把他抓起来拷问,甚至可以借机要挟燕山盗。” 姬纸鸢道:“杨安,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杨安,圣世宫所有宦官的头头,伺候过三个皇帝,在宫里地位崇高,是很多大臣巴结的对象。 黄袍人躬身道:“恕老奴愚钝,陛下应当早有主张,老奴怎敢妄自揣测。” 姬纸鸢道:“无妨,恕你无罪,说说看。” 杨安老脸挂着恰到好处的媚笑,“那老奴便斗胆说上两句。老奴猜测,陛下不怪罪他,是暂时不想动燕山盗,目的是为了让西凉有所顾忌。” 姬纸鸢微点螓。 杨安精神一震,继续说道:“西凉来使议和,却不愿‘解甲’,定是要留着铁骑等待反攻的机会,动了燕山盗,若是能将之彻底铲除倒也罢了,若不能,必使燕龙屠倒向西凉,那样反而得不偿失。” 姬纸鸢道:“说对了一半,燕龙屠这个时候派人来永陵,无非就是‘待价而沽’,如今民间也都知道是他杀了鲁启忠,这更助长了他的气焰。小小一个燕离还翻不起什么风浪,留着他,可以从他身上找出燕龙屠的秘密。”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绝不能让西凉人知道,把燕离的身份列为顶级机密。” “遵命。” 姬纸鸢美眸微抬,“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他的价值有没有像他的胆子一样大,传令书院,此人真名若在三等以下,剥夺举荐资格,若他没有去处,就封个九品捕役吧,总该让他知道,谁才是神州的主人。” 青袍人霎时冷汗密布,这百年以来,整个神州大地的三等真名加起来都屈指可数,哪有可能那么巧落到燕离头上,等于直接判了死刑。 所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真是一点没错,九品捕役,那不正中余行之下怀么?届时燕离即便不死,恐怕也会被整治得非常凄惨。 “等等。”姬纸鸢忽又叫住了青袍人。 青袍人还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连忙停住,“陛下?” 姬纸鸢站了起来,道:“正要送浮图去书院,顺道过去看一眼。” …… 书院报道地点,就在书院入口不远处的演武场。 书院位于修真苑,修真苑位于永陵西北角,与皇城毗邻。 演武场为武帝所设,如今大夏民风彪悍,尚武精神已深入帝国每个角落,如有争执不下者,多以“决斗”来分对错。 只要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上了演武台,哪怕打死对手,也是无罪的。 演武场是一个广阔如校场的空地,由青石板铺成,可容数万人同时观看演武。 演武台就在中央位置,四四方方座立,虽然周围没有护栏,却也是非常宽广,足够两个修行者激斗,而不会波及观众。 燕离走上演武场的台阶,只见入口就有一座数十尺高的塑像,雕的是个穿盔带甲,英姿煞爽的女子,铜制的宝剑插在脚下,双手放在剑柄上,双目远眺。 她是如此的伟岸,让人自然而然心生崇敬。 但并非塑像高大,而是她的身份。 她便是大夏皇朝第一位女皇——武帝姬凤来。武帝一生战绩彪炳,不但是战场,据说她的后宫有三千八百美男子,夜夜都等着她的临幸,但大部分美男等一生都没等到,最后都给武帝陪葬。 燕离只是扫了一眼,便径自走了过去。 “燕兄等等我……”就在这时,台阶下小跑着上来一个青年,看着约莫二十一二,长得普通,穿得也很普通,倒是脸上挂着一张真诚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燕离停住脚步,道:“你认识我?” 青年豪爽一笑:“在下赵启平,元州人氏,刚才在酒楼大堂,我看到燕兄戏弄余牧人,真是大快人心。” 完了又小声道:“不过,燕兄可能不知道,这余牧人在书院虽然排不进前十,却也是前二十的高手,往常就仗着实力和身份欺侮弱小,而且睚眦必报,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他的眼睛透着一种光。 燕离淡淡瞥他一眼,对他的笑容不感冒,倒是多少捉摸到他的一点心态,“书院前十?不是今天才报道么,怎么就有排名了?” 赵启平“嗨”了一声,笑着道:“燕兄原来跟我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我早来几天,倒是打听清楚了。燕兄应该知道举荐名额的稀有,可是有些人却不用举荐名额,就可以提前加入书院,书院早在好几个月前就开始授课了,而我们这种平民,却要等到今天报道以后……” 他顿了顿,神神秘秘道:“那些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修为高人一等,譬如排名前十的那些人,你可千万别小看这排名,前十最弱的都有四品修为,所以啊,他们在书院都有特权,像今天是统一作录籍的日子,可你看那些人,一个也没来……啊对了,余牧人今天倒是要来的,他父亲虽是京兆尹,但京兆尹才正四品,惟有从三品以上的权贵才能获得免试权。” 燕离意外道:“你打听得可真清楚。” 赵启平笑着说:“这样才不会瞎摸乱撞,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对了,你测验过真名吗?我们县没几个人报名,我考校时,都没机会激发真名。” 只有多个修行者一起观想,才会使真名显化,修行者太少,元气足够分配,就不会起冲突。 燕离认真想了想,道:“我跟你一样。” 赵启平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屑,在他看来,燕离定是羞于启齿,兴许七等或人都排不上。 其实他的真名是六等地魁,一千个修行者当中只有一个,有时候一州之地都未必会出一个,算是排上了稀有的层次。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喜欢酝酿优越感,他喜欢看别人因为他而震惊的样子。 这时快接近演武台,远远就看见人山人海,把演武台围了个水泄不漏。 “对了,书院不止培养修行者,这些都是普通的读书人。” 赵启平嗤笑道:“会写点文章,却觉醒不了真名,没什么太大出息,自书院出来便配发各州县,一辈子就是个芝麻官的命;不像你我,即便无法通过内院的考核,出来以后,也直接是七品以上的将官,还有很大的升迁余地。” 挤入人堆,就听到里头爆发出一阵喝彩。 通过周围人的对话发现,原来已经开始核查文书,据说是又发现了一个六等真名。 神州大地划分十四个州域,大夏皇朝占据十一个,这十一个州里又有若干个郡,每个郡又有若干县,每个县都有一个举荐名额,大概有三百多人得到了名额,此刻就都聚在这里了。 两人进了队列。 众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走下台来的学生,自有书院的人替他录籍,校正真名归档。 “六等真名,得一个学点,这是你的身份玉牌,千万不要弄丢了。”一个教习模样的人将一块玉牌递给他。 那人将文书递过去,激动地将玉牌接过来。 燕离已经在等待赵启平对于“学点”的解说了,可是这次赵启平没有开口。 因为另一个队列里突然走出来一个身穿团花圆领袍,头戴包巾的青年公子,正是余牧人。 他的脸上挂着冷笑,“燕离,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燕离斜睨他一眼,道:“赌什么?” 余牧人冷笑道:“赌真名的优劣,假如你的真名更优秀,我无偿奉送一千两;如果反过来,你就当场撕毁文书,滚出书院,并从我胯下钻过去,敢吗?” 燕离嘴角轻扬:“你想得美。” 赵启平心里暗笑,这个燕离还是很识相的。 余牧人冷冷道:“哼,不敢就趁早滚回乡下,永陵不是你这样的人待的。” 燕离悠悠道:“一千两你就想买到文书?什么时候,书院的举荐名额如此廉价了。” 赵启平一呆,连忙拉了拉燕离的衣袖,小声道:“别意气用事,我听说他的真名很稀有。” 燕离没理他,挑眉道:“如果我赢了,五千两,并从我胯下钻过去,敢吗?” 17、真名对决 “五千两!”周遭学生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要知道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在永陵一个月的用度也才五吊钱上下,也就是五两左右,偏远一些的县城,还要打个对折,五千两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余牧人目光闪烁,燕离现在只是平民,如果真的让他加入书院,就等于有了立足的根基,只要他不犯错,书院就会最大限度保证他的安全,到那个时候,想报仇就很难了。 他跟燕离打赌,并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他对自己的真名品相很有自信,但五千两着实不是小数目,他心下犹豫不决,突见燕离目光躲闪,有点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心里一动,难道他没把握,故意诈我? 燕离嘴角不着痕迹地扬起,故作不耐烦道:“你到底赌不赌?不赌就不要杵在这里,没看见路都被你挡了?” 余牧人盯着燕离的脸,见他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忽然冷笑一声,道:“赌!为什么不赌?诸位给做个见证,免得他赌输了耍赖。” 燕离的脸似乎一下子难看起来,他突然像豁出去的样子,取出文书道:“我的赌注在这里,你的五千两呢?” 余牧人微一皱眉。 燕离立刻嗤笑道:“别告诉我你的钱放在家里,你是来搞笑的吗?” 这一下子,赵启平也感觉到了燕离心虚,联想到酒楼和刚才问及真名的事,看燕离虽然有一张巧嘴,但也是死要面子的人。 他心里已然笃定燕离是唬人的,不由暗笑,也不劝阻,只当做一场好戏看。 事实上,愈是没有自信的人,愈是害怕被人比下去,尤其对方跟自己是同一个阶层的人物,假如燕离也是某个权贵之子,他绝不会与之作比较,这就是人性。 余牧人冰冷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叠巴掌大小令牌模样的银灿灿的票据。众人的眼睛立刻看直了,这可是天下第一庄发行的银票,是真正的银票,利用银子以及特殊工艺铸成的,薄如纸,背面平滑,正面刻了“一千两”的字样,“一”字上面有个合起来的折扇的图案,两边是精美的花纹。 这是货真价实面值为千两的银票,拿到天下第一庄旗下的钱庄去,可以立即兑现。 余牧人点了点,刚好五张,众人惊呆了,他居然随身携带五千两,简直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赵启平就很嫉妒,他拿了名额之后,全乡的人给他凑盘缠,也才堪堪二百两,相对于日后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宝,二百两连药渣都买不到。 燕离似乎也惊呆了,他道:“你要是输了反悔怎么办?五千两不是小数目……” 他的声音似乎弱了很多,给人感觉中气不足的样子。 余牧人步步紧逼,道:“那你想怎样?” 燕离道:“先把银票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就把文书和银票一起给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余牧人讥笑道,“我可以给你银票,但你也要把文书先给我,这样才公平。” 燕离道:“你要是输了之后,把文书撕了怎么办?就像你信不过我一样,我也信不过你,不赌也罢。” 余牧人笃定燕离心虚,冷笑道:“可以把银票和文书交给公证人,如果你觉得没把握,想要认输的话,我也不撕你文书,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原谅你了。” 燕离脸色似乎很难看,然后他黑着脸,像受不得刺激一样,把文书递给了赵启平。 余牧人一怔,立刻又是冷笑,将银票交给了赵启平。 赵启平一手文书,一手银票,呆了呆,迅速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也罢,那在下就替二位做个公证,谁赢了……” 他把文书和银票叠在一起扬了扬,“我就交给谁。” 余牧人冷笑道:“别忘了,还要让他从我胯下钻过去。” 燕离突然又变得风轻云淡了,他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笑意,喃喃说道:“到永陵时只剩四文钱,还以为要饿死在街头,没想到接连有人给我送钱,都说永陵人热情好客,真是一点没错……” 众人只当他嘴硬。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排名第十的张志雄,他怎么来了?” 这边惊呼方落,那边惊呼又起:“那个是罗根生,我见过他,他排名第八,怎么也来了?” “听说了吗?”一个人神神秘秘道,“圣上御驾亲临,在某个地方看着这里呢,他们都是听到了消息,赶着来显眼了。” 圣上亲临?难怪他们如此积极。 “张志雄上去了……” 燕离排得比较后面,所以只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精悍的男子上了演武台,径自走到了台中央,这人应该就是张志雄了。 此刻所有人都不由得闭上了嘴,他们都想看看书院排名第十的人有什么三头六臂。 台中央有一面等人高的椭圆形的铜镜,嵌在一架石台上,这是存思镜,是一种特殊的宝器,可让人将真名显化于世。 前言就有说,一般的真名是无法自主显化的,需要多个修行者在一个小范围内进行存思观想,才会激发出真名来。 所以,这宝器就是为了鉴定真名而诞生的。 张志雄在镜子面前闭上了眼睛,镜面发出微光,如水波荡漾,涟漪层层翻涌,突然激射出一道清光,落在张志雄的头顶上,一道虚幻模糊的刀影就竖了起来。 “气机交织,真名初显,五等小天众!”众皆惊呼。 站在台下的一个教习目光微闪,道:“神兵,五等小天众。” 惊呼更甚,原来不是法相类,而是神兵类。 真名三大类别中,法相最为普遍,其次便是神兵,觉醒这类真名的修行者,对于剑招刀法有独特领悟,早早就能领悟“势”的妙用。 神兵类的真名比法相更稀有,所以不同的两个类别却同品级的真名,以神兵为尊。事实上也是,神兵类的对于厮杀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同等修为真名,神兵类的一般都能够占据上风,这是公认的事实。 “哼!” 张志雄连玉牌也没拿,径自走了。 接下来又上来一个人,二十出头,身高中等,皮肤黝黑,脸容古板,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从周围的讨论声中,燕离得知此人叫罗根生,书院目前排名第八,据说是由军部举荐,背景颇为神秘。 罗根生站在存思镜前,微微瞑目,不一会儿,镜面再次透出白光,并有水波荡漾,涟漪层层翻涌,也是一道清光激射出来,罗根生的头顶立时有虚影生就。 乍一眼看不出什么,再仔细一瞧,却是一头造型奇特的猛兽的虚影。 台下教习立刻喊道:“法相,五等小天众。” 自然又是一阵惊呼。 前十出现了两个人,其他人或许不屑或许没收到消息,都有可能。 连续两个五等以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就有些乏味起来,最出彩也不过七等或人,大部分都是七等以外的普通星象。 半个时辰后,轮到了赵启平,他上去测了,但见气机流动,有渺渺星云,顿时让观众精神一震,但也止于星云了。 台下教习淡淡倒:“六等地魁。” 领了身份玉牌,赵启平颇有些志得意满地下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到燕离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燕兄,加油。” 他仔细观察燕离,但结果让他很失望。 这时候轮到余牧人,他冷笑着看了一眼燕离,“乡下人,别眨眼睛,我会让你大吃一惊。” 燕离笑了笑,道:“我对肥羊向来宽容,就大发慈悲看看好了。 此刻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他跟燕离的豪赌,不由伸长脖子,眼睛眨也不眨。 余牧人一站在存思镜前,便如有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气流,以他为中心,竟有飓风向两边排开,一股股空气浪被推动着,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再见存思镜激射清光,自余牧人头顶交汇成旋,并反涌出丝丝缕缕的风,以余牧人头顶为核心,形成一个巨大的风旋,而在风旋的中央位置,出现了庞然大物的虚影,虚影有一对冲天而起的角。 台下那教习霍然站起,目光震惊,“风牛,四等四方圣。” 此言一出,台下“轰”的爆发出一阵阵哗然,羡慕的,嫉妒的,羡慕加嫉妒的,一时间,余牧人受到了万众瞩目。 教习目光闪烁,喃喃自语,“看来余行之有望更进一步了。” 赵启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看向燕离,却发现后者依然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难道是认为自己输定了,所以反而平静下来了? 异象散去,余牧人脸上微带得色,来到教习面前。 教习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很好,没想到余大人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四等真名,得三个学点。” 说着将玉牌递给余牧人。 余牧人将文书递过去,接过玉牌,满面春风地说:“家父经常提起常山教习,若是有暇,不妨到府里坐坐。” “一定一定。” 余牧人经过燕离身边,冷冷一笑,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展现出了胜者所应有的风度。 这时候,全场都安静下来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燕离的身上,想到他“千辛万苦”得来的名额就要当场撕碎,众人有同情的,轻蔑的,鄙夷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但他们的眼睛都无一例外地透出丝丝嘲讽。 四等真名,即便书院坐拥天下绝大部分的修行苗子,也是数十年才能见到一个,没人认为燕离的真名能够超越余牧人。 教习在燕离越过他时,淡淡说了一句,“书院不收哗众取宠的学生,你能主动撕了文书,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燕离恍若未闻,脚步不停,来到了存思镜前。 下一刻,全场便惊呆了。 18、剑舞桃花 众人惊呆了,因为什么都没有。 燕离往镜前一站,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启平险些笑出来,他暗自得意于自己的猜测,燕离果然羞于启齿自己的真名。 教习眉头一皱,不敢相信资质如此低劣的学生居然能够从数十上百个修行者里脱颖而出。 见燕离还站着不动,他有些不耐烦道:“下一位!” 燕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刚刚调戏了你们的女皇,如果不体现价值,只怕下场会很难看。” 声音很轻,只有教习隐约听到,他脸上的怒容一闪而逝,“下来,还嫌不够丢人?” 燕离眼神迷人,嘴角轻轻扬起,“别急,我会让你们永生难忘。” 嗤笑声顿时此起彼伏。 余牧人讥笑道:“小子,猖狂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永陵是……” 话未说完,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燕离的身上突然透出了莫名的气机。存思镜里,燕离的倒影开始模糊。 赵启平一怔,气机演化,这是七等或人的现象。 教习冷冷道:“法相,七等或人。” “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一人回过神来,嗤笑道。 话音未落,燕离头顶陡然出现大片大片的阴云惨雾,死灰中透着惨白,并交互映形,宛如漫山遍野的累累白骨,只一打眼,便能感觉到无数愤怨冲天而起。 那人微微一呆,“异象呈现,六等地魁。” 赵启平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原来燕离的真名跟自己一个品级。 余牧人微微眯眼,冷笑不止,高声叫道,“纵是六等又如何,还不是……” 突然,他的话头再次止住。 原来那阴云惨雾蔓延的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很快铺盖了整个演武场,方圆数里的空间。 “这……”场内人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异象,一时惊呆了,更被那浓郁到几乎实质的死怨气息骇得心惊肉跳。 余牧人勉强笑着,道:“不过是大了些……” 这时台上又传下来一阵阵怪异的脆响,就见那阴云惨雾映形的累累白骨竟真的相互凝聚,组成了无数的白骨妖怪,正冲四面八方发出各色咆哮。 这一下子,胆子小的人已经吓得瘫坐在地,并有人开始向演武台外逃跑了。 只有内圈的修行者,勉强定住胆气。 教习眉头皱起,“法相,五等小天众。” 余牧人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五等,还是我赢!” 赵启平惊魂甫定,眼中略带恐惧,打量着漫天奇形怪状的妖怪,颤声道:“这,这些到底是什么?” 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场内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真名。 这次异象许久没有变化。 教习重复道:“法相,五等小天众。” 但燕离依然没动,这回没人再笑他了,而是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余牧人的眼睛更是眨都不眨。 就在这时,突有一人开口道:“气机丰足,异象呈现,真名显化,这明明已是第四等了啊。” 顿时有一阵阵惊呼。 余牧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 教习面无表情道:“未知真名,不算品级。” 余牧人心情微松,道:“常教习说得不错,这可是书院历来已久的规定。” 呱! 这时异变又生,那无边无际的阴云惨雾突然朝高空汇聚,只见灰白的雾突然变成了黑灰的液体,“咔咔咔”的声响当中,凝合成一个全身乌黑的人形鬼物,其黑面獠牙,三头六臂,全身上下唯独一双眼珠子猩红,宛如黑夜中两盏醒目的灯笼。 这还不止,从那鬼物身上又涌出丝丝缕缕的气息,“呱”的一声,但见一只鸦头人身黑羽,手拿黑叉的怪物凭空生就。 “呱呱”之声突然不绝于耳,很快,大片的天空就被近十万的鸦头人身怪物占据,盘旋在三头六臂的怪物身周。 那怪物猩红的眼珠子往下一瞪。 数百修行者惊恐万状,争先恐后地朝演武场外逃去。 赵启平没有逃,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他没有逃。 余牧人也没有逃,他瞪着眼睛,咬着牙。 教习也没有逃,但脸色已失去最初的平淡。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三人耳边突然传来娇腻妖媚的笑声,仿佛集世间魅惑之大成,仅是声音,就让人小腹火热,不由循声去看。 但见另一片天也在交汇演化,丝丝缕缕的白雾之中,形成了一张倾城绝色、美艳逼人的脸,声音便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余牧人看呆了。 那女子朝三人眨了眨眼,白雾突然散去,露出了不着片缕的上身, 赵启平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但目光往下移,却又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原来,那女子下身竟是雪白的蛇尾,正搅动着白雾,往旁扩散。 雾隐之间,突又传出数以千计的娇笑,但见细长身影一闪,跃出来数千身段妖娆,脸容娇媚的女子,无一例外的赤身裸体,在上身为人,下身为蛇的女子身旁翩翩舞动,娇笑不断。 不待三人反应,西北方向又有异动,但见狂风大作,凭空里显出密密麻麻的灰羽,蓦地一声鹰唳,无数的灰羽“哗啦”的形成了庞然大物的轮廓。 整个永陵,彻底暗沉下来了。 赵启平翕动着唇,再也无法忍受,仓惶地往外奔逃。 余牧人只坚持了不到几个呼吸,也跟着朝外逃去。 教习脸色极为难看,环视四方,目中映照出的景象,是那庞然大物仅凭羽翼就已覆盖了整个永陵,连恐怖也不足以形容了。 突又一声鹰唳,那双翼似乎动了一下,无数团天火便从天而降。 教习瞳孔骤然收缩,明知是幻象,却控制不住身子,往外奔逃。 这一下子,整个演武台倒只剩了燕离一个人。 没人发现,那巨鹰、恶鬼、蛇女,都用一种极为憎恶的目光盯着燕离,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从来真名都与宿主亲密无间,绝不可能互相伤害。 燕离恍如未觉,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它们的真容。 往日里,只有“发病”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它们的幻象。 是的,它们就是诅咒本身,那八道意志的其中三道。 诅咒伴随的同时,也给予了燕离无可比拟的天赋,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没有功法的情况下生生将修为推到六品。 不过,这并不是他真正的真名。 他的真名,从他出生开始,就被这八道意志联手镇压着。 冷汗,从燕离的额上滑落。 他开始有些控制不住了,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正待收回,却在这时,鹰唳、娇笑、鸦鸣齐齐爆发,它们失控了。 群鸦乱舞,万鹰咆哮,死怨之力如滚油沸腾,铺盖整个永陵,宛如从天而降的海啸,尽管只是幻象,永陵城却还是乱成了一锅粥。 燕离神色淡漠,冷眼旁观。他虽身为媒介,但只是显形,还无法伤害到他。 过了片刻,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也好,你们三个在外面大闹,看看还能不能镇压我的真名!” 他心念一动,存思镜没有变化,茫茫无尽的死怨大潮中突然出现一道紫色剑影。 此剑一出,整个永陵城便响起了难以计数的剑鸣,相互交汇着形成独特的乐章,丝丝缕缕,竟是极为悦耳。 紧跟着剑鸣之后,无数的剑器自发浮空,无论宝器还是凡兵,都自发地透出某种气机,与那死怨大潮相互对抗。 与此同时,就在演武台外不远处的一座观星台上。 青袍人惊喜道:“陛下,那是什么真名,居然能对抗此异象?” 呛啷! 几个精锐武士,竟也控制不住手中的剑器,冲天而起。 总管杨安收回目光,艰难地道,“引百里神兵朝拜,此等威势,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兵,一等剑主……” 青袍人险些栽倒在地,台上众人瞠目结舌,哪怕是小春,也明白一等真名意味着什么,那是必然会成为绝代强者的象征。 大夏皇朝四百多年历史,只出过寥寥数个二等真名,至于一等,则从未听过。 般若浮图的美眸闪过一丝惊讶,她的眼睛看不见,感应却颇为敏锐,所以她能感受到两种异象都似乎跟燕离脱不开关系。 青袍人大声叫道:“就算不是一等,看这威势,也至少是二等首相,陛下,此人在演武台左近,定要查出他的身份,收入书院,为帝国效劳!” “慌什么。” 姬纸鸢淡淡不置可否。 杨安低声道:“已派了个卫尉司虎校过去。” 姬纸鸢没说话,她看着死怨大潮中隐隐约约的紫色剑影,美眸中带着丝丝疑惑。 终于,从剑鸣响起那个刹那就开始悸动的心,宛如破茧而出一样,涌出来了什么东西。 她的眉头微挑,周身气机演化,难以言喻的迷人芬芳从她身上散逸出来,众人精神一震。 但见气机卷动空气,形成绵绵的涌浪,四面八方传递开去。这些气机突然出现无数气旋,并在纷飞中化为瓣瓣桃花,随之三五成群,似透着莫名的欢欣喜悦,围绕剑器飞扬舞动,助其对抗异象。 剑器受到桃花的加持,剑势大涨,势如破竹地摧毁异象。 “啊,你们看那桃树,开花了!”青袍人突地一声惊叫。 小春瞪大眼睛,只见楼下不远处的一颗桃树突然长出新叶,粉花朵朵绽开。 杨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记忆深海不断翻涌,最终沉沉叹了口气,“‘剑舞桃花’,时隔十八年,没想到又出现了。” 19、打脸 整个永陵大概只有寥寥数人记得,十八年前也曾出现过此等幻象。 剑器朝拜君主,桃花随侍在侧,翩翩舞动。 然而十八年前那次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永陵城的百姓几乎没有印象。 很快,剑与桃花便将异象完全压制,那恶鬼蛇女巨鹰纷纷消散一空,阳光重新洒落在大地,整个过程只有盏茶功夫。 杨安见姬纸鸢依然站立不动,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轻声道:“陛下,这件事……” “下封口令。”姬纸鸢神色不变,“不管是不是一等真名,查出他的身份,朕马上要见他。” 小春突发异想,兴奋道:“陛下,您说会不会是燕离啊?” 青袍人轻轻瞪了她一眼,捏着嗓子道:“小姑娘不懂就别乱说,真名与真名水火不容,靠近一点都要打架,何况共生一体?目前为止,天生拥有两种真名的,还没有过记载,不过确实有人找到方法,觉醒了第二种真名,但最后你猜他怎么着?” 小春埋怨道:“别卖关子了。” 青袍人轻哼一声,“死了,魂飞魄散。” 小春吐了吐小香舌。 般若浮图欲言又止,眉头轻蹙。 姬纸鸢看向她,淡淡一笑:“浮图有话要说?” 从小到大,她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般若浮图的心里波动。 般若浮图轻轻摇螓,道:“兴许是我错觉。” 这时阁外大步进来一个英武不凡的带刀将士,甲叶铮铮,在看到姬纸鸢时,目中狂热一闪而逝,呼吸急促一瞬,连忙按刀,单膝点地,掩饰着道:“卫尉司所属,虎校王元郎,参见陛下。” “没找到?”姬纸鸢不用回头,便已知他来意。 自称王元郎的将士道:“陛下恕罪,接到命令时,末将立刻便将演武场包围,绝无半点耽搁,此人定是在我等毫无察觉之下离开了。” 姬纸鸢沉思片刻,道:“去吧。” 王元郎恭敬退去。 青袍人大急,道:“陛下……” 姬纸鸢摆手打断,“朕送浮图去书院,善后的事情交给你们。” 杨安道:“那燕离?” 姬纸鸢道:“真名未知,暂时归入混沌类,品级的话,排个三等吧。” 这就是网开一面了。混沌便是真名的第三大类,凡是无法判断真名来历的,都被归于此类。由于无法判断来历,也不知它强弱,所以很难界定品级。 单看燕离造成的动静,如是法相,至少排在二等。但谁也不知道那三道异象是些什么东西,强弱如何,会不会只是个花架子,对宿主有什么影响,有什么助益……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排个三等倒也无可厚非。 她顿了顿脚步,又道:“鉴于混沌未知,取消入院奖励,但允他在藏书阁一楼选一道法门。” 书院每次出现三等真名,都会有非常丰厚的奖励。譬如余牧人,四等四方圣就奖了三个学点,三等更是翻一番。可惜燕离把姬纸鸢得罪惨了,现在报应就临头了。 “遵命!” 书院整个后山都属于内院的范围,每个内院教习都拥有一套别致的园林。 在早就给般若浮图安排好的“浮萍园”的凉亭里,二女各自落座。 两个风情不同的绝世女子,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 一直到这时,姬纸鸢才慢慢开口:“手谈一局?” “请。”般若浮图抬手示意小春摆上棋盘。 小春已习惯了二人的相处方式,一面摆,一面叽叽喳喳说道:“修行者的真名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古怪,可是到底有什么用啊?我听人说,当世十一个绝世强者,真名品级最厉害的是燕十一,好像是什么神兵……要是我也有真名,那该多好啊……” 小姑娘无疑是非常讨人喜欢的,率直可爱,天真浪漫。 姬纸鸢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道:“真名的作用,没有觉醒的人,是很难体会的。如果真的让你拥有,你最想做什么?” 小春嘻嘻一笑:“回禀陛下,小春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小姐教我修行,变厉害以后,帮小姐打坏人。” 她皱了皱鼻子,“比如那个燕离,就坏到骨子里了,陛下应该严惩他!” 姬纸鸢饶有兴致道:“待你修行有成,朕允你一个机会挑战他,命令他不能还手,怎么样?” 小春眼睛一亮,旋即又垮下脸来,垂头丧气地说:“可是人家太笨了,觉醒不了真名。” 般若浮图笑了笑,道:“修行讲究顺其自然。不能觉醒,对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为什么呀?” 姬纸鸢意味深长道:“修行乃欲望之源。” 小春歪头想了想,噘了噘嘴说,“不懂,我还是去给你们沏茶好了。” 姬纸鸢执黑子先行,捻起一颗棋子,落在天元,檀口亲启:“两年前听说你开始行走天下,我很是为你担心。” “你知道,这是禅院的规矩。”般若浮图好似能感应到棋盘的位置,径自落子,“何况,哪里不是修行?” “话虽如此,”姬纸鸢把玩棋子,“毕竟乱世,你又是个女孩子。” 般若浮图笑了笑,不说话。 姬纸鸢美眸微闪,忽然道:“刚才你看出什么了?” 般若浮图迟疑了一下,道:“许是错觉。” 姬纸鸢点了点螓,般若浮图说了两次错觉,那无论别人怎样问,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帮我查出来。”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对我很重要。” 姬纸鸢说的是我,而不是帝国。 般若浮图笑了一下,道:“查出来之后呢?” 姬纸鸢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美眸浮现从不在人前显露的迷离,但转瞬即逝,“不知道。” 般若浮图笑道:“好,我帮你。” …… 演武场。 逃走的学生重新涌了回来。 没人感觉到丢脸,要知道,真名一旦达到三品,便极富攻击性,若是离得太近,说不定会被它毁去自己的真名,所以修行者与修行者之间的争斗也是从来没有休止的。 不逃的人才是蠢货。 教习面沉如水,站在台下,神思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余牧人频频朝他使眼色。 燕离从存思镜时里收回目光,缓缓转身面向台下,朝赵启平勾了勾手。 赵启平暗自打了个激灵,连忙跑上台,将文书和银票恭敬地递过去。 余牧人又气又急,喝道:“慢着!” 燕离斜睨他一眼,道:“输不起?” 余牧人恨恨地剜了一眼燕离,道:“胜负未定,常教习,书院不是早有规定,未知真名,不定品级!” 说完,又在教习耳边低语,“只要阻止他加入书院,那五千两不但送给教习,额外还附送一份无影星丝……” 听到“无影星丝”四个字,教习的神情立时一变,神色变幻难测,最终恢复平静,淡淡开口:“真名未知,不定品级,五等小天众。” 周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大多数人幸灾乐祸地看着燕离,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愤怒的表情。 燕离没有愤怒,而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教习,目中浮出一丝讥讽。 余牧人冷笑:“常教习的话你没听到?在书院,违抗教习的下场是什么,你不会不知……” 话未说完,就被个尖嗓子打断。 “圣旨到!” 就见一个青袍白面的男子在一列将士的簇拥下走进来,围观的人自发地往两侧挤出一个甬道。 “原来是华公公……”余牧人一怔,“敢问……” 青袍人鼻孔朝天,径自从他身边越过,在那教习耳旁说了几句话,然后看了一眼燕离,径自走了。 教习脸色难看,勉强开口:“三等大天众。” 一语激起千层浪。 余牧人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燕离。 燕离直接从赵启平手中拿过银票和文书,笑眯眯道:“这可是圣裁,违抗圣旨的下场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余牧人和教习的脸上。 余牧人目光通红,恨不得撕烂燕离那张嘴,可这里是神圣的演武台,若要进行生死对决,必须双方同意,并且要去尚书台下辖的公证司签署生死状,表明生死自愿,才能在这里进行对决。 教习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冰冷地哼了一声,道:“圣上还说了,鉴于真名混沌未知,取消入院奖励,但可以在藏书阁选一道法门。你可以下来了,不要耽搁其他学生。” “且慢!”余牧人实在不甘心,他一个纵跃上了演武台,狠狠瞪了一眼赵启平。 赵启平心神一颤,连忙下了台去。 余牧人这才转向燕离,森然道:“姓燕的,我余家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你杀死我姑姑,就必须要用你的鲜血来祭奠,现在我正式向你下战书,就在演武台上,生死对决,敢不敢?” 燕离自顾自地往下走,道:“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是再拿个五千两出来做赌注,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欺人太甚!”余牧人的目光喷火。 怒火几乎吞没了他的理智,他突然一把按住燕离的肩膀,厉声道:“收了我的钱,你休想就这样离开!” 燕离双目微寒,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余牧人的长袍圆领处暴露出来一枚用绳子串挂的戒指,不由愣住了。 戒指的样式并不出奇,从外状上观察,非金非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珍宝,只是一枚很普通的,看起来像木头打制的铜戒。 这样普通的铜戒,只有贫民窟的百姓才会佩戴,却出现在公子哥余牧人身上,任谁都会觉得古怪,即便是别人看到了,也会忍不住多观察几眼的。 燕离像个普通人一样,只是好奇地瞥了两眼,就不再关注,然而心底深处,却掀起了暴风雨似的狂潮。 20、洗心诀 没有认错! 那是龙神戒! 那就是龙神戒! 在逃出永陵之前,那枚戒指还挂在自己的身上。 依然记得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几乎每天都要说一遍,“龙神戒在你身上,千万不能丢”。 为什么不能丢?龙神戒又是什么? 实在太过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让燕离激动的不是戒指本身,而是它所包含的信息。 十一年前的雨夜,在被追杀的途中,戒指在他落入护城河之前就不幸丢失,如果戒指落在了那伙人手上,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余牧人就是其中一个的后代?进而推导出京兆尹余行之就是当年的凶犯之一? 这个时候,燕离反而冷静下来,线索已经抓到,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一瞬间,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凛冽、憎恶,余牧人心神一颤,只觉如有万千冰针刺入体内,胸腔内沸腾的怒火竟冷却下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燕离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铜戒,径自下台,来到那教习面前,将文书往桌上一放。 教习面无表情道:“这是你的身份玉牌,可进一次藏书阁,选一道法门。” 藏书阁是书院最为神圣的地方,建于书院最深处,背靠书院后山,有三层楼,每层楼都藏着不同的法门,愈是往上,法门愈是珍贵。当然,即便只是一楼收藏的法门,只要其中任何一道外泄,都会在修行界掀起腥风血雨。 天下唯一称得上“修行圣地”的书院,绝不是浪得虚名。 “所以,藏书阁防卫森严,以小弟的身份,也只能带你到这里了。” 燕离从演武场离开后,被一个书院的学生带着来到藏书阁门口,一路上这位学生给燕离讲了很多书院的事。 只是站在门口,燕离就隐约感觉到几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藏在暗处。作为书院的核心,帝国的根基,即便给藏书阁配上千军万马也不为过,何况是几个高手。 “听说你得罪了余牧人……”带路的学生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悄声道,“他仗着有个京兆尹的爹,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而且睚眦必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之前就有个学生,因为无意冲撞了他,就被他借了个由头逮捕入狱,据说后来连尸体也找不到了,如果你想保平安,小弟这里有条路子……” 燕离玩味道:“哦?什么路子?” “去这个地方见我们首领……” 带路的学生神秘一笑,悄悄塞了张纸条给燕离,然后匆匆离开。 燕离本想随手丢弃,但想了想,还是放入怀中。 走入藏书阁一楼,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说是“楼”,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阁间,横陈几个书架,上面放着崭新的法门手抄本。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任何法门,在它被创造出来时,都需要“容器”来承载,兴许是珍宝,兴许是竹简,更草率的还有用纸、牛皮等等来录籍。 而这个容器,可以保存住法门之主创造法门时的心得体会,假如能拿到,修炼起来就能够事半功倍。 所以这些架子上的手抄本,当然不可能是原件,所有法门都只有一份原件,绝无例外。本来法门就无比珍贵,遑论原件? 当然,修行它的人也会做心得的附录,可跟原件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所以,原件又被称为孤本。 法门的孤本轻易不会显露人前,而神州大地经过四百多年前的“浩劫”,孤本也已经少之又少。 “你就是燕离?”门口处,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躺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打量着燕离。 他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十出头,中等长相,中等个头,束着十字冠,看起来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平头百姓。但是,他的手掌也有很多茧,这是常年练剑造成的,巧的是,他握剑的姿势,跟燕离很像。 更巧的是,他的剑也藏在袖子里。 就在燕离开口回应的当头,他整个人突然像压了机括一样蹦了起来,右手微微一震,冷锋便从袖子口里探出来,宛如毒蛇般刺向燕离。 这一剑并不如何刁钻,就是快,特别的快,无与伦比的快。 宛如划过天隙、一闪而逝的闪电。 燕离堪堪抬臂一挡。 铛! 火花四溅,衣袖四分五裂,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剑器。 这个时候,燕离甚至还来不及“拔剑”。 他借势“蹬蹬”退了两步,全身放松,神情平淡地看着对方。 “还不错。”那人不知何时又坐了回去,剑也不知藏哪里去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赞赏,道:“我出手时,有杀机而无杀意,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不慌不乱,稳如磐石,仅凭这一点,就无愧于剑客这一称谓。” 燕离挑眉,冷然道:“我不懂什么杀机杀意,我只问你一句,你敢杀我吗?” 那人神情一滞,微微眯眼,“天下皆知,越是懂得藏剑的人,剑就越快,你既然懂得藏剑,就该知道我要杀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燕离道:“我问的不是你能不能杀我,而是你敢杀我吗?” 那人的脸微沉,旋即恢复如常,道:“我在你这个年纪,言行可要谦逊得多。” 燕离冷笑:“你在我这个年纪,也不会平白无故被袭击。” 说完,径自走向书架。 那人微微瞑目,观察着燕离选择法门。 燕离围着书架走了一圈,始终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好像这些法门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那人看燕离这个模样,突然冷冷道:“既然这些法门都不入你眼,选多久也不会有结果。” 燕离没理会,因为这时他突然捧起放在角落里的一本蒙尘许久的灰皮书,拍去了灰尘,只见上面写着《洗心诀》三个字。 那人看到这里,心里冷笑,道:“你知道它为什么蒙尘么?因为近百年以来,都没人能参透它,没有孤本,想要修成它,简直难如登天,我劝你还是放弃,免得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燕离笑道:“听教习这话说的,那些没参透的人,莫非也包括了你?” 那人眉头微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教习?” 燕离道:“我不但知道你是教习,还知道你不是普通教习,而是内院教习。” “这你也知道?”那人眼睛一亮。 燕离嘴角轻扬,道:“若是我说个所以然出来,你就把《洗心诀》的修炼心得交给我,如何?” 那人冷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就说吧。” 燕离道:“我刚进来时,你第一眼就在观察我,你的眼神,不像打量一个陌生的访客,而是师长打量学生,说明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和来意;然后你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就更肯定了猜测;在试探的时候,你刻意放慢出剑的速度,好让我看清楚你出剑的路线和角度,你当然不会指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只是你教授学生时,下意识的动作。” “我想……”他顿了顿,“能自由进出藏书阁的人,在书院一定位高权重,非内院教习以上不可。” 那人怔了怔,然后淡淡一笑:“你说得不错,我叫苏羽,内院教习之一。不过,《洗心诀》的心得我是没有,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他面无表情道,“最好不要修炼。” 燕离还是拿走了《洗心诀》。 他用了十五年来修炼一道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法门,怎会因为苏羽的一句话而放弃? 回客栈换了件衣服,没有停留,直奔纸条上的地址。 这地址说远倒也不远,就在永安苑归义坊。 归义坊内也颇是闹热,沿街都能看到挑担小贩,燕离按着地址来到一处客栈外,走进去,却发现客栈十分冷清。 掌柜在柜台里支着下颔打盹。 燕离心里一动,难道他就是所谓的“首领”? 许是脚步声惊动了掌柜,他睁开眼睛,看到燕离穿着,精神立时一震:“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 燕离道:“我是来见首领的?” 掌柜的眉头皱起:“什么首领?” “他是找我的,让他上来吧。”这时,楼上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燕离在掌柜暧昧的眼神中上了楼,看到一扇房门开着,便走过去。 就见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少女站在门口,美艳无方的脸容上挂着盈盈浅笑,会说话的美眸,宛如秋水清照;她身着交领齐腰襦裙,这件衣裙的制式和绣工都不算特别出色,却格外地凸显出她那对波澜壮阔的傲人峰峦,峰峦下是束着青色玉带、盈盈可握的小蛮腰,单是这两个地方的对比,就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你是首领?”燕离的目光十分的大胆,在她的身上来回扫视。 少女已然习以为常,嫣然一笑,顿时显露惊人媚态,“如果不怕人家吃了你,就进来呀。” 燕离跟着她进了屋,道:“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卧房不大,摆设普通。 少女径自坐到茶案里面的椅子上,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当然知道啦,要不然怎么会给你留下暗号呢。” 燕离恍然,原来“首领”只是一个暗号。 “未请教?” 少女美眸如丝,吐气如兰,“我叫唐桑花,跟你一样,是书院的学生。” 21、一山不容二虎 燕离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自称唐桑花的少女扁了扁嘴,道:“怎么,听到本姑娘的名字,你居然不表示惊讶?” 燕离道:“你是谁都无关紧要,我是来找你做买卖的。” 唐桑花笑吟吟道:“好,我知道你今天挣了五千两,我要一半。” 燕离眼神轻佻,停在她的傲人双峰上,“这是你的卖身价?” 唐桑花的笑容不变,突有元气激荡,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柄弯刀,被她反握在手,又是一闪,她的人已到了燕离的身前,弯刀也已贴着燕离的咽喉。 她眨了眨眼睛:“现在,人家只要轻轻一动,你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哦。” 美人近在咫尺,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味透鼻而入,让人的心神不由为之安宁下来,可是这种安宁的背后,却有着让人遍体生寒的致命危机。 对燕离来说,如此强烈的危机感,如同黑夜里的明灯一样醒目,绝不可能忽略。 刀锋不断散发出强烈的意味,几乎使整个咽喉都僵硬成块。只有宝器才能有这份压迫,说明唐桑花至少是三品武夫,她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八,由此可以推断,她必是书院前十。 燕离没有动,这时候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招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提刀做买卖的,都是无本生意,像唐姑娘这样的美人,实在不该学那些粗莽的汉子,有辱斯文,淑女的形象,也要大打折扣,对不对?” 他的声线极富磁性,听不出慌乱;他的眼睛又深又亮,此刻又满是柔情,相信只要是个女的,都会被他的眼神给融化。 “算你嘴甜……” 媚意天成的笑声,从唐桑花的嘴里发出来。 她没有急着收刀,而是笑意盈盈道:“想要姐姐原谅你也可以,那五千两我要六成。” 燕离也笑了,笑得眯起了眼睛,道:“休想。” “你不怕死?”唐桑花挑了挑眉,刀锋又逼近一寸。 燕离笑道:“谁不怕死?我当然怕,可是你未必杀得了我。” 唐桑花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实力明明凌驾在他之上,几乎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在心头盘桓不去。 她又想到了方才演武台的异象,混沌真名,没有依据可循,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特异之处。 燕离嘴角轻扬,道:“我可以给你六成,但要用余行之的所有情报来换。” 顿了顿,他加强了语气,“是所有的,要具体到他小时候尿过几次床……” 唐桑花细眉微蹙,道:“我不做这种买卖,你来的时候,他没告诉你?” 燕离耸耸肩,道:“那你半文钱也拿不到。” 弯刀最终还是离开了燕离的颈脖。 唐桑花坐了回去,风情万种地白了燕离一眼,“急什么,我做不了,不代表别人做不了,肯给钱的都是大爷。今天你先回去吧,最迟明天就会有结果,” “不过……”她媚眼如丝地说,“你该知道这种订制的活,收费向来是比较高的。” 燕离笑道:“钱不是问题。” “爽快。” …… 燕离回了住处,左右无事,便拿出《洗心诀》翻看起来。 法门的要诀都非常的艰深晦涩,如果不能参悟它真正的含义,是很难修成的。而孤本的价值就在于此,它可以让人少走很多弯路,相当于时刻都有名师指点。 虽然看起来极为晦涩,可燕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都看懂了。不单是理解了字义,而是藏在字义里面,法门的核心理念。 这道法门的效用很简单,很强大,很暴力。 大义是说,修成以后,修行者可以借助剑器来吸收外部击打力,然后储存在体内,最后一股脑爆发,会有极强的威力。这跟他一出手,必然发出全力的毛病倒是相辅相成,二者相加,应该不止一加一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天元抱鼎,始终如一,玄始灵神之妙,在于剑,未通于剑,并通于剑,故通于剑;舍人而剑,无上真知,沛顶升华之精,在于藏,未通于藏,并通于藏,故通于藏……” 此时此刻,燕离默念着口诀,绝然想不到,日后竟与“藏剑”结下了莫大的渊源。 燕离的心沉下来,很快就进入“天元抱鼎”的境界,存思中,五色虹桥缓慢流动,此刻没有运转“剑心具象”,此间异象顿时显得幽深而神秘。 天元抱鼎,当然不是存思“鼎”,而是一个形容,就是吸引天地元气从天门进来,凝聚在一处,不让它进入五色虹桥的周转里。 始终如一也很容易理解,就是不变。 玄始灵神之妙……玄灵便是人的灵魂,这段话大意是说,灵魂的妙处,在于提升剑的气魄,不理解的,要使之理解,不断努力,直至大成。 这段话教给任何人,恐怕都是一窍不通的。 可让燕离暗感神奇的是,他几乎瞬间明了口诀的含义。 这时就见天门涌进来庞大的元气,在进入五色虹桥前被截止,抱聚成团。 燕离观想中,抱聚成团的元气逐渐凝成一个人的模样,当然就是他自己。并在源源不断的元气冲击下,逐渐变得锋芒毕露,宛如一柄出鞘利剑。 事实上,很多修行者练到这里,都会努力把自己的灵魂观想成剑的形状,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理解误区。 灵魂就是灵魂,怎么会变成剑呢?即便可以,也不是现阶段的修行者所能接触到的。 在燕离的存思里,灵魂逐渐有了剑的锋芒,有了锋芒才会诞生剑势。 弄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里十分惊讶。 这道法门虽然还比不上《太白剑经》,可也绝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大路货。 或许可以查一查它的来历。 定了主意,他很快收心。 此刻第一阶段已经完成,没有感觉到疲惫,便开始准备第二阶段。 舍人而剑,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取剑而舍弃自己。 燕离的理解却是,忘却自我,心中有剑。 他心里一动,这与“剑心具象”颇有相似之处。 这十五年以来,他一直在想剑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实际上剑心不是什么东西,它只是一个信念,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幻想,一个无上的境界。既然是幻想,自然不存于现世,所以就需要极其强烈的信念,来使它成为“真实”,最终达到“剑心具象”的境界。 舍人而剑,也是一种信念。 而答案就在接下来的一句“无上真知”,意为这种信念是至高的真理,或者说,你必须抱有这种信念是至高的真理的理念,要用强烈的欲望和强大的意志使自己去相信,去接受。 有了这些基础,接下来就都非常容易理解了。 沛顶升华之精……意为将信念提高,直至能够升华到更上一个层次,要诀就是藏,不理解的,要使之理解,不断努力,直至大成。 难怪会称之为《洗心诀》,这确实是对心灵的一场洗礼,只要能完全参悟,对于日后的修行有着莫大的好处。单从价值上来看,这道法门远远超过了其他更强大的剑诀。 到这里,这道法门的核心要义,就一清二楚了, 信念的凝聚,对燕离而言,已是驾轻就熟。 舍人而剑,信念一出,抱团的元气里,由元气凝聚而成的灵魂投影突然变得透明如镜,并有一柄剑映照出来。 起先只是影子,剑意逐渐浓郁,过程十分顺利。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影子剑大股大股吞噬元气,逐渐凝实丰沛,最终变成一柄宛如实质的长剑。 铮! 一声鸣啸,长剑破空而去,无数元气紧随其后,没入冥冥渺渺的深渊里。 燕离心知已到了关键时刻。 就在这时,五色虹桥突然激射出剑影。 燕离一怔,他并没有运转“剑心具象”。 随后就觉中丹田处突然一热,像燃烧起来一样,无尽的热气散逸出来,拼了命地在狭小的中丹田里左冲右撞。 观想里面,中丹田里的元气幻化成了无数小剑,正与那实质化的长剑激烈交锋,余波扩散出来,不断冲撞狭小的丹田壁。 燕离只觉胸口处酸麻痒痛,各种“销魂”滋味一股脑袭来。 他立刻明白,一山不容二虎,两道法门的信念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燕离咬牙强忍,他可是强盗,没有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的习惯。 用足了定力,使心湖古井无波。 继续沉下心神观察,天门往下是虹桥,虹桥下去便是深渊底部,两种不同的剑意摆开了阵势,如同两国交战的军队,直接跳过试探的阶段,激烈地厮杀着。 伤亡可谓惨重啊! 他心里发狠,五色虹桥感受到他心意,立时沸腾起来,并投出大量剑影。 剑心一方得到强大增援,立时也凝聚成大剑,倒将另一方死死压制。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交锋,最终那实质化长剑还是败下阵来,率着残兵败将俯首称臣。《洗心诀》再如何神妙,又怎比得上《太白剑经》。 这就成了? 燕离轻轻吐了口气,仍然有些不真实感。那个内院教习苏羽还说百年来都没人修成,结果自己一修就成,莫非其中有什么副作用不成? 这样想着,退出了存思状,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检视身体。 突然,他的神色一滞。 22、在场诸位都是蠢货 不但没有副作用,还有了意外之喜。 胸口处,因为方才激烈交锋的缘故,中丹田竟因此扩大了数倍。 看这规模,已是即将突破五品。 原本预计要十天才能完成的积累,居然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完成了。 今天修行的时间过长了。这时正好听见更夫报了三更的时辰,燕离便和衣而眠。 翌日醒来时,已将近辰时。 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有发现异常,倒是胸口中丹田处,昨晚还空空的,今天已经是澎湃如潮,鼓荡如雷,让燕离有种从乞丐变成了富家翁的荒谬感。 在以往,燕离对于元气运用,可说节俭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如今突然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元气,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起床洗漱,在大堂随意用了些早膳,便赶往书院。 今天可是书院开课的第一天,数百各地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越过演武场,远远就见一幢幢飞檐拱角高低起伏,掩映在一条登天似的白玉阶梯后面,路旁栽了两排高耸笔直的白杨,这时节,已是满目的青黄色,落叶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宛如蝶儿般翩翩舞动。 燕离正欲踏上第一级阶梯,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燕兄等我一等。” 他定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却是赵启平。 赵启平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道:“起晚了,原打算跟燕兄一起过来,向小二哥打听,说你已经来了,我就赶过来了。” 他的语气不复昨日那般随意,带着些许恭敬和讨好的意味。 燕离心如明镜,淡淡一笑:“那就走吧。” 两人一起登阶,走了十来级,赵启平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余牧人昨天没有找燕兄麻烦,肯定在酝酿更歹毒的法子,燕兄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燕离道:“你跟我走得那么近,就不怕他连你一起报复?” 赵启平笑道:“毕竟我是书院的学生,他要是敢大张旗鼓,传到圣上耳朵里,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顿了顿,又道:“书院虽是权贵的天下,但只要我们这些没根没底的人团结起来,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眼珠子微转,语气略带蛊惑,“其实以燕兄的昨日的表现来看,现在书院恐怕没有人不认得你,相信如果是燕兄挑头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投奔,这样一来,燕兄在书院的影响力就会越来越大,余牧人也会更加顾忌。” 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燕离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认不认识唐桑花?” 赵启平惊愕一瞬,道:“她可是书院排名第四的风云人物,据说她长得十分美貌,是很多学生倾慕的对象,不过她的实力很强,等闲都不敢与她亲近,燕兄认识她?” 燕离道:“见过而已。” 走不多时,即将到顶,就见一个牌楼座立在尽头处,上面铁画银钩,从右到左,题着“书院”两个字。 那两个字,扑面而来的杀伐气息,使得燕离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心里忽然一动,目光随之一转,就见牌楼左右还有字: 右边写着:屠尽关山三千万。 左边写着:延得山河五百年。 气势之磅礴,宛如万千条飞龙齐齐腾跃,又仿佛看见一个身穿龙袍的伟岸身影,高举宝剑,呼喝儿郎冲锋。 这就是号称千古一帝——武帝姬凤来的生平夙愿。 这座牌楼,正是武帝创立书院时所设。 关山位于元州的容城,帝国大军在容城设下关隘,阻挡荒人大军的侵掠。 赵启平出身元州一个小村落,深悉异族之害,此刻禁不住的热血沸腾,眼眶甚至有些湿润:“屠尽关山三千万,延得山河五百年……我辈应追随武帝的脚步,完成她老人家的夙愿……” 燕离神色淡漠,径自穿过牌楼。 父亲一生为帝国鞠躬尽瘁,换来了什么下场? 直至今日,帝国都不曾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当年的白府灭门案,到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 跟随人流,走到了一个空阔的广场外,中央处摆一个石像,赫然又是武帝。 数百学生稀稀拉拉地站立,三五成群,正在热烈交谈。 也有些人,想过来与燕离攀谈,但见他脸色不好看,识趣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燕兄,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这时赵启平追上来,埋怨地说。 燕离冷道:“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 “当,当然不用……” 赵启平心里一惊,不知哪里恶了他,连忙道:“只是突然不见了燕兄,担心你迷路……”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这里是教舍,外院的教习就在这里集中制定课业,等会他们会来给我们划分堂座,人太多,不好授课。” “通通给我按列站好了!”就在这时,一个如雷般的吼声从教舍里传出来。 就见教舍里鱼贯出来十多个人,为首是个怒目金刚似的白胡子老头,他身着宽大、绣着金线的白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他一出来,全场立时噤若寒蝉。 又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数十个黑色劲装的将士,将众学生一阵推搡,很快排出了个整齐的方阵。 那老头这才满意点头,道:“我是张大山,今后好好修行,不要丢了老子的脸。” 说完,径自走了。 众人全部傻眼。 老头身后一个四十出头,华服裹体的冷峻男子走出来,冷冷道:“我是监院曲尤锋,从今往后,只要你还是书院的学生,就必须服从我的管教,违逆者杀无赦!” 说完,也径自走了。 赵启平在燕离耳边小声说:“张大山便是书院的山主,修罗榜排名第四,他的脾气不好,一旦发怒,连圣上也敢顶撞,燕兄可千万别惹到他……曲尤锋是山主的亲传弟子,修罗榜排名第十,据说他不但精擅剑术,还自创了剑掌之术……” 这时又出来一人,身量中等,面目冷淡,赫然就是昨天在演武台下负责录籍的教习。 “我叫常山。”他扫了一眼人群,“从今天开始,直到内院考核为止,由我负责为你们安排课业,我让你们学什么就学什么,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胆敢质疑,立刻逐出书院!” 赵启平在燕离耳边小声提醒:“燕兄,此人也不是个善茬,你昨天扫了他的颜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要小心提防……” 燕离微微点头,算是承了这份情。 常山见无人开口质疑,还算满意,立刻喝道:“现在开始分配堂座,燕离出列!” 唰唰唰!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燕离身上,余牧人排在最前列,此刻脸上正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燕离,像看一个死人。 燕离恍如未见,施施然地走到了头前。 常山淡淡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昨日校验真名,燕离被圣上钦定为三等大天众,所以列为甲字院一号,没人反对吧?” 甲字院一号,说的是甲字堂座的第一位学生,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但第一位在人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特殊,所以历来都由实力最高的那个人坐上这个位置。 常山的话,立刻将燕离推到了风口浪尖。 真名不等同实力,一个七等或人的四品武者,可以杀几百个三等大天众的武人,书院前十,最弱的都是四品武者。 “我反对,我反对……” “我要向你挑战,赢了是不是我来当甲字一号?” “打赢我,你再觊觎一号的宝座!” 反对声浪如潮,似乎要用唾沫将燕离淹死。 燕离无动于衷,他的眼睛在人群里扫视着,最终定格在前排的几个人身上,他们身上的气息最为浓烈,而且熟人还真不少,唐桑花、连海长今赫然就在其中。 唐桑花朝着他嫣然一笑,然后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我没意见哦。 连海长今也是朝他一笑,倒是场内为数不多的善意。 燕离的目光又转向余牧人,后者正好整以暇地抱着膀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轻声一叹,像似喃喃自语般道:“唉,据说不经过对方同意,就进行决斗的人,会被凌迟处死……武帝真不愧是千古一帝,居然制定了那么伟大的律令,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嘛……”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大,偏偏就挤入了声浪中,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一听也是,再怎么叫嚣,燕离只要拒绝,就没人能动他,喧哗逐渐静止。 燕离的嘴角飞扬,道:“诸位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 他只要一开口,就必然会成为焦点。就像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话语吸引过来。 他竖起一根指头:“一种是负责指引方向的领头羊。” 他眼神里的锋芒肆意铺张,竖起第二指头:“一种是盲从的蠢货,稍一挑动,就热血沸腾找不着北,可一旦冷却,又会像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不用东张西望了,我说的就是在场的诸位!” 23、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入学第一天,燕离得罪了所有人。 唐桑花美眸闪过一丝异彩,抿嘴吃吃地笑,顿有难以言述的迷人风情。 软软糯糯,又绵又柔的笑声,在场间回荡,惊醒了众人。 直到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哗”的炸了营似的爆出冲天的喧嚣。 他们眼睛通红,群情激愤,似要将燕离撕成碎片。 都说实话最为伤人,他们岂非被实话激怒的野兽?人总是无法坦然接受自己丑陋的一面,一再对它视而不见,以为这样它就不会存在,直到被人赤裸裸地揭开,就会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炸毛。 燕离又开口了。 “我们都知道,”他说,“能通过内院考核的只有那几个人,至于剩下的,也就是在外院厮混,一两年后,顶天混个一官半职。” 场内仍有嘈杂。 燕离突然拔高了声音:“可就是这一官半职,却是你们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资本,是你们的机缘,是亿万平头百姓都在做的美梦,是他们只能仰望的世界的钥匙。” 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激愤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三四百号人的广场,竟变得鸦雀无声。 “你们有没有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燕离冷冷道,“你们的父母家人朋友,拿出了多年积蓄送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们来做这些无谓的争斗?” 顿时有百来号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赵启平就是其中之一。 “好啊!决斗!来啊!生死谁怕?” 燕离沉沉地说:“可你们想过没有,万一真的死在演武台上,撕心裂肺的是谁?是你们最亲的人,是你们的爱人,是你们发誓要报答的人,是你们效忠的对象,我们最为敬爱的圣上!” 连海长今险些笑出声来,本来连他都忍不住动容了,可最后一句却生生破坏了“义正言辞”的语境,原来说千道万,就是为了拍马屁啊。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被燕离的话给震住了,甚至还有些红了眼眶的姑娘。 余牧人眼看情况不妙,连忙朝常山使眼色。 燕离眼见时机成熟,冷笑着继续道:“诸位,这甲字院一号,我还就坐定了,要有不服的,欢迎来挑战。”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燕离嘴角轻扬,道:“不过,我昨天就说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要让我出手也可以,只要你出得起钱。价格嘛,就按实力来定好了。七品以下武人,五百两一次;六品武者,八百两一次;五品武者,一千五百两一次;四品武者,五千两一次。我每天只接一场,来吧,想要挑战的现在可以报名了。” “慢着。” 这时,站在连海长今身旁一个穿着随意,不修边幅的男子开了口,“你还没说,三品以上武夫什么价。” 燕离循声看过去,不由诧异道:“大叔,您站错地方了吧?” 那人脸色顿时铁青,怒吼道:“老子才二十一!” 他一开口,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鲜明的扮相,很快被人认出来:“马,马关山……” 马关山,帝国最年轻的车骑将军,出身普通猎户之家,从小就立志要将异族赶出元州,七岁就曾单人独力猎杀了一头熊瞎子。 他十二岁从军,经历过大小战阵数百次,杀敌无数,在边关容城,闯下了偌大声名,甚至有“但使容城马将在,不教蛮荒渡关山”的赞誉。 燕离笑眯眯道:“别生气,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嘛。” 马关山冷冷道:“少废话,三品武夫,什么价!” “这位大叔……啊不,大哥真是实在人。” 燕离笑容不变,“三品武夫,黄金十万,不二价。” 黄金?十万? 马关山破口大骂:“打一次架要给你十万黄金,你他娘的穷疯了?” “闹剧到此为止!”常山沉着脸。 终于忍不住了! 燕离暗自冷笑,懒洋洋道:“常教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难道您没听过这句话?” “不要得寸进尺!”常山冷冷瞥了他一眼,转向所有人道:“既然没人有意见,那就这样吧。” 燕离玩味一笑,试探道:“既然如此,哪位教习大人领我去甲字院?” “慢着!” 场中突地传出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就见一个矮个男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区区一个六品武者,还真以为没人敢动你?别人不愿花这个钱,我侯东群偏要跟你斗上一场,钱就在我身上……” 他拿出两张千两的票据晃了晃,又收回去:“有本事,从我的尸体上拿走,丑话说在前头,演武台上,只有一个人能下来。” 众人纷纷看着燕离,对他的回应万分期待。 虽然不愿意承认,有些人就算千人恨万人厌,可只要他站在公众的视角下,总是会备受期待。因为你永远也想不到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而那意想不到的,往往就是自己特别想,却又不敢做的。 燕离侧头轻瞥,扫过余牧人,后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最后目光定格在侯东群身上,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还等什么?” 公证司就在演武场附近,很快,就有公证司的小吏录制了生死对决的文书,双方签上大名,表明生死无怨,又在公证司官员的陪同下,来到演武台。 两人上场,演武台再一次围满了人。 短短两天,燕离已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几乎大部分人都来了。当然,不少人对他怀恨在心,都等着看他出丑。 侯东群冷笑着脱去外衫,露出腰间的短剑,他拔出短剑,“现在求饶,并把你昨天得到的五千两一起奉送上来,我就饶你一条狗命。” 燕离微微眯眼,前言就有说,他的眼睛比较特殊,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实际上,拨开它的真面目,却很简单,就是在无数次的生死厮杀中,养成的一个,从细节处着手,快速分析对手的习惯。 譬如一个惯用左手的人,无论他再怎么隐藏,总是有迹可循的;再譬如武夫以上的修行者,他们的步履、站姿、言语等等,都与旁人不同。 生死之间,仅差毫厘。 毫无预兆的,侯东群动了。 他利用嘲讽的言语以及不屑的神态来掩饰,都是为了聚势,势气绝不是突然发生,需要绝强的意志来调动。 青天白日下,他的身形就像黑夜里的影子掠过他与燕离之间的距离。 短剑笔直地突出一道银光,几乎不到眨眼的功夫,已刺向燕离的心脏。 这样迅速、直截了当的一击,充分展现出杀人技的纯熟,说明侯东群手上不止一条人命。 铛! 短剑刺中了长剑。 燕离的剑不知何时出现,看似随意地横向胸口,挡住了短剑的一击。 可没想到,小小的短剑,竟蕴含无匹的力量,气流肉眼可见地退散,燕离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围观的人则只看见一道银光掠过虚空,燕离便退了一步,立时就有人发出嘘声。 “还以为有多能耐,原来是个只会耍嘴皮的花架子……” 侯东群狞笑一声:“能死在本大爷手里,你可以瞑目了!” 不待燕离站稳,他急赶半步,霎时出了七八招。 短剑从七八个刁钻的角度袭去,任意要害只要中上一剑,必死无疑。 燕离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手腕翻转,长剑翻飞,舞出绚烂的剑花,同时一招不漏地接了下来。 这时候,他已经运起了《洗心诀》。 每次双剑相交,都有一部分的力道流入体内。 可是,那一点点实在微不足道,想要聚到足以对付侯东群的量,恐怕要千招以上。千招,不用打,两人都已经累趴下了。 原因也很明显,每次交击,他都能感觉到很大一部分的力道在被他吸收前就散去了。 眉头微皱,这样一来,想在短短的数次交锋中积蓄足够的力量反击,根本不可能。 难道号称百年都没人修成的《洗心诀》是鸡肋不成?可那苏羽的表情并不像在耍弄人,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正常来讲,力道撞上剑器时,不论是身体还是剑器本身,都会有一个本能的动作,那就是将其弹开。 兴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侯东群敏锐捕捉到燕离神情的微妙,也就在最后一击落空的当头,他突然转了个身,背对燕离的同时,双手握持短剑,狠狠地倒刺回去。 这一刺,绝不是寻常的刺击,他的势气全部凝聚在了一个点上,硬挡的话,必死无疑。 燕离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可就这一瞬的功夫,他已经看出了对方这一刺并非全力,至少暗藏了三种变化。 他冷笑一声,做出了个极为简单有效的应对。 侯东群只觉短剑深深没入,还未及欣喜,却发现不是血肉,而是燕离腋下的缝隙。 他反应极为迅速,狞笑一声:“这是你自己找死!” 体内元气大肆涌动,大量的元气注入短剑,他只要将短剑翻转过来,横向斜削,就能将燕离整个胸腔剖开来。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寒光从燕离的腋下炸了开来。 24、藏剑,天涯 寒光乍起,短剑横削。 侯东群脸色一喜,立刻又是一怔。 短剑再一次削了个空,原来燕离已在寒光乍起之前退到了数步开外。这就是洞悉先机的可怕之处。 侯东群脸色发冷:“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燕离微微一笑,忽然脱下外衫,包裹住剑锋。 这一莫名其妙的动作,使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侯东群沉淀心神,不为外物所动,并从怀中取出第二柄短剑,两剑剑锋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器声。 衣袍无风自动,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身子突然间变得十分高大起来。 只有内行人才知道,此刻侯东群已将元气遍布周身经脉节点,这是要全力出手的预兆。 很难想象,侯东群是五品,可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逼出燕离的底细,却被迫要动用全力了。 明眼人都知道,他已经开始着急了。因为打从一开始,燕离的表现就十分从容,而且一直在防守,没有做出反击,甚至还在危险的拆招中分神,错非对自己实力抱有极大的自信,哪敢如此冒险? 但是,正应了当局者迷那句话,侯东群自己并没有察觉,他只是觉得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杀死燕离,却感觉不到,自己正在不断地暴露虚实和底细。 “受死!”一声断喝,双剑交互出击,宛如蛟龙出水,点点散碎的元气如水花般在空气中迸溅开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品和六品的差距,这就完全体现了,燕离到底要怎样应对?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燕离不退反进,裹着外衫的长剑主动向前递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出手。 就听着一声不大的闷响,长剑以几乎不可能的方式,精准地格挡住侯东群的两柄短剑。 “你太小看我了!”侯东群一声暴喝,元气鼓荡,衣袍猎猎作响,短剑挥舞如飞,只见得两道银光闪耀,招招致命。 燕离单剑招架,立刻就显得力不从心,被逼得步步后退,脸色愈来愈难看,动作也愈来愈迟钝。 毫无疑问,这样下去不出十招,他必定难逃败亡的下场。 要知道侯东群每一招都能发出他所能发出的全部力道,甚至他的全身上下都能对燕离造成致命伤害。反观燕离,虽然元气量得到了提高,但就像一个乞丐突然得到了一笔巨款,还没适应过来应该怎么利用。 侯东群越打越兴奋,双目满是嗜血,突然怪叫一声,双剑爆出一抹刺目的光。 嘭! 元气发生激烈碰撞,包裹剑锋的长衫瞬间碎成齑粉,空气遭到巨大压迫,肉眼可见地涌向四面八方。 燕离“蹬蹬蹬”连退十来步,嘴角立刻渗出一丝血迹。 这时台下观众已经对他失望,又觉出了一口恶气,神色微带嘲弄,窃窃私语着。 侯东群冷笑:“下一招送你上路!” “哈哈,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燕离突然旁若无人地大笑一声。 台下观众面面相觑,不知道燕离此举用意。 突有人说道:“难道他一直在借侯东群喂招,参悟法门?” “怎么可能?我看他招架就很吃力了,还参悟法门,你别说笑好么……” 对话传到了侯东群的耳朵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哼,故弄玄虚罢了!” 然后又冷笑起来,道:“修行这么些年,我倒也琢磨出了一招半式,就拿你开刀!” 那若有似无的剑势再次出现,随着他的呼吸,空气肉眼可见的鼓动,空气里的尘土,突然间湮灭成齑粉。 “追星!” 他的神情一肃,舌绽惊雷,元气狂涌如潮,这一次,他调动了体内全部的元气。 左手短剑突然脱手而出,迅如流星,同时他的双脚急赶,紧随其后,两剑一前一后,有淡淡的红色光芒前后连结,使得两柄短剑似乎连成了一柄。 众皆大吃一惊。这侯东群其貌不扬,实力着实不弱。这一招是他将剑势凝聚到极致而展露出来的绝技,那淡淡的红色光芒便是元气在剑势的凝聚下而展露出来的异象。 “如果他的出身好一点,未必不能排进前十。” 立时就有人发出感叹。 修行除了自己的感悟,外物的作用也着实不小。每个修行者因为真名品级的限制,每天所能汲取的元气是非常有限的。一个从小就利用药膳调制身体,打熬筋骨的修行者,体魄先就强人一筹,元气无可锤锻,自然就更多地转化成修为,这就是那些世家修行者进步神速的缘故。 像燕离这样,虽然时刻承受诅咒的威胁,但他每天所能汲取的元气量,是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如果不是因为法门的缘故,现在他的实力最弱也是三品武夫,这就是真名品级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说时迟那时快,异象生发,侯东群紧跟着厉喝一声:“贯日!” 红光乍起,宛如烈日,迅猛突进,目标直指燕离胸膛。 元气沸腾,交织出无匹锋锐的气机,相信任何人被击中,也绝无幸存的可能。 所有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离,尽管深心里厌恶这个人,可总是对他抱有某种期望。 燕离身上,就是有这么一种独特的魅力。 长剑快而优雅地挽了个剑花,他的嘴角轻扬,“藏剑。” 声音轻轻的,仿佛情人般在耳边呢喃。 同时从容不迫地踏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口中喃喃,“天涯。” 两人瞬间交错。 一个宛如郊游似的悠然,一个则如烈火般狂躁。 但见一道程度极深,以至于泛起青黑的寒芒掠过虚空,与那炽烈的红光交相辉映。 扑面而来的寒气,令人所有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乒! 一声脆响,燕离的长剑断成了两截,他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身上原本透出的隐隐约约的元气气息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在那个瞬间被完全抽干了一样。 败了吗? 众人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岂料那侯东群的脚步却没能停下来,他“蹬蹬蹬”地往前,然后停住,似乎想要转头,却听到“嗤”的一声,就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他那颗头颅竟从他头上滚落下来,骨碌碌地滚下台去了。 万籁俱寂! 燕离背对着尸体,眼神悠远深邃,轻声呢喃,“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不可能!” 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众人循声去看,却是京兆尹的公子余牧人。 余牧人像是看见了鬼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与惊惧。 场内只有寥寥几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唐桑花便是其中之一。 她的美眸闪烁着丝丝异彩,再次回顾燕离从头到尾的表现,后者始终没有展露剑势,可在最后一瞬,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势气。 通常来讲,势气都是在激战的过程里节节攀升,在武道这个境界,是绝没有例外的,除非超越了武道,达到真人境界。 可是燕离才多大?整个神州大地才几个真人? 事实上,确实没有例外。 燕离只是突然领悟了《洗心诀》的奥妙而已。 说穿了并不复杂,反而有些简单得过了分。 他利用外衫包裹剑器,使得外部击打力渗入剑身,留存的时间更长,给了他充分的准备运转法门,一点一滴,将侯东群的力道吸收储存,然后辅以己身元气爆发出来。 当然,只是《洗心诀》还不够。 每出手,必全力。 而这,正是真名带给他的第二项好处。当然,是真正的真名。 所以,实际上燕离只有一剑之力,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在防守的缘故。 燕离不动声色地站定身子,不让人瞧出自己的异状来。惋惜地看了一眼断剑,重新购置,可是要花上一大笔钱的。 “胜者,燕离。”公证司的官员一看侯东群的头和身体分了家,立刻颁布结果,扬长而去,显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燕离缓过了气,旁若无人地走到无头尸身旁,从侯东群怀中摸出那二千两票据,满意一笑。 此时此刻,对着还在渗出血液的无头尸体,他的笑容多少有点渗人,大部分人从此暗下决心,绝不招惹这个煞星。 从演武台回到书院,众人各自来到自己所在的堂座。 燕离所在的甲字堂座,只有二十来人,前十依然有数人缺席,余下的也都是不弱于侯东群的强者。 实际上,被分到甲字院的,都是有希望进入内院的种子,是书院特意挑选出来的,让一群优秀的人集中在一个地方,可以促发竞争,至于良性还是恶性,在这个修行者横行的时代,强者才有话语权。 甲字堂座位于靠近藏书阁的位置,其实就是一个私塾的放大版,只不过周围场地十分空阔,还有各种“器材”。 学舍里,二十来号学生按着学号分坐,教习一直没来,嘻嘻哈哈闹个没完。 “给我坐好!” 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冷面中年男子,他一进来,学舍里的气温立刻降了好几度。 几个认识此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暗自嘀咕:怎么是他? “我叫蒋长天,曾经是个强盗。”中年男子如是说道。 25、甲字一号 强盗? 大部分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他。 强盗是怎么当上教习的?而且还是内院教习!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甲字院的授课,区别于其他堂座,是由内院教习来完成的。想也知道,内外两院的差距犹如鸿沟。 不知是否有意,中年男子,也就是蒋长天眼睛里的阴鸷,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所以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蒋长天道,“在这里,必须服从我的所有指令,如果有谁敢违抗,别怪我的刀不长眼睛!” 强盗杀人,确实不需要太多顾忌。 “我知道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自于偏远的、消息闭塞的山村,大概连神州的局势都不太了解。” 蒋长天淡淡道:“书院不收你们半文钱,培养你们成才,最终都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效忠皇朝。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了解你们效忠的对象以及它的敌人。现在,谁来说说神州大地这十年以来的情势?可以分析一下你自己的观点,要是说得好,奖励一个学点。” 听到“学点”二字,数人眼睛放光,连忙抢着要回答。 燕离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连海长今,“什么是学点?” 连海长今笑着说:“书院去年成立的考评新制度,你只要知道,学点最高的那个学生,走出书院,将得到圣上亲授的三品官印,司职任选。” 他的话语立刻使得整个学舍闹哄哄起来,不管懂不懂会不会,抢着机会再说。 蒋长天冷笑:“要是不懂装懂,扣除一个学点,学点为负,立刻赶出书院。”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么,一下子就怂了?”蒋长天环视一眼,冷笑不止,“书院真是一届不如一届,这次选的种子,还全都是孬种!” “我来!” 就在这时,余牧人站了起来,感受到目光的汇聚,就连唐桑花都看向了他,立时红光满面。 他本就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朝着唐桑花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风度翩翩,道:“十一年前,也就是太康十八年,先帝不幸仙逝,今上登基为帝,改年号帝启。帝启元年,边荒告急,蛮荒二族结成同盟,同年七月,凉州刺史秦缺月不认新皇,以矫正朝纲为名,起兵攻打益州。西凉铁骑与数百修行者长驱直入,连破七城,整个皇朝无人能挡,幸有武神护佑……” 余牧人顿了顿,沉着嗓子,道:“是时,武神亲自请命,于并州摆开阵势,五战三胜,西凉大军被阻在岭州,自此寸步不能进。” “同年九月,蛮荒二族效仿西凉,大举进攻边陲重镇,容城三度失守,都被张之洞老将军重新夺回……” “乱战一直持续到月前,”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言词,“王大将军设计杀死西凉名将鲁启忠……” “停!”蒋长天打断了他,“你确定是他么?” 余牧人心里有些发虚,怔怔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蒋长天冷哼一声,道:“圣上从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东西,所以不会掩盖事实,你连真话都不敢说,还指望你为圣上披荆斩棘?换人!” 余牧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语速又快又急,“先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晚了。”蒋长天毫不容情,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燕离身上,“听说你是这一届的甲字一号?就你了,既然是甲字一号,应该可以比他做得更好,要是答不上来,或者说不出自己的观点,扣除两个学点,立刻赶出书院!” 余牧人暗喜,冷笑着看了燕离一眼,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心道:消息还没传扬开来,谅你一个贱民也无从得知其中内幕! 他却不知道,他嘲笑的对象,正是内幕的主角。 突然降下无妄之灾,燕离不动声色地应道:“先生,等价交换的原则应该到哪里都是通用的,既然学生的惩罚更重,奖励是否也要相应提高?” “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讨价还价,”蒋长天淡淡道,“你是第一个。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可以,但是……” “但是?” 蒋长天意味深长道:“我要知道鲁启忠死亡的详细经过!” 众皆暗笑,谁都认为蒋长天这是故意为难燕离,鲁启忠怎么死的,谁知道? 余牧人目光闪烁,暗自猜测,难道这个蒋长天已经被父亲收买了? 谁知蒋长天又补了一句,道:“就算编,你也要给我编出来。” 燕离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这个简单。西凉军全军出击,准备一举攻下并州,被燕山盗趁虚而入,他自己也死在燕十一手里。” 称得上言简意赅,给人感觉就是瞎编乱造,胡说八道。 就在众人幸灾乐祸,等着蒋长天大发雷霆时,出乎意料的,蒋长天居然十分平淡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燕离点头肯定。 蒋长天道:“燕山盗怎么得到消息的?”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愣。蒋长天的话无疑是肯定了燕离的话,问题不在于燕离这些瞎编乱造的话语,而是其中所包含的信息量。 鲁启忠是死在燕山盗手里的! 此刻众人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强盗杀死了西凉名将?强盗结束了长达十一年的内乱?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而早就知道内情的,只有四五个人,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四五个人当中,惟有唐桑花美眸微露疑窦,虽然燕离说得漫不经心,可她却有一种直觉,燕离说的都是真的。 他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天知道,”燕离耸了耸肩,“也许是阿猫阿狗告诉他们的。” 蒋长天面无表情道:“现如今西凉议和,你认为朝廷应不应该接受?” 燕离沉吟片刻,道:“目前问题不在于接不接受,而在于西凉议和背后的目的。众所周知,西凉军机院近十年人才倍出,秦缺月的弟弟秦关月更是杀死了原修罗榜高手,挤入前十之列,死一个鲁启忠,算不上伤筋动骨,找出议和背后的阴谋,才是根本。学生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先生有兴趣听一听么?” “哦?”蒋长天的神情首次出现了些微的变化,“讲。” 燕离道:“不去管西凉议和的用意,朝廷假意与之议和,借用调军、演练、视察民生等等方法测探军机院的深浅,西凉的军况、部署、战略意图……需要多个经验丰富的细作,如果能得到详尽的情报,就能在短时间内制定反攻之策,相信只要将士用命,收回岭州轻而易举。皇朝借此重振声威,民心可用,诛除叛逆,指日可待。此为上策。” 蒋长天神色渐缓,点头道:“继续说。” “朝廷依然可以假意议和,一面观察西凉背后的用意,并在西凉反应过来之前,全力平复元、部二州的异族,再调转过来对付西凉。此计有二难,一难在于西凉反应,若秦缺月醒悟其中因果,必会马上撕毁和约,届时不但无法镇压异族,还会再度陷入两头为战的危机之中;二难在于朝中上下,此计必要上下勠力同心,团结一致才有成功的希望。此为中策。” “不与之议和,令王霸军西下大举进攻,趁势夺回岭州。但势必招来西凉的激烈反抗,届时将士死伤必然无比惨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用。此为下策。” 眼看燕离再次大出风头,余牧人急了,慌忙道:“学生也有一策!” “我听够了。”蒋长天的脸又冷下来。 余牧人大恨,道:“先生应该给我们公平竞争的机会!” “公平?”蒋长天转头看向了他,冰脸愈发冷峻,“战场上,你的敌人可不会等你部署好了再跟你打,你想要什么公平?” 余牧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蒋长天淡淡道:“不过,每个人衡量优劣的方法不同,忘了告诉你,我只是个粗莽的武夫,听不懂什么奇谋妙策,看在你全答上来的份上,给你加一个学点。另外一个学点,你们两个谁能证明实力更强,就加给谁。” 余牧人心里一喜,立刻喊道:“燕离,我要向你决斗!” 马关山翻了个白眼,道:“甲字院的学生,在内院考核之前,不得进行决斗,这是历来的规矩。” “不错,”蒋长天道,“决斗是不允许的,但不是没有方法。在这里宣布一件事,西凉议和的同时,提出了要进行两院修行交流。他们准备派遣几个优秀学生来书院,在内院修行三个月,三个月以后,两院进行实打实的较量,赢的一方……” 蒋长天环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可以向输的一方提出一个条件,圣上已经答应下来,明天西凉军机院的人就会抵达永陵。你们给我听着,若是赢了这一场,朝廷就可以要求西凉铁骑解甲,西凉失去铁骑,犹如自断一臂,所以此战至关重要!” “而你们两个,”他话锋一转,“明天军机院入城时,谁能当众给他们一个难堪,谁就能拿到学点。解散!” 26、格尔玛唐桑花 “就这样?” 书院后山,浮萍园。 姬纸鸢听了蒋长天的汇报,细眉轻蹙。 她背对着凉亭外,与般若浮图相对而坐。 蒋长天与一身白衣的苏羽恭立在凉亭外,周边左右是黑盔银甲的郎官。 般若浮图没来之前,姬纸鸢就常到书院视察,她一来,倒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中枢。 如果不是怕搅了她的清修,她还真想连奏折也一块儿在这里批阅。 蒋长天这次试探燕离,当然也是奉了姬纸鸢的命令。 燕离很聪明,他知道蒋长天奉命试探,于是把惊心动魄的过程说得漫不经心,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是他的原话,臣也不知是真是假。”蒋长天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在书院任教习以上都有职阶,内院教习是正四品,不入九卿,却“位高权重”。 山主张大山更是一品太公,与三公平起平坐,同时也是制衡内阁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太公犹如客卿,在某个领域职权极大,整个书院都由张大山说了算。 所以,只要加入书院,就等于拥有一座强力的靠山,不但可以拥有职阶,地位在朝廷同等的将官体系里,也会十分超然。 般若浮图轻声提醒:“那三策……” 姬纸鸢轻轻点螓,道:“见地独特,是个人才,可惜了……” 般若浮图欲言又止,可是这一次,姬纸鸢正满腹心思,没有发现。 “陛下……”苏羽躬身道,“燕离昨天挑了《洗心诀》……” 姬纸鸢眉头轻蹙,旋即平复,道:“浪费一个难得的天赋。” 苏羽低声道:“属下已经向他陈述厉害,可是……今天他在演武台上决斗,属下在暗中观察,好像已经修成了……” 姬纸鸢转坐过来,妙目闪过一丝异彩:“你是说,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修成了《洗心诀》?” “至少有七成把握,那就是《洗心诀》。”苏羽二人连忙把头低下,不敢直视她。 “那就看看,他能活多久吧。”姬纸鸢淡淡道,“上次修炼的人,坚持了多久?” “半个月不到。”苏羽道。 “他还说……”他迟疑了一下。 “说什么?” 苏羽硬着头皮把燕离在教舍外的发言一一说了。 姬纸鸢的美眸里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嘴上却道:“看来永陵会变得越来越热闹,希望他不要死得太快。” …… 燕离在离开书院之前,先行入定存思,将元气恢复过来。真名第三个好处,恢复力强大,只用了半个时辰,他的元气就恢复了四成。 半个时辰后,确认无人跟踪,便跟着唐桑花来到昨天那个小客栈,两人在掌柜暧昧的眼神中进了房,依稀还能听见掌柜的嘀咕:“唉,现在什么世道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豆芽一样的年纪,就被一头猪给拱了。” “他说你是一头猪。”唐桑花咯咯地笑,宛如花枝乱颤,两座峰峦也随之上下起伏,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力。 今天她穿了件鹅黄对襟长裙,外披一件透明薄纱,修长玉颈及嫩白藕臂展露无遗,腰如束素,及臀青丝绾了个飞花髻,明媚动人之中,又透着丝丝难以言喻的俏皮风情,直教人欲罢不能。 燕离习惯性扬起嘴角:“他还说我拱了你,不如我们一起努力努力,把它变成一个事实?” “讨厌。”唐桑花媚眼如丝,“不要老是想着占人家的便宜,人家又不是做皮肉生意的。” 她声音又甜又软又糯,好像沾了冰糖的糍粑,总是透着一种“快来吃了人家”这样诱人的暗示,定力稍差一些,可能都会忍不住扑上去,将其就地正法。 当然,等闲之流,只怕连骨头都不剩,都被她砍碎了。 燕离可不会被她迷惑,笑了笑,道:“幸亏你不做,要不然全城的人都来瞻仰新任花魁,一定会引得万人空巷。” 唐桑花笑靥如花:“就当你是夸我好了。” 燕离道:“闲话到此为止,我要的东西呢?” “当然已经拿到了,”唐桑花抚弄了一下青丝,“三千两,不二价。” 燕离挑眉,道:“你确定值这个价钱?” 唐桑花笑嘻嘻道:“人家做买卖,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燕离也不含糊,从怀中摸出三张千两银票,递给过去。 唐桑花接了过来,才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纸。 燕离皱着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看,险些没跳起来。只见上面就写了两个字“黑道”。 两个字卖到三千两,除非是有书圣美誉的灵帝复生,否则这世上哪有这么贵的字? 而且写得歪歪扭扭,别说美感,连最基本的工整都没有,就像小孩涂鸦。 燕离瞪着正窃喜着数银票的唐桑花,道:“这不是我要的,你不给我一个解释?” “就是你要的。”唐桑花眼皮也不抬,美美地抚摸着银票上面的纹路,“我知道你要对付余牧人,他爹余行之勾结黑道,这难道还不够你发挥?” “勾结黑道?”燕离的心神瞬间冷却下来,眼神玩味,看着唐桑花,“你说勾结就勾结,这两个字就是证据?” 唐桑花小心翼翼地把银票藏入怀中,那样子,好像藏的不是银票,而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然后才满脸讥嘲,道:“你知道姬纸鸢最忌讳什么吗?就是黑道,她最头疼,最厌恶的就是黑道,如果余巧巧不是雇凶杀你,惹得她龙颜大怒,你以为你还能顺利加入书院?跟黑道勾结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这样,你还要我提供证据,你知道一个四品大员与黑道勾结的证据价值多少么?可以让余行之倾家荡产!他绝不会不舍得,明白了吗?” 燕离不为所动,道:“没有证据,你说破天我也不会相信你。” 唐桑花微微颦眉,道:“余牧人平常花费大手大脚,寻常贵公子,月例不会超过百两,京兆尹才多少俸禄?你两天就从他身上挣了七千两,那是京兆尹近两年的俸禄了,你不感觉古怪么?” 燕离终于肯定,那个侯东群果然是被余牧人给收买了。只是很奇怪,余牧人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冷静,昨天还很激动,要跟自己决一死战。 “是很古怪,但这能证明什么?” 唐桑花姿态曼妙地坐了下来:“能或不能,与我无关,交易已经完成,你不信便罢,请吧。”燕离冷笑,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道:“如果你觉得我那么好打发,那你可就太天真了,今天你要么给我一个解释,要么把钱还给我,那可是我用命换来的。” “有本事,你自己来拿呀。”唐桑花媚眼如丝,像一只发情的母猫,可暗处却藏着致命杀机,宛如毒蝎的螯针。 燕离可不傻,跟一个三品武夫拼命,他笑着说:“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怎么个赌法?” “我赌你会让步,而且我不用动一根手指头,不管你有多么不甘心,多么愤怒,你都会让步。”燕离神秘地说。 唐桑花娇笑道:“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燕离色眯眯地看着她,道:“如果我输了,我身上余下的四千两全部无偿送给你;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唐桑花状似娇羞地捂胸:“你怎么跟那些臭男人一样,老是惦记人家的身体。” “我想这世上绝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忍得住你的诱惑。”燕离摊了摊手,“不过我还想活得更久一点,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提出那种要求。” 唐桑花依然捂着胸,娇羞万状:“那你干嘛还盯着人家的……这里不放啊?” “一不小心,就多看了几眼。”燕离遗憾地收回目光。 “其实你不姓唐吧?”他说。 唐桑花俏脸上的红晕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她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娇笑道:“何以见得?” 燕离也调整了一下坐姿,从正面看,好像只是坐直了一点点,但若从后面看,就会发现他的背绷得笔直。 他笑着说:“武帝废两教与科考后,整个帝国弃文从武,但许多地方给孩子取名,依然保留着一种习惯。譬如豫州唐郡,涂州观山郡,荆州留山郡,都是唐姓大氏族的祖乡,桑花为柔荑花序,多齿,大凶,寓意不详,况且唐氏本源记载,‘时花喻人,不详也’,唐氏子孙多不会取与花有关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喜欢用花来做名字,而且桑花在那个地方,被视为圣洁的象征。那个地方出产一种名酒,名叫南仙歌,乃是用数十种野果酿制而成,其中就有桑果。此酒甘甜爽口,绵绵柔柔,初饮以为仙露,但只消五杯下肚,酒量差一些,便要醉上三天三夜,可谓绵里藏针,防不胜防。” “我说得对吗,格尔玛唐桑花。” 气氛瞬间将至冰点。 唐桑花缓缓站了起来,弯刀已经出鞘,出鞘则必饮血。 燕离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低喝一声:“且慢!” “我是书院甲字一号,真名三等大天众,整个皇朝有多少个?你杀死我,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不要以为只有我才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要你有利用价值,我绝不会揭穿你。” 眼看唐桑花不为所动,燕离又道:“我上次就说过,你若是不全力出手,未必杀得了我,你若是用了全力,就无法无声无息将我杀死,被我揭穿,你最多不过是逃出永陵,杀死我,你一样是逃,何不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合作的事……” 唐桑花的神情微松,就在燕离悄悄松一口气的当头,她的脸突又变得冰冷肃杀,弯刀迅速划过虚空,但见青芒闪烁如电,元气刹那间炸了开来。 27、它叫离崖,我取的 燕离瞳孔骤然收缩。 弯刀未至,那势气已扑面而来,桌案先一步,被狂暴的元气撕碎,余势不减,宛如无数冰针,扎得他全身难受。 可是他没有动,安坐如枯松,又如老僧入定,眼睛眨也不眨。 弯刀最终停在了燕离的印堂半寸外,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鼻翼往下流淌。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楼下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你们这些臭小鬼,难道不懂什么叫节制?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就行那苟且之事,还弄坏我的桌子,有没有公德啊?吓跑我的客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啊呸!”唐桑花气得反口大骂,“什么苟且不苟且,老娘清白得很,还有你这破店哪有什么客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气氛一下子在两人的对骂声中升温,房间里的肃杀冰冷如潮退去。 唐桑花皓腕一翻,弯刀消失不见,然后定定看着燕离。 过了会儿,她轻柔地替燕离拭去脸上的血迹,说:“你知道一个小女孩独身在外,有多么缺乏安全感么?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该当场揭穿我。” 然后,她走到另外一边的茶案,倒了一杯水,又走回来,递给燕离:“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无论有多么牵强,我都会接受。” 燕离感觉有些口渴,就接了过来,一口喝干,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道:“我要对你不利,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在只有你和我的狭小空间里说出你的秘密,我大可离去后,让裁决司来抓你,你说是不是?” 唐桑花神情缓和下来,轻轻柔柔地说:“你方才说我有利用价值,我对你而言有什么价值?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你想在永陵做些什么?” 燕离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唐桑花坐了回去,娇声道:“现在我知道你的狡诈了,再也不会轻易上你的当,所以你走吧,记得用你的命来帮我保守秘密,否则天涯海角,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燕离似笑非笑道:“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啦?” 唐桑花嫣然一笑:“没忘。不过我以为你应该马上离开,不然就再也离不开了。” 燕离笑道:“我本来也没想离开,有唐姑娘如此绝色相伴,就算一辈子住在这里,又有什么打紧呢?” 唐桑花的俏脸又露出了娇羞似的晕红,宛如春花一样明媚耀眼,“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我会很开心。” 燕离道:“这当然是心里话。” 唐桑花噘了噘嘴:“可你方才还恨不得跟人家撇清关系呢。” 燕离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唐桑花道:“现在做好了?” 燕离笑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唐桑花媚眼如丝,娇滴滴地说:“人家一开心,就想杀人,人家杀人都不想自己动手,你看我的手多么的白,多么的嫩,怎么能沾上肮脏的血呢?” 燕离道:“手脏了可以擦,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你总算是能做出一些贡献的。”唐桑花眼中的流露杀机,“比如,喂喂我的法宝。” 燕离笑了笑,突然捏着一尾拇指大小、通体银白,正不断扭动的虫子,“你是说它么?” 唐桑花脸色微变,迅速恢复,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它吸了我的血,一下子长那么大了。”燕离笑眯眯道,“我知道它叫‘千丝’,擅长在人体内筑巢,是你们蛮族最可怕的蛊虫之一。可惜啊,它从我的额头进入我体内时,就被我察觉了。” 唐桑花柔声道:“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可惜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燕离道:“哦?” 唐桑花道:“我们蛮族不但擅长驱使蛊虫,还擅长下毒。” 燕离道:“是吗?” 唐桑花笑道:“你不信?” 燕离嘴角轻扬,晃了晃手中杯子:“信,怎么不信,毒药就在这里面。” 唐桑花笑道:“现在不在了,在你肚子里,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 “谁说的?你看。” 燕离把杯子端得低一点,只见茶水全部在里头,居然一滴不少。 唐桑花的脸色一僵,这一次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笑得出来,道:“我承认你有资格跟我合作。” 燕离笑道:“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余行之与黑道勾结的线索?” 唐桑花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线索?” 燕离道:“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 唐桑花很快反应过来,千娇百媚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太狡诈了,一句话也不能信的。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次,那个地方在大鱼坊。” 燕离满意点头,道:“现在,可以履行赌约了。” 唐桑花扁了扁嘴,道:“你上辈子一定是个无比奸诈的奸商,才花了三千两,就从我这里拿走了价值十万的情报,还要求人家做这做那……” 燕离笑着说:“我的要求是,从现在开始当我的护卫,直到抓住余行之的把柄为止。” …… 大鱼坊是永陵最大的鱼市,也在永安苑,距离唐桑花的“据点”只有几条街。 在唐桑花的强烈要求下,两人披上了带着兜帽的黑袍。 “你才来永陵,大概不知道大鱼坊是个什么地方。”她说,“大部分的黑货交易,都在这里完成。珍宝、丹药、宝器、人头,甚至是书院的举荐名额,只要你想得出来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到。” “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地下王国。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你就是皇帝。” 燕离冷笑:“有钱,也要有实力,别说是这里,在别的地方,一样是强者为王。” 唐桑花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经历得还真不少。” 这时已是申时二刻,行人摩肩擦踵,大多是披着黑袍,江湖气息极浓的武人。 还有小半部分是抬着鱼篓的渔夫,清一色的头戴斗笠,上身穿件灰麻短褂,袒胸露乳,下身是蓬松的大裤衩,浑身都散发着鱼腥味,特别的腥膻。 唐桑花厌恶地皱眉,没好气地说:“早知道就不跟你赌了!” 这时来到一个面粉铺的外头,她走进去,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伙计迎上来,笑着招呼道:“客官买面粉么,咱店里的粉,绝不掺一粒石子,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唐桑花低沉着嗓音:“少废话,我找鱼公!” “鱼公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伙计的笑容敛去,“什么字号?” “天蚕。” “啊,原来是您,快请进。”伙计连忙带着二人往里屋去。 燕离道:“你的经历也不少。” 唐桑花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那么请问天蚕姑娘,字号是怎么回事?”燕离虚心求教。 唐桑花顿了顿脚步,等到燕离走上来,便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是黑道给那些不想跟黑道扯上太多关系,却又要跟它打交道的人量身打造的。你只要跟这里的老板熟悉了,他答应给你做举荐人,报给他一个字号,你就可以踏入大鱼坊的大部分地方。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要是暴露身份,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怎么个麻烦大了,她语焉不详,似乎不想细说。 穿过几间堂屋,进到最里面,却见有个暗道,那伙计就带到了门口,燕离二人自己进去。 一踏入其中,又是别有天地。 只见四四方方的堂屋摆满了各种样式的兵器,其中不乏有带着微弱气息的宝器,坐北位置有个柜台,一个秃顶老头翘着二郎腿在打呼噜。 燕离四处打量,他这次来,只是跟着唐桑花熟悉一下,顺便找一件趁手的兵器。不管在什么地方,黑道的水都是最深的,但却可以在这里收获意想不到的东西。 唐桑花踹了一脚柜台,发出“砰”的声响:“老头,生意上门了,装什么睡啊,本姑娘又不会吃了你!” 柜台里的老头睁开眼睛,神色有些阴沉:“天蚕,你又来干什么,上次你卖给我的东西,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唐桑花狡黠一笑:“哎呀,人家怎么知道那人在裁决司任职,要是知道的话,打死我也不敢动他的东西呀。” 她眼珠子转了转,道:“老头,你可别说我没有补偿你,这不是给你带人来了么,赶紧的,把你压箱底的拿出来,只要东西够好,这位爷不差钱!” 老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燕离,兜帽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只看得见下巴的端倪。 虽然只有端倪,可老头看人的眼光却十分毒辣,不由暧昧一笑:“呦,天蚕,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俊的相好,这可不像你啊。” 唐桑花气得大骂:“啊呸,老娘跟谁也不会跟他,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买卖还做不做了!” “当然做,二位稍等。” 老头当即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吃力地放到柜台上,展露开来,但觉寒气四溢,里面竟是十来柄各种样式的刀剑,宝器和凡兵都有,有些十分古朴,一看就知道上了年头了。 唐桑花略扫一眼,便不再关注,口中道:“你看看吧,整个大鱼坊,鱼公收集的刀剑最为人所称道。” 老头顿时眉开眼笑:“算你有眼光。” “它叫什么名字?” 这时,燕离却忽然指着老头背后挂着的一柄剑。 老头的笑容一滞,怨怪地瞥了一眼唐桑花,道:“你看不出来,它只是装饰用的?” “不,它叫离崖。”燕离缓缓摇了摇头。 老头拉下脸来:“天蚕,你带人来捣乱的?” 唐桑花蹙眉拉了拉燕离,道:“你认识它?” 燕离嘴角轻扬,“当然,因为这是我刚刚给它取的名字。” 28、出自十万大山的蛮族少女 老头和唐桑花对视一眼,后者无辜地耸耸肩,“至少在用剑上,我还没看过比他厉害的。” 这话当然很有水分,老头不悦地哼了一声,还是将那剑取了下来,扔给燕离道:“老子那么多宝贝你不稀罕,偏要拿个装饰品,你以为它能干什么?” 燕离接住了剑,还没怎么看呢,就被唐桑花抢了过去。 它看起来如同装饰所用,剑柄是暗红色的,用细腻的手法雕刻出绳结似的纹路,相互交缠,盘旋向上,柄端为黑色,也由细腻的手法雕刻出密集的螺旋纹路;剑鞘是月白色的,色泽浅浅的,像月色下的薄冰,上宽下窄,平滑如镜。 唐桑花抢过去,直接就拔出了鞘,却不由一愣,只见剑身几乎是透明的,宛如薄纱的质感,看起来不像剑,倒像条形状的布帛。 她却惊呼一声:“宝器!” 宝器,得天独厚,万孕成灵,故谓宝器。一种只有修行者才能驱使的神兵。 老头不屑地坐了回去。 唐桑花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古怪,道:“这,这只是宝器的雏形,连胚胎都算不上,谁这么悠闲,去炼这玩意?” 宝器只有武夫三品以上的修行者才能祭炼,共分六个品阶,分别是:初通、凡兵、武具、灵神、月辉、玄阳。 宝器的品阶与修行者的修为一样,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提升,但品阶愈高,所耗费的珍宝愈是难以计数。 而这把“装饰剑”,却连“初通”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宝器的模子。 老头冷笑道:“不止如此。它的材质是‘无影星丝’,你们该知道它进阶的难度。” “无影星丝?”唐桑花非常惊讶。 无影星丝是一种天成的珍宝。神州大地每百年会发生一次降星,星辰高高挂在星海里,但它们并非永恒不变。陨星落在神州大地,全身是宝。无影星丝便是从陨星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珍宝,只有发丝大小,颜色也十分的淡,由此得名。 无影星丝是祭炼宝器所必须的珍宝,否则宝器就无法凝形。 但无影星丝实在太稀有了,一钱的单位,就要百两黄金,通常一件宝器最少要加入十钱以上的无影星丝 唐桑花美眸闪烁:“一把剑最少要十五两无影星丝才能凝形,花费一万五千两黄金,就为了炼制这么一把剑?” 她顿了顿,看着燕离道:“你可要想清楚,现在它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且由于它纯粹是由无影星丝炼制,后续进阶,只能用无影星丝,没有别的珍宝可以代替,而所需数量是普通宝器的两倍以上,这份负担,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燕离拿了过来,左手轻轻地搭在剑身上,触感绵柔,宛如丝质,他轻笑一声:“既然我已经给它取了名字,就不可能放弃。多少钱?” 他将剑归鞘,左手腕一转一抖,宝剑以他的手掌为轴心转了几个圈,随后如同灵蛇一样滑入袖子里。 老头眼见如此,眼珠子转了转,道:“嘿,你既然非要不可,那老头子我也不跟你含糊,一万两,你拿走。” “什么?你不如去抢!”唐桑花瞪了他一眼,“死老头,你是看他志在必得,所以趁机抬价吧,我猜你买来时最多不会超过一千两!” 燕离道:“我最多给你一千五百两,你是想要挂着它?还是趁早脱手?” 老头脸一黑,气愤道:“造价一万多辆的黄金,你拿一千五百两白银就想打发我?” 燕离冷笑,道:“这把剑连剑胚都不是,此后还要投入多少无影星丝才能真正成形,这可是未知之数,你要真的喜欢它,那我便还给你,让你挂一辈子好了。” 说是这样说,却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老头气结,咬牙道:“三千两,不能再少了!” 燕离挑眉,道:“我说的话你还不明白?不妨告诉你,我亲眼见证过三件宝器的诞生,这把剑的前期投入最多只有五两无影星丝,剑柄虽已凝实,可剑身只有气机,根本就是一柄废剑!” 唐桑花白了他一眼,暗想:既然是废剑,你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人家当然狮子大开口了。不过,这混蛋果然奸诈,想从他身上占点便宜,还真不容易。 她又幸灾乐祸地瞄了一眼老头,道:“鱼公,您老还是别跟他斗了,他早就看出来,你对这把剑抱有不小的怨气,所以吃定了你。” “哼!”老头眼神不善地盯着燕离,“你凭什么以为老子一定会卖给你?” “你会卖的,”燕离淡淡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真正做买卖的人,货物的积压,对商人而言,是最致命的伤口,放得太久,就会变成流脓的伤口。” 老头皱了皱眉,道:“二千两,最低价了。” 燕离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他:“成交。” …… 离开大鱼坊,来到一处僻静的巷道里。 燕离停住脚步,晃了晃手,离崖出现在他手上,“给你一个机会,来打我。” 唐桑花摘了兜帽,闻言冷笑起来:“打?本姑娘一旦动手,非生即死。” 她环视了一下周遭,冷笑更甚:“这里没什么人,正适合杀人灭口,你确定要我出手?” 燕离耸了耸肩:“女人就是啰嗦。” 唐桑花娇笑一声,摇身一转,黑袍碎成漫天齑粉,纷纷扬扬之中,暗藏冰冷杀机,宛如森森鬼雾。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鬼雾被一道纤细的影子撕裂,影子眨眼间已来到燕离的头顶上。 定睛时,就见唐桑花在燕离的头顶上翻了个身,旋转间,手中弯刀划出半道圆弧,直逼他的胸口与颈脖。 速度实在太快了,燕离根本来不及反应。 三品武夫的唐桑花,与五品武者的侯东群,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说时迟那时快,燕离几乎在险兆乍起的瞬间,整个身体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又是瞬间,他的双脚迅速张开,只觉双腿间突然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寒,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全身,周身上下顿时紧绷。 唐桑花接连两招落空,美眸如丝,莲足点地,以莲足为轴心,她的娇躯也如燕离一般倒下来,只不过她是面对着燕离倒下,手中弯刀再一次刺向燕离的下体要害。 看着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少女,出手却是招招狠辣,一副不杀死燕离不罢休的势头。 当然,目前为止,她还不曾动用元气,否则燕离有几条命也不够玩。 燕离这时已适应过来,他的身体变得如同纸人,轻飘飘地往后倒滑半步,然后整个人垂直飘荡,避开唐桑花又一记杀招。 唐桑花美眸微微眯起,忽然杀机毕露,娇叱一声:“兽印!” 弯刀顺势扎入青石板地,她整个人以弯刀为重心,如同软鞭一样一荡一甩,引得空气发出“噼啪”的脆响,轰然击中燕离挡来的剑鞘上。 嘭! 气爆音炸裂,气流激荡间,燕离整个人宛如一发炮弹,被重重踹飞出去。 而这,还仅仅是她肉身的力量。若是用上元气,以三品武夫那澎湃的修为,燕离挡不住一击。 这是一位,出自十万大山的蛮族少女。 燕离向后翻飞,然后整个人如同蜘蛛一样,“砰”的撞在墙上,四肢着地,那墙面便出现四道龟裂纹。 他的嘴角轻扬,然后抬头,却是一愣,唐桑花居然失去了踪影。 下一刻,他突然翻转过来,双手握着剑鞘猛地往上顶去。 “反应不慢嘛。” 燕离只听见一声娇笑,就觉头顶一黑,一股沛然巨力轰然袭来。 砰! 这一下,再无侥幸,他被狠狠地砸到地上。万幸的是,剑鞘吸收了大部分的力道,加上唐桑花没用全力,他只被冲撞得眼冒金星而已。 “唉,怎么现在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狠辣。” 唐桑花没有回应,她轻轻落在墙垣上,脸上的妩媚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肃杀。 这是一个绝佳的灭口机会,燕离太大意了。 她的心里有些兴奋,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杀了他,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杀了他! 元气突如狂潮爆发。 燕离对危机的感应何等敏锐,他微微眯眼,几乎同时,整个人便向后滑行数步并起身,“你要破坏我们之间的默契?你要知道,如果我从这里逃走,你将大祸临头!想起来吧,你为了什么而潜伏在永陵,难道真的想功亏一篑?” “你太狡诈了。”唐桑花突然又笑了起来,轻轻柔柔的,“我怎么知道,你利用完了我之后,会不会过河拆桥?你又是个很聪明的人,绝不会让人在自己的头顶上悬一把利刃,一把随时会要了你小命的利刃!” 她的气机已完全锁定燕离。 燕离知道现在想要逃走,非常的困难,很可能会受到重伤,那样后续计划就不能展开了。 可是他没有慌乱,依然是那样的从容不迫。 “你会改变主意的。”他说。 唐桑花挑眉,弯刀一横,元气灌注,弯刀光芒大盛。 燕离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深又黑又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在唐桑花冲过来时,缓缓地拔出了剑。 仅仅只是拔剑的动作,便使唐桑花停了下来。 她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29、突破五品 唐桑花惊讶极了,以至于连酝酿起来的杀机都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 她不得不惊讶,因为燕离拔出的离崖,原本如同薄纱似的剑身,竟已是完全凝实了,不同于普通的青锋剑,剑身是淡淡的雪白色,看起来倒愈来愈像装饰所用,但其上却缭绕着异常锋锐逼人的气机。 “鱼公看走眼了?”她喃喃道,“不可能啊!” 燕离收剑回鞘,淡淡道:“他没看走眼。你要杀我不难,但你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我是指,你们整个蛮族,另外……我不希望有下次。” 他说完,转身便走。 他走得很稳很慢,几乎一步一个脚印,只留给唐桑花一个无懈可击的背影。 唐桑花微微眯眼,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追上去。 她的细眉紧锁,想着自己怎么开始优柔寡断起来了?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那把剑让她察觉到了一丝险兆。她做什么都很谨慎小心,因为她不得不谨慎小心,在永陵这个地方,要是暴露身份,下场必然无比的凄惨。 另外或许是错觉?燕离似乎生气了,就像龙被触及了逆鳞。 在原地怔然许久,她忽然妩媚一笑,轻声自语:哼哼,也好,先留你一条命,让我探出了你的秘密,再取你小命不迟! …… 燕离回到住处,又让小二哥去买了几身衣服,叫了一桶热水,把身体泡入其中,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 他抽出离崖,原本凝实的剑身,诡异地变了回去,又变得如同薄纱一样朦胧。 那是因为,从唐桑花手中吸收来的外部击打力已经消散了。 燕离沉入思考当中。 他在演武台上想出了用衣服包裹剑身,以达到留存外部击打力的效果,继而便想到了剑鞘。剑鞘首先不像衣服那样易碎,而且与剑身紧密相连,效果必然绝佳。 果然,利用离崖试了试,效果超乎寻常的好。 而且离崖的价值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由于是由纯粹的“无影星丝”所炼制,外部击打力道在《洗心诀》的转化下,也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元气的能量,在外部能量的加持下,剑身实现了短暂的凝实。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正因为它是由纯粹的无影星丝炼制而成。无影星丝的作用是传导元气、真气,对能量有极强的包容性。 这起码解决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离崖不再是“废剑”,而是完完全全可以马上利用的神兵。 第二个,只是燕离的一个猜想。他选了《洗心诀》后,苏羽的话他可没忘,通过与侯东群的决斗,他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修炼。” 由于外部击打力道是狂放而无序的,是一种极为纯粹的毁灭力量,通过剑器的反引导,进入体内,燕离亲自体验过,那些力量并不是存储在中丹田或某个地方,而是借由经脉传导,遍布周身上下。 每次与敌厮杀,这些毁灭力量都在不断地损坏身体,在体内留存得愈久,损坏程度就愈是严重。而且,每次爆发的那个瞬间,存储于周身的毁灭力道瞬间外涌,对经脉造成的负担可想而知。 燕离没有被强大力量所迷惑。 因为他那“每出手,必全力”的毛病,让他的身体从小就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下,而且“经验丰富”,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 所以,他反而更加深刻的明白,《洗心诀》实际上是慢性毒|药。即便他与常人不同,能坚持更久,但《洗心诀》迟早还是会毁了他。 苏羽说近百年来都没人修成它,意思可能是那些人没能抵受住强大力量的诱惑,最终经脉破裂而死,而且时间肯定不会太久。 综上所述,是否继续修炼,就成了一个难题。 而这个难题,却被离崖给解决了。 不过,燕离依然想不明白,这样一道法门,它的价值究竟在哪里呢?看来有必要留心一下它的来历了。 …… 翌日,一如往常,闻鸡起舞。 基础剑术,外加一个时辰的拔剑,风雨无阻。 哪怕现在已经修成了剑心,这个习惯也很难改变。 拔剑也不只是普通的拔剑。拔剑是特别有讲究的一门剑术,站位、角度、屏息的方寸、聚力的时机以及心境,里面全都大有学问。 而倾听剑吟,读懂它的心声,是每个剑客都希冀达到的境界。 因为小时候没有力气,练习拔剑时,抬都抬不起来,所以燕离习惯了没有剑鞘。 没有剑鞘,他就用左手来模拟,从三岁开始,坚持了两年,才终于听到剑吟。 一般而言,能使剑器发出剑吟,已经是了不得的剑客了。 一个时辰后,燕离缓缓收剑归鞘。 有了离崖,感觉又有不同。由于是宝器的缘故,它似乎更具灵性,而且单凭气机演化,就能拥有实质剑器的效果,全然不似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软绵绵。 接下来照例是修行。 有些修行者对于修行的态度十分严谨,每次修行之前都要沐浴,保证全身心干净,才会进入存思状态。 燕离倒不太讲究,他认为心净则身净,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欢水。 存思观想,识念来到一个宛如混沌未开的茫茫天地,心念动起,天门便即开启一丝光亮,大量天地元气,宛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涌进来。 真名品级的用途在此刻尽显无疑。燕离能在不修炼法门的前提下,将修为推到六品,可说全是真名的功劳。 而且不止于此,修行者不在存思观想状态下,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吸收元气,数量的多寡视真名品级而定,品级愈高,对于元气的渴求就愈强烈,这种渴求就成了反哺宿主的好处。 就像昨天晚上,由于两道剑势的冲突,意外撑开了中丹田,当时燕离直接睡下了,第二天醒来,元气已盈|满整个中丹田。 元气点亮五色虹桥,无数剑影自虚无里落入虹桥,逆流而上,于天门汇聚成一柄大剑,持续撑开天门。天门愈是宽大,真名品级的作用愈是明显,现在还远远不到极限。 并有丝丝的雾华,落到深渊底部,继续开发中丹田。 一个时辰后,中丹田突地发出些微的震动,整个胸口突然间变得非常灼热。 燕离心里微动,那份灼热倏地传遍四肢百骸,他立时明白过来,中丹田的扩容已到了极限,元气的量达到了一定的标准,已经是标准的五品武者了。 同时只觉脑门上一阵炙热,依稀听见死怨之气不甘的咆哮,接近圆满的八道咒印,硬生生被削去了一道。 他退出观想,只觉像是卸下了重负的一部分,大大地轻松下来。 笼罩在心头上的死亡阴影,一下子驱散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四品了,不过今天的修行结束了。 吃了早膳,来到甲字院,今天倒是多了几个新面孔,前十依然缺席大半。 按赵启平所说,前十那些人都已学过了外院的课程,不来也是正常的。 “燕兄看起来气色不错,定是有所突破,恭喜恭喜。” 这时候,邻座的连海长今忽然笑着开口。 燕离看了他一眼,他一直看不出这家伙的深浅,不过料想他也在前十之列。 他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就没搭理。 连海长今不以为意道:“据说军机院的人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燕兄可要小心,两院初次交锋,军机院定然已做足了准备。” “多谢关心。”燕离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连海长今也不说话了,好像在沉思,他沉思的时候,看起来像一个博学睿智的学者。 不远处,余牧人神色阴沉,恨恨盯着燕离的背影。 唐桑花神情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学舍里依然嘈杂不堪,这时一个人走进来,一身白衣,神情冷淡,进来就是一句:“你们这些杂碎,除了吵嚷,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他负者手,看也不看众人的表情,又道:“闭上你们的嘴,安静的听我说。我叫苏羽,内院教习之一,今天来的原本不是我,而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你们大概不知道他有多让人嫌恶,所以代替他来的我,心情不是那么美妙,劝你们最好不要惹我。” 他像在自言自语,也不给众人开口的机会,“今天这一课,我要教给你们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势’。什么是‘势’,有没有人先来告诉我,说得好有学点的奖励。” 这一次,没人敢随意站起来,只怕下一句又是,说不好,扣一个学点。 他们都是通过层层筛选,才进入的甲字院,可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赶出书院。 “先生,学生有一些浅见。” 这时候,连海长今站了起来。 “很好,你是主动要求回答问题的人,我欣赏你的勇气,加一个学点。” 苏羽一句话,众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答不好要扣学点。 连海长今笑着道谢,然后道:“学生窃以为,‘势’是一种精神。” 30、谁杀人眨眼睛? “学生窃以为,‘势’是一种精神。” 连海长今的神情少见的认真起来,“首先诸位应该都明白,精神便是人的灵魂表征,精神是否凝固充盈,映射着灵魂的状态,灵魂状态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们的修行。而我们的一切修行,都是为了让灵魂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不错,说到了点子上。”苏羽露出赞赏的笑容。 连海长今神情不变,继续道:“相信大家都有感觉,灵魂的品质,最直观的就是真名的品级。精神的凝聚,便是灵魂的凝聚,以真名为核心,就会产生‘势’的作用。所以,‘势’是一种精神。” 苏羽点了点头,道:“虽然不算全对,但以你现在的修为能有这份见解,殊为难得,给你加上一个学点。” “多谢先生。”连海长今平静地坐了下来。 苏羽来回踱了几步,道:“我来补充一下。‘势’不但是一种精神,还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修行,我知道你们都不太懂什么叫‘由内而外’。给你们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我们在修行的过程中,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要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视原因的因素,这时候就会从你心底生出一种或强或弱的渴望,你有多么渴望达成目标,你就会为之付出多少努力,这就是我说的‘由内而外’。” 他顿了顿,又道:“先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让它生根发芽,然后付诸行动,精神也是如此。当然,‘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首先就是渴望,可以是对某种境界的渴望,修行多是如此;接着你要让‘势’变成你最信任的东西,你坚信它可以成真,这就是‘势’的基础;最后才是‘势’的成形,一旦它成形,便是最适合你的绝技,它将一直伴随着你,或沉沦毁灭,或登临绝顶……” “当然,修为愈是进境,‘势’也会出现愈来愈多的变化,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这里就不一一详述了。” …… 在经过苏羽的实地演练后,燕离对‘势’也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一个时辰后,有学生来传报,军机院的人已经到城外了。 苏羽淡淡扫了一眼燕离和余牧人:“你们两个,既然已经被指定了,我就不再重新选过了,好好表现,不要让陛下失望。” 余牧人兴奋地应下:“先生放心!” 说完,挑衅似的望了一眼燕离。 燕离心思急转,忽然笑眯眯地走向他,道:“如此盛况,怎么能少得了赌呢?不如我们再赌一次?” 余牧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短短两天时间,就输给燕离七千两,饶是他身家丰厚,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在气势上先就输了半筹。 不过,这时候在众目睽睽下,他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情势由不得他服软,便冷笑道:“赌什么?” 唐桑花饶有兴味地看着二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哎呀,人家最喜欢看人赌了。” 燕离笑眯眯道:“你知道我身上有七千两,就赌七千两吧。” 余牧人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个时候,就算他有七千两也不敢拿出来。一个京兆尹的儿子,一官半职也没有,竟然在三天内拿出了一万四千两,定然会被人看出问题来。 昨天他让侯东群出手,当然不是怕了燕离,而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时候余牧人是万万不敢答应的,他嗤笑一声,道:“你当我家开钱庄的?我可拿不出七千两,输给你那五千两,已经是我从小到大的积蓄了。” 这话说得很虚,姿态很软,不过很聪明。不但体面地推拒了赌局,还交代了五千两的来历。 燕离和唐桑花都有点惊讶,看起来冲动易怒的余牧人,意外地拥有良好的大局观,并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遇到燕离,他也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燕离早有预谋,这时便笑道:“牧人兄身上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比如你那腰间的玉佩,至少也要三千两吧?” 余牧人镇定自若道:“那是我姑姑送给我的礼物,她已经不在了,我要留着它作纪念。” 燕离同情地说:“真是一个让人悲痛的故事。” 余牧人瞬间炸毛,咬牙怒道:“你以为是谁杀了她,你这个杀人凶手!” 那狂怒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来。 苏羽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其余学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坐,好整以暇地看戏。这两天他们也都大概知道了燕离跟余牧人的恩怨纠葛。谈不上对错,争斗的结果,无非你死我活。 燕离笑眯眯道:“这不是很有气势么?先生刚才课上就讲了,想要凝聚‘势’,首先要有渴望的东西。现在你一定非常渴望我死,对吗?可是,你有一定要让我死的觉悟吗?显然是没有的,连打赌你都不敢。” 这真是摆在桌面上的打脸。 余牧人梗着脖子道:“怎么赌,你说!” 唐桑花很失望,暗暗摇头。 燕离道:“假如你能接下军机院的挑衅,我不但给你七千两,还免费给你一个决斗的机会,只要你有信心杀我,那你就来试试吧。” 余牧人总算没有被冲昏头脑,冷冷道:“若是我输了呢?” 燕离在他身上瞄了一眼,道:“我只要你身上所有的饰物。” 唐桑花对燕离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怎么可能立下明显对自己不利的赌约?一定有什么图谋。 赌约无疑是非常划算的,可是余牧人还是在迟疑。玉佩无所谓,可是脖子上的戒指,是父亲交给自己保管的,万万不能丢。 可自己也未必会输啊! 过了片刻,仇恨终于还是压倒了理智。他点了点头,道:“好,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先出手!” 燕离笑了笑,道:“成交。” 随后他从怀中摸出余下的二千两,道:“老规矩,你我各出一点定金,交给公证人。” 他环视一眼,最终看向唐桑花,嘴角扬起,“不如就让唐大美女来当我们的公证人好了。” 唐桑花妩媚地说:“那人家可是要抽取好处的哦。” 说着走过来接过燕离的银票,并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一定有诡计,我可以跟你保持默契,不过这银票……” 就怕你不上钩! 燕离心里冷笑,面上淡淡道:“只要我的事办成了,银票就是你的,但你要想清楚,这活可不那么好接。” “哼,姑奶奶什么没经历过!”唐桑花毫不犹豫地把银票揣自己兜里。 余牧人那边还在犹豫,先摸了摸玉佩,又摸了摸胸口,但最终还是解下了玉佩,交给唐桑花。 “还请唐姑娘帮我仔细保管!” 唐桑花随意地点点螓,心思已全被玉佩吸引。可是仔细看了之后,发现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多是贵公子会戴的,象征着身份罢了。 难道燕离要的不是这个? 正想间,又有学生来通知,说军机院的人已经入城了。 苏羽终于开口,道:“此次迎接,并非开诚布公的事,我就不跟你们过去了,记得适可而止,不要给圣上丢脸。” …… 宽达百步的兰陵街两旁尽是驻足观看的百姓。他们注视着缓缓前进的车队,目光之中带着满满的好奇以及敬畏。 车队不大,就两辆马车,但护卫阵容不可小觑,都是军机院的修行者,清一色穿着军机院的贴身的黄色院服,英姿凛然。尤以分布在前、后、左、右的四个最为惹人注目。 “都他娘的看老子做什么?”车队前有两骑,其中一个异常魁梧的男子被看得有些不耐烦,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吼道。 “敢当,”后方马车车板上眼眉上有黑痣的车夫淡淡道,“不要闹事。” “是永陵的人少见多怪。”魁梧男子瓮声瓮气地道。 “石头,谁让你长得那么抽象,如果长得像我一样,”马车左侧一个英俊的青年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自恋地说,“就不会觉得难为情了。” 骑马的护卫纷纷笑了出来。 “滚你娘的!”魁梧男子没好气地骂道。 “真是怪事时常有,今天特别多。这是什么?居然有一头狗熊骑在马上!” 这时候,书院以燕离为首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两相照面,氛围霎时间降至冰点。 余牧人站到了最前面,讥笑道:“这马儿得多健壮才能一路把他从西凉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驮到咱们永陵来啊,真替它感到可怜。” 燕离双目幽深,笑而不语。 那车夫意味深长道:“既然你们知道我们是从西凉来的,就该知道我们杀人从来不眨眼睛。” 话里语间,全是浓烈的杀伐之气。 空气里,无形的紧张氛围弥漫,使围观民众的心被箍住,极难喘息,不由向四面拥挤退却。 余牧人也被对方的势气一逼,后面想说的话,竟是重新咽了回去。 这时候,燕离缓缓朝前走了两步,越过了余牧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车夫挑了挑眉,道:“你笑什么?” 燕离轻描淡写地说:“谁杀人眨眼睛?” 31、蠢货集中营 “谁杀人眨眼睛?”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但细细思考以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啊,都是修行者,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手上有个几条人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谁还会害怕杀人啊? 当然,车夫这句话的高明之处,并不在于话语的内容,而在于他表现出来的淡漠,还有那久经沙场考验和熏染的、浓郁的杀伐之气,这可不是杀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就能拥有的。 可是,燕离轻描淡写地破坏了他刻意营造的氛围,使得众人关注的重点,由势气转移到了话语的诟病上。 单从语言的角度来看,车夫简直无比幼稚,这个年代,谁杀人眨眼呐? 车夫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燕离。 余牧人眼看燕离再次大出风头,立马急了,脱口而出道:“听说你们西凉的野蛮人要挑战书院,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几斤几两,敢来永陵撒野。” “如果书院都是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人,那我看这次比试毫无悬念。”那个自恋男看都不看前方,轻轻捋着坐骑的鬃毛。 余牧人再次往前走了两步,讥笑道:“西凉人只会说不会做么?” 车夫道:“敢当,不要用元气,跟他们比试一下。”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下手轻一点。” 魁梧男子兴奋一笑,双脚一蹬马镫,身体便如同大鸟般纵起,落在余牧人身前数步的青石板地上,空气肉眼可见地被推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暴喝:“军机院石敢当,你们一起上吧!” “不用元气?你找死!”余牧人脸现怒容,大踏步欺身而近。他的衣袍无风自动,无形的掌势丝丝缕缕汇聚,随着掌势的出现,隐约可见一头风牛,从他的身上涌现出来。 四品四方圣,已初步具有显圣的能力,在聚势时是非常明显的。 更可以看出,余牧人的实力强了侯东群一筹,难怪他有信心跟燕离决斗。 可是,石敢当看到这一幕,非但不惧,反而发出了嘲笑:“就这点实力也敢挑衅我们军机院?” “接下我这一招再说!”余牧人借着真名的辅助,势已凝聚到了一个临界点,他的手掌也出现了丝丝流动的风,灰白灰白的,充满了死亡气息。 这一掌,着实已将他毕生领悟融入其中。 石敢当不屑大笑,粗糙的大手握起,未见气流涌动,只见得平平一拳砸将过去。 砰! 随手的一拳,所带起的劲气竟与余牧人的元气及掌势分庭抗礼。 看出门道的人,心里立刻得出结果,余牧人不可能赢,剩下的问题是,他几招会败? 余牧人一掌失利,心里顿时一凉。他的脑海不由跳出一句话“对方没用元气”,这一恐怖现实顿时让他凝聚的掌势溃散,风牛虚影幻化成空。 宛如两军交战,一方士气被另一方所夺,立刻就溃不成军。 石敢当狞笑一声,趁势又是一拳。 这一拳毫无花哨,乃是军中最基础的锻体法门,叫“形体拳”。然而仅仅是这般基础的拳法,由他施展出来,却携风带雷,宛如天神下凡。 余牧人胸口处居然发出一声气爆,胸骨轻微碎裂的声音被掩盖。同时惨叫一声,“蹬蹬蹬”连退数步,终于稳不住身形,一屁股摔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一丝血迹淌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书院这么大名头,教出来的全是你这种废物?以后不如改作垃圾场好了!”石敢当如同人立的大狗熊,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收放废物的地方,不叫垃圾场叫什么?” 寂然无声的人群很快沸腾起来。对于他们来说,书院就是永陵人的骄傲,不容外人诋毁。 石敢当扫了一眼周遭,双目中透出浓烈的血煞之气,不知杀过多少人才能拥有这种气势。围观的人被他扫了一眼,如同被一头凶兽给盯上,激愤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学生们则脸色不善,虽然石敢当很强,可他们也都不弱,未必就怕了他。 “你可能不知道,”燕离适时的站出来,挡在石敢当的面前,“圣上为了顾及军机院的颜面,半个前十的高手也没派,就派我们两个排名五十开外的来迎接贵客。” 他挑了挑眉,顿时锋芒毕露,“难道说军机院那么大的名头,教出来的全是那种打赢一个弱者就沾沾自喜的蠢货?以后不如改作蠢货集中营好了!蠢是会传染的,一个传一个,不叫蠢货集中营叫什么?” “好!” 人群中发出一声大快人心的喝彩。 只是把对方的讽刺稍微修改一下,便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石敢当果然暴怒,车夫却先一步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燕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叫燕离。” 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声淡不可闻的“呛锒”声,那是燕离手中的剑突然出鞘的声音。 剑柄被无形的线牵扯,撞在石敢当的胸膛处,如同撞在一面厚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击出乎所有人意料,更出乎石敢当的意料,他由不得退了半步。 他勃然大怒,可就在他双目通红,打定主意要将燕离拧碎时,心头骤然升起的莫名警兆使他的腰猛地侧弯。 很难想象这一幕的画面。就好像一只成年狗熊扭动着粗壮的腰肢,避开了反手接剑切向他颈脖的燕离。 剑锋软绵绵的,好似布帛一样,可是,当剑锋贴着他的右边面颊划过去时,莫名的冰冷以及刺痛却使他寒毛直竖。 从燕离的剑自动出鞘,身形紧跟着突进,反手接住弹回来的长剑切向石敢当的颈脖。到石敢当扭身躲避,然后与燕离错身而过,画面随之定格。这一切只在短短的一个眨眼间。 而周遭围观的人,仅仅只是眼睛一花,就见燕离已然背对石敢当,按着不知何时归鞘的剑站立。 “好!”围观的人再次发出惊天喝彩。因为看起来天神一样无人能敌的石敢当的右边脸颊多出了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痕。虽然不知道燕离是怎么做到的,但方才憋的一股闷气得到了宣泄,让他们由衷的喜欢上了燕离。 “大言不惭说我们书院怎样怎样,大狗熊你也不怎么样嘛。” “我看西凉的人也就如此而已,还敢夸口挑战我们书院。我看啊,这回脸是丢定了。不过我们书院的人向来宽厚且仁善,不会让他们太过难堪,说不定还会送一些纪念品,免得千里迢迢赶来,却空手而回,显得我们永陵人多小气似的。” “就是就是,我这风干的果脯记得带一点回去……” “还有我们徐记锦缎……” “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我家的母鸡刚下的蛋……” 余牧人这时已退到了人群里,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但伤势已经让他无以为继,再打下去,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修为。 哄笑声持续不久,一声轰响使得他们闭上了嘴巴。 从石敢当的身上爆发出无匹骇人的威煞,身下青石板路骤然坍沉。 他在烟尘弥漫、碎石飞溅中转过身来,双目一片猩红。不是形容,是真的红得好像充血一样。 然后,他冲向了仍然没有动作的燕离。 他的动作并不快,很符合他那雄壮的身形,石锅一样大的拳头如同蕴含万钧之力。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燕离动了。他一个后空翻,如有无形的线使他倒立在空中,左右两手各自握着剑鞘与剑柄,迎上了石锅一样大的拳头。 石敢当意想中,剑鞘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响起。他只觉击在了棉花上一样,半点也不着力。或者说,巨力在作用到剑鞘上时就被莫名吸走了。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此时燕离的身形如同柳叶一样向上飘飞,看起来就好像被石敢当一拳给击飞,但并没有飞得很高,给人感觉他这一拳的威力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是看起来威猛而已。 周遭顿时传来轻微的嘘声。 石敢当更是暴怒,一拳击罢,右足猛点地,如同攻城炮般斜斜向上冲击。这一拳仍然击在了燕离的剑鞘上,但与第一拳一样,并没有很大声响,只是使他飞荡得更远。 不只是石敢当惊讶,西凉车队里的人纷纷惊讶地凝神望了过来。 那车夫眼神闪烁,突然听见车厢里传来轻微的“哼”声,意味莫名。他正想开口发问,不料拉车的马忽然间发出嘶鸣。 只见燕离向后飘荡数十步远,落在了马背上。马身竟是微微一沉,好像落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小山,因此焦躁不安地发出嘶鸣。 车夫双目爆出异彩,已然知晓燕离为何能轻易挡下石敢当的拳头了。 石敢当重重落地的同时,身形已如一发箭矢般冲来。 燕离轻轻一蹬马背,灵巧地翻过了石敢当的头顶。 “还想逃!”石敢当冲到一半的身形突然顿止,暴喝一声,毫无预兆地探手一抓,正抓中燕离的胸襟,重重地往地上一掼。 32、我有米三斗,用来娶你 燕离虽惊不乱,右手拍地,身形借力后翻,同时稳定身形。 但落地的瞬间,石敢当一道直拳已然击来。 这一拳他憋了许久,空气被剧烈地往后推挤,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 在惊呼声中,燕离飞了出去,不过关键时刻,剑鞘还是挡在了门面之前。此次声响颇为剧烈,拳头与剑鞘碰撞处发生了激烈的气爆。 他往后翻飞出数丈,如同猎豹躬伏般落地,去势不止,致使鞋底与青石板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石敢当发出狞笑,他那大狗熊一样的身体骤然突进,速度与方才相比,竟是快了一倍不止,威猛如战车。 沿途带起的飓风掠过两旁的观众,刮得他们的脸颊生疼,凛冽的寒意使他们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退了数步。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时,燕离抬起了头,迷人的脸上带着意味莫名的笑。接着,石板路上留下了两道不浅的脚印,在普通人眼中,他疾退的身形骤然模糊。 呛锒! 一剑起而天下惊。剑鸣如潮翻涌,经久不绝。 一道深寒的剑光与石敢当交错而过,那是剑锋快速划过虚空而产生的异象。狞笑凝固在他粗犷的脸上,前进的步伐渐缓,至止步。 而燕离,则再一次背对着他,正缓缓归剑入鞘。 不知是否错觉,剑身同剑鞘摩擦的声音,如有无数冰针穿入耳膜,刺入心脏,非常的难受,所有人因此窒息,大街上好像时光静止一样寂静。 接着,一道轻微的“咔”声使他们如梦方醒,那是剑与剑鞘贴合时发出的声响。同时像开启了时光流动的机关,异样的裂帛声和惊呼声齐齐响起。 只见石敢当上身的衣物四分五裂,露出了如山岩攀爬虬结般的雄壮上身。而他的体表处则有一层白色光芒,那是元气的光芒。 他毫发无伤,可是胜负已分。车夫让石敢当不用元气,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元气护体,他的身体就会像他的衣服一样四分五裂。 “你想杀我。”石敢当低沉地说。 “你不想杀我,我怎杀得了你?”燕离脸色平淡地转身,向余牧人走去。 石敢当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不甘与懊悔却让他双拳紧握,他无法接受这样输了比试。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车夫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燕离,我记住你了!”军令如山,石敢当咬咬牙,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 “在永陵当街斗殴,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就在这时,前方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并向两侧排开。就见一列清一色黑蓝色劲装的捕快排开人群进来,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件绯色飞鱼服,披着大氅,腰间配着制式苗|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干练和精明。 余牧人面露惊喜,想了想,也不顾颜面,径自钻入人群里。 燕离刚想追上去,就被团团围来的捕快给包围。 那男子排开人墙走过来,先淡淡扫了一眼燕离,才望向西凉车队:“原来是西凉来的贵客。不过你们也太放肆了,站在这片土地上,请一定要时刻记住,这里是永陵,念在不知者不罪,这次就算了。” 说完,他走到燕离身旁,在他耳旁低声道:“本官是京兆少尹严绍群,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再缠着我家公子,那枚玉佩就算我家老爷送给你的礼物,记住了?” 燕离嫌恶地退了两步,然后开口:“很公平。” 严绍群满意点头,“算你识相。” 不料燕离紧跟着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好个刁民,”严绍群目光一冷,厉声喝道,“天子脚下,无故拦截西凉车驾,与之斗殴,不教你尝尝京兆大牢的滋味,你还不知道这个天下是谁统治的——给我拿下!” 一众爪牙狞笑着围了过来。 “慢着。”燕离的眼神变得分外凌厉,语气却十分平淡,“我是书院的学生,皇朝律令,学生犯法,刑事以下罪责全由书院处置,若有冒犯,便宜行事……这是武帝在位时期亲口订立,你敢抓我,我就敢让你等血溅当场!”说罢右手按剑,一副随时会出鞘的模样。 那些个爪牙被他凌厉眼神一扫,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纷纷拿眼睛去看严绍群。 严绍群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打断。 “书院的人你也敢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流云姐姐,治你们一个欺君罔上的大罪?”唐桑花眼看二千两到手,却被他从中搅和,可想而知的恼怒。 严绍群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沈流云只是一个教习,她也想治我的罪?书院的书白读了?什么叫欺君罔上?搞清楚这些,再来同本官说话。” 燕离悠悠地说:“真是有趣的很,同为朝廷效力,这时候却相互倾轧,让军机院的人在旁边看笑话,要是让圣上得知,你顶上乌纱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啊对了,现在你的手下里面一定有人在策划告密,你不下来,他们也上不去嘛。” 严绍群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受命前来阻扰,目的已经达成,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我们走!” …… 回去的路上,唐桑花带着讨好的意味,娇滴滴地说:“燕离,还是你的话管用,一下子就把他给吓走了。” 燕离淡淡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抓住他的弱点,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命脉。这一点,难道你在山里打猎时,没有领悟吗?” 唐桑花暗恼不已,面上依旧挂着娇笑:“讨厌,人家不习惯打打杀杀的,才不会去打猎呢。” 她的眼珠子转呀转,然后拿出玉佩,递给燕离道,“这是你的战利品,快拿好囖,可别掉了哦。” 燕离接了过来,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唐桑花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哪里有呀?” 燕离道:“我不希望破坏我们之间的默契,但如果你执意要如此……” 唐桑花气呼呼道:“你就不能偶尔让让人家吗?人家好歹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银票我是不会还你的,我现在就去找余牧人,把他身上的东西扒光了,送到你面前,可以了吧!” 燕离嘴角扬起,道:“那你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唐桑花走了两步,忽又顿住,狐疑地转身道:“就让我走啦?这太不像你了,肯定有什么阴谋。” 燕离继续往前走,不理她。 这时来到一个牛肉面摊,坐了下来,喊道:“老板,来一碗不加牛肉的牛肉面。” “又是你这穷鬼!”老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骂咧咧地下了一碗面。 唐桑花发觉自己也饿了,便调侃道:“老板,来一碗多加牛肉的牛肉面,本姑娘现在有的是钱。” “好嘞,姑娘您稍坐。”老板立时换了一张脸。 唐桑花在燕离对面坐了下来,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道:“听老板的意思,你不是第一次来啦?你不是从余牧人身上赚了很多钱吗?难道要留起来娶老婆?” 说完,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美人无论是哭是笑,是高兴还是难过,总是一道吸引人的风景。 尤其唐桑花还长了一张宜嗔宜喜的娇美脸庞。 可惜,燕离却没理她。 唐桑花自己笑了一会,发现燕离根本不买账,噘了噘嘴,道:“好吧,我承认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祖先,出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地方,那里每天都有人饿死,那里的男人,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一个老婆成一个家,而你只要有三斗米,就是村里的首富了。” 燕离这一回笑了,他笑得很温暖,“如果我有三斗米,我一粒不留,用来娶你。” “好呀好呀!”唐桑花拍着手,甜甜地笑了起来,像个孩子。 可是双方都知道,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吃完了面,付过了账,两人继续往前走。 面摊老板走到两人的位置上,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擦洗,然后在燕离的碗下面发现了不是很明显的古怪的印迹。 他若无其事地擦去,然后回到锅炉前,拿炭笔画在纸上。 唐桑花自然不知道,她还一心认为燕离有阴谋,所以等着燕离跟她开口。如果他不开口,那她就拿着银子跑路,谁怕谁呀。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她看起来,反倒比燕离更悠闲一点。 燕离终于开口了,“你不觉得,京兆府的人,来的时机太巧了吗?” 唐桑花想了想,道:“我是有想过,可是余行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要是传出去,京兆尹的公子输不起赌约,丢的可不只是颜面。” 燕离微微眯眼,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世上有些东西,可比颜面重要得多。” “哦?是什么?” 燕离冷笑一声,道:“身家性命。” ps:不用顾着全勤,感觉很轻松。原计划剧情到这里开始减缓,慢慢恢复我写玄衍的节奏,可是停了那么久,还需要调整一下思路。 33、我的婢女姿色如何? 唐桑花脑中灵光一闪,颦眉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余牧人身上有关息他们父子身家性命的东西?” 燕离淡淡道:“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过,一个随手就能拿出五千两的公子哥,身上的饰品未免也太少了点。” 唐桑花眼珠子一转,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燕离道:“那天在演武台,我看见余牧人脖子上挂了一枚不起眼的木质戒指,像他这种人的身上,怎么会戴着平民都不屑穿戴的饰物?而且很少有人会把戒指串起来戴脖子上,在有些地方,甚至是一种不祥。” 唐桑花细眉微微皱起,道:“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说不定这是他独特的癖好。” 燕离道:“所以我今天特意提了这么个赌约,来试探他的反应。” 他继续走着,“或许不是那枚戒指,也会是别的什么。” 唐桑花仍然不为所动,道:“即便那确实是枚特殊的戒指,我看也顶多是某种珍宝罢了。” 说着狡黠美眸透出狐疑,“你这样处心积虑,难道你知道那枚戒指的来历?” 燕离朝着她迷人一笑,道:“不知道。不过很显然,余家父子对它很是紧张。” 唐桑花那琉璃似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对它是什么不感兴趣,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你就说想让我怎么帮你。” 燕离道:“搜集余行之与黑道勾结的证据。” 唐桑花颦眉,道:“我能获得什么?你该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看着她脸上难得露出的几分严肃,燕离笑了笑,道:“看来黑道对你来说,是仅次于大夏的禁忌。关于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唐桑花摇了摇螓,道:“这世上同时存在光和影。帝国是光,黑道是影,它们绝不可能独存……” 她美眸如丝,唇角也如燕离般轻扬,“我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办不到,而是向你说明,这件事有多么难,所应得的报酬,有多么高昂。我要此次行动所获得利益的七成。” 燕离双眼微眯,道:“你一个外族,在永陵倒是如鱼得水。” 唐桑花娇声道:“过奖了,甲字一号大爷。您没拒绝,人家就当您答应了,相信燕大爷这么豪爽,一定不会食言。” 燕离不置可否道:“你准备如何行动?” 唐桑花娇滴滴地眨了眨眼睛:“人家现在是燕大爷的人,一切听从燕大爷的安排。” 燕离冷笑:“鱼公。” 唐桑花俏脸一僵,立时恢复原状,“你未免把黑道想得也太简单了!那是一个紧密而庞大的组织,余行之身为四品京兆尹,利用价值非常大,你觉得你能拿出相对应的筹码?” 燕离笑了笑,道:“不能。” 唐桑花道:“那你凭什么让鱼公吐出线索?” 燕离耸了耸肩,道:“这就要看你了,美色钱财珍宝……” 唐桑花翻了个白眼,道:“鱼公不近美色;钱财对他而言,也看可收不可收;至于珍宝……” 她上上下下打量燕离,略带轻蔑地说,“你身上连一件完整的宝器都没有。” 燕离道:“我没有,你有啊。” “我们去大鱼坊。”唐桑花突然道。 燕离不动声色道:“你有办法了?” 唐桑花调头走入巷道,道:“我知道一个人,消息特别灵通,不过他神出鬼没,去找鱼公问问他的下落。” 鱼公看到二人又来了,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又来干什么,我这里没那么多‘破铜烂铁’卖!” 唐桑花娇笑一声,道:“哎呀,鱼公是道上出了名的生意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们来这里,当然是找您做买卖呀。” 鱼公冷笑:“尽捡一些好听的说!有事情就赶快说,别耽误老子睡觉!” “我要彩公子的下落……” 鱼公脸色古怪,道:“你找他做什么?” “你管我!”唐桑花撇了撇嘴,“说吧,你肯定知道。” 鱼公伸出了手,道:“你知道规矩,这次收你五百两算了。”唐桑花肉痛地交了钱,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燕离,暗自嘀咕:这买卖要做不成,看我怎么收拾你! 鱼公满意点头,道:“他现在应该在妓坊,至于具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妓坊在西市左近,里面有天下第一销金窟——彩云坊。 当然,里面远远不止彩云坊,还有各色各样,各个档次的青楼,哪怕你只是个平民,在这里你也能找到快活的地方。 所以,这里实在也不小。 将要日暮时,燕离二人才在一间名叫“归月楼”的青楼里找到彩公子。 彩公子真的特别出彩,他穿的衣服有七种颜色,花花绿绿,他的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都上了不同颜色的彩妆,他的脸还算俊秀,有一双桃花眼,看到唐桑花时,眼睛立时就是一亮。 他看不到唐桑花的脸,可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判断,唐桑花必然是一位不输花魁的美人。 “哦呀哦呀,看来这位美人儿是来找本公子的,所为何事呀?” 唐桑花道:“你就是彩公子?” “正是不才。”彩公子轻轻推开身旁浓妆艳抹的姑娘,桃花眼泛起丝丝笑意,“二位知道本公子的身份,本公子却不知道二位是敌是友,不妨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天蚕,他是我手下。”唐桑花大言不惭地说。 燕离却径自开口问道:“余行之跟你们来往甚深,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帘幕后顿有暗风涌动。 唐桑花心里一跳,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干什么?彩公子与黑道牵连甚深,损害黑道利益,就是损害他的利益,你……” 话未说完,帘幕后似有人走出来,她心神一凝,暗自运起了元气。 “哦?”彩公子看了看唐桑花,又落到燕离身上。表情又是意外,又是好笑,“敢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来这里找死的吗?” 燕离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道:“你看我这个婢女姿色如何,值不值这个情报的价钱?” 34、形似烧饼的桃花 话分两头。 军机院已被书院安顿好,首次交锋,燕离狠狠扫了他们威风,相信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远在青龙苑敦化坊,离城郭不远处有一个新开的酒肆。这家酒肆的主人,不是很爱说话,但他酿酒时飘出来的香味,着实教一些酒鬼垂涎万分。每天早早就在酒肆门口等候,期冀能喝上第一口。 酒肆的主人姓燕,名叫燕朝阳。 临近午时,闲汉们也到了找活的时间,不再聚拢酒肆门口,颇是安静。 燕朝阳从街口转出来,手里提着菜蔬,走到酒肆门口,望了一眼迎风招展的幌子,岩块一样的脸挤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这一切感到无限满足。 然后,他的笑脸突然敛去。 他缓缓转身,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龙魂枪燕朝阳?”白衣人问。 燕朝阳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你知道,陛下想找你,躲在哪里都没有用。”白衣人说。 “没躲。”燕朝阳那刺人耳膜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需要。” 白衣人眉头挑起,道:“我知道你们燕山盗向来肆无忌惮,可不知道你一个区区龙魂枪,也敢不将陛下放在眼内。” 燕朝阳冷冷应了句:“于吾何求?” 白衣人一怔,这句话的意思他恰好知道。出自于史上最为博学睿智的灵帝。当初灵帝被困在清秋宫,却丝毫不以阶下囚自处,逆党大怒斥责,灵帝便以此回应。 原意为“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来帮我;我不需要你们,却要让我求你们”。 “皇朝统辖十三个州,陛下分身乏术,如何照顾周全。”白衣人解释似的说了一句,然后微微沉下脸,“不管你们因为什么落草为寇,都难逃罪责。不过,今天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这个不归我管。我来是为了警告你,在永陵,最好安分一点。” 燕朝阳面无表情,伸手一握,一抹深蓝乍现,人已高速突进,几乎与那深蓝融为一体。 恐怖的气机如同烟云般瞬间在巷道里头膨胀开来,点点的深蓝,宛如星海一样绚烂夺目。 白衣人瞳孔骤然一缩,身形猛地一个倒提,袖中剑几乎在同时出鞘。 铛! 剑身精准招架,枪尖爆出一蓬激烈的火星。 白衣人借势退到了墙上,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只是他的脸色微微苍白,负于背后、握剑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没有人开口,巷道陷入诡异的寂静,然而二人之间的气机交锋,却已达到一个顶点。倘若气机交锋也有声音发出,那么此刻巷道里头,无疑有千军万马在交战。 这个时候,属于剑客的骄傲,不允许白衣人退缩。 “不愧是,龙魂枪。”白衣人冷漠依旧,“在下苏羽,请教二先生高招!” 剑器舞动如花,气机沸腾如油。剑势的凝聚,似乎已经达到某个临界点。 然而就在此时,酒肆的门口突然又出现一个人。 这个人很普通,很普通。 头上绑着方巾,粗布的麻衣,袒胸露乳,踩着木屐。不论在什么地方,这种装扮的人总是遍布大街小巷,就好像某个拐角处面摊的老板。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使燕朝阳身上的气势突然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转身,抛下一句,“不打了。” 什么解释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直到燕朝阳跟着那人走入酒肆,苏羽才反应过来,气机反冲,险些没吐血。他的脸颊微微抽搐,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轻松。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叹的不是因为自己的紧张,而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勇气冲进去。 他不是怕疑似面摊老板的普通人,他是怕打破姬纸鸢和燕山盗暂时的默契,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疑似面摊的普通人,其实真的很普通,他并不是一个修行者。 进了酒肆,径入内屋,他便恭恭敬敬地单膝点地,唤道:“属下袁承汐参见二先生。” 原本他对着一个酒肆的老板如此恭敬,就已经是一件奇怪的事了。更奇怪的是,这个酒肆老板的身份一点也不普通,这说明他的身份也不普通。 事实上确实如此,在普通人眼中,袁承汐只是一个名字有点讲究的、面摊的老板而已,但其实他却是野狐营一个小首领,在京都永陵这个地方,担起各路情报调查、分析、汇总的重责。 京都所有的眼线和暗子,都由他一人负责,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燕山盗服务。 他虽不是修行者,在燕山盗里面,身份地位却比一般修行者高很多。 燕朝阳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漠,问道:“何事?” 语气冷硬如铁,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到语气的变化。 袁承汐的身份太重要了,假如他一暴露,野狐营在京都的眼线暗子将全被连根拔起。可就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却在这个时候不加掩饰地找上门。 袁承汐想了想,却没有开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画了一朵桃花。 当然,他的画技想必连三流都排不上,要不然也不会像一张烧饼。 燕朝阳没有笑,他端详片刻,道:“在哪?” 他没有问是什么在哪,袁承汐却立即明白过来,有些兴奋和激动地说:“二,二先生,难道他就是那位大人的公子?” “在哪?”燕朝阳缓缓看了他一眼。 袁承汐心里一凛,立时垂首恭敬道:“归月楼,在妓坊的归月楼。” 此时此刻,提到了妓坊,这朵形似烧饼的桃花,竟也多了一分妖娆。 桃花暗号,是燕山盗魁首对就近最高负责人的紧急召集令,看到暗号,无论你正在做着什么,必须立刻赶去。 能让燕离那样的男人用出紧急召集令,形势难道真的如此严峻? 这是此刻,燕朝阳心里的疑问。 ps:哎呀,今天怎么都想写一章传上来,就是有这么一种冲动,不然都不好意思跟各位唠唠。在我不码字的这四十多天里面,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和形形色色的人,感觉处处新奇,然而并没有什么太大成长,无论是做人还是文章。在不用赶全勤的这四十多天里面,我的生活节奏突然变了,变得无比的悠闲和缓慢,这与现实无关,是一种心态上的变化。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我唯一知道的一点,那就是这种状态,当不了全职码字工。 在我创作上本书的过程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匆忙和焦虑中度过。因为我渴望成功,十分迫切地渴望成功,来改变我的生活现状。可是越渴望,越与目标背道而驰,精心准备了新书,却在开书前,遭遇了人生第二次的住院体验。现实的压力、烦恼,父母的不理解,无法沟通,加上经济的窘迫等等,都像一团团乱麻挤在心里,缠绕住我的血管,遍布我的全身,使我无法呼吸,逐渐麻木。 基于此等种种,我选择外出打工。我做过很多份工作,我以为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但这次出来,感受已全然不同。因为社会在不断的进步,我并没有时刻去适应它,以至于到了这个关头才发现,我是属于被淘汰的基层再基层的那批人,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我认清自己以后,创作的思路和理念一度僵硬成块,即便有时间,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续笔。存稿一天天变少,我越来越焦虑,却无力改变现状。我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出不去,也没人进来。 停笔以后,我只是偶尔会想起《倾国》,想着我塑造的那些角色,想着应该给燕十一这样的男人配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没想很多。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也遇到了有眼缘的姑娘,我想也许能发生一段不错的恋情。可没想到,我并没有恋爱这项技能,我才发现,我不会恋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说法呢?原谅我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感觉。然后我又发现一个问题,原来我意想中的爱情,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对于普通人而言,根本不会随意出现在眼前。而那个姑娘,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和纯粹。我想大声发泄,想告诉世界我的观念和看法,可是我的声音太小了。 然后我又陷入一种苦恼当中。在我的身边,我的朋友以及我的父母都是婚姻受害者,他们似乎并不那么幸福,所以我大概有婚姻恐惧症,令我对于未来又更加迷茫了。直到最近,我看了《微微一笑》的电视剧,系花和校草那样纯粹干净美好的恋情,正是我所向往的,我自己无法拥有,为何不去创造呢?由此,我想起了创作的初衷。 创作之初,是在某个午夜醒来,突然产生一种莫大恐惧。人死之后,意识还存在吗?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发生的、可考究的时光,就有几十亿年,我在这几十亿年里面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我是不是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什么东西,来证明我曾经存在呢?这才是我创作的初衷,而不是别的什么,也不应该是别的什么。我醒悟过来,我的创作态度,也应如我的爱情观一样纯粹和干净,否则所要表达的东西,不也一样会变质么。 所以,铺陈了那么多,我就是想说一句话:我是白衣,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35、你没逃走,我很替你高兴 话分两头。 归月楼。 男人说到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哪有眼睛不发光的。 彩公子有绝顶的才智,可他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没有丝毫的免疫力,所以他立刻就点头道:“很不错。” 同时,他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了一眼燕离,待看清后,心里便是一怔,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点勉强的意味,只是转瞬即逝。 唐桑花气得直翻白眼,正要开口,却又被彩公子打断。 “不过,”彩公子的话锋突然一转,“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毫不掩饰地找上门,哪怕我确实能够帮你,可是我凭什么要帮你?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个时候,帘幕后的人,终于完全现身了。 换句话说,是五个姿色不一的女人,为首一个戴着面巾,看不出模样来,紫衫覆体,握着一把剑,此刻身上气息涌动,有四品左右的强度。 余下四个,个个姿容不俗,并且风情迥异,围绕着彩公子站定。 “夏荷,公子说得对不对?”彩公子顺手就揽住离得近的一个绿衫姑娘,将她抱入怀中,另一只手熟门熟路地探入绿衫姑娘的胸怀,肆无忌惮地把玩着,眼神玩味,落到了唐桑花身上。 “公子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绿衫姑娘脸上略带点点晕红,声音却清脆得犹如百灵鸟,贝齿微露,甚是可人。 唐桑花忽然望了望门口,在燕离耳边低声道:“我们被包围了。” 彩公子玩味地说道:“你们说,把你们抓起来,送到京兆府去,余行之那个老贼会怎么感谢我?” 唐桑花细眉微蹙,她虽是武夫,可在高深莫测的彩公子面前,也很难有突围的把握,更何况还有一个累赘。此刻不由暗恼自己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如此冒失地找上门来。 同时又暗感古怪,彩公子一向不会轻易掺和黑白两道的恩怨,他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难道余行之勾结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里,她正要开口试探,不料就被燕离打断。 燕离早她一步想到这一层,与她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试探的打算,直言道:“莫非余行之勾结的人就是你?你跟他一起买卖黑白两道的情报?” 彩公子玩味地笑道:“你们前途无量,可惜撞到了我的手上。” “不对。”燕离忽然又开口。 “哪里不对?”彩公子问。 燕离冷笑一声,道:“我们做出这个猜测,也是因为你的反应,假若此事当真如此,你只会想尽方法掩盖,怎么你不但不掩盖,反而还助长了我们的推测?” 彩公子低低地笑了起来,道:“那么你能猜到真相么?” 燕离耸耸肩,道:“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必须给我我想要的答案。” “你如此肯定?”彩公子笑容不变。 唐桑花细眉微蹙,想着燕离在这种局面下,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不成?又想到自己对上他,处处受制,说不定他真的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心里不由开始升起些微的期待。然而燕离下一句话,却让她有种当场掐死他的冲动。 燕离嘴角轻扬,道:“难道我这婢女的姿色,还抵不上区区一个余行之?” “哦?”彩公子的手从绿衫姑娘的胸怀里伸出来,在她的脸上摩挲着,目光却紧紧盯着唐桑花,好像他抚摸的是唐桑花一样。 “如果是美人亲口请求,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眼神火热。 唐桑花想了想,娇笑一声,道:“彩公子,你听过我天蚕的名号,就该知道,我天蚕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今天我敢直接找上门,就有把握从这里走出去,你要不信,大可以试试。” 不就是诈唬么,本姑娘也会! 唐桑花的心情突然很愉快,因为她同时给了燕离和彩公子一个下马威。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身为三品武夫,唐桑花确实能够做到进退自如,前提是他不顾燕离的性命。 “啰嗦什么,都杀了!”那紫衫蒙面的姑娘说着就要拔剑。 “翠儿别急。”彩公子抬手想要制止她。 呛锒一声,那剑还是拔了出来,却斩向了彩公子的手。 彩公子脸上浮出微笑,食中二指一骈,“哚”的一声,便牢牢夹住了剑锋。那剑锋上有恐怖的元气流转,却在他的肉掌下,安静得宛如绵羊。 “翠儿胆敢行刺为夫,该当何罪呀?” “公孙谨,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紫衫姑娘眼神冰冷,用力地抽回了剑。 唐桑花美目闪烁异彩,道:“二品武夫!外界传闻,彩公子大智近妖,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想到你一直深藏不露。” 彩公子微微一笑,推开绿衫姑娘,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朱色半臂,道:“不错,也不瞒天蚕姑娘,我身边的侍女,修为最弱都是五品,门外那些人虽然修为不高,拦住你们绰绰有余。今天你们束手就擒便也罢了,若不然……” 他的脸突然一沉,“就叫你二人命丧当场!” 话音方落,那四个不同颜色衣衫的姑娘便迅速散开,将燕离二人包围其中。 那个紫衫姑娘,也堵住了其中一个位置。 弯刀缓缓浮现,唐桑花悄然握住刀柄,俏脸含媚,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已动了杀心。 她微微垂下上身,在燕离耳边低声道:“打起来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美眸微转,吐气如兰,娇声道:“要是你今天栽在这里,我会替你杀了他的那些女人们,让她们去陪你。” 燕离嘴角轻扬,望了她一眼,道:“这可不是一个护卫该说的话。不过,你没逃走,我很替你高兴。” 唐桑花正不解,门外突然涌进来两股劲风,“嘭嘭”两声,就见两个劲装大汉砸落在彩公子身前的矮几上,将矮几和矮几上面的酒菜砸了个稀碎。 几滴菜汁溅到了彩公子的脸上,虽然只是些微的麻痒,却像两记耳光一样响亮。 然后,门口出现了一个魁梧汉子的轮廓。 36、做好逃命的准备 魁梧汉子一走进来,场内皆惊,连燕离都不例外。 燕离立刻回神,双眼微眯,打量着来人。 但见此人披着暗红色的大氅,鹰钩鼻,三角眼,双眉淡至不可见,两道刀疤以印堂为交界,贴着鼻梁划了一个“叉”字,看着就像交击的利刃一样。仅凭这张脸,就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腰间按着一把刀,刀鞘上面的花纹,燕离扫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实权大员才有资格佩戴的制式斩|马刀。 此人的眼神、暗红色大氅下的黑色水云袍服、按刀的手以及刀,无一不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凌冽,使得所有人的头皮隐隐发麻。 “本座大理寺卿董青,”此人的声音十分深沉厚重,宛如磐石,“听说这里有一场非法的集会,是真的吗?” 燕离没有动,唐桑花也没有动。 彩公子原本肃然的脸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道:“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吹来了,哎呀呀,这可真是……” 他的眼神不断在燕离与董青之间徘徊来去,他无法肯定燕离与董青的关系。 嘴上却不停,试探道:“这可真是蓬荜生辉……不过大理寺什么时候成了裁决司的走狗了?” 大理寺负责刑案,即便是“非法集会”,也与它职司无关。 而彩公子口中的裁决司,便是武帝时期,为了针对门派余孽与刚刚展露苗头的黑道所设。 二者职司分明,互不干扰,却都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其中大理寺的最高长官,大理寺卿董青,更是凶名远扬。据说他曾在一夜间杀了七百多个犯人,原因是大理寺的地牢太拥挤了,其中有一半以上的犯人,被生生折磨至死,美其名曰,拷问同党。 这么一个凶人,突然降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青楼,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公孙谨,别人怕你的‘千织’,本座却早想会一会你……” 宛如鹰击长空,董青毫无预兆地拔刀出鞘,刀光乍起之时,整个人便随着拔刀的气势凶猛地扑向彩公子。 彩公子原名公孙谨,在黑白两道非常有名,“千织”是他的宝器,如同唐桑花的弯刀“天蚕”一样,是他身为上三品武夫的显著标志。 真正的宝器,惟有武夫才能驾驭,当然不是燕离那半吊子的离崖,而是完全体的宝器。其中能完全发挥出宝器威能的修行者并不多,这其中的佼佼者,宝器的名字都会被人记住,公孙谨便是其中之一。 更有说服力的例子是龙魂枪燕朝阳,虽然别人喜欢称他为二先生,可一说起龙魂枪,三岁小孩都知道是他,这就是名号。 说时迟那时快,斩马|刀在董青手中没有任何花哨地抡了一个圆,至半圈时双手互握,刀锋凝出浓郁的奶白色元气,朝着彩公子等人当头劈落。 彩公子立于原地,抬手示意众女后退,并动了动手指头。 铛! 就听着金属撞击声,空气里似乎多出了看不见的障碍物,挡住了斩马|刀,爆出一蓬激烈的火星,元气散碎成花,打着旋儿朝四面八方激射开去,沿途所过,“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房内顿时“簌簌”的下起了雨。 沐浴在木屑雨当中,唐桑花娇媚地白了燕离一眼:“董青,二品武夫,大理寺卿。你到底是谁啊,居然能让这样的人物亲自保护你,莫非你是某个大世家的公子,隐瞒身份出来历练?” 燕离朝她迷人一笑,道:“做好逃命的准备。” “逃命?”唐桑花有些不明所以,正待发问,门外迅速涌进来数十个浅蓝劲装,灰色大氅的大理寺刑卒,腰间各自按着制式苗|刀,将房门给堵了个水泄不漏。 从他们的眼神中,她很轻易就察觉到了敌意,立时警觉起来。 另一边厢,董青冷哼一声,手腕微翻,手臂一震,斩马|刀迸出炽热的白光,那前方的空气里顿时被元气映照出实景,就见一条条比蚕丝还要细的线布满了彩公子等人身前的空间,斩马|刀斩在线上面,居然爆出火星来,说明它的强度与斩马|刀相当。 “这就是千丝?”燕离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炽热的白光凝聚于斩马|刀的刀尖,形成一枚尖锐的锥子,狠狠地扎入线与线之间的缝隙。 砰! 一声异样的脆响,宛如镜碎般,彩公子等人身前的空间竟寸寸破碎。 董青沉沉一笑,刀身一转,正要继续突进。 彩公子忽然抬手道:“且慢!” 董青微微抬眼,面无表情道:“怕了就束手就擒,饶你一命。” 彩公子展颜一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个形状怪异的扇子,扇了扇,道:“大人今日不是来找我的吧,未免妨碍大人,在下就先告辞了。” “走!”燕离眼神微闪,在彩公子话音方落、董青尚未反应之时,突地矮身往左边窗门冲了过去。 唐桑花反应极为迅速,立时朝着反向冲去。 “抓住他们!”董青一声暴喝,挡在门口的刑卒立时冲向二人。 同时,董青竟丢下彩公子不管,整个人宛如猛虎下山,扑向了燕离。 燕离似有所感,在疾驰中回头,语速又快又急:“虽然大理寺的职责与黑道无关,可同为朝廷效力,大理寺今日的所作所为,我定当如实禀告圣上!” 董青的身形微微一顿,眼神冰冷如刀,厉声叫道:“你是谁!” 但几乎只是眨眼,他便扫除了所有犹豫,并且迸发出惊人的杀机。 一个是二品武夫,一个只是五品武者,结果几乎一目了然。 看起来燕离这一激,非但没有吓退董青,反而激起了他的杀心,可谓得不偿失。 但他可不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的莽夫。 事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便是董青那一顿的功夫,燕离突然间转向,如同发了狂的牛魔,一头撞入围过来的刑卒里面。 燕离这一转,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董青的一刀直劈,并将打头的两个刑卒撞飞出去,后方顿时跟着倒了一片,给燕离让出了一条生路。 眼看他就要逃出生天,耳畔突地响起一个声音。 “记住,杀你的人名字叫穆东风。” 话音方落,就在东倒西歪的刑卒群中,一个绯袍黑大氅的男子稳如磐石,立时便鹤立鸡群般凸显。 此人看起来三十上下,左眼下有道浅浅的疤,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刀,外形类似苗|刀,可是刀鞘上面多了些诡异的纹路。 他闲庭信步地走向高速奔逃中的燕离,握刀的手轻轻一震,刀鞘上的纹路发出微光。 “大理寺少卿穆东风,拔刀。” 他的右手缓缓按住刀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呛锒! 出鞘声响起的同时,他整个人便完全消失。 嗤! 利刃透体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ps:哎呀,重新写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以前全心全意码字,除了睡觉时间,基本都在想着小说的事,所以一天5000字很容易。现在的状态,可能只能写一点算一点了,毕竟不能靠它赚钱了。 37、青莲剑歌(上) 就在酒巷的出口,燕朝阳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本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可是他不得不停。因为站在他眼前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我一直在想,”这人一身白衣,面色平淡如水,“效忠和剑,于我而言,究竟算什么,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我又回来了,因为我想起来,有件事必须要问清楚。”苏羽如是说。 燕朝阳眼皮微抬,使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看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变化,熟悉他的人却知道,他已动了杀机。 杀机如冰刀密布,周遭便犹如陷入尸山血海,无尽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惨烈;那是即便挡在身前是一座山也要强行撞过去的悍勇无畏。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苏羽瞳孔骤然收缩,全身汗毛竖起,一种异样的凛冽直达灵魂深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燕朝阳非常危险。 燕朝阳缓缓开了口,音调却没有一丝的颤动,道:“问什么,我都回答。” “十分感谢。”苏羽微微瞑目,“那就请你出招吧!” “问题?”燕朝阳问。 这时候天上无端涌来几片阴云,整个永陵很快便暗沉下来,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苏羽淡然一笑,道:“回答剑客的问题无需言语,就用你的枪,赌上性命来质问天命所在!” 人心就是如此的难以预测。前一刻苏羽还为了姬纸鸢的利益,放弃剑客的尊严;这一刻便又为了剑客的尊严,而将姬纸鸢的利益抛诸脑后。 “天命……”燕朝阳居然笑了。 但很快收敛,沉声道:“我不信!” 伸手虚握,一抹深蓝乍现,周遭空域被兀然涌现的元气撑出一个圆形气场。 气场以外,是无限延伸的尸山血海,并着无数的哭号和惨叫,汇演出一首惨绝人寰的乐章,宛如修罗血狱降临人间,而在血狱中央的燕朝阳,则宛如修罗魔王。 仅这一个架势,苏羽本就苍白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他蹬蹬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瞪着燕朝阳,“我原以为你屠戮过万,才有如此气势,不曾想,这……便是你的……真名?”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燕朝阳倒提龙魂枪,狠狠插入青石板地,右臂用力一压,枪身顿呈拱形状,松开时,犹如百石之弓断去了弦,枪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击空气。 啪!! 构成圆形气场的巨量元气像似找到了宣泄口,以枪柄为头,形成一柄元气铸成的巨斧,周遭空间因巨斧破空的呼啸而“嗡嗡”作响。 电光火石之间,苏羽整个人突然沉静下来,晃了晃右手,袖中剑悄然滑出。 “青莲托生……” 三尺青锋竖于门面之前,苏羽背负左手,伴随一声轻喝,气度较之方才已俨然不同。 “乱世城!” 手腕一抖,剑锋一转,兀然已朝前直刺。 其身亦涌出巨量元气,同为一品武夫,元气量自不会差距太大,惟有驾驭元气的高下之分。 元气的加持,使他整个人变得无匹锋锐,宛如出鞘的绝世神兵,剑锋亦同绽出瑰丽白光。 轰! 二者碰撞,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左近人家有所察,纷纷往外逃去。 修行者的对决,往往波及无辜。作为永陵城的居民,如果连这点机警都没有,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 却说双方对拼一招,激烈的碰撞,也导致元气回流,燕朝阳被震退两步便即站定,其身气机仍然圆融无暇;苏羽则整个人往后飞退,直退至巷道的石壁,如同壁虎般双足悬空于墙立定。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愈来愈惨白的脸,以及莫名炽热的眼神,“哈哈哈,这是何等的,何等的欢愉……啊……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剑道……”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两招……不,第三招就会分出胜负,天命的选择,就在那时揭晓,虽然……” 话未说完,他的双足猛点墙,整个人如同离驰的箭矢,向燕朝阳激射而去。 三尺青锋划过空气,带起青黑色的剑芒,眨眼就见数道剑芒宛如乱箭般先一步冲到了燕朝阳的门面之前。 燕朝阳手腕一翻,拔起龙魂枪,毫无花哨地往前一探。 枪影如龙,剑芒毫无悬念地碎成齑粉,而迎接苏羽的,便是龙魂枪击出的、如荆棘般密集的劲气。 “一俱非安辜轻烟……” 苏羽眼神明亮,他的身体在半空之中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紧跟着居然化为烟云,从容穿过劲气墙,眨眼来到燕朝阳的左手边,剑器不知何时反握,迅如疾风般切向燕朝阳的颈脖。 以宝器之利,这一剑若是切中,燕朝阳尸首定然分家,绝无幸存之理。 可惜,这一招虽玄奇诡秘,燕朝阳的脸色却丝毫未变。 但见他握抢的右臂原本是往前刺探,却在苏羽变招时,突地往后拉扯。 这绝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要知道,他往前刺探时,元气的朝向、肌体的发力角度等都处于一个固定状态,要在那么短短的瞬间反向,换成普通修行者,单是肌体力道的反作用力,就已极其难受,遑论元气的反噬,普通修行者敢如此作为,必会受到重创。 而且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抛开难易程度,仅是如此应对,便已体现出燕朝阳身经百战的老练。 这一回抽,一往无前的龙魂枪骤然脱手,却不是往前,而是倒返往燕朝阳的左手边激射而去。 柄头“铛”的撞偏了剑锋,同时,燕朝阳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又握住了枪柄。 “重雷……”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自他口中吐出,无数元气随喝声倾泻而出,却非指向苏羽,而是沿着他周身的气场飞速旋转,并摩擦出“呲呲”作响的雷霆。 然而仅是余波,苏羽便被气劲撞飞开去。 他的眼神愈发炽热,“第二招,杀生劫……” 在飞退途中,他左臂一震,一柄样式略有不同的剑器悄然滑出。 他竟有双剑在身,而且一雌一雄,分明是擅使双剑的好手。 “百鸟朝凤!” ps:慢慢写咯,这一章写了十几天,万幸的是,找回了一点点状态。 38、青莲剑歌(下) “杀生劫,百鸟朝凤!” 似有凤鸣自他口中吐出,双剑朝左右下摆处划出半道圆弧,“嗡嗡”之声接踵而至,像有无数道剑鸣同时响彻,并于他身后两翼处排列出由剑影组成的凤翼。 随着苏羽心念一动,凤翼蓦地爆裂开来,无数的剑影从中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地涌向燕朝阳。 但闻剑影发出“嘶嘶”的凄厉的破空音,如此凌厉的剑影,单是一道,便足以穿金裂石,杀人自然不在话下。 而此刻在燕朝阳眼前,如此凌厉的剑影,竟是数也数不清,相信任何一品以下修行者,面对如此可怖的攻势,都会骇得魂飞魄散。 “哼!” 可惜的是,燕朝阳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仅仅是一声冷哼,雷霆旋绕的圆形气场居然静止下来,从极致的狂暴中静止下来,宛如时光停止了流动。 数也数不清的剑影终于还是撞了上来,就在那个瞬间,大地似乎受到莫名的力量震动了一下,圆形气场则如同心脏跳动似的鼓动,雷声狂放如龙,雷霆当中竟出现一道披盔戴甲的人形怪物的虚影。 “嗷!” 虚影仰头狂吼,气场猛然涨大,那数也数不清的剑影便被气场湮灭成空。 余波不止,化为如潮般的劲气倒返而回,苏羽才想反应,就被劲气给击飞,整个人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喷出一道血箭,并从石壁上缓缓滑落在地。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色绝不好看。 燕朝阳这边,虚影消失不见,却依旧维持气场,并用一种古井无波的眼神打量着苏羽。 过了好一会,苏羽才缓缓抬起头来,正要开口时,一口血沫止不住地涌出来。 他半眯着眼睛,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实在很好奇,这样都不足以逼出你的全力,你到底有多强。” 燕朝阳的话向来不多,可是这次,他却开口了。 “明知必死,为何要来?” 苏羽听了这话,又笑了,他喘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剑,道:“我听到了它的悲鸣,才想起来,我的剑道,是为了探索必然,就算知道必死无疑,不和你过招我心有不甘。” 燕朝阳微微点头,道:“好!” 他的眼神微有变化,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开始认真了。 苏羽感激一笑,双剑舞动生花,奇怪的是,他的架势愈来愈懒散,有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可那剑花带起的锋芒,却是凛凛生寒,气流随锋芒涌动,宛如寒潮来袭,绝非表面架势。 “醉天下……” 随着话语,苏羽缓缓朝前走了两步,突地猛然旋身,双剑划过空气,带起了强烈的旋风,他整个人便化为一道剑状龙卷,毫无预兆地扑向燕朝阳。 燕朝阳虎躯一震,恣意狂放的元气从他身上炸裂开来,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破军……” 难以计数的元气涌入龙魂枪内,使得这柄名动天下的宝器愈发明亮起来,若是从远处看,燕朝阳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深蓝的光泽里,宝器竟是全然掩盖了他本身的光彩。 说时迟那时快,剑状龙卷迅猛地撞上来,燕朝阳手腕转动,龙魂枪灵活如蛟龙,只闻得金石交击声不绝于耳,火星与散碎的劲气四面八方溅射开来,周遭青石板地与石壁没有多久就千疮百孔,如同下了一场陨石雨。 苏羽的身形几乎看不清,唯独那一双眼睛,在混乱中却如同两颗黑宝石一样闪耀。 “游戏人间!” 一道似笑似唱的轻喝,与燕朝阳激烈交锋中的苏羽突然间化为十来道残影,以燕朝阳为核心,残影们持剑交相来去,“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道残影的速度,肉眼便已无法捕捉,遑论十来道一模一样的残影? 残影每次交错都能带起数道剑芒,但见剑芒如蜘蛛吐丝,交织成了一片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剑气风暴,而风暴正中心,便是燕朝阳。 由海量元气形成的气场被不断切割,并层层破碎,似乎下个瞬间就要爆碎成粉。 燕朝阳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翕动着唇:“一骑绝尘!” 就在气场濒临崩溃的关键时刻,他整个人化为一道深蓝色闪电,朝着其中一道残影撞了过去。 二者于电光火石之间交错而过。 所有的残影,在那个瞬间灰飞烟灭。 所有的异象,也跟着化为乌有。 苏羽显出形体,一脸惨然,背对燕朝阳朝前踉跄两步,终于还是站不稳,虽然勉力用剑拄着身体,依然忍不住地单膝着地。 烟尘朦胧中,残余的带着煋燥气息的烈风撕扯着他身上残破的衣袍与解开束缚的黑发,微光映出他死气沉沉的影子,宛如英雄迟暮一样凄凉。 “为什么……要留我一命……”他咬着牙,满目的愤怒。 如果不是燕朝阳在最后那一刻故意偏离了刺击的方向,此刻苏羽已是地上的一滩烂肉。 可是对方的手下留情,对他而言无异于天大的耻辱。 蓝光微闪,龙魂枪消失不见。 燕朝阳转过身来,淡淡道:“剑诀换命。” 一如他惜字如金的风格,但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苏羽怔了怔,旋即满脸嘲讽道:“你有如此枪技,还要另求他途,难道是被卡在一品不能寸进了?对自己的宝器不忠,也妄想突破真人?” 他只是暂时被怒火冲昏了脑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在这场对决的三招两式里,燕朝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十分清楚了。 他也不是个蠢人,脑子一转,立时反应过来,道:“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燕离!” “看来他在燕山盗里面的身份地位果然非同寻常……” 苏羽缓缓吐了口气,然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本十分残破的、青色封面的书册,递给燕朝阳,道:“我早年有幸,得《青莲剑歌》残篇一式,因此创出后三式,心得体会已尽于其中,只希望他莫要辜负前贤的心血……” 他冷冷看着燕朝阳,又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惜命,只是不希望它随着我化为尘土而已。” 燕朝阳接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放入怀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苏羽却又开口。 燕朝阳顿了顿脚步。 苏羽道:“难道你已经窥见武道的无上真知?” “是。”燕朝阳说完,便即闪身不见。 苏羽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此生虽无缘真人,与之交手一回,倒也不枉了! “这不是我们的苏羽大人么。” 就在这时,巷道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他的脸上挂着满是快意的笑容。 苏羽转头瞥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进而透出不加掩饰的厌恶,“是你!” ps:感觉快成月刊了~~但是我还在,你们呢。 39、虫鼠之辈 妓坊,归月楼。 鲜血,宛如鲜花绽放,透着赤城与热切,如有无形的蒸气,温暖了整个房间。 同时,也映红了唐桑花的美眸。 像似受到渲染一样,她的美眸,竟也变得血红一片。 “血……” 不知是何种五味陈杂的复杂心情,她的心好像丢了一些重量,虽然很轻很轻。 “那家伙,就这样死了?” 没人可以形容思想的速度。 “明明我怎么杀他都不死,就这样死了……还以为……在永陵的日子会变得有趣起来……什么嘛……” “算了……死了也好……” 她的步伐依然稳定朝前,回转的螓首也缓缓地转了回去。对她而言,燕离终究只是一个过客,顶多是知道了她秘密的过客而已。 “什么?” 就在这时,那大理寺少卿穆东风突然发出不可思议的高叫,“你什么时候……” “白痴!” 后方传来燕离那独特的懒洋洋的声调,“什么大理寺少卿穆东风,什么拔刀,在小爷面前装模作样,你还早一万年。” 唐桑花愣怔之中,居然忘记了逃跑,回首一望,便见燕离抛开手中做挡箭牌的尸体,一面矮身朝前躲过穆东风的又一记劈斩,一面开口嘲讽。 “真是个遗祸千年的混蛋!”她不由得笑骂出声。 燕离朝她眨了眨眼睛,道:“都还没有一亲|美人芳泽,哪舍得死。” 唐桑花美眸如丝,娇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囖。” 就在这时,大量的刑卒从外面涌了进来,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唐桑花被这么一耽搁,也成了笼中鸟。 她索性停下来,与燕离背对背相抵,一面警惕着刑卒的动作,一面低声道:“姑且不论能否逃走,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否则必死无疑!” 燕离自然知道她话中之意。 以姬纸鸢对黑道的零容忍度,得知书院重点培养的学生居然与黑道勾结,仅这一点,即便被当场击杀,也没人会责怪大理寺。 “混账混账混账……”穆东风的手颤抖起来,脸色变得极为可怕,盯着燕离,“你竟敢……你竟敢……” 忽然,他瞥见燕离下肋处的一道血口,便又冷笑起来:“小子猖狂,还不是逃不过我的刀。” 五品武者对上三品武夫,没被一击必杀已是侥幸了,想全身而退基本不可能。 别看只是一道血口,刀上附着的内劲却在燕离体内肆虐,目前他也只能勉强压制,想要驱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穆东风的心情一下子转变。他低声笑了起来:“虫鼠之辈,躲在贫民窟的臭水沟里还安全一些,胆敢出来招摇,污染皇城,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你等的重罪。” “虫鼠?”唐桑花气得直跺脚,“你瞎啦,没看到本姑娘肤白貌美,天生丽质……” 穆东风似乎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哼,藏头露尾之辈,不是虫鼠又是什么?” 燕离嘴角轻扬,道:“大理寺倾巢而出,这架势可不是围杀虫鼠那么简单,不如说,你们在害怕,害怕暴露什么……你说是吗,董大人……”人墙自动排开,董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声音冷沉,“非法集会,污蔑朝廷命官,哪一条都足够致你等死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原来如此!”燕离了然点头,却不再说话。 唐桑花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明白了什么?大理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离轻笑一声,也不掩饰,道:“能逃出去再告诉你。” “还想逃?”穆东风冷笑一声,大手一摆,“给我上,死活勿论!” 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面临此境况,唐桑花微微蹙眉。自己想要脱身都不容易,何况带着个累赘。而燕离若是死在当场倒也罢了,就怕被抓后,供出自己的身份来。 此时此刻,她不由为方才的小雀跃感到十分懊恼,这种累赘果然还是早点死了好。 虽然,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来永陵的目的,说不定能借燕离来完成。 正想间,一个持刀刑卒怒吼着扑了过来,悍然的身姿,虽然比不上修行者,却也十分矫健,显然经过了艰苦的训练。 唐桑花随手一抬,弯刀如灵蛇般绕过劈来的制式苗|刀,闷声响起,那刑卒顿时倒地身亡。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刑卒从后方冲来。 唐桑花动作连贯,借着拔刀的力道飞身而起,莲足在半空一个回旋,宛如刀斧般横削,两个刑卒顿时惨叫着飞了出去,很快淹没在后方的人潮里。 然而击退两个,后方又有更多刑卒涌上来。 燕离足尖一点,一柄散落在地的苗|刀弹起握住,勉强调动些微元气,挥刀向前横扫。 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哪怕只是强弩之末,就听见“乒”的一声,当先一个刑卒的刀居然被生生劈断,刀尖更是在后者没有反应过来前,便划过他的颈脖,哼也未哼便气绝身亡。 然而他们都是大理寺精心培养的刑卒,绝非一般公卒可比,至少在悍勇上,可与军中精锐相提并论。 燕离二人又是第一次合作,缺少必要的默契,混战之中,难免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又是一记挥刀,逼退一个刑卒的同时,燕离退了两步,皱着眉头,按住左肋的伤口,他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毫无血色。 “区区杂鱼,也要出动我们大理寺,真是大材小用。” 穆东风冷笑一声,“现在不用我动手,你也活不长久了。” 他话未说完,几个刑卒再度逼向燕离。 其中一个满脸狠辣,看起来不像刑卒,倒像个亡命之徒。 他的刀法也与普通人不一样,看起来更加凶猛致命,在逼近燕离的同时,暴喝一声,眨眼挥出了两刀。 燕离稍一观察便得出结论。此人却是个修行者无疑,从气息上判断,应该是个七品武者。 伤口处反复不断地传来绞肉似的痛楚,并如毒药般逐渐延伸向心脏,让他有种被凌迟的错觉。他轻轻吐了口气,愈是这种时候,他的心湖反而愈发古井无波。 三品武夫就是三品武夫,刀气之凝练,轻易无法驱散,而且时下也根本没有余暇。 念如电闪间,燕离微微往左侧身一让,避开第一刀,紧跟着微微后仰,避开第二刀。 刀锋于毫发之间,贴着鼻翼划过。 那武者见状,目露凶光,还待变招。 燕离神色一冷,手腕转动,手中的刀划出一个玄妙的弧度,自下而上,以刀背撞击对方的刀脊,“铛”的金石交击声紧随而至。 受此重击,那武者险些握不住刀,他咬了咬牙,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凶狠地刺了过来。 这副模样,实在不像在对付罪犯,反倒像有深仇大恨。 燕离速度却比他更快,借着撞刀的惯性力量,以刀柄为锥,迅速且致命地刺向对方咽喉。 喀嚓! 一声喉骨碎裂的声响,那武者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嚎,他把眼眶瞪到最大,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如果每一条都代表着深沉的怨恨,那可真是无穷也无尽。 燕离凑近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柴家都死绝了,真难为你还如此尽忠。” 同时,他的手握住了对方的左手,短刀转了个向,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就在这时,燕离耳边传来凌厉的破空音,他想也未想,猛地往后一仰。 嗤! 那武者的头颅被一柄刀完全切断,刀锋延长至燕离颈脖的位置,如果不是及时闪避,此刻他也与那武者一样,尸首分家了。 “果然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嗅觉很敏锐嘛。”穆东风好整以暇地挥去了刀上的血迹,用着猫戏老鼠似的眼神打量燕离。 燕离微微眯眼,正待开口,左边竟又传来劲风迅猛的嚎叫。 此次已来不及躲避,燕离半转身体,将刀横于胸口前,下一刻,一股沛然巨力自刀身传到手臂、身体,全身骤然一麻,这还未完,双足因这巨力抓不牢地面,竟腾空而起,飞掠过唐桑花,直至她右手边的数丈处才开始下落。 而早在空中时,肺腑便即一热,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吐而出。 另外一边的刑卒眼见燕离飞过来,哪还会客气,纷纷冷笑着持刀砍去。 “燕离!” 唐桑花杀得性起时,骤见此幕,心里大惊,正待赶去救援,耳畔便传来董青冷沉的声音。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顾着自己!” 董青实在很会挑选时机,在这个时候悍然突袭,就是不愿让她救援燕离,显见他们杀害燕离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唐桑花自然也察觉到了异状,心里顿时打起了小九九,燕离已经逃不掉了,他们目标又不是自己,就算逃走,想必也不会穷追不舍,不如趁此机会脱身? 心念动,同时元气狂涌,弯刀弹起,“铛”的与斩马|刀撞个正着。 不过,唐桑花可不会蠢到与对方硬碰硬。 这一刀极有讲究,用的是“天蚕之力”,所谓天蚕,实际上便是蚕虫的一种,天下蚕虫种类繁多,以十万大山为最,其中有一种天蚕,因其身体绵柔而得名。 天蚕之力便是绵柔之力。 弯刀一撞便失去硬性,如绸缎般滑过斩马|刀的刀锋,唐桑花也趁机翻旋向上,“砰”的撞破屋顶。 然而就在她要逃走时,下意识地回首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却让她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ps:这真的是挤出来的时间码的。我想拿这个月3000字的全勤,但只是一个想法,只能尽力而为。 40、山林箫声 唐桑花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之后,不由喃喃道:“消,消失了?” 她怔了片刻,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然后闪身不见。 “消失了!” 底下亦同传来阵阵惊呼。 穆东风看也不看头顶,怒喝一声:“给我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人来!” 董青瞑目感应片刻,眉头一皱,道:“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应该是某种障眼法。元彪……” “属下在!”当即有个瘦猴似的男子站出来。 “他身上有伤,有伤就有血,血的味道最难掩盖,交给你了。” 男子嘿嘿一笑,道:“大人放心,那小子再怎么耍花招,也逃不过属下的鼻子。” “不要大意,去吧。”董青摆了摆手。 男子行了一礼,便循着气味追了上去。 穆东风向董青行了一礼,带人跟了上去。 董青将刀归鞘,驻足原地,似乎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眼睛一转,转到几步外的碎屑废墟中,隐隐露出来的玉质物。 他走了几步,捡起那玉质物,眯眼打量,却是个玉牌,形制他一眼就认出来,正是书院外院学生的身份玉牌,而上面的数字赫然是六十七。 这个数字并不代表什么,却是按入院顺序排列的,书院对此都有录籍造册,只要一查就能知道到底是谁的玉牌。 而燕离,正是第六十七个录籍的学生。 董青冷沉一笑,突然笑脸一收,转身看向门口。 门外适时响起脚步声,一个着绯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个青年大步走进来,迎面就道:“大理寺倾巢而出,还让人给跑了,董大人,你是不是快要忘记怎么杀人了?” 董青微抬眼皮,冷淡地开口:“余行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还是说,你要我当场证明?” 杀机斗然如瀑,如有一双无形的手,箍住青年的颈脖,使他不能呼吸,他猛地瞪大眼珠子。 “哼!”绯袍人冷哼一声,声音像蕴有魔力,将董青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阻住,青年这才好受一些。 绯袍人自然便是京兆尹余行之,而他身后的青年自是余牧人。 余牧人只关心燕离的死活,可是现场没看到燕离的尸体,他非常失望,又不敢质问董青,因为他比谁都更清楚,眼前这个大理寺卿的恐怖。 董青冷冷道:“现在,把你用密令调动我的理由说出来,否则今天,你们父子一个也别想走出这道门!” 余行之不屑地道:“就凭你?” 不过他并不想在这时候与董青起冲突,继而淡淡道:“你该记得,十二年前那件事。” “十二年前?”连燕离突然消失都没有动容的董青,听见这段话,瞳孔骤然一缩,磅礴势气狂乱舞动,宛如波涛汹涌,显见控制不住心绪,致使元气激荡不休。 余行之又道:“你也应该不会忘记,正因为我们做了那件事,才能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你更不应该忘记,当年那个小杂种掉入河中,我们以为他必死无疑,才找了个同龄孩子代替,现在……” “证据呢?”董青收束心绪。 余行之冷笑一声,道:“书院录籍那天,龙神戒被触动了,当时……” 未等他把话说完,董青忍不住道:“龙神戒?不是死物吗?连鬼主都不再提起,暂放你处,怎么现在……” 余行之道:“宝物择主,轻易不会改易,那杂种定与白家息息相关,且身上定有异处,否则怎能得到宝物认可。若不现在除去,日后你我都难有容身之处,甚至可能被查出真相……当年没有杀死他,是我们办事不利,仅这一点,只要暴露,你我都难逃鬼主手段。” 董青默然,显已认可余行之的话语。 片刻后却又冷沉一笑,并将那玉牌抛给余行之,道:“有了它,你还对付不了那个杂种,那就是命该如此。” 余行之接过玉牌,还有些莫名其妙。 余牧人眼尖,瞥见玉牌上的号码,顿时惊喜道:“这,这是燕离的身份玉牌,如此一来,他与黑道勾结的事,已是板上钉钉。” 当天余牧人先录籍,是六十六号,他自然记得燕离就是六十七号。 …… 位于演武场的背面的城墙墙根下,在斜阳完全笼罩不到的阴影里面,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燕离捂着腹部,不用感应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十分糟糕。 更糟的是,为了从大理寺的包围中逃出来,额上的第七道咒印重新生成完整,心境没有波动,咒印却加深了。 日前修为突破,减去一道咒印,如今不止重新生就,且势头不止,可谓雪上加霜。 前路是咒印,后方追兵穷追不舍,真是上天入地也躲不了的死劫。 而且此刻,因咒印缘故,燕离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下意识用石子在墙根上留下最后一个印记,并附上几个字后,迷迷糊糊地往书院的方向逃去。 今日因西凉入京而休学一日的书院,十分的冷清,所以没人发现燕离闯入了后山。 后山之清幽,乃永陵一绝。 俗语谓:大隐隐于市。 几幢别院掩映林间,时有鸟唱风鸣,枝叶簌簌和声。 斜阳夕照,映着纷黄枯叶,斑驳摇曳里,如血如歌般飘零,愈去愈远,如逝去的岁月般决绝。 燕离眼前一片残红,逐渐模糊,美如诗画的景致,也已支离破碎。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丝丝缕缕、呜呜然、烟烟袅袅的箫声,伴这副残阳画卷,有种美到极致的意境, 精神为之一震,连咒印也似缓止。 他不由自主凝神细听,韵律并不陌生,却是《清尘》,乃著名的乐道大家孤舟子大师所创,以轻柔、涓细著称,最是洗涤人心。 这首曲子乍闻只觉寡淡无味,其间却饱含作者淡泊名利的心志,寻常人听不出什么,此刻的燕离,为咒印所困,因红尘烦扰,正要淡泊红尘方能化解。 不过,淡泊只是消极应对,不符燕离处世观,所以他很快就从那意境中挣脱出来。 这时,忽听曲风一变,变得清丽脆亮,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时而低到极致之处,如坠深渊;时而升高腾空,如蛟龙翻涌无常。几个盘旋之后,又变得若有若无,宛如细雨绵绵,却也说不出的快乐活泼。 这韵律燕离也不陌生,便是那结伴郊游所奏的《六月飞歌》,以轻快悦耳称著。 燕离心中愈来愈好奇。心神为之吸引,咒印之力倒愈发弱了。 未等他品出味道,又听曲风一变,低音不绝,如万人诵念的佛音梵唱,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起彼伏…… 燕离不由自主迈动脚步,沿着幽石小径,不多久便来到一幢山中小院门前,门匾上写着“浮萍园”三个字。 院门忽地开启,箫声顿时咫尺可闻。 门口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皓齿明眸,小脸圆溜溜红扑扑,正咕咕哝哝说着什么,待看到是燕离,不由得瞪大了双睛,不知是惊是吓,叫了一声: “怎么是你!” 燕离朝她微微一笑,道:“别来……无恙……” 然后,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无恙你的头……喂,喂,这里,这里是内院,你一个外院学生怎么进来的……还有你要死……别死在这里啊……” 燕离又哪里听得见了。 “小春,可是燕公子?”这时候箫声停下,里面传来般若浮图的询问。 小春道:“就是他哩,小姐眼睛看不见,怎么知道是他来了?” 般若浮图从里间走出,沿着石子铺成的小径,来到门口,道:“前次见他,便有所感,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死怨之力,适才我入定,感应到山下有不吉之物侵入,果然是他。” “小姐,什么是死怨之力?”小春好奇地问道。 般若浮图蹲下身子,先在燕离颈处一测,随后捻了个法印,调动元气,自燕离的胸口处注入,一面说道: “通常来自于为其杀死的死者。不过,如此浓烈的死怨之力,连沙场将军都未必能有,他身上的死怨之力定然来自于它处,且来历非同寻常,恐怕就连住持也无法替其超度。” 小春噘了噘嘴,道:“这种坏蛋一看就知道无恶不作,小姐救了他,他又会跑去害人的。” 般若浮图道:“死怨之力多少对他有一些影响,令他失去善恶之念,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他。” 小春虽然不满,却也无法左右般若浮图的决定。 “对了小姐,今天不是才听说他把西凉人打得落花流水,怎么却这么一副惨状?谁把他打成这样的,真是大快人心呀。” 般若浮图无奈一笑,道:“他体内有一道高手留下的刀气,应是与人对敌所留,死怨之力影响他的神智,使他无法专心驱除。现在你听我说的做,先看看伤在哪里,然后去烧些热水来擦洗,敷药……” 小春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正要说话,山下却又传来一阵嘈杂。 “元彪,你确定他逃到这里了?” “少卿大人,您不信我元彪,也不能不信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可是祖传的,绝不会错,那小子的味道还很浓烈,就在那里……” 41、野心之火 离酒巷不远处,苏羽的身体如同无肢节般瘫软着,半倚在墙壁上,整个人毫无生机。 左右两侧是他的子母双剑,倒插在地,隐隐发出哀鸣。 剑的哀鸣,在残阳照不到的地方,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阴影,宛如剑冢般悲凉。 终于,有了第一个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人,待京兆府的人赶到时,天已经完全擦黑。 严绍群作为京兆少尹,职权不小,这个时分,同样职权的官员,早已回家逗老婆孩子了,可是他却第一时间带人来到现场,从这一点上看,倒是十分的称职。 事实上也是,京都永陵有大半的治安案件,都是严绍群负责处理的。 严绍群探案与众不同,他让手下打着灯笼,观察死者周边的境况,很快就发现了激烈的打斗痕迹。 可是愈是观察,他的眉目就愈是冷沉。 虽然他的修为不算很高,仅仅只有四品,可是他却能判断出来,交手双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绝不是他可以窥觑的存在。 而如此一来,意味着这个案件很可能牵涉到黑道与门派余孽,京兆府无法处置,必须转交给裁决司,那样他就失去了查案的机会。 “严大人,您,您快过来看啊……”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仵作惊惶的声音。 严绍群眉头微皱,大步走回来,道:“何事如此惊慌?” 仵作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枚玉牌,递给他时,牙齿犹自打架,“这……这……这是书院内……内院教习大人的身份玉牌……他……他是苏羽……苏大人……” “什么?”严绍群一把抢过玉牌,身旁手下立时抬起灯笼照来,借着火光,便见果然是枚一面刻着龙纹,一面刻着复杂古体字的天书令。 此令相当三品大员,在永陵足可横行无忌。 严绍群的心湖不由翻起了滔天巨浪,为何偏偏是苏羽? 苏羽此人,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个内院教习,可是作为体系内最接近至高皇权的小部分人之一,严绍群却无比清楚,此人乃是圣上重点培养的亲信,是圣上置放于书院的棋子,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居然莫名横死街头,圣上的雷霆之怒,怕没有多少人承受得起。 理智告诉严绍群,此刻应速速派人禀告裁决司,交给李邕那条疯狗是目下最为妥当的处置。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若是能查明此案真相,自己何愁不能再进一步?而且,这可是一品武夫,整个神州大地满打满算,一品武夫也不足百数,这不足百数的人里面,就有一个死在自己眼前,如果不能亲自查明真相,定然终身抱憾。 欲望之火一旦点燃,就如燎原之势不可遏制。 严绍群的双目发光,声音却十分冷静从容,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惊愕道:“大,大人,此案我等恐怕力有未逮,不如……” 严绍群淡淡剜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仵作心神一颤,忙低下头,道:“回禀严大人,苏大人身上大小伤处着实不少,要想验明具体,必须带回府里。” 严绍群低头沉思片刻,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这里附近的人家给我找出来,一个个问话,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回头一丝不漏地报给我。另外,详查此处方圆百丈内的异物,什么都可以,凶犯一定有线索留下……半个时辰以后,带死者回府继续验查,此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暂时不要声张,更不要报给裁决司,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转身便走。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中一个平日与他较为亲近的属下忽然问道:“大人,您去哪里?” “面见圣上!” …… 走在幽石小径上,穆东风神色冷沉,走在队列最前方。 此次受命杀人,他可没想到最终会走到这里来。不过,大理寺作为大夏皇朝最高审判机构,身为地位仅次于大理寺卿的他,职权也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闯入书院后山禁地。 “该死,不过区区鼠辈……” 然而天下还真没有不忌惮书院的存在,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五品武者,可能开罪书院,穆东风就觉得异常恼火,一路上不知发出了多少咒骂。 “让我抓住你,必教你不得好死!” 这时元彪道:“大人,就在前面了!” 穆东风收敛心绪,冷眼往前看去,只见一幢独门小院坐落,他眼力上佳,一眼就看到那牌匾上的“浮萍园”三个字,眉头不由皱起。 “这里,好像是新来的内院教习小菩殊的住所,据说乃是圣上亲赐,大人……”元彪也看见了,顿时萌生退意 他的话,也让一众刑卒心里打鼓,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穆东风冷冷道:“谁要是敢退,当逃兵处死!”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紧跟着他的脚步。 来到小院门口,穆东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大理寺少卿穆东风,早闻慈悲为怀的小菩殊入京,慕名已久,今日特地上门拜访,叨扰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元彪暗自撇嘴,素来目中无人的少卿,原来也有客气的时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穆东风客客气气叫门,果然还是把门给叫开了。 小春探出一颗小脑袋来,道:“我家小姐今日玉体抱恙,不宜见客,她让我来知会大人,您的厚意她心领了,还请改日再来。” “哦?”穆东风冷笑一声,“岂不正巧,在下略通医道,可为小菩殊诊断一二……” 说着就要上前推门。 小春立时将门关紧,俏脸含霜,叱道:“还请大人自重,我家小姐已言明闭门谢客,再者,此处乃是书院后山禁地,大人若是莽撞,丢掉顶上乌纱事小,唯恐性命难保。” 虽然是个小姑娘,可她常年跟随般若浮图,所到之处,无不奉为上宾,官话听多了,自然信手拈来。 穆东风立时冷下脸来,喝道:“区区一个庶人丫鬟,也敢要挟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大理寺捉拿朝廷钦犯,尔等胆敢窝藏,不管何种身份,便是天王老子也同罪论处。” “敢问穆大人,”就在这时,般若浮图的声音自內间传来,“此人姓甚名谁,所犯何罪,据证何在,可否出示缉捕公文?” 音声渺渺然如九天玄音落下,众人一时恍惚出神。 “哼!”穆东风暗运元气,吐气开声,“此人与黑道杀手公孙谨会见勾结,被我与董大人撞见,纵是他长了一万张嘴也辩驳不了。天下皆知,小菩殊心怀慈悲,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慈悲心怀不应包庇恶人,假使法理不得伸张,那些死在恶人手中的人,又该何处伸冤?” 他的声音铿锵如刀剑交击,强硬如土石碰撞,响亮如珠玉溅落,直让众人心怀激荡,从般若浮图的梵音中清醒过来。 “仅凭大人一面之词,实难令我信服,还请大人找到罪证,抑或出示缉捕公文,再来我处拿人。” 穆东风冷笑一声,道:“那便莫要怪我放肆了!给我上!” 听到一声令下,众人当即一拥而上。 小春吓得花容失色,连退数步,下一刻,院门便被用力撞开。 她不由又气又急,又惊又怕。她跟随般若浮图多年,所到之处,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官贵胄,无不对她礼遇有加,何曾遇到如此蛮横的官兵。 “你,你们休要胡来,若是圣上知晓,你等定然难逃死罪!”虽然声音都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她却没有让路,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元彪一面搓着手,一面怪笑道:“嘿嘿,我等皆为朝廷办事,今上圣明,怎会胡乱怪罪。小姑娘还是乖乖让开,免得我等粗手粗脚,没轻没重,伤到你柔嫩的娇躯就不好了。” 就在他们步步逼近时,里间忽然传来“幽幽咽咽”的箫声,丝丝缕缕,缕缕丝丝,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那箫声听在耳中自然是极妙的,可是看在眼中,却有些骇人了。 声音能显现吗?答案是肯定的! 丝丝缕缕的箫声,几乎刹那间,肉眼可见地席卷而来,听来舒缓轻柔,实际却如狂风骤雨。 惨叫声霎时响起,一众“噼里啪啦”摔倒一片,各各“唉唉”叫唤,但也只是皮肉伤罢了,真伤到的却没一个。 穆东风面无表情地向前迈了两步,“森罗枯骨……” 然后按刀,舌绽惊雷:“碎腑……” 呛! 刀光乍现,但见一道极细的黑灰刀芒没入虚空,呈摧枯拉朽之势,将那显形的箫声撕成齑粉,里间箫声骤停。 通常来讲,惟有一品武夫才能使元气真正外放,可穆东风只有三品修为,这一刀却达到了一品的强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而此刻在里间,般若浮图正用元气帮助燕离抵御死怨之力,根本无暇分身。 穆东风的脸愈来愈冷,“今日谁敢挡我去路,定当押回监牢,大刑伺候!” “是吗?那不如把我也抓走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入院中。 穆东风听到声音,冷硬的脸疏地变了,居然涨成了猪肝色。 42、愿你得享来世果报 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柔媚,像初恋情人的手,让人有种被捧着脸的错觉,不由得面红耳热;又有几分邻家姐姐的亲切意味,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得生出一种见她一面的渴望。 让人惊喜的是,迎着最后一缕夕阳,影影错错的山林里,穿出一道娉婷倩影,白黄相间的袒臂,飘飘如流仙的衣裙,烘托着那绝世身姿,宛如流云般轻盈地落在小院里,周遭所有灰尘自惭形秽似的涌向它处,形成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气浪。 她的出现,就像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盛开在所有人的心田里,难以言述的芬芳,贯穿了灵魂,直达彼岸。 “沈,沈,沈,沈姑娘……”看到来人,穆东风整个脸都涨红了,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你怎么会,会……会在这里……” 但见此女约莫二十一二上下,面容秀美绝俗,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欲滴;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外披白黄相间的袒臂和真丝织就的罗衫,内里是青蓝条纹状的抹胸,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那波澜壮阔也是不容小觑。 及臀的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洒,只在左右两侧分出一束,于左右螓首盘了个小花环,尾端延至中央,圈成一个大花环,如此一看,就好像她的头顶长了一片花海似的,上面虽然没有任何发饰,却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而此刻,最后一缕夕阳也湮灭了去,浮萍园陷入一片黑暗,可是她所在的位置,却仍然散发着一种耀眼刺目的光芒。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错觉,可依然目瞪口呆。 “好,好美啊……”小姑娘小春也是看呆了。 此女环视所有人一眼,一双点漆似的美眸冷若冰霜,那秀丽绝伦的脸则带着被人搅了清梦的懊恼: “一群杂碎,吵死姑奶奶了!” 她的语态带着几分薄嗔,但绝算不上勃然大怒。可就是这般像向情人撒娇似的的语态,内容却如此粗鄙不堪。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如此粗鄙不堪的荤话,听在耳畔,却轻飘飘软乎乎,仿佛没有一丝重量的流云,听了不但不觉生气,反而有种从心而发的喜悦。 “是是是,没想到我等执行公务,会吵到沈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穆东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转回身后,又换回了那张冷沉的脸:“都是你们这群杂碎吵吵囔囔,搅了沈姑娘清修,还不快给我跪下向沈姑娘赔罪,不取得她的原谅,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完整回去!” 一众刑卒连忙朝圣般跪倒在地,齐声口呼:“沈姑娘,我等罪该万死,愿受责罚……” 此女姓沈,名叫沈流云,当年号称倾城倾国、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后沈流仙的亲妹妹。 而其父乃是上任大司徒沈从云。 沈从云在世时为官清廉,政绩卓著,死后受禹帝追封国公,也算死得其所。 “你也给我跪下。”沈流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穆东风,反而去打量小春。 穆东风却像她忠实的信徒般,虔诚地跪倒在地:“沈姑娘有命,在下怎敢不从。” 小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震惊。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穆东风,在沈流云面前,乖巧得像头绵羊,都快忘记自己是大理寺的狗了。 “你就是小菩殊?”沈流云微微抬颈,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带着几分玩味。 在仿佛白天鹅一样高贵的沈流云面前,小春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孵化的小鸡,很是自卑,不由自主地垂下小脑袋,想要开口否认,却又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嗯,你可不像是会吹奏出那种曲子的人……” 沈流云说完,转头看向穆东风等人,冷淡地说道:“书院后山禁地,是你们这帮白痴杂碎随便闯的?现在全给姑奶奶滚出去,便饶你们一命,否则不然,脑袋通通留下!” 小春原以为这帮凶人会乖乖的照做,没想到穆东风缓缓站了起来,看起来虽然还是有点紧张,可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 “沈姑娘,我等公务在身,身为朝廷命官,岂敢因公忘私,恕在下难以从命。” “哦?”沈流云冷笑,“区区小杂鱼喽啰,倒有骨气,那你就把我也抓回大理寺好了,前提是你有这个本事!” 虽然将一个从四品少卿形容成小杂鱼喽啰是不对的,但后者似乎没有辩驳的意思。 穆东风道:“在下绝不会伤害沈姑娘,还请沈姑娘行个方便,在下抓到要犯,即刻离去。” “我不管什么要犯,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破坏规矩,就是跟书院作对,身为内院教习,我可不能视而不见啊。” 沈流云说完,皓腕向上一提,一品武夫的势气磅礴涌出,元气紧随其后,在她身周激荡,一粒粒浅淡的黄色荧光,形成波浪状的涌云,皓腕轻翻,轻轻向前一推,涌云顿时像似找到宣泄口一样倾泄而出。 那无匹庞然的元气,隐隐形成手掌的模样,除小春以外,院子里所有人都在手掌范围之内。 穆东风瞳孔骤缩,按住刀柄,运转元气激烈抵抗。三品武夫也只能勉强抵挡,遑论他背后的那些人? 轰轰然的声响中,以元彪为首的一干刑卒哭爹喊娘地摔飞出去,而院门及墙也未能幸免,纷纷倒塌粉碎。 穆东风处在最前方,受力最重,脸色霎时苍白一片。 终究只是三品武夫,他的刀招虽然直逼一品强度,但在不出手的情况下,情形实在也不能比这更好了。 沈流云一摆袖袍,浅淡的黄色荧光消失无踪。 她斜睨一眼大理寺众人,冷冷道:“还不快滚?” 穆东风强忍一个弹指的功夫,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箭。 他轻咳两声,双目里仍然满是爱慕,痴痴地看着沈流云,道:“今次非在下不能尽职,实无力与沈姑娘对抗,想必董大人知晓,也不会因此怪罪,那么在下便先告辞了!” 沈流云却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径自向主卧走去。 主卧摆设整洁简易,几列书架和桌台木榻,就是全部的家什了。 虽然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实在过于简陋,可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而言,在摆设上面,实在也没有必要过多繁复。 此刻般若浮图正与燕离面对面盘膝,燕离依旧双目紧闭,但气色较之方才已好了很多。 般若浮图檀口不断启合,念诵着经文的同时,捻着般若法印,抵于燕离额心,有橙黄色的元气沿着他的眉心旋绕,与隐隐可见的黑气相互抵消。 黑气已是强弩之末,看起来已经是最后阶段了。 “小姑娘,这个人是谁?莫不是你相好的?”沈流云好奇地问。 小春一听,如同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将起来:“什么?我跟这个混蛋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乱说什么……” 沈流云忍住笑,道:“如果没有关系,为何要拼死维护?” 小春“哼”了一声,气呼呼道:“还不是小姐下的命令,人家才不想救这个臭混蛋呢!” “嗯,这才是小妹妹你,方才面对我,你可是连话都不敢说呢。”沈流云掩唇一笑,眼波流转,云遮雾绕,如掩仙境,美轮美奂。 小春“啊”的一声反应过来,俏脸微红,低声道:“您,您,奴婢听过您的名字,您是陛下的姨娘,奴婢太放肆了……” 沈流云温和笑道:“不用紧张,我又不会吃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以及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很好奇,你家小姐为何要如此卖力地救护此人。” 小春道:“此人名叫燕离,是书院这一届的学生,具体的奴婢不是很清楚。方才他身受重伤,闯入浮萍园,小姐慈悲为怀,不忍看他落难,才出手救他的。不过,小姐会出手救治他,也是因为他身上带有死怨之力。小姐最喜欢渡化此类恶人,因为那意味着很多人都会因此得救。” 沈流云打量着燕离,玩味道:“原来他就是燕离。才来两天,外院就被闹得鸡飞狗跳,真是个爱折腾的小家伙。” “沈流云,你倒真是越来越有‘妇人之仁’了……”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道冷硬如铁的嘲讽声。 沈流云细眉微挑,转身走出院子,就见本该早已离去的大理寺一干人等,全都躺倒在地,鲜血流淌一地,业已一片死绝。 唯独剩下一个穆东风,也浑身是伤,半跪在地,如非拄着佩刀,早已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就在这些尸体中央,那个自称曾经是强盗的内院教习蒋长天正缓缓归刀还鞘。 “闯入后山禁地,若还能活着出去,只会让人看轻书院,还道禁令只是摆设。” 沈流云细眉又是一挑,道:“浮萍园是小菩殊的地盘,她才来几天,我不想让她沾闻这些臭味,何必要你多此一举?” “维护书院规矩,是教习的本分,我可不想被一个忘记本分的女人教训。”蒋长天说着走向穆东风,看起来是真的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哪怕他是大理寺少卿。 穆东风艰难地抬头,露出一个惨笑,可是那笑容,仍然带着许多爱慕,“沈姑娘,我身虽死,思念之情永不腐败,回归星海时,我依然会为沈姑娘祈愿,只愿你获得世上最纯美的祝福……”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沈流云平淡点头,道:“愿你得享来世果报。” 蒋长天面无表情,正要拔刀时,突地一声惊雷似的暴喝从山下传来: “刀下留人!” 43、所谓复仇,就是环环相扣 时光稍稍回退。 大鱼坊,鱼公所在的面粉铺,两个小厮抬着个男子往铺子里面走去,而在最里间,反常的没有点灯,幽暗的空间,一如鱼公此刻的脸色。 被抬的男子抬起眼神,与鱼公四目相接,彼此都透着三分冷漠。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鱼公冷冷说道。可在那冷漠的背后,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哀痛。 那男子的喉部青紫,像是被钝器重击造成,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此人正是在归月楼被燕离用刀柄击中喉部的那个七品武人。如果不是燕离体内被刀气所扰,当时只消附上一丝元气,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燕离常年与人厮杀,对人身弱点了如指掌,此人虽然还没死,却也离死不远了。 两个小厮将他抬到一张木榻上,当即行礼离去。 “十岁那年,娘因你招来的仇家被分尸……”男子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已经无法用沙哑来形容,就好像极细的夹缝里硬吹出来的风,低沉又尖锐,如夜枭的悲啼。 “颠沛流离十三年,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做,什么都不顾……可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被逼上绝路……是柴大哥救了我,我这条命是他给我的……不是你……” 他的双睛通红,声嘶力竭地重复着:“不是你!不是你!” 鱼公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缓缓睁开,道:“就算为父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你又为何不愿回来找我……我放弃过往的身份,一直留在这里等你……我……” “哈哈……我不会原谅你的……” 鱼公紧紧攥手,又松开,冷冷道:“我从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你要复仇,勾结余行之,为父因此出卖天蚕,违背了道义,早已想到会遭到报应,你的死便是明证……这也算你咎由自取……不过,我鱼公的儿子,不会白死……” “他叫燕离是吗?你放心,你的仇我会帮你报,回归星海的路上,你不会一个人的……” 男子听罢,这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气绝而亡。 这世上有一种悲恸,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鱼公伸出手去,缓缓地合上男子的眼睛,头颅突然晕眩,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正在此时,就听外间传来“来者何人”的喝问,紧跟着就听到两声惨叫,方才抬人进来的小厮一前一后飞了进来,“砰砰”的撞到壁上,滑落下来,颤动两下,双目便失去了神采。 鱼公定住神,缓缓转头朝门口望去。 正此时,一个魁梧身影便将屋外的夕阳彻底遮掩,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鱼公?”来人的声音嘶哑,如老旧风箱,又如金石摩擦,听在耳中,分外的难受。 “你是谁?”鱼公冷冷看着来人,“在我的地方杀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来人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便突然扑了过去,手掌呈鹰爪状,擒拿有余,杀伤不足,看样子并没有伤害鱼公的意思。 鱼公冷笑道:“好个没礼教的小子,凭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大鱼坊放肆?让老子来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爪功!” 话到此处,他佝偻的背忽然变得更加佝偻,然而身上势气骤然狂放,整个人立时变了,好似一头随时准备扑咬猎物的饿狼。 他的双手似乎随意地往下垂落,如微风中的柳叶轻轻摆荡。 到得此刻,才发现鱼公的双手长度异常惊人,几乎已经触摸到了地面上。 幽光一闪,就见鱼公的双手处分别多出了一只幽暗色的钢爪,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缅怀的笑容:“老伙计,久违了……” 几乎同时,那人已然到了跟前。 哧哧! 但见空气中出现两道相互交错的凌厉的爪痕,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站定,胸膛之前出现了交叉的六道血痕。 “小子,这只是开始,是你们逼得幽魂重现,就用你来做第一个祭品……” 鱼公怪笑一声,身形斗然消失,再出现时,已到了那人的头顶上。 人未到之前,便已有爪风扑咬,人一到,那爪状的气劲,便如狼群一样密集,非将来人撕成碎末不可。 来人因此左闪右避,节节后退。 鱼公愈攻愈快,愈快愈是兴奋,“小子,难为你这点年纪,就有这份修为,可……” “惜”字戛然而止,攻势突然间顿止,只因鱼公的其中一只手,被来人抓了个正着。 “你……”鱼公瞳孔骤缩,毫不吝惜元气,源源涌向另一只手的宝器幽魂爪内,凶狠地向来人的门面挥扫过去。 以这一击的强度,他很自信,必将来人的脑袋划成数片。 可是突然,他的直觉升腾起强烈的警兆,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养就的本能,幽魂爪眨眼收回,护住了胸口位置。 嘭! 下一刻,气劲炸裂声震得整个楼房“嗡嗡”作响。 鱼公在炸裂声中,宛如一颗陨星般激射回去,“砰”的撞在壁上,那一面正好背靠巷道。 鱼公神情呆滞,脑海则迅速回放方才的情形。 其实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会重视,就像方才他的手被抓住时,一心只想反击,明明看到了来人另一只手早有动作,却忽略了防范。 如果不是紧要关头的本能反应,此刻已经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鱼公暗叫好险,不由微微眯眼,仔细打量来人,道:“你到底是谁?” “不杀你,跟我走。”来人的话语十分简洁,且浅显易懂。 鱼公脸色一冷,阴沉地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以为赢个一招半式,就吃定老子了?” “让你知道,老子当年混迹黑道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 他的双手向后张开,宛如一张弓,嘴里发出沉闷的、野兽般的嗥叫,幽爪流转着暗青色的光晕,元气鼓荡如雷,伴随着低嗥,如松开的弓弦,又似按下了机括的弩,双爪猛然向前一挥。 呜呜! 空气里顿时出现古怪的厉鸣,并生出两道黑风。两道黑风相互缠绕,形成蟒蛇似的黑色龙卷,“嘶嘶”的扑向了来人。 “教你知道厉害,黑风煞,给老子吞了他!”鱼公猖声大笑。 面对如此攻势,来人面无表情,只是简简单单地伸手虚握。 蓝光乍然一闪,一柄造型别致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笑声戛然而止,如同鸭子被掐住脖子一样,紧跟着便是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叫:“龙魂枪,你是燕……” 轰轰! 余下的话语被剧烈爆响所掩盖。 紧靠大鱼坊的巷道炸出了一个大窟窿,鱼公自窟窿内激射而出……不,准确的说,是抵受不住爆裂的余波而被掀了出来。 他在空中迅速调整身子,四肢于对面巷道的壁上借力一翻,便稳住了身形,落到了墙垣上。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修行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往往从气息上就可以判定强弱。 来人一开始并没有显露实力,鱼公身为一品武夫,自然不会太将他放在心上,加上独子身死,一心只想杀人发泄的他,哪里会仔细探查。 直到龙魂枪出现,他才惊觉不对,然而已经晚了。 来人自然便是燕朝阳。 他从窟窿中走出来,淡淡看着鱼公。 鱼公眼皮微跳,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二先生,您什么时候来永陵的,恕小人眼拙,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如果给天下不足百数的一品武夫也列个榜单,燕朝阳无疑也在前十之列。 所以,只要是在道上混的,几乎没有人不认得龙魂枪,“二先生”这个名头,也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鱼公脑子本就活络,突然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上传闻,燕山盗灭了宫家,原来不止是宫家,青雅集的柴家也是你们杀的……说起来柴家确实有个小子拜入了宫家……那……” 他瞳孔骤然一缩,“那个燕离是燕山盗的人!” 鱼公把零零碎碎的线索连起来,已经十分接近于真相,心里异常震惊。 随后,他神情带着几分凄凉,道:“果然是报应啊!” 但迅速恢复冰冷,道:“那么你的来意,我也已经猜到了,但对不住了二先生,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情报!” 说罢提气纵身,往远处窜去。 他的速度飞快,并有高声冷笑远远传来:“二先生,此番得燕山盗厚赐,老夫永生难忘,来日必有所报!”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抬起握抢的手,“咻”的将龙魂枪掷了出去。 龙魂枪化为一道深蓝色闪电,眨眼划破空间界限,去到了数百丈开外。 此刻鱼公才将将逃了三百丈远,那枪就从他的身侧掠过,深深插入左近的建筑里。 鱼公心里又惊又奇。惊的是这一枪如此可怕,若是击中自己,定然性命不保;奇的是,如此强度的一击,怎么会在准头上差得那么远。 下一刻,答案便在他眼前揭晓了。 只见龙魂枪上的深蓝色泽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深邃,随之从枪身脱离,凝化成人形,赫然就是燕朝阳的模样。 ps:直到明白真正的江湖,才知道人并不能单单分成正邪两个阵营,或者红白黑黄四个派别,应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每个人都会做出或类同或全然不同的选择,才能显出万丈红尘那千姿百态的精彩来。 44、去,把燕离给朕抓来! 相对于永陵的广阔,大鱼坊的骚动实在不值一提。 但今天注定不会是个平淡的夜晚。 大理寺。 董青与余行之在外执堂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你的手下,杀个人需要这么久?”余行之淡淡开口。 如果他知道京兆府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还能不能坐得住。 当然,他的态度本身就有问题。 虽然京兆府和大理寺属于不同的官署,可就位份而言,余行之只是四品京兆尹,加上大理寺总理流放以上犯罪案件的审判,京兆尹更要看他脸色才行。 前朝还有刑部负责案件的复核,制衡大理寺,然而太祖立国之后,解除三省六部制,如今国政全由中书省一手掌握。 中书省囊括军、民、政,分别设大司徒、大司空、大司马等三权分立,辅弼皇帝治理天下。 而原先直接接受三省调配的六部,则被各个独立官署取缔,皆由皇帝掌控,大理寺的职权,也因此水涨船高。 换句话说,这也是为了皇权的集中和统一,整个帝国几乎成了皇帝的一言堂。当然,想要掌控蜘蛛网一样复杂繁多的机构,使他们正常运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神一样的能力了。 所以,大理寺如今可说是“专断独权”,惟有裁决司能与之分庭抗礼。 董青瞥了一眼余行之,道:“你在害怕什么?白府余孽找你索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武者,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我不记得你原先有那么胆小,还是做官做久了,把你的獠牙给磨平了?” 余行之面上闪过一丝恼意,道:“我看你才是,沉浸在官场游戏里,已经渐渐迷失本性了吧!” 董青冷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余行之脸上挂不住,冷冷道:“你不用那么得意,现在我们是一损俱损,龙神戒被触动,白府还有余孽,这两件事息息相关,若是上报鬼主,你我都难逃死路……” “那又怎样?”董青面无表情道。 余行之森然道:“所以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大家一起倒霉!” 董青目露杀机,冷冷看了他一会儿,“有趣。” 正在这时,门外大步进来一个刑卒,单膝点地道:“启禀大人,凶犯疑似逃入书院后山禁地,东风大人差小人回来禀告大人,恐书院从中作梗,还请大人早做布置。” “书院后山?”董青神色一沉,皱眉道,“东风呢?” 刑卒道:“东风大人已带人进去搜捕……” “什么?”董青霍然起身,怒道,“莽撞!无脑!书院后山乃陛下金口亲封的禁地,连本座也不敢轻易闯入,他算个什么东西,都是本座把他宠坏了……” 余行之目光闪烁,道:“事到如今,只好入宫面圣,以黑道有大行动为由头,坐实那小杂种的罪名,带上圣旨,穆东风尚有一线生机。” 董青沉着脸道:“现在轮到你出力了!” “放心,比起杀我妹妹的那个小杂种,你我的私人恩怨不值一提,我自然会帮你。” 余行之冷笑一声,当头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宫门即将下钥,想要面圣,必须尽快动身。 二人没有耽搁,马不停蹄来到朱雀门门口,向守将说明来意,趁着下钥前进了皇宫。 一路传报,经皇城间长长的瓮城,在宫人引领下,走了约莫半刻钟,来到皇帝寝区圣世宫的丹凰门前,又经含元殿,穿入紫宸殿中。 紫宸殿是内朝之地,二人并不陌生。 在殿内候不多久,姬纸鸢便在总管杨安和内侍的簇拥下现身。 御座前加了一面帘子,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里面却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总管杨安掀帘而出,满脸的怨怪之色,道:“二位大人有事速速启奏,莫耽搁了陛下就寝。” 面对皇帝身边的红人,余行之也不敢放肆,恭敬地拜倒在地,道:“日前因一起治安案件,无意中查到一件事,与书院有关。卑职与董大人联手调查,终于查到此事与彩公子公孙谨有莫大关联。” 杨安道:“二位大人,夜已深沉,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是!”董青也拜倒在地,“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卑职自裁决司李大人处得知隐藏在暗处的那些牛鬼蛇神近日活动频繁,恐怕有大动作。经数日跟踪查探,发现公孙谨意图将棋子打入书院,恐怕是他背后的人,准备对书院不利……书院作为皇朝根基,绝不容有失,还望陛下饶恕卑职等僭越之罪。” 黑道与门派余孽的事,向来由裁决司负责,董青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不过只要最终结果是掌权者想要的,哪怕他有私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理寺上下亲自抓到燕离与公孙谨会面,仅这一点,董青就底气十足。天下谁不知道,圣帝最恨的便是黑道以及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 “无妨,说说都调查出什么了?”姬纸鸢的声音传了出来。 董青沉声道:“公孙谨已将棋子安入书院,那人现在是书院外院的学生,方才卑职与卑职属下亲自撞见二人私下会面。” “抓起来拷问不就好了!”杨安面色不善,“有了结果再来报给陛下,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二位大人劳师动众吗?” 董青道:“卑职也是如此考虑,只要拷问奸细,便可得知他们部署。可那奸细不知是何来历,身怀诡术,竟逃脱围捕,逃入书院后山禁地,卑职属下生怕奸细就此逃脱,无奈闯入禁地,只怕……” 这番话虽然基本接近于事实,可奸细一说,纯属子虚乌有,如果不是姬纸鸢厌恶黑道,董青绝不敢拿出来唬弄。 姬纸鸢淡淡道:“两位爱卿何以认定,那人便是书院学生?” 余行之连忙将燕离的身份玉牌取出,递给杨安,道:“此乃奸细所遗,书院学生都有录籍归档,绝不会错。” 杨安扫了一眼,发觉没有问题,便走到御座前,将之交给姬纸鸢。 姬纸鸢接过细看,外院学生的玉牌都雕着花鸟鱼虫,内中自有千秋,惟有打造之人知晓。 她稍一查看,便知玉牌为真,微微点螓,道:“既有明证,那便传朕口谕,允尔等入山抓人。” 余行之大喜,正要谢恩,却又被打断。 “不过,”姬纸鸢话锋一转,“其中真相如何,还要细细排查,不可冤枉好人。对了,可知此人是谁?” 余行之笑道:“陛下放心,属下绝不会冤枉错人。巧得很,此人号牌与犬子相近,犬子恰巧认得他,他叫燕离。” “燕离?” 姬纸鸢的美眸倏然变得锐利,透过帘幕,在余行之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她对人心的洞见,何等敏锐,方才不重视,才轻轻揭过,可一旦认真起来,两人那点小心思,很快就暴露无遗。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檀口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燕离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燕山盗如果要勾结黑道,不用那么麻烦,只消休书一封,何必派燕离过来冒险? “陛下,卑职等岂敢欺君瞒上……” 余行之万万想不到,燕离的身份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给定的罪名,还太轻了一些,根本无法威胁到燕离。 燕山盗定有他图,在调查出来之前,燕离不能动。 姬纸鸢心里定了主意,道:“燕离的事,你们别管了,让大理寺的人退出书院,此事朕另有主张。” “这……”饶是董青心智坚定如铁,也被姬纸鸢的转变惊住,一时难以接受。 余行之呆了呆,回过神来,连忙道:“陛下,那奸细……” 杨安摆了摆手,道:“陛下已有决断,就不多留二位大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疾步走到杨安身侧,在他耳畔说了句话。 杨安半瞑的老眼突然睁开,随后又眯起,转身走入御座,向姬纸鸢说了两句话。 姬纸鸢细眉轻挑,道:“传!” 余行之与董青对视一眼,仍自跪在地上,观望情状。 不多时,一个宦官领着个绯袍人进来,那人一进来就看到跪倒在地的余行之,不由大吃一惊,道:“大人,卑职到处都找不着您,原来您在这里。” “邵群,你怎么也来了?”余行之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正是京兆少尹严绍群。 严绍群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在二人身旁跪倒,大声道:“微臣严绍群参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说,到底怎么回事!”姬纸鸢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可若是仔细听,便能听出里面夹杂着一丝怒意。 天子一怒,血溅千里。 严绍群咬牙道:“今日酉时许,书院内院教习、苏羽苏大人被人杀死在归义坊……现场还未查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卑职希望陛下将此案交给卑职来办……” “苏教习死了?”董青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姬纸鸢神色不动,美眸却布了一层冰霜,“杨安,依你看,凶手会是谁。” 杨安为难地说:“苏大人的行踪您最清楚,且那人藏身归义坊,并无掩饰之意,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姬纸鸢冷冷道:“去,把燕离给朕抓来!” 45、你想对我家老爷做什么? “燕公子可以睁开眼睛了。” 般若浮图从榻上下来,略略调息,轻声开口:“浮图这里虽算不上净土,却也不是虎穴,燕公子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燕离缓缓睁开眼睛,额上咒印全然消退,体内肆虐的刀气也已驱除。 他脸皮厚,被拆穿了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道:“有佛曰,红粉如骷髅,骷髅乃恶鬼也,在下不得不防范一二。” “你这个混蛋原来是装晕……”小春想到自己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搬进来,顿时无限委屈,悲愤地怒骂,“什么红粉骷髅,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明明就是害怕小姐护不住你,随时准备逃跑……” 燕离耸了耸肩,道:“天心可鉴,谁知道书院后山禁令只是摆设呢。” “刀下留人!” 一声暴喝,便在此时传来,极具穿透力,连里屋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离微微眯眼,喃喃自语:“大理寺,很好很好,又钓出一条大鱼。” 般若浮图若有所思,道:“燕公子身怀邪怨,若为红尘情仇怨恨所蒙蔽,不消三五载,定为邪怨反噬。我观公子慧根深种,正合大梵禅境,住持若知,定当收入你院,做个关门弟子。远离红尘恩仇,方可祛除邪怨,还望公子三思。” “你还真的渡我来了。”燕离嘴角轻扬,“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 燕离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深又亮,道:“若居士愿随侍在侧,做个红袖添香的丫鬟,我便断了红尘之念又何妨?” “厚颜无耻的混蛋!”小春顿时炸毛,护犊子似的挡住般若浮图,怒目相视,“你要是敢把歪脑筋打到小姐身上,我小春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哦,真是个勇气可嘉的小丫头。”燕离笑眯眯道,“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般若浮图轻轻拍了拍小春,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淡淡笑道:“公子此番话若出于真心,浮图又何惜此身。” 燕离满脸认真地说:“当然是真心的,难道居士没听到么,我的肺腑里正在如此回荡。” “你根本没有肺腑,说不定连心都没有吧,你这个大混蛋。”小春破口大骂。 燕离摊了摊手,道:“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居士会明白在下的一片赤诚。对了小春姑娘,难道你不知道,鬼都怕我?” 小春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却又担心他暴起伤人,只敢躲在般若浮图身后,朝他张牙舞爪。 般若浮图不置可否道:“公子还是小心脚下,眼前劫难,恐怕难渡。” 正说间,外头再次传来对话。 “奉陛下旨意,前来抓捕要犯燕离,此乃圣令金牌,尔等还不快快让路。” “嗯,果然是真的,那就没办法了。” 燕离微微眯眼,道:“剧本的走向,往往耐人寻味,真相也是如此。” 他不动声色地从榻上下来。 般若浮图缓缓走了两步,拦在窗台前,轻声道:“公子现在逃走,哪怕是误会,也会变成事实,不如去见陛下,将前因后果禀明,方有一线生机。” 燕离冷笑一声,道:“生死操于人手,这可不是我的风格,虽然你救了我,但是对不起了,要敢阻我,会发生什么事,恐怕很难预料。” 小春心里一颤,想到他杀人时的表现,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般若浮图道:“公子不用道歉,哪怕浮图不出手,公子也有手段自救。” 燕离身形一窜,便自她身侧掠过。在此过程中,他一直绷紧神经,不想后者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停在窗门口,回头看了般若浮图一眼,吊儿郎当地说:“我这般对待居士,还如此帮我,莫非你不小心爱上我了?” 般若浮图没有回身,只是轻声道:“方才我出手助公子镇压邪怨,如今气力衰败,难以阻止,也是无可奈何。” 燕离眉头微皱,旋即平复,笑着说:“我这人啊,很容易感动,所以最不喜欢别人很认真地帮我,相互利用才符合修行者的行事准则嘛。不过,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便自窗门窜了出去。 “哪里逃!” 他一走,董青等人正好推门进来,见燕离逃走,立时部署追捕,并冷冷道:“居士今日所为,本座定当如实告知圣上!” ……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对于修行者而言,反倒是下山容易上山难。 借着下坡的助力,燕离的速度生生提高数倍。 当然,追兵那是锲而不舍,速度自然不慢,加上燕离没有修行身法,还不到演武场的位置,就被他们缀上。 燕离逃到自己留下最后一个印记的所在,发现印记已经被人为破坏,想是对方收到了他的指令。 这是一处较为凹陷的墙段,仅仅这么一个耽搁,追兵便杀了上来。 一个使勾爪的好手,纵身一跃,飞檐走壁,同时探出飞爪。 燕离将身一转,避过飞爪,同时攥住爪链,用力一扯。 那人惊叫一声,整个人跌落下来。 燕离面无表情,并指为掌刀,重重一个上劈,只听到“喀嚓”的脆响,那人的下颔便整个错位,不由放声惨叫。 燕离纵跃而起,在半空一个回旋踢。 嘭! 气劲鼓荡,那人眼珠子一凸,惨叫顿止,随之撞向后方的追兵。 燕离落地,足尖点地,继续朝前窜去。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眼角余光朝后望去,身体的本能,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便朝墙根的方向翻了过去。 双手往地上一撑,矫健地翻了个跟头站定,定睛一望,正见董青缓缓收刀,并冷眼望来。 方才若不是翻滚躲避,只怕这会已被那恐怖的斩马|刀一分为二了。 就是这么一耽搁,后方追兵已然团团围了过来。 燕离在人群中扫视一眼,悠悠地笑着说:“那位穆大人想是动不了,被带回去养伤了吧。幸亏董大人来得及时,要不然可就见不到最后一面囖。” 董青突然也笑了,道:“想必在本座拿到皇命之前,一切都在你的料算里吧。我们都不知道你胆子那么大,会躲入书院后山禁地,你料到我们要抓你,非要入宫面圣不可,所以故意丢下身份玉牌,看似致命,实则有恃无恐。”“本座不知你另外一重身份是个什么来历,但要承认,你是个很聪明的人,种种算计环环相扣,若不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还真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太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早。” 燕离轻轻笑道:“不知道董大人口中‘意料之外的事’是什么?至少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本座被人称为恶鬼,向来不给人善终,你想要死个明白,本座偏让你做个糊涂鬼!” 董青目露凶光,斩马|刀一横一摆,人已扑将上去。 余下刑卒,就在数十丈外团团围成人墙,围堵燕离的生路。 不能硬挡! 燕离历经凶险无数,但被二品武夫围杀,还真是头一遭。 董青可不是军机院的石敢当可以比较,而且董青并没有不能使用元气的限制。 虽然二品武夫还无法使元气外放,但单单附着的元气,一击便可击溃燕离的防御,目前他的身体也无法承受二品武夫的打击力道,至于离崖,连宝器胚胎都算不上的它,恐怕承受不住一击便会溃散,所以洗心诀就成了摆设。 燕离根本没有选择,集中全部的精力左闪右避。万幸的是,董青的兵器比寻常的要重,招式简单,不是横劈就是竖砍,这给了燕离腾挪的余地。 得益于无数次的生死厮杀,燕离对危机的敏锐感知,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但随着招式的递增,董青出招的频率逐渐减少,他在观察燕离的破绽。 一旦二品武夫全身心要对付一个人,那个人不管是一品武夫还是五品武者,都会非常危险。 燕离才意识到这一点,肩上便传来剧痛。 鲜血迸溅,如一朵彼岸花般盛开,分外的妖冶。 原来,董青突然变幻招式,将一记竖砍改为直刺,用笨重的兵器使出剑招,确实出人意料。 燕离虽然用尽全力躲避,还是免不了被戳中一部分,左肩血流如注。 更糟的是,董青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脸上没有被逼入死路的绝望,反而挂着意味莫名的笑容,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圣上的命令是抓我回去,看来董大人并不想让我活着见到圣上。” 董青冷沉一笑,道:“可惜你的小聪明,弥补不了实力上的差距。” 燕离缓缓低下了头,看起来好似认命一样,他的口中却道:“我的娘亲大人告诉过我,永远不要让自己无路可走。所以,我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无路可走的境地。”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董青冷笑一声,右手运力,便要将燕离的头给砍落。 燕离嘴角轻扬,额上咒印虚影再次出现。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影子越过人墙,以迅雷之速来到董青与燕离之间,就听到一声“铛”的金石交击声,董青的刀竟被击偏。 那人飞身一脚,正中踢中董青的胸口。 董青因此连退数步,惊怒之中,便听到一个软软嚅嚅的声音。 “喂,你想对我家老爷做什么?” 46、逃出生天 来人穿着带兜帽的黑袍,看不清容颜,显然是不愿暴露身份。 董青一眼认出,正是归月楼里,燕离的另外一个同伙,不由森然一笑:“好,来得好,省得本座到处去找你!” 燕离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这个时候才来,你这个护卫未免太不称职了。” 唐桑花轻哼一声,道:“能来救你就不错了,还敢嫌七嫌八。还能动吗?能动就自己跑。” 燕离这时候除了体力即将告罄以外,其实没有大碍。相比受穆东风一刀,董青这一刀他是在全身心防守的情况下所受,所以只是外伤。 他知道自己留下来,反而是累赘,也不犹豫,径向右手边的人墙冲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 董青衣袍涌动,将刀往左一横,足尖点地,半途便劈出一个半圆。 恐怖的元气撕裂了虚空,空气里出现了短暂的断层,并延向燕离二人。 “这个人要是死了,我会很苦恼啊。” 唐桑花手腕转动,身形如蝶翩翩,弯刀跳荡出波浪状的曲线,于“铛铛铛”的声响中,瞬间在各个不同的角度击中斩马|刀。 董青这一招力大势沉,原本连他自己都很难改向,被唐桑花这一撞,角度偏离得有些过分,连燕离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董大人,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要追着他不放呢。”唐桑花嘻嘻一笑。 眼看燕离已突破人墙,董青面目阴冷,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哎呀,人家好怕怕。”唐桑花反握弯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董青面无表情地立定,斜握斩马|刀,他身上萦绕的白色元气突然之间出现黑丝,并以极快的速度染化,伴有腐烂的气息向四面八方传递。 “好臭,这是……” 唐桑花忽然脸色微变,失声叫道:“大黑天王刀法。原来你残杀犯人,就是为了修习这门刀法……” 董青冷冷盯着他,如同嗜血猛兽盯着猎物,“森罗枯骨……” 他平平地抬起了刀,“灭狱,秽天骸……” 他的眼神变得毫无生气,宛如死人一样木然冰冷。 周遭的腐臭气息,形成肉眼可见的黑雾,化为囚笼似的牢狱,严密地封锁了唐桑花的气机。 修行者的气机一旦被锁定,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避开。 唐桑花神情一凝,体内元气疯狂涌动,檀口微启:“天蚕,桑华镜影……” 她的身形不退反进,但见弯刀光芒大炽,眨眼闪出数个一模一样的人影来,分数个不同角度,向董青发起突袭。 董青闭上眼睛,这个时候,他的招式已然锁定唐桑花,肉眼反而会影响他的判断。 在一阵凌乱的锐器交击声中,刀光四射之间,肉眼几乎看不见二人的交锋,几乎眨眼间已对攻数招,随后各自化为黑白两道光交错而过。 董青脸上多出了一道血痕,眉头微皱,道:“这个年纪就创出了绝技,你师傅是谁?” 唐桑花背对着董青,缓缓站直身体,也没有回身,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道:“在我们那里,从小就要学会独立猎食,绝技什么的,只是存活下来的保障而已。” 所谓绝技,便是修行者将势凝聚到极致后,由精神层面释放,最终影响现实的一种独属于修行者的手段。 绝技的形成,依每个修行者对修行的领悟不同而不同,因此种类繁多、五花八门。最为常见的是刀诀和剑法,而像唐桑花这一类的绝技,则最为少见,属于幻法和身法的结合,一般人别说创造,便是将法门摆在他眼前,也不见得能修成。 掌握绝技最快的方法当然是直接修习成名高手的绝学,譬如董青的《大黑天王刀法》便是大黑天王早期创出的刀法之一。据说修习之人,要将灵魂交给恶魔,用生灵血气来供养修炼,所以修炼此刀诀之人,无不是生性残忍嗜血的屠夫。 唐桑花说完,便追着燕离而去。 可没有几步,她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三品和二品之间,差距实在也不小。这一次对决,她至少受了两处暗伤,不过也因此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由于外围的刑卒都去追燕离,所以她的去路反倒没有阻碍。 董青看不出焦急的意思,只是森冷一笑,不徐不疾地追了上去。 …… 燕离踢飞一个冒死突袭的刑卒,落在地上喘了两口粗气,饶是他身经百战,体力和元气的消耗,也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这时候,后方一道倩影闯入人群中,左冲右杀,生生闯出一条血路,来到燕离身侧。 燕离一面跑一面斜睨她一眼,道:“废柴护卫,区区一个二品武夫也收拾不了,还被打成丧家犬,要你何用?” 唐桑花险些破口大骂,怒道:“什么叫区区一个二品武夫,你收拾一个我看看?你知不知道他修行的是什么刀法……幸亏那刀法不能滥用,否则你早就死一百遍了。” “咳,”燕离别过脸去,一本正经道,“加快点跑,跑进那个巷子里,就有办法脱身了。” 可就在两人接近巷道时,里头传来一个冷笑声:“难道没人提醒你们此路不通!” 声音方落,里头便涌出来黑压压的一片人潮,观其服饰,赫然是京兆府的捕役捕快。 看这势头,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前有京兆府拦路,后有大理寺穷追不舍,区区一个五品武者,倒也威风得很。”人群中,严绍群跟在余行之身后缓步走出。 燕离二人被迫停下脚步,左右环顾,果然左近被围了个水泄不漏。 唐桑花翻了个白眼,道:“晦气,早知道你是个倒霉星,就不该跟你交易……” 燕离笑眯眯道:“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 看到他可恶的笑脸,唐桑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笑!” 燕离摊了摊手,道:“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再说了,就算你哭爹喊娘,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哼!”唐桑花冷冷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只要抛弃你逃走就好了,而且我已经救你一次了,也算对得起你那些银子,你死了可不要怪我没有遵守诺言。” “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余行之笑着道,“怎么样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到本官手下办事,依你的身手,本官定不会亏待于你。” 唐桑花眼珠子一转,媚意天成,道:“大人不会哄骗人家吧?” “你急着招揽人才本座管不着,”这时董青也到了,他冷沉道,“先把正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余行之嗤笑一声,道:“方才还笑我胆小,原来董大人的胆子也不大。” “容我插一句嘴,”燕离嘴角轻轻扬起,“你们真当我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吗?敌人最难对付的地方,就是没完没了的纠缠。这一回你们杀不死我,下回可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余行之将手一摆,喝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统统给我上,谁砍下他的人头,赏金千两!” 同时,董青这边也抬手示意,永陵两大官署的好手,向着一个五品武者发起了冲锋。 唐桑花心里挣扎,就算是现在,她自己一个人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可要是带上燕离,则根本不可能脱身。 而燕离的表现,又不像底牌用尽的等死模样,她在犹豫要不要最后赌一次。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一个魁梧的身影后发先至,眨眼越过人丛,来到了两人左近。 唐桑花心里一惊,才摆出防御架势,燕离便开了口:“你再晚一点来,就给我收尸吧!” 自己人? 那魁梧身影来到燕离身侧,面无表情道:“也不错。” 燕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盯着我的位置,随时想取而代之。” “来者何人!” 自魁梧身影出现,董青和余行之的脸色就变了,实力越高,越能感受到那一份高山仰止的恐怖。 然而两人都是制造恐怖的高手,自不会被这点恐怖吓倒。 在喝声未落前,两人已冲将上去。 魁梧身影看也不看二人一眼,抬起拳头,重重地往地面一砸。 轰! 海量的元气冲击地面,余波与尘土混合,汹涌如潮,视线顿时受阻。 待董青二人赶上,却哪里还有燕离一行人的身影。 “给我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搜出他们行踪……” …… 归义坊。 尚未开业的酒肆里屋,鱼公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昏暗的油灯,映照出他满是黑斑的老脸。 “反正已经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黑着脸说。 燕离坐在他的对面,笑眯眯地说:“鱼公,以我们的交情,难道我还会真的为难你不成?” 唐桑花眼神古怪,心里愈发好奇他的身份。 鱼公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个奸猾狡诈的小子,休想用好听的话来哄骗我,你们燕山盗有哪个是心慈手软的?” 唐桑花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惊叫道:“燕山盗?” 47、你死,血祭永陵! 燕山盗崛起至今不过八年。 短短八年时间,这个盗匪团便创下了让整个盗匪界既惊又羡的神话。不谈神秘莫测的首领燕龙屠,单说三个大统领,一个比一个强大,一个比一个可怕;麾下盗匪行动如风,令行禁止,俨然在战场上洗礼多年的精兵悍将。 如今天下人一提到“燕山盗”三个字,心里便先畏三分,加上最近又有杀死西凉名将鲁启忠的传闻,燕山盗声名之煊赫,完全可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唐桑花终究不是一般人,在惊叫过后,反常地陷入平静之中。 燕离也无所谓让她知道,在永陵这个地方,燕山盗的触角还远远无法深入,唐桑花身为异族,不管是合作还是利用,都是非常适宜的对象,让她知道身份,只是表达合作诚意的一种手段罢了。 “我知道鱼公不怕死,可是啊,人活着,不应该只为活着而活着,鱼公活了大半辈子,应该比我更能理解这句话。” 燕离说着话的同时,也没有闲着,而是分心运功疗伤。 这在燕山盗草创之初,就已经是他的一个习惯,一面部署作战计划,一面疗伤或修行,对他而言就好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鱼公没有理会燕离,而是冷笑着望了一眼唐桑花,道:“天蚕,我劝你还是离这个男人远一点,要不然什么时候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可别怪老头我没提醒你。” 唐桑花吃吃一笑,道:“老不死的东西,到这关头还敢挑拨人家跟老爷的关系。” 姿态的放低,这一回玩笑的成分少了许多。 得知燕离身份,唐桑花这种自小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先天便带有一种弱者崇拜强者的认识,自然而然将自己摆在较低的位置。 不过,毒蝎把自己摆得再低,尾针也不会因此失去毒性。 笑声突然敛去,唐桑花俏脸一寒,道:“鱼公,平日我天蚕与你做买卖,虽然多耍滑头,却止于钱财,从不加害于你。今番你出卖我二人,势必难以干休,你若实话实说,我便让你死个痛快,若不然,便教你品尝我天蚕的手段!” 鱼公低沉冷笑:“不要白费功夫了,我已经说过了,不会透露任何情报给你们。” 燕离抬手打断还待说话的唐桑花,不慌不乱地对燕朝阳道:“把他关进酒窖,暂时不要动他。” 燕朝阳依言而去。 唐桑花细眉微蹙,道:“你手下已经说了,鱼公的修为是一品武夫,留着他是个大祸患,不如交给我,我族对拷问犯人一途颇有心得,不怕他不肯交底。” 燕离不无讽刺地说:“所以你们只能龟缩在十万大山出不来。” 唐桑花柳眉倒竖,不服气道:“那是因为你们大夏皇朝的压迫,否则我族岂会甘心与野兽为伍!” 燕离淡淡道:“用人与做人、做文章一样,都有学问。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潜在价值,压迫和威逼只不过是最笨的手段,惟有让他心甘情愿,才能使他的价值被最大化利用。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位置,作为头领,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摆在合适的位置上……” 唐桑花犹自不服气地打断了他,“喂喂……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说教了,我可不记得有请你教我当一个合格的……” 可是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不由一跳,余下的话竟怔怔说不出口。 从她知道燕离是燕山盗的人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燕离在燕山盗里是什么地位身份? 那个实力看起来十分恐怖,单人独力俘虏鱼公的猛男,虽然在言语上看不出对燕离有多恭敬,可是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对燕离言听计从。 想到这里,唐桑花顿时多了个心眼。 她打量着坐在椅上陷入沉思的燕离,那张顶级匠师雕琢的脸,此刻已不单单只是好看,还多了一层分外神秘的光环。 “喂,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她开口问道。 燕离正在思考自己失算的环节,其中最让他无法理解的当然是姬纸鸢的反应。与彩公子会面,对于别人来说是死罪,可对他而言,却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燕山盗要与黑道勾结,早就有动作了,接洽的人物也不会是素来不管事的彩公子。 听到唐桑花问话,燕离反问:“担心什么?” 唐桑花拧着眉,道:“你现在可是帝国的通缉犯,姬纸鸢欲杀你而后快,除了逃出永陵,别无生路。可是以你现在处境,别说逃出永陵,能不能渡过今晚都是个问题,万一惹出裁决司,就算有再多高手也护不住你。” 燕离嘴角习惯性地扬起,道:“我不是说过吗,人生苦短,理应及时行乐。就算愁眉苦脸,也解决不了当前的困境。” 这时候,燕朝阳从酒窖出来,回来以后第一次开口,“你在玩火。” 燕离抬起头,不置可否道:“白天余行之派了严绍群干扰,我就知道他已有所警觉,没想到他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更没想到,你会被人堵在路上。” “苏羽。”燕朝阳简短地应道。 燕朝阳从不会解释,也不屑解释。 燕离也不会质疑燕朝阳的忠心,因为无所谓忠诚,他们严格算起来,并不算从属关系。 唐桑花似乎想到什么,难以置信道:“我自归月楼逃走后,就听闻苏教习被杀一事,原来是你做的!” 燕离微微眯眼,望向燕朝阳。 燕朝阳自怀中取出古旧书册,扔给燕离,道:“不是我。” 燕离翻看几页,发现上面有古籍特有古体字的原文,还有新增钉装的新书页的通用文体,一看就知道是历史久远的秘籍,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孤本。 由于太祖姬醒世焚毁大量修行法门,导致神州大地法门缺失严重,任何一本古籍在现今的修行界都是无价之宝。 这古籍虽然只是残页,在市面上的价值最少也要十万两黄金。 所以唐桑花一看到它,立时双目放光,垂涎欲滴。 燕离淡淡道:“你没杀苏羽,他却死了。” 唐桑花突然恍然道:“难道是有人嫁祸?苏教习可是姬纸鸢的左膀右臂,他一死,姬纸鸢不震怒才怪,难怪会惹来大理寺和京兆府的联手追捕。” 燕离冷笑道:“巧合罢了,那两人若知道我的身份,绝不敢如此张扬,更不会蠢到拿我的身份玉牌去找姬纸鸢,跟个被欺凌的小鬼一样回家哭诉。” 顿了顿,他望向唐桑花,“你来永陵那么久,对苏羽应该不陌生,说说他的情况。” 唐桑花想了想,道:“苏羽没什么亲戚朋友,好像孑然一身没有牵挂,平素要么为姬纸鸢办事,要么就是在藏书阁静修,极少与人来往。对了,他爱慕流云姐姐,这是书院人尽皆知的事。” “流云姐姐是谁?”燕离问道。 唐桑花笑道:“她叫沈流云,也是内院教习,我能在永陵立足,有很大缘故是因为她的照拂。流云姐姐长得像天仙一样美貌,整个永陵城,爱慕她的人,能从皇城排到外城门口哩。” “继续说。” 唐桑花摊了摊手,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啦。” 燕离道:“苏羽在书院就没有敌对仇视的人?” 唐桑花想了想,道:“倒是传闻他与外院教习常山不和。不过常山只是三品武夫,职阶与苏教习相比,更是天差地别,所以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 燕离沉吟片刻,又问:“书院里还有什么人爱慕沈流云?” 唐桑花道:“据我所知,没有了。” 燕离斜睨她一眼,道:“不是说爱慕她的人,能排到外城门口?偌大书院,却怎么只有一个苏羽。” 唐桑花翻了个白眼,道:“书院里能见到流云姐姐的人,不超过十指之数,那些人要么修为高绝,轻易不动凡心;要么曾经吃过流云姐姐的亏,相互不对眼得很哩。” “如果没有,那就编一个出来,譬如……”燕离示意唐桑花附耳过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唐桑花噘嘴道:“你还真不客气,对人家发号施令起来了。” 燕离笑眯眯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 说着,将手中古籍递了过去。 唐桑花接过来,美目透着狡黠,道:“它值钱得很哩,你就不怕人家带着远走高飞?” 燕离目光深邃,道:“你不会的,我的价值远远大于它。” “哼,臭美的家伙,我就看看你要怎么翻盘。”唐桑花说着,带着古籍走了。 燕离站了起来,缓缓吐了口浊气,道:“朝阳,你留在这里。” 燕朝阳沉默不语,却纹丝不动。 燕离走了两步,淡淡一笑:“若明早之前没有消息,你就当我死了,离开永陵,去找燕十一吧。” 燕朝阳依旧默然,待燕离走到门口,他忽然沉沉说道:“你死,血祭永陵!” 燕离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落下时,突地放声大笑,“你的酒肆还没开起来,答应朝生的事都还没办到,我怎么会死!” 燕朝阳背对着他,微微牵起嘴角。 48、姬纸鸢和他的爱慕者们 朱雀门。 作为偌大皇城的第一道门户,守卫任务重中之重。 而负责守卫第一道门户的,正是守卫宫廷内外的精锐卫士,其中不乏修行好手。 而就在朱雀门北面,另有两万屯兵驻守,随时可凭调令出动,所以朱雀门是天下第一森严的门户。 守卫值守虽然一丝不苟,但真正凝神的却也没有几个。 因为没人可以想象,什么人胆大包天,敢闯宫廷禁地。 然而今晚,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安步当车地走了过来。 守卫早就注意到了他,眼角余光远远就打量过去,见身上没穿官服,看年纪十八上下,有多处残破,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也不是什么熟悉面孔。 看起来像在战场上大闹过一场的少年,直直地走了过来。 在距离五丈外时,守卫们想也未想,便冲上去将之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大胡子守卫厉喝道:“什么人敢擅闯宫廷禁地!” 少年抬手打了个招呼,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哎呀,天气转冷,各位守卫大哥辛苦了,我在那里煮了点汤,想请几位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业已入秋,相较南方而言,北地已有落雪征兆。晚间确实会冷得让人受不了,尤其守卫宫门的卫士,披盔戴甲,一熬就是半个晚上。 不过,在这个时候请他们喝汤,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别有图谋。 很简单的推理。就是太简单了,反倒令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胡子守卫根本不与他啰嗦,将枪一摆,挺在少年咽喉处,冷冷道:“不管你是谁,即刻退去便罢了,否则脑袋留下!” 少年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也不想来的,是皇帝陛下盛情相邀,才不得不来呢,各位守卫大哥通融通融,让我进去吧。” “胡说八道!”大胡子守卫冷喝一声,“既你找死,莫怪我等辣手无情!” 如同军令一样,话音刚落时刻,众守卫便齐齐动手。 “且慢且慢!”少年双手举起,“我叫燕离,真的圣上邀请我来的,不信你进去通报试试,若是假的,再将我就地正法也不迟啊。” 众守卫停住动作,纷纷拿眼睛去看大胡子守卫。 “看着他,我去禀告!”大胡子眉头微皱,心里也害怕是真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进去后没多久,便又转出来,冷冷道:“跟我走!” 少年自然是燕离,他咧嘴一笑:“你们看,我没说谎吧。” 宫门已下钥,只能从小门进出。 守卫们看着他背影,不由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想到,圣上深夜召见这小白脸,莫非他的来历非同寻常?还是圣上看上了他的“蒲柳之姿”?若是真的,岂不是一步登天,成为圣上后宫男宠,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天下谁不知道,圣帝的美貌,已不属人间所有。凡人能见上一面,已是三生有幸,更别说与她亲近了。 现在圣帝的年纪虽然不大,可她迟早是要选择夫婿的,毕竟一国之主不能没有子嗣,先帝只有圣帝这一个女儿,想要维持正统,还是要靠圣帝。整个永陵所有的豪门望族,无一不在巴望着圣帝后宫的位置,并将族中优秀子弟想方设法塞进宫廷当值。其中最容易接近圣帝的,毫无疑问,便是卫士了。 卫士负责整个宫廷内外的安全,选拔条件自然也异常苛刻。 大胡子守卫领着燕离来到丹凰门外,冷笑着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在这里等着,自有人来接你。不过我劝你,千万不要对圣上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圣上的夫婿,只有我们王少将军才配得上!” 燕离腼腆地摸了摸鼻子,道:“难道我看起来很有被圣帝看中的潜质?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嘛。” “兄台便是燕离么,仅凭你这份厚脸皮,加把劲的话,说不定陛下真的会看上你呢。” 就在这时,丹凰门内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绯袍加身,约莫二十上下,长得俊秀非凡。朗星双目,正细细打量燕离。声音温煦如玉,语态透着一股天然的亲近,让人如沐春风。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只要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就会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另外一个面色冷沉,如这黑沉似水的孤清冷夜,深邃中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严和压迫。年纪约莫二十五六上下,套着裁剪得宜的皮甲,泛着冰冷光泽的黑靴,加上威武的身板,看起来英气十足。 他带着居高临下的气态,审视着燕离,目光里尽是冰冷和不屑。 大胡子见到二人心里一惊,不知燕离到底什么身份,劳动这二位迎接,连忙行礼道:“参见王少将军、李大人,此人便是燕离,人已带到,卑职告退!” 从这两人的穿着便可以推测出他们的身份。 文官武将,而且品阶都不低。 燕离曾经详细研究过永陵的驻军明细,绯袍文官暂且不论,这位被称为王少将军、鼻孔朝天的人,从肩带上绣制的图案来看,应是卫士的虎校之一。 大夏军分军衔与军阶两个职称。其中虎贲将军一类为军衔,只是一种尊荣,并无实际权柄;而虎校一类则有实际掌兵的权利,是真正的军队主宰。 卫士统共不过三万,虎校领万军。 换句话说,这个青年手底下有一万个精锐军士,燕山盗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千人。 当然,在战时,军衔又高于军阶,由大司马授予兵符,战后即缴,以防拥兵自重。 燕离迅速打量二人的同时,笑眯眯地拱手道:“那就托大人吉言,待我飞黄腾达之日,定不会忘记大人。” 此二人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出身定然不凡,此刻一起出迎名不见经传的外院学生,此事着实古怪。 “你就是燕离?”那王少将军冷笑一声,“身为逃犯,不乖乖束手就缚,竟敢闯入宫廷禁地,还敢慌称旨意,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贱民。” 燕离哂笑道:“王少将军,就结果而论,圣上对此并无置词,你未免管得太宽了。还有,你在这里阻我去路,不让我与圣上会面,到底是何居心?” 王少将军目光森寒,厉声叫道:“好大的狗胆,教训你就听着,区区贱民也敢以下犯上!” 其身势气涌动,便要出手,从气息上来判断,比穆东风要可怕得多。 “王兄稍安勿躁。”绯袍青年闪身拦住了他,“燕兄确为圣上贵客,若是打伤了恐怕不好交代。” 王少将军似乎对他颇为忌惮,眉头皱了皱,转身进去了。 绯袍青年伸手虚引,笑着说:“燕兄且莫见怪,王兄脾性素来如此。” 旋即朝燕离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笑着道:“你别看他现在凶厉狠辣,其实小的时候啊,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呢。” 燕离对王少将军的童年一点兴趣也没有,笑眯眯道:“大人知道我,我却不认得大人,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青年一点也没有架子,笑着拱手道:“在下李宜修。” 燕离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谦逊的人,但记忆中并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燕山盗近年才将触手伸进永陵,对很多达官贵族也是一知半解。 这个李宜修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绯袍,而且在圣帝身边任职,显然是亲信一流,如果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绝无可能。 燕离还是很在意这两个人亲自相迎的目的,继续试探道:“大人亲自相迎,我才是真的惶恐之至,不知燕离何德何能?” 李宜修笑道:“近日自圣上口中得知,书院多了个三品真名,时常提起燕兄,好奇罢了。” 燕离恍然大悟,原来是把自己当成情敌了。 看来是姬纸鸢对燕山盗的关注,引起了他们的重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踏入紫宸殿,燕离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使心情放松,以迎接接下来的谈判。 是的,他是来找姬纸鸢谈判的,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自从流落并州以后,他经历过不少次谈判,但加起来都不会比这次凶险。 一踏进来,四周那若有若无气息一股脑地压了过来,提醒他不要有小动作,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领路二人,沉默地在帘幕前行了一礼,他们知道姬纸鸢不喜欢繁琐的礼节和多余的问候,径自退开两边。 燕离在帘幕中央躬身施礼,道:“书院外院学生燕离,参见皇上。” 王少将军目光锐利,势气逼人,喝道:“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跪拜,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燕离笑眯眯道:“传闻皇上最不喜繁文缛节,学生不过是效仿二位大人罢了。” 沉默,帘幕里面久久沉默。 王少将军看着他冷笑。不讲究繁文缛节是一回事,不行礼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已经准备好要将燕离撕碎,只要帘幕后的人一声令下。 燕离微微眯眼,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是觉得尊严高于生命,只是在试探姬纸鸢的反应罢了。如果有必要,就算让他从宫门外跪着进来,他也会照办。 尊严或者生命,相对于他所承载的东西,实在太轻了。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姬纸鸢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几近完美,相信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比她更动听的声音。 “你还敢来见朕?” ps:现在还能收到月票和打赏,都是熟悉的面孔,我很感动,又很惭愧。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你们还在。 49、谈判 她已长得如此完美,偏生连声音也如此完美。 谁都无法想象,她若是展开歌喉,会怎样的悦耳动听。 可是谁也无法想象,这世上是否有人能让她为之放声歌唱。 她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追究燕离的失礼。 王少将军很失望,对燕离的敌意又加深了一分。任何接近她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她的仰慕者有无数个,大部分都被他赶走了,虽然还有一个麻烦的家伙,但燕离绝不会例外。 “你让朕很失望。”姬纸鸢继续道。 燕离道:“或许真相,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姬纸鸢道:“过程不重要,朕只看结果。” 燕离道:“那岂非颠倒您本来意愿?兴许这正是幕后人想看到的。” 姬纸鸢道:“你能挽回什么?” 殿内大部分人都不知燕离真实身份,听得云里雾里。 燕离抬起头来,大胆直视帘幕后那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倩影,“这正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沸腾。 那是众人心绪翻涌的虚相,他们都难以置信,燕离竟如此胆大妄为。 从他的话语中,俨然将自己摆在与姬纸鸢同等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放肆,何等的桀骜。 王少将军杀机暴涨,死死盯着燕离:“贱民,还没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燕离直接把他当成空气,继续说道:“不是我能挽回什么,而是我能给你带来什么。” 此时此刻,他不再将自己当成书院的学生,而是燕山盗的魁首燕龙屠。 他从地狱中爬出来,又何惧落入另一个地狱? “好好好!”王少将军气极反笑,猛地扑向了燕离。 竟是拼着惩处也要将燕离击杀在当场。 “住手!”姬纸鸢却开口了,“你们都退下。” 王少将军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扭头道:“陛下,此人……” “退下!” “遵,遵命……” 王少将军咬牙,忽又平静,最后瞥了一眼燕离,像看死人一样,然后出去了。 李宜修经过燕离,挤眉弄眼的同时,悄悄朝他竖起了个大拇指,“勇士啊!改天找你喝酒。” 殿内静悄悄的,似乎真的只剩两个人了。 不过燕离知道,暗中一定还有高手,只是凭他的修为,感应不到而已。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在来之前,他已经打了腹稿,燕山盗能给大夏皇朝带来什么?除了被招安,似乎没有筹码了。 姬纸鸢也正是这个想法,她可以容忍燕离的不敬和放肆,只要能招安燕山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然而燕离心里清楚,燕山盗不可能被招安。 燕山盗是狼群,狼群一旦被圈养,就会失去血性,失去血性的狼群,与羊群无异。 走到这一步,燕离已经没有退路。 他掀开帘幕,径自走到御座前的椅子上坐下。 御座前的椅子,只有寥寥数人有资格坐。 燕离坐了下来,看着姬纸鸢,那惊心动魄的完美,饶是他心志如铁,也不由为之颤动。 不过心弦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断了,颤动的持续,并没有多久。 “希望你接下来说的,是朕想要听的。”姬纸鸢淡淡开口。 燕离笑了笑,道:“朝阳没有杀人,他们只是打了一架而已。苏羽会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幕后黑手,这才是关键。” 姬纸鸢美眸微冷,道:“朕只要结果。” 燕离道:“我负责找出凶手,给你一个交代,朝廷与燕山盗依旧保持默契。” 姬纸鸢摇了摇螓,道:“燕山盗解散,编入龙卫,燕龙屠出任统领,其余大小统领皆有安身之处。这是唯一能救你们的方法,也是最后通牒。” 燕离冷笑一声,道:“只给一个归宿,就想让整个燕山盗为你卖命,你是不是因为长得那么美,才想得那么美?” 姬纸鸢的美目闪烁,饶有兴味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朕说话。” 燕离道:“现在你见识到了。” 姬纸鸢道:“你不怕死?” 燕离道:“我怕得要死。” 姬纸鸢道:“燕山盗保留编制,另编一军,封燕龙屠为车骑将军,你不用考核便可加入书院内院,一应修行所需,全不用担心,日后至少一个三品位份,够不够?” 燕离摊手道:“条件很诱人,但我做不了主。” 姬纸鸢道:“那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燕离嘴角轻扬,道:“你需要一件像我这样脑子聪明外加文武双全的兵器,替你清理帝国的毒瘤还有笼罩帝国数百年的阴霾。” 姬纸鸢淡淡道:“你有这个能耐?” 声音十分平淡,已非质疑,而是笃定他无法办到。 自武帝以后,笼罩帝国的阴霾就愈加可怖,数代皇族励精图治,也未能消去,凭一个小小的强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燕离答非所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来见你。余行之不可能留我性命,抓捕难免死伤,我死了,他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姬纸鸢蹙眉道:“怎么说?” 燕离笑道:“你心里有一面镜子,明知道余行之有问题,还让他们来抓我,不就是为了考验我?如果我走不到这里,对你而言,也就失去了人质以外的利用价值。” 姬纸鸢意味莫名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燕离住口不言,说到了这个程度,姬纸鸢还没有明显的意向波动,他有些拿捏不定她的态度。 不论是谈判也好,日常八卦也罢,交谈的人在交谈过程中,都会显出一种倾向的波动。 然而姬纸鸢没有,否定、肯定或者不否定、不肯定,这些倾向都没有。 她不像无常的风,风至少还会动。倒像无底深渊,不知下方是地狱还是天堂;又像寡淡无味的水,永远品尝不出味道。 姬纸鸢深谙谈判之道,这是燕离的结论。 不能因为是个姑娘家就小看她啊。 姬纸鸢七岁登基,今年也才十八岁,堪称史上最年轻的王。十二年风风雨雨,经历的凶险与磨练,恐怕不会比燕离少多少。 况且,这场谈判是不公平的。 对大夏皇朝而言,声名在外的燕山盗,也只是一个有点实力的盗匪团罢了。若不是异族之祸和内乱,早就发兵围剿,哪容他们在并州扎根壮大。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姬纸鸢就没有把燕离当回事。 这般无声的蔑视,要甚于言语的侮辱。 任何人遇到如此境况,恐怕都会心生愤怒。 可是燕离没有,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愤怒的资格。 他更清楚的是,如果再不抛出能让对方心动的筹码,这场谈判就要结束了。 “奴隶。”沉默许久之后,燕离终于开了口。 姬纸鸢神情淡漠,道:“朕不需要废物,哪怕是奴隶。” 燕离低声笑了笑,道:“喂,你可别会错意,我的意思是,有人在贩卖奴隶。” 奴隶,这个词对大部分人而言,已经变得非常陌生。 众所周知,太祖推翻前朝统治后,明令禁止奴隶买卖,违者诛九族。这是唯一一条太祖亲自订立,并严令不得改动的律令。 当然,并不是说就没有了奴隶,只是没有专门开设市场。 现今皇朝依然是等级制度,最高者自然是皇帝,其次是王公贵胄、文官武将、士大夫、书生、匠师、商人、平民以及贱民。 相比前朝历史,大夏皇朝十分开明,凡有技艺在手的匠师,地位只在书生之下。 最低等的贱民,便类似于前朝的奴隶,是失去了人身自由,没有社会地位的下等人,只是不能相互转售罢了。 贱民的来源有战俘、罪犯、盗贼、负债者等。虽称贱民,但因禁止买卖,普通平民家里,几乎不可能拥有。一些高官大门阀相互之间,却也只敢钻个空子,以赠送的名义相互往来。 不过,相比起黑道、强盗等,奴隶买卖只是小巫见大巫。 姬纸鸢淡淡道:“这不需要你管。” 燕离道:“数年前我们劫了一伙来历不明的人,他们的实力极强,全是死士,被抓后便咬破毒囊自杀,无法辨别哪方势力。而货物,全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她们口中得知,她们是在睡梦中被掳。我曾经偷偷去官府查了卷宗,近十年失踪人口的案件明显增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年纪在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 姬纸鸢不为所动,道:“你会去查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燕龙屠的指令?” 燕离严肃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燕山盗光棍三千条,如果姑娘们都被掳走,那我们怎么办?” 虽然是很严肃地在逗趣,姬纸鸢却没有笑,她并没有觉得哪里好笑。 她的神情依旧淡漠,道:“你还是不能说服朕。答应朕的条件,朕会让包围归义坊的人撤走,否则龙魂枪这个名字,今晚就会成为历史。” 顿了顿,她的美目透出丝丝寒意,“不止是他,任何人都有他的价值,如果你不能展现足够的价值,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50、对待爱慕者们,请保持适度的容忍 这是姬纸鸢第一次在谈话中表露些许倾向,面对蝼蚁一样的燕离,她也算给了足够的耐心,这就是最后通牒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踏入紫宸殿,更只有寥寥数人,有资格坐下来,与她面对面交谈。 整个神州大地,实力最强的修行者,都在修罗榜上。 可单论权势,眼前这位才是立于巅峰的存在,没有之一。 “忌日呢。” 可是燕离却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每年来我坟上送一束花,哪怕现在就死在你手中,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姬纸鸢道:“你果然不怕死?” 燕离道:“我说过了,怕得要死。” “朕随时可以杀了你。” “你愿意给我送花吗?” “那个帮你的小姑娘,朕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哦,你跟她有仇?” “无仇无怨。” “你看她不顺眼?” “是朕喜欢的类型。” “她欠你钱?” “并没有。” “我明白了。” “你早该明白。” “我是说,你随时可以杀了她。” “她救了你的命,你不救她?” “那只是个交易,她拿我好处的时候,并没有出价保自己的性命,显然对她来说,钱财比命重要。” “燕朝阳的性命也无所谓?” “这个,需要考虑。” “朕不想等太久。” 燕离又笑了起来,道:“人生就是无数种艰难的选择。比如今天赚了些银子,是买点肉回家添个荤菜,让妻儿吃上一顿好的;还是去打点酒,奢侈的让自己醉生梦死一回。” 姬纸鸢道:“买肉,这是你理应承担的责任。” 燕离道:“可是你一年到头赚的所有钱财,都已经贡献给妻儿生活所用,难道就不允许偶尔放纵一回?” 姬纸鸢没有说话。 燕离又道:“再比如前面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西天极乐,那儿没有病痛饥饿,那儿应有尽有,那儿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一条通往地狱冥府,那儿苦恶云集,那儿充满血腥暴力,那儿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儿随时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地狱冥府有太阳?”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小细节的地方,就不要讲究了。” “朕认为你应该选择西天极乐。” “可西天极乐没有红颜知己。” “永陵世家大族、书院,都有不少好姑娘,只要你看得上,朕为你做主。” 燕离的眼睛忽地变得又深又亮,“如果是你呢?” 此话一出,紫宸殿内顿时万籁俱寂。想来躲在暗处的高手都惊呆了,以至于连呼吸都忘记了。 毫无预兆的,姬纸鸢身上骤然涌动强烈的气劲。 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御案上的笔架蓦地一震,一支细长狼毫倏地化为闪电,发出凄厉的破空音。 闪电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可以捕捉的极限。 燕离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全力运转元气,散于体表护体的同时,右臂横档于门面之前。 现阶段的离崖,在没有运转洗心诀吸收外力之前,连布帛都不如,根本用不上。 嗤! 右手肘部骤然传来剧痛,那道闪电势如破竹地撕碎了他的护体元气,刺破了表皮,深深扎进肉里。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往下滴落。 燕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疼得他冷汗直冒,脸色又白了几分。 可是,他却一声也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姬纸鸢。 姬纸鸢神色淡然,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血还在滴,燕离却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元气外放,一品武夫,看来我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品武夫不算什么,让人震惊的是,十八岁的一品武夫,修行史上,从未有过。 神州大地修行史上最惊才绝艳的,正是修罗榜上排名第十一的燕十一,但他也是十九岁才突破的一品武夫。 姬纸鸢竟然比燕十一还早一年,这意味着,她必然能够突破修真境,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大夏皇朝数百年历史,皇族子嗣素来稀缺,而修行资质高超的更是没有几个。 看来姬纸鸢不但美貌得天独厚,便是修行资质,也是完美得让人嫉妒。 姬纸鸢平淡道:“这不是秘密。” 是的,这在各大势力情报当中,早就透明了的事。 燕离其实是知道的,可是没有亲眼见到,总觉如梦似幻。如今真的见到,却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燕离撕掉袖子,拔出狼毫,随便包扎了两下,才又开口:“传闻和亲眼看见,确实存在差距,想必很多人在你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姬纸鸢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不包括你。” 谈判到现在,燕离都没有表示过一丁点的尊重和敬畏,一直“你你你”的称呼九五之尊,饶是姬纸鸢不喜欢繁文缛节,也有些不快了。 可她却手下留情了。 任何人敢当着她的面说那样的话,都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她却饶了燕离一命,说明她对燕离抛出来的筹码,有点兴趣。 燕离笑着说:“原谅我的失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但是啊,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爱慕者,对你做出失格的举动,或者说出失礼的话,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了?那样,谁还敢相信这世上有爱情呢?所以啊,对待爱慕者们,请保持适度的容忍。” 姬纸鸢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离,一字一字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忽又微微一笑,“不过,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你确实有当朕奴隶的资格。” 美人一笑很倾国。 整个紫宸殿霎时间升温,如有暗香扑鼻,一阵阵的心旷神怡,心底湖外,漫山遍野的花儿全都盛开,无数种芬芳交叠在一块儿,飘荡向四肢百骸。 这一刻,好似所有的伤痛都远去了。 燕离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纠正道:“是兵器,不是奴隶。” 然而杀劫,就此渡过了吗? 倾城倾国的笑颜突然敛去,如同直坠九幽炼狱,森森杀机弥漫大殿。 燕离恍若未觉,嘴角轻扬,“如果我说,那批货的目的地是永陵,你信吗?” 杀机如潮退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趣。”姬纸鸢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她长身而起,转身走向后殿,“朕就给你一个机会,明早之前,将杀死苏羽的元凶找出来,若是不能破案,你们都要死。” 燕离笑着站起来,拱手道:“我单人独力,恐怕有心无力,求请征调大理寺与京兆府,从旁协助。” “准了。” …… 却说董青二人搜捕燕离,哪里想得到燕离跑去了永陵最危险的地方——皇宫。 从一开始,他们的方向就错了,搜捕自然无果。 “堂堂一个二品武夫,截杀一个五品武者都会失败,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余行之目光四处扫视,说着笑掉掉牙,却是满脸冷峻。抓不到人,他把怨气都发泄在董青身上。 董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要是找死,本座可以成全你。” “只怕你还办不到!”余行之毫不客气地说,“别人怕你的大黑天王刀法,那是因为不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刀法的破绽?” 董青冷笑,“那就来试试!”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时刻,严绍群从远处走来,远远就道:“大人,华公公来了。” 二人心里一惊,这华公公可不是小人物,乃是大内总管杨安的心腹,深得器重,基本上可以代表杨安。 不多时,就见一辆马车驶来,车上下来一个青袍宦官,长得面白无须,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年纪,左边嘴角有一颗黑痣,看起来没什么稀奇。 倒是他的头发,因为白发病而一片雪白。 两人连忙迎了上去。“华公公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圣上等急了?” 华公公倒没有架子,笑着道:“二位大人,杂家奉了圣上旨意,命二位大人先行调查杀死苏羽大人的元凶。对了,此案圣上已然交给钦差大人办理。” “钦差大人?”余行之心里有些不甘,但现在抓不到人,若是问罪下来,还更糟糕。 华公公道:“正是,圣上还说了,京兆府与大理寺从旁协助,争取早日破案。” “敢问钦差大人所在何处?”董青微微皱眉,心里老大不愿。 华公公道:“钦差大人正在京兆府,请二位大人移驾。” 两人于是跟着他上了马车,直奔京兆府。 余行之踏入府门,就见一个留守的捕快迎上来,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华公公笑眯眯道:“二位大人请随杂家来,钦差大人正等着呢。” 余行之狐疑地走进去,但见府衙灯火通明,在属于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少年。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是燕离!抓住他!” 董青不用他说,已经冲了出去。 “住手!”华公公大急,“二位大人快快住手,不可对钦差大人无礼……” 董青的冲势一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们没听错,我就是圣上钦点的钦差大人,负责苏教习被杀案,请二位大人多多指教。” 51、诱饵已经布下,就等凶手咬钩。 今夜无月,漫天星斗,灼灼争辉,暄腾耀目。 书院。 外院占地极广,是后山禁地的十倍,因为这里不但培养修行者,还有天下书生学子,也都在这里就学,所以外院有驻军巡防,保卫学子们的安全。 由于武帝废两教与科考,书生失去了往日的地位,没有修行资质,却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书生,这里是唯一的出路。书院统一三年学制,能被选入书院,即使没有修行资质,也是学子当中的佼佼者。从外院结课的学子,会统一进行殿试,而后以其成绩,分发各州县。 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殿试不分排名,以上、中、下等划分。 但由于缺少修行资质,哪怕是上等优秀的成绩,最多也只能封到县官,如果还想继续往上,必须要有实际的才干,在上官的举荐下,才有可能进步。 这其中,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回到永陵的人,几乎凤毛麟角。 然而书院却有一个传奇,以学子的身份,从书院毕业后,仅仅三年就重新回到了永陵,并且在这过程中,真名觉醒,重回书院出任一个教习,他的名字叫常山。 常山回书院已经十年,在书院任教十年,都没能晋入内院教习,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和痛苦。他的资历已然绰绰有余,可书院迟迟没有安排他晋升的意思。 般若浮图一来就成了内院教习,可谓天之骄子,常山这个草根传奇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遭到许多同僚暗地耻笑。 众所周知,修行者愈早觉醒真名,好处愈大,将来所能取得的成就也愈高。 常山二十四岁觉醒真名,年纪实在太大,本就不被人看好,当年的传奇,反倒成了如今的笑话。 塾苑,属于外院教习的住舍群,是一片连在一起,相对内院独立院落较小的院子。 常山所在的院子,在外院教习当中,并不算特别好,从地位上来算,他是外院教习的第一人,可是待遇方面,他却要比几个资历老的教习差很多。 毕竟书院开设已久,年纪最大的外院教习,现年已经七十多岁,常山就算有怨言,也是无可奈何。 基于以上种种,加上新入院的学生,那个天字一号让他处处吃瘪,常山近日的心情可算是糟糕透顶。 这不,又一次从入定中脱离出来。 烦躁的心绪,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透过窗门,望着漫天星斗,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事实上,如果在官场,他相信自己早已出人头地。内院教习筛选的严格,他早就有所耳闻,可没想到艰难到如此程度。 十年兢兢业业,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无论大小,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可山主似乎看不到一样。 或许,早就把我忘了。 常山自嘲一笑。坚持到现在,他的心很累,可一想起那张秀丽绝伦的脸,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 是的,只有坚持下去,成为内院教习,他才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当年那个她,原本是他学生。她从内院出来以后,便留院做了教习,如今身份地位都要高他一截。 心底的情感,他从未多任何人说起,如果达不到同等的高度,那就将之尘封,再也不要想起。 “听说了吗,苏羽苏大人被人杀了……” 这时,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提着灯笼,从塾苑的门洞外进来,夜间照例巡逻。 “什么?不会吧,苏大人这等修为,谁杀得了他?” 常山眉头一皱,正打算闭了窗门。 “据说是外地来的高手。不过,我换防过来的时候听说那凶手已经被锁定了位置,就在归义坊,找到他只是迟早的事。” 听到这里,他的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可惜正好当值,不然过去凑个热闹,说不准捡个修行法门什么的,就不用那么辛苦,在这里当值了。” “就你?就算给你法门,不能修行有个屁用。” “哈哈,那倒也是,还是安分守己,认真巡逻吧。” 法门! 常山目光闪烁,他目前最缺的,岂非就是法门? 思量片刻,他走出卧房,径自出了院子,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两个卫士正要穿过另外一个门洞时,突然停住,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无异常,缩头缩脑地,小声地喊道:“大姐头,他,他应该走了……” 道旁矮丛倏地窜出一道黑影,落在二人身后,娇笑一声:“办得不错,回头大大有赏,现在快点换衣服,别让王元朗那个讨厌鬼的手下看到了。” 两个卫士哆哆嗦嗦地躲入矮丛,窸窸窣窣地换了衣服,另一个苦着脸道:“大姐头,这么晚了,您睡觉不睡觉,折腾这个干嘛?还好小的记忆不错,没有忘了您教的说辞,要是被抓到,我们可就惨了。” “怕什么,我不是还在这里,少啰嗦,快点换。” “大姐头,您可要小心啊,就算您是书院前十,私自跑到塾苑来,也会被当成奸细的。” 两人换好了衣服,四面张望两下,悄悄地自进来的门洞溜走了。 黑影迅速窜入常山的院子里,四目搜寻,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摇了摇头,便推门进了主卧。 星光从窗门映照进来,房内物件勉强能看清楚。 黑影从怀中掏出一本古朴的书册,顾不上心痛,将它放到了常山的床铺底下,随后从窗门跃出,消失在茫茫夜色。 …… 京兆府。 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余行之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挤,化为冲天的怒火,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 他的双拳紧握,从没有哪一刻,他会如此的憎恶怨恨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触动龙神戒,让自己处在朝不保夕的忧虑当中。 可是,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取得那个臭丫头的信任,都不能动他。 余行之冷静下来,淡淡道:“不敢,还要钦差大人指点才是。” 董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华公公掩嘴一笑,“这才对嘛,陛下一直倚重苏羽大人,没想到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恐怕九泉之下难以瞑目,陛下也会寝食难安,二位大人要用心辅佐燕大人,争取天亮之前破案,不要让陛下失望才是,杂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说完,扭啊扭啊,走了。 华公公虽然走了,可是却留下了数个精锐卫士,都是守卫宫廷的高手,最低职阶都是领百军的骑校,不是一般卫士可比。 董青面无表情道:“破案要紧,不知钦差大人欲从何处着手?” 所谓钦差大人,自然就是燕离了。 “不要急。” 燕离笑眯眯地站起来,负手走出案台,在一众精锐卫士的护卫下,来到堂下。 他的衣服还没换,还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短短个把时辰内,他的身份却天差地别。 强忍着扭断他脖子的冲动,董青冷冷道:“华公公说了,天亮之前破案,钦差大人的时间不多,这样浪费下去,恐怕要被问罪。” 燕离摸了摸肚子,笑眯眯道:“哎呀,本钦差忙活了一天,滴米未进,肚子正饿着呢。正好,两位大人受累,去帮我买一碗牛肉面回来。” 余行之大怒:“燕离,你不要得寸进尺!” 见他似乎有扑过来的迹象,一个千卫卫校错身一拦,冷冷盯着他:“钦命即是圣命,违抗钦差大人,就是违抗圣上,大人恐怕担待不起。” 余行之咬牙,他知道这些人是姬纸鸢身边的人,不会卖任何人的面子。 他强忍着怒火,招手叫来一个人。 燕离阴阳怪气道:“此事乃重中之重,二位大人还是受累亲自跑一趟吧。” “你……”余行之双目通红。 董青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朝他摇了摇头,随后望向燕离,道:“你不会得意太久。”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余行之顿了顿,一同拂袖而去。 燕离笑着摆手道:“记得多加牛肉啊。” 待两人走后,那严绍群目光微闪,凑上来道:“下官严绍群,拜见燕大人,早间之事,下官不知燕大人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多多包涵。” 燕离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听说你是第一个抵达凶杀现场的?” 话中听不出责怪的意思。 严绍群心里一动,殷勤地说:“正是,下官愿助大人全力破案,尸体已然运回,仵作也该得出结果了,察知死因,乃是查案第一要素,不如移驾尸房如何?” 燕离嘴角不着痕迹地扬起,道:“你就不怕余行之秋后算账?” 严绍群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维护永陵治安,乃是下官职责所在,哪怕余大人怪罪,下官也会将破案摆在第一位。” “呵呵,有趣。” 燕离笑了笑,往门外走去。 严绍群一怔,急道:“大人,尸房在后衙。” 燕离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想破案,就召集所有人跟我来,诱饵已经布下,就等凶手咬钩。” 52、快刀斩乱麻 常山越是靠近归义坊,心底越是不安。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是数年前异族高手突袭藏经阁的时候。 那次不安,让他退缩了。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一次立下功劳,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不是已经达到理想中的高度了?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不会倒流。 选了个隐蔽处,借着星光,就见发生凶杀案的陋巷里,十来个捕快来回巡游,像似在防守着什么。 更远处十分安静,安静得让人压抑。 常山想了想,从隐蔽处出来,径自走向那些捕快。 “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避让!” 一个捕快看到他过来,顿时不耐烦地喝道。 常山淡淡道:“我乃书院外院教习常山,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退下!怎么对常大人说话的。” 一个捕役听了,立即赶上来,喝退手下,旋即拱手笑道:“原来是常大人,黑子没长眼睛,认不出人来,您别计较才是。” 这份恭敬,正是书院教习所应得的。 同品级官员,都得不到如此的敬畏,这就是书院,超然于凡俗之上。 常山习以为常地摆手,道:“我来访友,见你们这阵势,想是发生大案了,就过来问问。” 那捕役惊讶道:“常教习还不知道吗?苏羽苏大人被杀死了,圣上着两司火速破案,这不,两位大人已将凶手的位置锁定,只等引蛇出洞,就施行抓捕。” 常山大惊,道:“苏教习死了?” 捕役道:“唉,常大人节哀顺变才是。” 常山摇摇头,道:“生死无常,祸福难料。但同僚惨死,本教习理应为抓捕出一份力,不知可否替我引见余大人?” 捕役大喜道:“甚好甚好,有常大人相助,抓捕更有把握,常大人这边请。” 他说着,提着灯笼往酒肆的方向走。 常山走了两步,突然停住,双目微闪,道:“你不请示,怎么知道余大人高不高兴见我?” 那捕役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正不知如何是好。 嘭! 前方传来打斗的动静。 捕役灵机一动,道:“常大人,打起来了,我们快过去看看。” 说完就向前跑去,也不管常山有没有跟过来。 常山皱了皱眉头,思量片刻,耳边打斗的动静愈发激烈,终于还是迈动了脚步。 走了大概百丈远,他突然心里一跳,回身一看,身后巷道不知何时陷入黑暗,那些提着灯笼巡游的捕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前方隐约的打斗声也突然消失了。 四寂无声,仿佛此方天地,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常山屏住呼吸,冷眼打量四周,道:“不要耍花样了,都出来吧!” “呦,原来是常教习,真巧啊。” 黑暗中,左手边巷道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浑身都是激斗留下来的痕迹,衣袖上的血迹一层凝固一层,红得发黑。 尽管形容狼狈,可他那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却好似点缀在夜空里的星辰,神秘、深邃、明亮,充满无尽的吸引力。 这世上绝找不出第二双这样的眼睛,相信任何人见过之后,就再难忘记。 常山皱眉道:“燕离,你在这里干什么?” 燕离悠悠地道:“夜漫漫,无心眠,只因我那相思,渲染了满天的夜空,故星辰不落,相思不灭。常教习岂非也是如此?只是可惜,沈教习还不知常教习为了她夙夜难寐。” 心底深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常山瞬间暴跳如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燕离笑了笑,道:“沈教习算来,还是常教习的学生,料想当年,沈教习风华绝代,不知多少人为她倾倒,常教习不用因此感到羞耻。” 常山目露杀机,齿缝森寒,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离的脸色突然一冷,喝道:“我奉圣上旨意,调查苏教习被杀案,没想到凶手就是你,给我拿住他!” 四面巷道窸窸窣窣涌出来一大帮人,团团将常山围了个水泄不漏。 “且慢!”常山怒道,“暂且不论你身份真假,你凭什么说我杀人?” 燕离冷笑一声,道:“还想狡辩?书院上下都知道,苏教习痴恋沈教习,你怕苏教习捷足先登,将他骗到此处杀害,还有什么话说?” “荒谬!” 常山怒火盈胸,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严绍群,大声叫道:“严绍群,你身为京兆少尹,就由着这黄毛小子胡作非为?要是将此事报给山主,看京兆府还有什么话说!” 严绍群心里也觉甚是荒谬,他没想到燕离信心满满的埋伏,竟闹出这么一桩乌龙戏。 这时为难地看向燕离,道:“燕大人,此事无凭无据,恐怕难以指证,还是先验明苏羽大人死因,逐步排查线索,才能锁定凶手。” 燕离不紧不慢地道:“谁说没有证据?” “证据何在!”常山简直想一口咬死燕离。 燕离道:“先给我拿下钦犯,本钦差的话,你等听是不听?” 那几个保护及监督燕离的卫士各自对视一眼,来时得了嘱咐,都有一个默契,便先任着燕离胡闹,若是拿不出证据,就反将他捉回宫廷,交由圣上处置。 “拿下!”一个卫士冷喝道。 周遭捕快看他穿着,俨然千卫一流,不敢不听,又不敢擅自做主,纷纷拿眼睛看严绍群。 常山恨透了燕离,冷冷:“你无凭无据,把我定为钦犯,这件事我一定如实报给山主。” 严绍群一听,冷汗直冒,书院山主张大山,修罗榜上的名人,年纪不小,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大,若是他老人家降下雷霆之怒,只怕整个京兆府都担待不起。 又一想燕离能说服圣上,从罪犯变为钦差,此等能耐也是不容小觑,看似胡作非为,说不定另有奇能妙计。 他一挥手,捕快们心里一定,当即冲上去,拿枷把常山给锁了。 严绍群拱手道:“大人,敢问证据何在?” 燕离不容置疑道:“去书院!”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奔赴书院。 书院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尤其这个时辰。 不过在燕离这个钦差大人的率领下,一切都不是问题。塾苑,常山小院外,早有几个外院教习察觉到动静,前来围观。 燕离大手一挥,命道:“给我搜,把所有可疑的东西都搜出来。” 几个捕快不再犹豫,立时冲了进去。 常山心情略定,冷笑一声,道:“假如搜不出来,我看你怎么跟圣上交代。” 不多时,就有捕快捧着本书册,递给严绍群道:“搜到一本古籍,请大人过目。” 严绍群接过来,只凭质感,他心里就是一跳,这是古修行法门典籍,是由浸了油的牛皮所制,价值不可估量,常山区区一个外院教习,怎么可能有? 细看时,只见封面上几个古体字,他也算博学多识,认出是“青莲剑歌”四个字,连忙交给燕离。 燕离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便将人群中,同是教习的一个老头叫出来,道:“老先生可认得苏羽苏教习的字迹?” 老先生道:“自然认得。” 燕离便翻到新页,指着说:“这可是苏教习笔墨?” 老先生也不含糊,凑到灯笼下一看,肯定道:“没错,这确是苏教习笔墨。” “不可能!”常山双目暴突,额上青筋毕露,“燕离小儿,你栽赃陷害,定是你栽赃陷害……严绍群,你不要被他骗了,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严绍群从老教习手中接过古籍,冷冷喝道:“常大人,罪证既在,再行狡辩也无用——给我抓回去,本官要亲自审讯!” “不可能!不可能!”常山连连挣着枷锁,一面疯狂怒骂,“小杂种,你敢陷害我,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那枷锁是专为修行者设计的,凭他修为还挣不开。 燕离轻轻一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常教习在狱中可要好好反省,沈教习与我,都会怀念你的。” 说的好像他已经跟沈流云勾搭在一起了似的。 常山怒气沸腾,偏又无能为力。 严绍群走过来,恭敬地道:“燕大人请先行。” 此刻他心里已经恍然,燕离把余行之和董青支开,就是不让他们坏事,快刀斩乱麻,把凶手给定下来,完成圣命。 燕离摆手道:“我没有辜负圣上的托付,可以功成身退了,你押他回去,具体怎么处置,交给圣上决定吧。” “遵命!”严绍群也不客气,当即押走了常山。 那几个卫士也向燕离拱手道:“如此,我等亦回宫复命去了。” 燕离点头,径自出了书院。 没过多久,整个书院都知道,苏羽被杀,燕离当了罪犯又变钦差,还把常山给抓了。 传闻常山暗恋沈流云已久,早就对苏羽怀恨在心,所以把他骗出去暗算,苏羽因此惨死归义坊。 这件事无论怎么传,都跟燕离无关了。 他一回酒楼,就让厨子起来,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吃罢又叫了一桶水,洗去脏污,给伤处敷药,一顿忙活下来,已经是下半夜了。 满身的疲惫,让他只想倒头睡去。 可是还不能,他叹了口气,强忍着困倦,道:“你要藏到什么时候?” 53、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软软嚅嚅的娇笑,一道黑影从横梁上飘然落地,扯下面巾,媚眼如丝地说:“哎呀,你的感觉好敏锐,野兽都捕捉不到人家的气息呢。” 燕离走到桌旁坐了,倒了杯水,道:“我料到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就睡不着觉,肯定会在这里等我。” “原来是这样,算你厉害。” 来人自然是唐桑花,她也不客气,径自落座,“那你总该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你怎么就成了钦差了?施了什么迷魂术,把姬纸鸢那臭丫头迷得神魂颠倒。” “臭丫头?”燕离不由失笑,“没准她比你大呢。” 唐桑花不服地挺了挺胸,高耸的胸脯上下颤动着,晃出诱人的弧度:“哼,人家才不会认输呢。” 燕离色眯眯地道:“这个毫无疑问,你赢了。” 唐桑花双手护胸,满脸娇嗔,道:“色狼,不要盯着看啦……快告诉我,那个臭丫头怎么就免了你的死罪,还让你查案的?” 燕离笑道:“她可不是什么臭丫头,你的道行跟她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桑花坦然地点点头,道:“她七岁登基,仍能掌控权柄,而不是沦为傀儡,就凭这一点,我就承认不如她。” 燕离颇觉意外,旋即淡淡点头,道:“天下十数州,至今也只有西凉敢扯大旗,余下州县,势大的不是没有,野心勃勃之辈丛生,都被她消弭于无形,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唐桑花没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道:“这样一个人,你到底怎么说服她的?”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她实在很想知道,燕离究竟怎么办到,直到现在,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燕离嘴角轻扬,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只要抓准她的心理,给她想要的,她自然会满足你的愿望。不管她有多厉害,这都是通行准则。” 唐桑花目光闪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会儿,又道:“你陷害常山,这件事恐怕瞒不过去吧?不说其他,凭常山三品武夫的修为,怎么可能杀得了苏羽?” 燕离摇了摇头,道:“不是陷害,凶手就是他。” “什么?”唐桑花惊愕道,“怎么可能那么巧合?” 燕离道:“苏羽身怀‘青莲剑歌’,书院里肯定有不少人知道。朝阳以‘青莲剑歌’换他性命,常山不知,杀死筋疲力尽的苏羽才知道秘籍不翼而飞,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唐桑花想了想,恍然道:“所以常山知道秘籍在‘凶手’手上,你让我派人传递消息,他如果是为了秘籍杀人,必定不会甘心,试图浑水摸鱼的时候,反而跳入了你设置的陷阱里。可是,你一开始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如果不是他怎么办?” 燕离耸耸肩,道:“还能怎么办,逃呗。” 唐桑花娇笑一声,道:“人家还以为你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呢,原来也是赌博啊。” 她这才明白,燕朝阳的“你在玩火”是什么意思了。 燕离喝了口水,道:“算计,也要建立在有可行性的前提下。首先,你说过常山与苏羽不合,这已经构成杀人动机;其次,苏羽的身份特殊,永陵的牛鬼蛇神轻易不敢动他,要是惹得姬纸鸢雷霆大怒,后果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加上稀有的、能让他一步登天的秘籍,换成是我,也该心动了。没有五成的把握,你觉得我会冒险去见姬纸鸢?” 唐桑花换位思考后,也觉得有道理。 却又摇摇螓,道:“可是值得吗?‘青莲剑歌’不可能再回到你手上,还不如早早带着它逃出永陵,你来书院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修行法门?” 燕离打了个呵欠,道:“好了好了,回你的小客栈去,像这种高档的客房,不适合你这种山里人随便进出,待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唐桑花顿时勃然大怒,“啊呸,不过住得贵一点,哪里来的优越感啊你这混蛋家伙,外面多的是公子哥要请姑奶奶住,我还不稀罕呢,哼……” 说完,摔门而去。 燕离彻底放松下来,只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是,他却不想睡。 他盘膝坐在榻上,勉强撑起精神,使意识沉入虚无。 这叫“空幻轻灵”,是太白剑经入门篇《剑心具象》的附属法门。 空幻可以沉淀狂躁的心灵,驱赶忧虑与疲惫,使身心达到一个圆融无碍的境界,亦即天人合一。 这个境界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协调力。意志驱动精神,协调灵魂与肉体的契合度,使之完全合一,才能融入天地。 它的效果也是极为显著的,非但可以代替睡眠,还能在无意识地运转修行法门。 不过,燕离并不是很喜欢,每当达到那个境界时,他就有种自己不再是自己的错觉,这对于喜欢掌控一切的他而言,找不到一点点安全感。 如果不是必要,他宁愿倒头睡觉。 但是今天,他不想睡。 半个时辰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疲惫依旧,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来到大堂,取了一坛酒,径往书院而去。 再次踏入后山禁地,轻车熟路地来到浮萍园,院中凉亭下,般若浮图像早知道他会来一样,安静地坐在石凳上。 “就算是我,也有迷茫的时候。”燕离自嘲一笑,走进凉亭,坐了下来,也没问般若浮图,径自拍开封坛,仰头喝了一大口。 般若浮图轻声道:“后山禁地,非内院学生不得入内。” 燕离放下坛子,吐了一口酒气,笑着说:“钦差的身份应该还有些效力。” 般若浮图没有说话。 燕离又喝了一大口,也没问她要不要,好像知道她肯定不喝,所以懒得问一样。 “呼啊……” 他的眼睛浮上几丝醉意,“星汉夺目,却没有居士耀眼,居士修的是什么?” 般若浮图道:“有情众生。” “何为众生?” “你,我,他。” “大梵讲究禅功,主仁,无我无神,‘我’也算众生?” “我若执迷时,惟有我渡。” “呵呵呵,大梵三境,居士已然贯通,不日将破修真,可喜可贺。” 般若浮图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燕离大口喝酒,醉眼迷离,“是啊,没那么简单。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简简单单就能办到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十分深奥,般若浮图不懂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燕离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又道:“我对居士而言,是‘你’,居士要如何渡我?” 般若浮图道:“我渡不了燕公子,当今世上,惟有住持可以。” 燕离道:“若驱了邪怨,我会怎样?” 般若浮图道:“过往仇恨,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 燕离站起来,狂笑着扛起酒坛,一口气咕噜噜地把剩下的酒全灌入肚中。 气震云霄,群鸟惊飞。 此刻的燕离,势气磅礴,姿态狂放,真个魅力惊人。 只可惜坐在对面的是个瞎子。 “哪个混账东西,大半夜不睡觉,不怕笑成神经病?” 就在这时,隐林内传来一道轻声呵斥,未吞尽的酒,险些把燕离给噎死。 “咳咳咳……” 呛了几声,他向着那个方向讪讪地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 林中不再传来声音,他才将空坛放在石玉桌上,动作轻缓地拭去嘴边的酒液,那一双迷离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又明又亮,竟连一丝醉意也没有了。 “居士一席话,让我得以扫清眼前迷茫,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大梵心经的传人。” 般若浮图听了反而苦笑,道:“他日你若危害众生,叫我如何是好?” 燕离道:“居士只管除魔便是。” 般若浮图道:“魔也是有情众生,魔也并非天生甘愿成魔,我若不渡,如何算得上仁道?” 燕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感激,有喜悦,没有迷茫,“我不得不和邪恶残忍的魔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众生都要灭我,只居士一人,点亮星火照我前路,我将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而走。 “等等。” 般若浮图忽将两样物件投掷出去。 燕离接过一看,分别是紫竹洞箫与曲谱。 “此箫是我闲时所制,曲谱多是自创,有定心凝神之效。若邪怨发作,不可遏制,或能自救。” 燕离收下,抱了抱拳,无声离去。 …… 晃眼过去两天。 燕离每天吃饭上课修行睡觉,顺带养伤,倒是没人再找他的麻烦。 这一天下学,他回到酒楼时,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院内桃树下,一个青袍宦官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笑着迎来,道:“燕大人的伤可无恙了?” 燕离道:“原来是华公公,小伤不碍事,公公来找我,可是有新的旨意?” 华公公摇了摇头,眉宇间隐露担忧,道:“陛下是让杂家知会大人,常山昨晚越狱了,他对大人怀恨在心,大人千万小心他的报复。” ps:上面装逼那段,改自海子的《以梦为马》。 54、绝学 “越狱?” 燕离神色平淡,道:“京兆府的大牢看来不是那么牢靠。不过,陛下派公公来找我,想必不会专门为了此事,还有什么事?” 华公公笑道:“还是燕大人料事如神。陛下还说了,那天商谈的事,您可以行动了。” “就这样?”燕离微微皱眉。 华公公道:“陛下的原话杂家已经带到了。内院考核在即,魑魅魍魉出没,还望燕大人小心行事,切莫被抓了把柄。” 说完,当即告辞离去。 待他走远,燕离双目微冷,晒然道:“半点权限不给,还要我办事,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直接回了卧房,把姬纸鸢的命令抛在脑后。 盘膝于榻上,身心放松,思绪发散,逐渐归于虚无,沉入似睡非睡的状态。 存思观想的过程,早已做了数千遍,一切都水到渠成,没有碍难。 云海茫茫,浑沌蒙昧。 心念微动,海量元气自天门涌进来,霎时点亮五色虹桥,心念具象,无数剑影自虚无冲出,于天门下方形成一柄透明大剑,缓慢而执着地撑开天门。 天门受力,门径逐渐增大。在这个奇妙的过程中,燕离能感觉到每时每分吸收进来的元气,也都在增多。 一种无与伦比的饱足感从心而发。 存思观想,惟有此处,是全然属于他的天地,哪怕那八道意志蛰伏在灵魂深处,也无法干涉。 存思观想,现世的一切烦恼,也都烟消云散。 这时虚无深处,那由洗心诀而诞生的长剑自发冲出来,于透明大剑身侧“嗡嗡”鸣响。 燕离好奇地打量,不知道它要干什么。 透明大剑突然停止旋转,像照顾小弟弟一样,往旁挪了挪位置。 长剑发出欢呼似的颤鸣,幸福地靠在透明大剑旁边,吸收天门涌进来的元气。 燕离不由目瞪口呆,旋即陷入沉思。 法门有灵,这是在存思观想的状态下,才能看到的奇景。不过,并非每道法门都有灵性,能达到这个境界的法门,几乎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绝学。 而能被称之为绝学,说明它只是一整套法门中其中一门而已。 就像“剑心具象”,就是《太白剑经》的入门篇。 绝学是由绝技与法门融汇而成,单一法门或者绝技,哪怕再玄妙强大,都不可能超过绝学。 当然,成套的绝学,就燕离所知,真正存在于神州大地的,惟有三部。 其一是《太白剑经》,对于其他人而言,《太白剑经》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绝学,对燕离而言,却是真实存在的。 其二是《大梵心经》,便是小菩殊般若浮图所修的法门,出自于柳林禅院。 其三是《洞灵真经》,皇族秘传,姬氏皇朝屹立数百年的仗恃。 另外还有一部《玄星道典》,存在于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见过。 洗心诀是法门,也是绝技。法门增强修行者的修为,主内,称为内功;绝技是利用元气游走周身经脉,使元气变得更加强大的招式,主外,称为外功未尝不可。 洗心诀身兼内外特性,绝非普通来路。 只是这两天,他去藏书阁请教过,并没有人知道洗心诀的来路。 事实上,数百年前,大夏立国时,太祖姬醒世不但焚毁了大量修行典籍,还有史册一类记载秘录的典籍,现如今神州大地对于门派与修行的由来,全然不知。 但不管怎样,门派已经过气,皇朝牢牢掌控修行者的命脉,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修行者仰其鼻息,只能低头做人。 众所周知,修行者没有法门,就只能一点一滴攒存元气,直至破境,燕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修行者当牛做马,只为一道法门修行,已经成了普遍现象。 门派拥有的强大力量、权柄、自由选择权,都成为了过去。 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只是帝国的子民。 一个多时辰后,燕离缓缓收功。 正常的情形下,修行者每天修行一个时辰最佳,继续下去的话,不但效率奇差,还会使精神疲惫。假如因为修行而导致精神枯竭,那是得不偿失的事。 饶是如此,元气也已经蓄了小半个中丹田,预估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能达到突破四品的数量。 这都是真名以及强大法门带来的好处,燕离吃惊归吃惊,倒是不觉意外,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些年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去大堂叫了些饭菜,端进卧房吃了。 约近戌时,燕离放下《论策》,起身出门。 永陵的街道区域的划分十分整洁清晰,只要有一张地图,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 燕离避开闲人耳目,专挑僻静处,来到东市附近的胜业坊。 胜业坊属于长乐苑,它紧邻皇宫,在永陵有一句话这样说,长乐苑是财富与权势的象征。 长乐苑是永陵出了名的大宅苑,里面住的都是高官贵族,皇亲国戚。 即使是长乐苑边缘位置的胜业坊,里面住的人,最低都是五品官。 京兆少尹严绍群的府邸,就在胜业坊。 严绍群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不但被从缉案部调到文房,连少尹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缉案部负责查案,文房处则负责记录文案、后勤、入档等等,管的也都是文官,连一个捕役都指使不了,简直从天上坠入了地狱。 现在整个京兆府,连捕快都可以不看他脸色。 燕离翻墙入院,正见严绍群在院中独饮,看到燕离进来,先是一怔,旋即苦笑着拱了拱手。 燕离走过去坐下,道:“月下独饮,大人好兴致。” 严绍群苦笑不止,道:“大人什么的,就别再提了,如今我负责文案,空有从四品的名头,却连一个捕快也指使不动。” 燕离笑着说:“薪奉照领,又不用出生入死,再娶几房娇妻美妾,你的人生岂不就美满无憾了?” 严绍群叹了口气,道:“美满是美满,可我当初步入仕途,目标可不止于此啊。” 燕离径自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谁让你要跟我牵扯干系,余行之恨我入骨,如果那天晚上你不听我的命令,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严绍群举杯与他碰了,摇了摇头,道:“那天晚上我单独入宫面圣,已属僭越本分,又被他撞个正着,即便不是燕大人,余行之也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里,他满脸落寞,“余行之素来睚眦必报,恐怕不用多久,就会被他找个由头,赶出京兆府了吧。运气好,还能混个赡口的差事;运气差一点,外配他州也不奇怪。” 燕离喝了酒,却不接他话头,道:“常山越狱的事,你知道?” 严绍群点了点头,道:“天牢守卫森严,想从里面逃出来,难如登天。是个不知来路的高手闯进去,劫走了他。他招了罪行,原来预计书院大考结束就会问斩,没想到被他给逃了。” 说完,他观察了一下燕离的神情,发现后者还是一副淡然如水的神情,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道:“常山落网,大人是首功,您毁了他的一切,他最恨的人,恐怕也是您。” 燕离洒然一笑:“只要我不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他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顿了顿,又道:“闲话不多说,你也知道自己处境,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对付余行之?” “这个……”严绍群早已知道燕离来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江湖的通行准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场和争斗。 现在,摆在严绍群面前的,是选择立场的机会。 “你给余行之当牛做马那么多年,他却一点旧情也不念,不觉得委屈吗?”燕离循循善诱道,“再说了,你踏入仕途的目的,不就是爬得更高吗?余行之下来,你才有机会上去,而且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圣上的密探,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严绍群犹豫片刻,道:“可是,我并不是余行之的心腹,除了公务,他自己的事情都不会交给我办,我对大人而言,有什么用处呢?” 燕离道:“想扳倒余行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证明他与黑道有勾结。” 严绍群眼睛一亮,道:“对了,有一件事,可能对您有帮助。” 燕离道:“什么事?” “大人知道的,我最近在文案处办公,发现了些未销毁的,陈年旧案的折子。” 严绍群斟酌着言词,道:“其中一件案子,我记得犯人是黑道杀手,逮捕后,很快就招供并处死。可我又在另一件案子里发现,凶手特征十分相似,只有名字不同而已……” 燕离双目微眯,道:“你是说,余行之卖弄手段,用别人代死的方法,替黑道杀手逃过死劫?” 严绍群道:“不敢百分百肯定,但这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只要找到罪证,以陛下对黑道深恶痛绝的容忍度,余行之难逃一死。” 燕离点了点头,站起来道:“那排查文案处的古旧案籍,就交给你了,尽量多的搜集罪证。” 走了几步,他嘴角轻扬,道:“对了,余行之下来,我会向圣上举荐你的,只要你立下此功,京兆尹的位置,不是问题。” 严绍群大喜,连忙站起,连连拱手:“多谢大人提拔,下官定为大人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离扬了扬手,径自翻墙走了。 他一走,严绍群的笑容便即敛去。 后屋中走出一个妙龄女子,蒙着面纱,惟一露出来的一双美目,满是冰冷和淡漠。 严绍群回过身去,躬身行礼,道:“翠姑娘,我已完成副阁主的吩咐,还有什么指示?” 女子淡淡道:“你办得很好,但副阁主说了,这件事还没完,不要松懈露了马脚。” 严绍群恭敬应下。 女子说完,便从另一处离开,径往长乐苑的另一头——青龙苑。 立政坊是出了名的富户宅区,此地的园林都是大师设计,非常的具有观赏性。 翠园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女子从翠园的后门进入,有守卫向他行礼,她也没理,径自来到宅院中央处的湖泊。 亭子灯火通明,一身彩妆、无比妖冶的彩公子,正与自己的侍女调笑。 55、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看到女子过来,他一口喝干杯中酒,醉眼朦胧地说:“翠儿,你怎么才回来,来来来,陪我喝酒,迟到的先罚三杯……” 女子的一双美目内,尽是不加掩饰的厌弃和嫌恶,冷冷道:“任务已经完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退下了!” “不要对我这么无情嘛。”彩公子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起身,想去抓女子的手。 女子大为惊怒,连退数步,叱道:“你再对我无礼,休怪我禀告阁主!” 彩公子还没开口,那穿着兰色襦裙的侍女大声骂道:“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敢反抗,看我教训你!” 女子冷冷一笑:“看谁教训谁!”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 彩公子一看要遭,连忙阻止二人。 “翠儿,你知道本公子就好这一口,但从来不会勉强,尤其是你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嘛。” 他拥着那侍女,又回了亭子坐下,“生气伤肝,老得快,本公子最是看不得娇花的凋零、红颜的消逝,每次看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春夏秋冬四个侍女,都拿眼睛瞪着女子,好像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女子无动于衷,冷眼以对。 彩公子微微笑了起来,方才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道:“如果是别人拿阁主压我,此刻已经是地上的尸体了,谁让我彩公子惜花如命呢!对了翠儿,你觉得那个燕离会相信严绍群吗?” 女子道:“推心置腹不可能,只限于合作,不是问题。” 彩公子笑着点头:“那就好,我还担心严绍群演得不像,把这场好戏给砸了呢。” “嘻嘻,公子就喜欢作弄人。”侍女秋发出娇笑声。 彩公子道:“如果他只有这点程度,我还更失望呢。” 眼皮微抬,他意味莫名地笑着说:“翠儿,如果让你潜伏到那个密探身边,你愿意吗?” 女子顿了顿,道:“如果是命令的话。” “算了,”不料彩公子却笑嘻嘻地摆手,“本公子只是随便说说的,我怎么舍得让翠儿去冒险呢,就算伤到一根头发,我都会心痛的。” 女子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略有变化。 彩公子笑着说:“翠儿,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点失望。” 女子冷冷道:“我没有。” 彩公子倒了一杯酒,笑着说:“你在期待什么?莫非你对那个燕离产生好感了?” 女子贝齿微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彩公子啜了口酒,咂嘴道:“你知道我对人心变化最是敏感。你方才的眼神告诉我,你有点失望,想来你对这个任务并不抵触。也是呢,京兆府大理寺倾巢而出,都杀不掉的五品武者,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了吧?可是啊,我不会让你去的,那个男人越优秀,就越会吸引你,如果让你靠近他,我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他笑着看女子:“翠儿,不要怪我自私,这是人的天性;而且我知道,你并不是喜欢上他了,你只是单纯崇拜强者,你希望他能救你脱离苦海。” 女子只觉身体冰冷,有种快要失去知觉的错觉。 彩公子微笑着说:“没有用的,你的父亲不会因此得救。” 女子低下头来,一语不发,宛如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彩公子也不再开口,一面饮酒,一面定定望着湖泊中倒映着的一轮巨大的明月。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又缓缓开口:“每个人都有灵魂,只要倒映在湖中,高洁或者低劣就一览无遗。人心太容易被欲望左右,人在欲望之海里,随着天性的渴求而起舞,最难的是永远保持高雅的姿态;大部分人选择随波逐流,只有小部分人凭着坚强的意志贯彻始终。惟有那样的灵魂,才称得上高洁。”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女子,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有些诡异,有些渗人,“惟有那样的灵魂,才有毁灭的价值。” “现在,你的灵魂似乎走到了尽头……”他的眼神变得冰冷邪恶,“我不喜欢腐烂的果实,一点也不喜欢,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女子娇躯一颤,却忽然抬头,直视着他道:“还不到时候!” 尽管身子不可控地颤抖,她的眼神却没有迷茫,没有害怕,有的只剩信念的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厌恶。 邪恶冰冷的气息骤然间消失无踪。 彩公子的眼神突又充满真挚与爱慕,语声柔情似水,“傻瓜,和你开玩笑的,你知道我的,怎么忍心伤害你。” 女子淡淡道:“我知道。” 彩公子松了口气,道:“我还怕你当真了呢。” 女子淡淡道:“阁主让我带话给你。” 彩公子道:“什么话?” “注意董青,如果他不能撑过眼前这关,就除掉他。” …… 大理寺被称为修罗魔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理寺的地牢,是专为穷凶极恶的罪犯所设。里面大部分的人,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处斩还只是相对较轻的刑罚。 大理寺的地牢,充满了无数死者生前的怨念。不管枉死还是罪有应得,无一例外会在死后散发地阴之气,使得整个地牢阴森恐怖,寻常人别说踏进去,便是稍稍靠近,都会意识恍惚,如坠幽冥。 这样的凶地,董青每天都要待两个时辰以上。 地牢深处,刑审室外,几个刑卒押着数个脸色惨白的死囚,在门外等候。 里头安静了有好一会儿了,放在平常,今天“刑审”犯人的“老例”早就结束。 老例不是朝廷的律令。老例是董青的习惯,每天入夜后,他都要进行“刑审”,哪怕已经交代犯罪事实、签字画押、等候问斩的囚犯,都要进行重新审讯。 审讯的方法极其的残忍血腥,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事实是刑卒们并没有看过审讯的过程,只知道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尸体从来都是破破烂烂,像一团勉强拼凑起来的烂肉。 每天都能听到的惨叫和求饶,也是地牢里的主旋律。 所以,刑卒们把这称为老例。 至于会不会太不人道,圣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外界会不会施加舆论压力,这些都不在刑卒的考虑当中。 因为,董青当了快十年的大理寺卿,从没被告倒过。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往日听来惨绝人寰的哭嚎,如今倒变成了刺激心脏的兴奋剂。 可是,今天“老例”的过程未免过长了。 董青已经在里面待了快三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而且,今天才进去两个犯人。 哭嚎也早已停止,众刑卒不知董青发生什么异状,正商议着开门进去查看,里头便传来了声音。 “今天先这样吧。” 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像是大战过一场。 众刑卒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逆,当即将剩下的犯人押回牢房。 刑审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腥臭难闻的腐味涌出来,入目可见,刑具森森,上面都或多或少沾染了黑红色的血污。仅仅是门缝透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已然触目惊心。 董青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神色看起来十分疲乏,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 他吩咐两个刑卒清理尸体,便径自离开了地牢。 大理寺建在圣世宫以东的午门,紧邻东宫和长乐苑,与圣世宫以西的尚书台遥遥相对。 大理寺作为皇朝最重要的官署之一,不但是办公的地方,同时还是大理寺卿的府邸。 府邸位于后衙,董青径自回到卧房,打坐入定,恢复消耗的精力。 半个时辰后,他面色阴沉地睁开眼睛,思考着方才发生的事。 今天他像以往那样修炼大黑天王刀法,利用酷刑使囚犯愤怨、悲怒、绝望,从而吸收负面气息,融入他的身体里面,温养刀意。 可这个过程还没进行到一半,心神突然丧失,身体醒着,意识却坠入虚无。 醒来之后,因此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 心神丧失是修行者的大忌,稍出点差错,便会损伤身体修为,多年苦功付之东流;更严重的,则理智全无,化为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董青回过神来,低声喊了句:“进来。” 门外当即进来一个人,却是穆东风。 看见董青脸色难看,连忙来到他身前,单膝点地:“大人,听下面的人说,您今天练功出了点问题?” 董青脸色阴沉,道:“多嘴!杀了!” 穆东风低声道:“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董青阴冷地看着他,只想听到接受命令的回答。后者却直直地看着董青,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过了片刻,董青皱了皱眉头,旋即轻叹一声,“说过几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大人。” 穆东风微微一笑,亲切地喊道:“是,义父。” 董青眼神复杂,看着他的笑脸,恍惚间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穆东风也是这张笑脸,稚嫩的笑脸,充满天真无邪:“叔叔,您的脸这么白,是不是都不晒太阳?我娘说,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哦。” “叔叔,您是我娘的朋友吗?” “我娘,我娘两年前死了,他让我在这里等,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 “叔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穆东风终究已经长大了,曾经的天真无邪,已经由成熟干练取代,并且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变成了一个凶狠、执拗、不择手段的彻头彻尾的恶人。 就连痴情这一点,都没有半点区别,俨然另一个他。 “义父?”穆东风疑惑地叫了一声。 董青恍然回神,忽然道:“东风,你会恨我吗?” 穆东风道:“如果不是义父收养,孩儿早就饿死在贫民窟,就算现在义父杀了孩儿,孩儿也不会恨义父。在这世上,义父是唯一一个对孩儿好的人,也是孩儿最亲的人。” 董青眼眶顿时湿润,沉醉杀道二十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原来也是热的。 他别过脸去,不知是对谁说,也或许是喃喃自语: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56、意志,大势,命运,英雄 余牧人心底有一把火。 一把快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的火。 这把火的来源,毫无疑问,就是燕离引燃的。 自从燕离来到永陵,先是最疼自己的姑姑被他杀死;而后三番两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丢尽脸面,从堂堂书院前二十的高手,成为整个永陵茶余饭后的笑柄;自己倾慕的美人儿唐桑花,与他越走越近。最近两天,更是谈笑无忌,俨然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着实叫人又嫉又恨。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让燕离品尝他品尝过的痛苦,让他坠入深渊,在地狱里挣扎求饶。 想到那副情景,他就不由得兴奋得颤抖起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掌握了实现这一情景的钥匙。 “少爷,就是这里了!” 南城,安化门附近有一个大安坊,地属永安苑,一个捕役领着几个捕快来到了一间矮平房外,余牧人在最后面踱步过来。 “鱼公失踪前,那个面粉铺小二就躲在这里,情报不会有错?”他冷冷问道。 对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来说,白跑一趟,希望落空,都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并且不会介意杀人泄愤。 捕役全然不知他心情,兴奋地道:“少爷,绝不会错,这是我一个兄弟的表亲。” 余牧人挥手道:“进去,把人给我抓出来!” 屋里面人早听到动静,捕役捕快得到命令,立刻破门而入,惊慌失措的惊叫声适时响起。 就在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冲了出来,在余牧人怔然中钻过了他的腋下,拼了命地往外逃。 “小杂种,还敢逃?” 余牧人脸露狰狞,双足点地,猛地探出手去。 掌势逐渐凝聚,化为无形的风,卷裹那少年,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手掌,劈中那少年的后背。 嘭! 少年惨叫着摔飞出去,然后,就被余牧人一脚踩住,再也起不来了。 轻描淡写地抓住少年,余牧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尽在掌控的感觉,“这就是,我的力量!燕离,这一次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饶了我,饶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年哭喊着求饶:“求求你们了,我不知道鱼公去哪里了,不要再找我了……” 余牧人道:“还有人找过你?” 少年泪眼朦胧地说:“是,是,是个蒙着面纱的姐姐……” “不认识!”余牧人眉头微皱,旋即不在意地冷笑道,“你果然是鱼公面粉铺里的伙计,那里已被当成黑道据点查封,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要被处以极刑,你以为自己还能逃掉?” “官爷饶了我吧,官爷饶了我吧……”少年痛哭流涕,“小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余牧人冷笑不止:“要活命容易,只要你帮我指证一个人。想必你对你老板卖的东西不陌生,到时只要照实说话,不但能活命,还能得到一笔你这辈子都花不完的赏赐。” “真的?”少年停止哭声。 “本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余牧人拍着胸脯道。 少年立时兴奋道:“好好,小的愿意,您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 永陵依然是永陵,即使燕离的到来,使它更吵嚷了几分。 那些涌动的暗流,永远不会止歇,坚定而缓慢地朝着某个方向,即使偶尔因为某些人而分出几道支流,最终都会完成交汇。 这是意志的碰撞,大势的趋向,命运的抉择,英雄的归宿。 第二天卯时,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向书院。 外院广场前,赵启平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这几天,他一直试图靠近燕离,每天都等在酒楼门口,假装不经意的巧遇,而后一起上学,借机联络感情。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燕离故意避开他,总是等不到他人,这让赵启平很不甘心。 他拥有六品真名,已经书院里的佼佼者了,运气好一点,通过内院的考核也不是不可能。他不能浪费上天赐予的天赋,意图获得更多机遇,直觉告诉他,跟着燕离,一定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尤其这两天,书院传得沸沸扬扬,据说燕离的身份不简单,不但可以自由出入书院后山禁地,还有机会进宫面圣。 书院有数千人,修行者有数百人,可是有机会面圣的,却只有不到十指之数,而且不是现在,是出人头地的将来。 正想间,突觉一股沛然巨力撞将过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竟一屁股坐倒在地。 被当众撞倒,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简直是不亚于打脸的奇耻大辱。 赵启平一时也按捺不住怒火,冲动之下,还没看清楚人,就怒声骂道:“哪个混账东西这么不长眼睛?” 他绝想不到,就是这么一骂,却把自己的前途给葬送了。 “混账东西?”一个矮壮男子冷笑着居高临下,“你活得不耐烦了!” 赵启平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凉透一大片,冷汗涔涔冒出:“张,张师兄……” 同在书院,对方实力比他强,叫一声师兄倒没有不对。 “师兄?”男子冷笑,“这个废物一样的东西,居然有脸叫我师兄?” 他身旁还有两个跟班似的男子,一左一右踩住赵启平的手,使得意图起身的赵启平,又摁倒在地。 其中一个森然道:“连我们老大也敢撞,吃了熊心豹子胆?听说你最近搭上了燕离那个贱民,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是吗?” 周遭观众一看到三人,心里都是一惊,纷纷往旁边躲。 这三个人可谓臭名昭著,那矮壮男子名叫张志雄,录籍时出现过,是个真名五等的天才。通常来讲,真名五等以上,修行速度显著提升,与五等以下的修行者不可同日而语。 张志雄在书院排名第十,四品武者巅峰的他,在外院完全可以横着走。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书院风云人物,王元庆的走狗。 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王元庆。 果然,就在教舍前的阶台下,一个锦衣玉服的公子哥,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看戏。 王元庆此人,不但在书院排名第五,还是武神府的小公子,在权贵满地走,高官多如狗的永陵,也几乎是站在顶端的小部分人之一。 武神府的主人,正是有武神之称的王霸大将军。 赵启平又惊又怒,道:“这里是书院,你们敢对我动手?” 另一个跟班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嘲笑道:“动手?不对吧,是你先撞了我们老大,我们这叫自卫,自卫懂不懂啊?” 此时广场已经聚了数百个人,在数百人面前被吐唾沫,这是何等的耻辱。而且吐唾沫的人,只是张志雄的走狗,修为连他都不如。 赵启平怒火沸腾:“我会将此事上报给教习,你们就等着被逐出书院吧!” 张志雄嘿然一笑,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刚才的辱骂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跟我道歉就好了。” 被人撞倒,又被人吐唾沫侮辱,如果还要跟对方道歉,恐怕连走狗都不如。 赵启平的脸涨得通红,紧紧咬着牙关。 另外一个跟班见他迟迟不开口,也吐了一口唾沫,并一脚踹到他脸上,“杂碎,叫你道歉听见没有?” “道歉吧,道歉我就放过你。”张志雄嘿嘿笑道,“或者让你的主子燕离,那个贱民来跟我道歉,也不是不行。” 围观的人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针对的是燕离。 赵启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跟燕离没关系……” 张志雄的脸突然一冷,道:“我管你有没有关系,你撞了我,又辱骂我,道个歉很委屈你?” 势气汹涌如潮,五等真名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 赵启平只觉心里一慌,有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惊惧之下,不由开口:“对不……”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燕,燕离来了…… 就见后方人墙自发排开一个甬道,一个人影出现在甬道尽头。 人影自然是燕离。 眼看燕离直直地走向张志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自从燕离来到书院,不知出了多少风头;虽然还无法界定实力,却比风云人物还要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对上风云人物,必定是一场大戏啊。 张志雄回过身去,抱着膀子,冷眼以对。 另外一边,坐在阶台上的王元庆,目光紧紧锁定燕离,唇边挂着不屑的冷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过几天没来书院,就有人趁我不在搅风搞雨,还弄个什么天字一号的名头,结果却是个五品小喽啰,简直笑掉大牙!” 赤裸裸的挑衅。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看燕离会如何应对。 眼看燕离直直地走过来,赵启平突然有种热泪盈眶感觉,他艰难地喊了声:“燕,燕兄……” 可是,燕离的脚步依然不徐不疾,甚至没有看赵启平一眼。 他终于停住了脚步,十分冷淡地看着矮了他一个头的张志雄,“矮子。” 矮子! 众皆倒抽一口凉气,谁不知道,张志雄最恨人骂他矮。 燕离掏了掏耳朵,“你挡路了,给我滚开!” 57、修行文史 张志雄额上青筋毕露,目光森然,道:“你做好死的觉悟了?” 燕离淡淡道:“你敢先动手,我就让你领略一下,我的觉悟。” 张志雄怒火中烧,就在他忍不住要动手时,耳畔传来王元庆的声音。 “志雄住手,不要被他激将。” 张志雄深深吸了口气,突又露出一个冷笑,竟然把路让了开来。 围观众人不由目瞪口呆,那个素来横行无忌的张志雄,居然做出了让步。 赵启平也无法理解,可是他更无法理解,燕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是不屑一顾吗?两人最起码也谈过话,他还给燕离讲解了不少秘辛,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彻底把自己当成空气了吗?还是不敢得罪王元庆,故作姿态? 而且如果不是燕离,他说不定还不会被故意针对。 想到这里,他原先的愤怒就突然转嫁到了燕离的身上,他恨他的无动于衷。 可是无论他的心里怎么样想,燕离还是越过了他们,径自往甲字院而去。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原本一出激烈碰撞的大戏,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们纷纷猜测,燕离定然是怕了武神府的势力,心里失望的同时,笼罩在燕离身上的神秘面纱,便就如此消失无踪了。 原来一个人再厉害,还是有限度的。 “燕离!”就在这时,赵启平突然厉声大叫。 燕离顿住脚步,却没有说话。 赵启平愤怨难平,可是指责和怒骂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回去。这是燕离的错吗?自己有什么立场责怪他? 一时竟无言以对。 燕离微微摇头,叹气似的说道:“听见了吗?武道之魂,在哭泣啊。” 赵启平一怔,旋即像有热流注入心里,他猛地抬头看去,就在不远处,武帝手按宝剑的塑像傲然矗立,不可一世的霸气,威震八方。 武道之魂! 心底的热流涌遍全身,赵启平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燃烧,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屠尽关山三千万——” 他猛地掀开踩在自己手上的脚,右手握拳,在起身时,迅猛地击在左侧男子的腹部。 那男子骤然遭此袭击,顿时抱着肚子,弯成了虾米,连话也说不出了。 同时,赵启平悍然扑向右侧男子,整个宛如猛虎下山,将那人压倒在地,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脸庞。 嘭! 一拳又一拳,“延得山河五百年。” 赵启平疯了似的挥拳,拳拳入肉,那人的脸肿成了猪头,很快就被打晕过去。 剧情急速反转,所有人都看呆了,直到一声暴喝,震得所有人一个激灵。 “你们在干什么?” 内院教习蒋长天突然出现在场中,一把抓住赵启平,将他摔了出去。 赵启平这才清醒过来,呆呆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惨白。 在书院内私斗,那是大忌。 果然,蒋长天冷眼扫过三人,毫不容情地宣布:“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打架,犯了院规,就要受罚。既然你们那么喜欢打架,那就统统发配元州,去跟异族打个够!” 说完,转身就走,连个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赵启平急欲开口,可这时卫士已冲上来,将他们给架走。 他的眼睛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却绝望地发现,燕离早就走了。 “不……不……”绝望的怒吼,回荡在书院上空,经久不散。 …… 不管何种理由动手,规矩就是规矩,没人可以救他。 燕离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走得很干脆。 王元庆带着张志雄追了上来,笑道:“玩坏了就抛弃,你可真是残忍啊。” 燕离似笑非笑道:“彼此彼此。” 王元庆笑道:“不一样。那两人坏事做尽,却没有承担罪恶的勇气,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一点也不可惜;倒是赵启平还不错,有血性,是条汉子,却被你给抛弃了,不知道会绝望成什么样子?小心他反过来咬你一口。” 燕离懒洋洋道:“不劳阁下费心。” 王元庆笑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的骨子里透出一股邪恶气息,以后一定是个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大恶人,我最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燕离斜睨他一眼,纠正道:“你错了。不是以后,现在就是。还有,不要像只乌鸦一样,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聒噪!” 王元庆的笑容僵住,他停了下来,冷冷道:“很少有人主动当我的敌人。我也很少主动交朋友。你在做一件很不理智的事。” 燕离脚步不停,懒洋洋道:“一件可能不够,我愿意一直做下去。” 张志雄看了王元庆一眼,得到后者首肯后,突然扬手一掷。 燕离头也不回,伸手一抓,便将之抓住。定睛看时,不由一亮,却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 张志雄淡淡道:“明日午时,演武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燕离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将银票塞入怀中,热情洋溢地走回来,揽着他们的肩膀,说道:“瞧我这暴脾气,客人真是的,早点说明来意嘛。” 这前后反差的态度,王元庆二人对视一眼,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还没到甲字院,路上行人很多,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兴奋起来,原来大戏还有后续。 张志雄出五千两找燕离决斗的消息,像长了脚似的,顷刻传遍书院。这一次决斗,可不寻常。张志雄在书院排名第十,如果燕离胜出,就会取代张志雄的位置,象征着一颗新星的崛起。 还没到甲字院,唐桑花便闻讯而来,一双美目亮晶晶地盯着燕离,像看着一座会移动的银库,“哎呀,人家听说了哩,又有人找你决斗,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的大手笔呀。” 那王元庆看到唐桑花,顿时喜笑颜开道:“好久不见,唐姑娘。” “哦哦。”唐桑花应付两声,便不再理他,只盯着燕离的胸怀看,那模样好似随时准备强抢。 燕离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衣襟,道:“前次赚的,都已经被你败光了,害我差点揭不开锅,这回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文钱。” 唐桑花噘了噘嘴,“哼,小气鬼,谁稀罕啊!” 可是没过一会,她又拉着燕离的衣袖,撒娇似的道:“讨厌鬼,给人家看看啦,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看看就好了,好不好嘛。” “你给我死一边去。”燕离面无表情。 王元庆有些嫉妒,他玩女无数,像唐桑花这种内外皆媚的尤物极为罕见,更难得的是有一张绝美的脸,如果能拿下,夜夜笙歌还真的不成问题。 他想不通,这个视财如命的美人儿,怎么就黏上了燕离这个穷鬼。 “咳咳,唐姑……”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闭嘴!”唐桑花没好气地打断他,“没看到我正忙呢!” 王元庆无辜地耸耸肩,道:“我只想说,银子我挺多的,送一些给唐姑娘不是问题。” 唐桑花冷笑一声,道:“从死人身上拿来的钱财,我可不敢拿。” 王元庆脸色一沉,双目微绽冷芒,“看来,我与二位是成不了朋友了。” 这时来到甲字院,穿过门洞,就见甲字院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罕见地议论纷纷。 不过,议论的主角却不是燕离。 看到燕离四人进来,交谈声顿时小了些。 这时,以连海长今为首,向他们走来七个人。 王元庆哂笑一声,道:“今儿什么风,把你们都给吹来了。” 唐桑花笑嘻嘻道:“书院前十,还是第一次全部到齐呢。” 燕离顿时恍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书院前十,代表的是书院这一届最顶尖的俊杰,自然不会与以外的人交谈。 连海长今向四人拱手,道:“确实很少见。” 来书院几天,书院前十的情况,燕离基本清楚了。 排名第一的,就是连海长今,身份十分神秘;排名第二的,名叫萧四白;排名第三的,便是帝国最年轻的车骑将军马关山;排名第四的,便是蛮族少女唐桑花;排名第五的,便是武神府二公子王元庆;排名第六的,名叫鲁天肃;排名第七的,名叫叶晴;排名第八的,名叫罗根生,出身军部;排名第九的,名叫赵阿紫,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排名第十,便是张志雄了。 “只因为今天给我们上课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小菩殊。”连海长今接着说道,“都想一睹传说人物的风采,倒把我们给聚了起来。” “原来是她啊。”唐桑花了然点螓,旋即又问,“那她给我们上什么课?” “据说是修行文史。”马关山淡淡道。 所谓的修行文史,就是修行界的历史与许多典籍上查不到的隐秘。譬如现如今许多不知出处的法门,听讲这门课,说不定就能了解到这些秘辛。 燕离心里一动,不知般若浮图知不知道洗心诀的来历。 众人一听是修行文史,顿时分外期待,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时,其中一个穿着件墨绿长裙的女子突然冷冷看着燕离,道:“这个人,凭什么跟我们站在一起?” 58、至少我會替你宰了他 说话的女子名叫叶晴,书院排名第七,姿色稍逊于唐桑花,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的是,她那张宜嗔宜喜、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脸从早板到晚,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钱一样;美目里时常透露出莫名的怨气和哀伤,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在燕离眼中,这是一个可悲的自怜的人。 陷入困苦的囚牢而不图改变者,岂非可悲?这样的人,只会怨天尤人,自哀自怜,根本就是无药可救。 对于这种女人的挑衅,燕离根本懒得生气。 他轻笑一声,道:“只有笑容,才是永葆青春的秘诀,这一点,女人尤其要注意,要不然一过三十岁,就会变成他人眼中裹脚布一样的老太婆。” 说罢,径自穿过人群,进学舍去了。 “燕离臭混蛋,人家说的是实话,你又不是前十,跟我们站在一起,也不嫌丢人。” 唐桑花冲着他的背影大骂,然后抓着叶晴的手,宽慰道:“那混蛋嘴里没一句好话,你不要跟他计较啦。” 叶晴挣脱她的手,淡淡摇螓:“诚如你所说,我说的是实话,他要怎样回应,是他的事。” 唐桑花讨了个没趣,也不恼,笑嘻嘻地跟众人聊个没完。 不多时,课钟敲响,众人依次进入学舍,坐到对应号码的桌位。 约莫半刻钟后,般若浮图如期而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长得不算特别好看,单从容貌上看,可能还不如叶晴。可是她身上有一种出尘的特质,使得她站在讲台上,就像世界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不开来。 这不是魅惑的魔力,而是气质使然。 仿佛只要看着她,心灵就会受到洗涤;又像你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心底蔓延开来,让你恨不得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许多许多平常不愿、不敢说的话。 “大家好,我是般若浮图。”般若浮图微微一笑。 她的美眸没有焦点,是那样的灰暗与空洞。可是她一笑,霎时间满室生香,众人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惋叹。 感动于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真诚,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可她却用笑容告诉众人,她的心中抱有无限的希望。就是如此的反差,使得众人心生感动。 惋叹于造物主的狠心,这样一个近乎于完美的人儿,生来却看不见东西。世界在她心中,全凭他人描述与自己的想象力,这是何等悲伤的一件事。 然而不论悲伤喜悦,在般若浮图的脸上都看不到。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她高兴的事,也没有能让她悲伤的事,她以穿过无尽黑暗为代价,洞彻了如霜世情,心境稳如磐石。 众人受她影响,暴戾、狂躁一类的负面气息,竟消散大半,心境澄净空明,前所未有的宁定。 只第一眼,众人就喜欢上了这个被上天所偏爱的姑娘,不约而同地喊道:“先生好!” 般若浮图微微点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道:“今天来给大家讲讲修行门派的崛起与没落。了解以后,能让你们对当今天下局势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打过招呼,便直入主题。 燕离心里一动,不由凝神倾听。 般若浮图见无人置词,便继言道:“历史是人文中最为宝贵且璀璨的精华。历史有着无可更改的神圣性,但时光无法倒流,许多史籍的真伪已无法考究。所以,我今天给大家讲的,只是我所认为的正确的历史,要是你们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一起交流。” 见无人置词,她又道:“神州的修行文明始于七百多年前。那时神州大地由大魏皇朝统治,某天晚上,星海突然降下星云潮汐,一夕之间,无数陌生面孔出现在神州大地,相继建立了数百个修行门派,神州大地从此进入修行纪元。” “记载他们来历的史籍已被销毁,只知来自于一个比神州大百倍的界域。可至今都没人知道两地互通的门径位置。数百个修行门派,以神州大地为战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厮杀,其时受到波及的无辜凡人,数以亿计……” 般若浮图神色哀伤,当初听到这一段时,她险些难过得落泪。 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众人心神摇曳,难以想象数百个修行门派展开厮杀的情景。 般若浮图定了定神,又道:“数以亿计的凡人因此回归星海。迫于死亡压力,大量的凡人涌向各门各派,试图拜入山门修行,以免受这压迫。其时出现了大量璀璨新星,以绝强的修行资质,在神州大地大放光芒……但也因此,神州大地的修行资源被疯狂掠夺,争斗进一步升级……” “经过将近三百年的乱斗,大量的修行门派灭亡,这场大乱才终于告一段落。存活下来的门派中,有一个叫道天宗的门派,意图颠覆大魏,取而代之。岌岌可危的大魏彻底分崩离析,各大门派为争天下,再次大打出手……” “其后,便是本朝太祖脱颖而出,灭修行门派,焚毁大量法门,结束由修行者带来的残酷争斗,铸成无量功德。” 般若浮图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今天给大家简略介绍修行的由来,史籍真相已不可考证,所以后世人的揣测,不便多加详述。下回再给大家讲解本朝的修行史,今天先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如果有疑问,可以提出来。” 燕离当即道:“什么是星云潮汐?” 般若浮图道:“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现象,约莫百年才会出现一次,每次出现,神州大地各地都会出现星陨石。无影星丝、天玄石等珍宝,就是由星陨石提炼而成。” 听到无影星丝,燕离心里一动。离崖想要祭炼完整,必须继续投入无影星丝。无影星丝以份为单位,一份大约五钱,市面上一份就要百两黄金,考虑到离崖的前期投入,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过,离崖完美解决了洗心诀的弊病;而且剑心具象修到高段,对剑器的要求也特别高,有形无质的离崖,也是完美的选择,到后面说不定还能借此隔空御剑。所以,有了这两个理由,不管代价有多高,他都想去尝试。 钱没了,想办法赚就是了。 唐桑花也开口问道:“先生,星云潮汐与突然出现在神州的修行者有关联吗?” 般若浮图道:“种种迹象表明,外界修行者正是趁着星云潮汐的时候闯进来的。虽然此后数次潮汐,都没有再发生。” 又有人问:“先生,那现在还有门派修行者吗?” 发问的人显然来自于偏僻的地方。稍微懂得一点历史,也该知道门派余孽在这一百多年以来做了多少可怕的事。 虽然近年来,门派余孽几乎销声匿迹了,可不代表他们的威胁也跟着消失。 有句话在神州流传甚广:门派余孽无处不在,兴许就在你认识的人当中,兴许正与你相拥而眠。 般若浮图笑了笑,没有回答。 …… 赵启平做梦都没有料到,自己被风光送行,结果落得如此凄凉境地,别说无颜面对乡亲老父,便是对自己,也感觉羞惭万分。 教习对书院的学生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蒋长天说了发配元州,便是大理寺也更改不了这个结果。 元州那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赵启平更清楚了。那是个流血之地,那是个被鲜血染红的战场。 厮杀、血腥、暴力,永远是元州的主旋律。 从那里出来,就要回归那里。 这可真是讽刺啊! 收拾了行礼的赵启平,在押解官差的催促下,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回忆上午发生的事,赵启平一面愤愤难平,一面茫然失措。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燕离的态度,不明白他到底是救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 他很想发力去怨恨,可是心底空空的,有种放弃了抵抗的无力感。 作为书院的学生,他得以免枷,所以路上行人并没有指指点点,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这时来到城门口,突然瞥见一道熟悉身影,他心里一热,急忙奔走过去,喊道:“燕,燕兄,你来救我了?” 燕离抱着膀子,倚在门洞下的墙壁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来救你的。” 赵启平心底一凉,全身血液都冰冷冷的,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他颓然道:“是吗,那你来干嘛。” 燕离淡淡道:“没人可以救你,只有你自己。” 赵启平咬牙道:“我已经落得这个下场,还要怎么自救?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就请回吧,我要上路了!” 燕离眉头微皱,这个赵启平,让他有些失望。 他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他道:“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这个朋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赵启平本想拒绝,可五百两不是小数目,他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旋即嘲讽道:“就当让你看了一场好戏的报酬吧!”说完,径自越过燕离。 燕离转身,两个人越走越远。 事实上,原本也不曾靠近过。 “因为我从来没有朋友。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过啊,至少我会替你宰了他!” 声音渐行渐远。 赵启平怔了怔,不由泪流满面。 59、天外有火 西凉入京已有多日,大多深居简出,尤其传说中修罗榜排名第九的秦关月,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人物暗地里的交锋,小人物看不见。即使不出门,高手与高手之间的争锋,早在上榜时就已经开始。 但不论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罢,只要一喝上酒,人世间的一切恩怨,好像又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酒无疑是个好东西,让人忘忧解愁,胆魄剧增。平常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只要酒一入肚,就马上无畏无惧。 但好酒不多,能让人难以忘怀的酒,就更少了。 近日归义坊却出现了一家酿有极品美酒的酒肆,据说酒香传到十里开外,才开两天,就有无数酒客慕名而来,来过之后,甚至有嗜酒如命的,都舍不得离开。 可惜,这家酒肆每天供应的酒十分有限,并不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喝上。 酒肆每天午时开张,早早就有几十上百人排在酒肆外等候。 “少主,这里的酒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三个从西凉远道而来的“客人”排在队列最前面,开口的是其中一个眉头长着颗大黑痣的男子。 此人约莫三十上下,天生一张冷漠的面孔,垂吊的眼睑下是一双死鱼眼,只有说到“酒”的时候,他的眼睛才微微发光,让人得以将他跟死人区分开来。 他的名字叫陆显,西凉军机院教头之一,极擅奇谋,被称为鬼才陆显,军机院有好几场仗的胜利,都出自于他的献策。 同时,他也是军机院名将鲁启忠的得意门生。 在他的奇谋下丧命的帝国将官,怕有不下千数,又被称为杀人军师。 “哦,陆教头,你连少主的话都敢不信,难道是想造反?” 陆显左手边一排有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他面无表情地用着毫无情感波动的声调,道:“哦,陆教头,你想造反我支持你,不过我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陆显额上的筋一紧,怒道:“你不站我这一边,那你说个屁啊!还有啊,我只不过是太激动了,你就说我想造反,我看你才是最想造反的吧!” 青年继续用着毫无情感波动的声调,道:“因为啊,造反是一件很神圣的大业,就凭废柴大叔是没办法完成的。” “废柴的是你吧!连院试都考不过,只能做少主侍从的你,凭什么也跟着来永陵了!你这个混蛋!” 陆显急喘了两口气,意图迅速平定怒火。 要是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陆显右手边也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一脸深沉地盯着酒肆的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二人争吵,他瞥了二人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够了,给我注意一下,这里不是凉州,如果让人知道西凉军机院的少主在这里,我们会被围殴的!” 酒巷里的嘈杂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四周寂静得针落可闻,就连偶尔出现的虫鸣也戛然止了。 百来双眼珠子,齐登登地盯着三人。 “哦,少主,我们没说,你自己说了。”左面青年面无表情道。 陆显以手扶额,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逃,逃吧……” “西凉人也配喝我们永陵的酒?赶走他们!” “西凉蛮子,今天教你们知道爷爷的厉害!” 在大堆不明物纷飞中,三人狼狈逃窜。 永陵的各个坊间,都由高墙阻隔,这些高墙组成了纵横交错的巷道,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领,非常容易迷路。 “哦,陆教头陆教头,都怪你多嘴,害少主犯蠢。” “你这混蛋,我总一天要把你五马分尸!”陆显暴怒,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难道不是?难道你想说是少主自己蠢?” “滚!” …… “我们这是在哪里?”四面都是高高矗立的墙体,陆显茫然四顾。 “嗯——”少主半倚在墙壁上,手托下巴,似乎陷入了深思。 另二人不由看着他。 突然,少主灵光一闪,犹如茅塞顿开,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迷路了。” 陆显有种想晕过去的冲动,不由在心里哀呼:‘主上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生出个这么……的少主……’ 那面无表情的青年道:“哦,陆教头陆教头,你是不是在想,主上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的少主?” 陆显剜了他一眼,冷哼道:“本教头的想法,岂是你这等凡人可以揣度的。” 心里却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再吵下去,回去的路也不会自己出现。” 少主名叫秦易秋,是此次两院交流中,被选派出场的五名学生之一。 他四处望了望,沉吟道:“停在这里,也不会发生奇迹,我们一人一条路,走出去的人,再回来接人,半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陆显一把拉住想要出发的秦易秋,轻咳两声,道:“那个,属下以为,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但……” 面无表情的青年立刻接口道:“哦,少主少主,陆教头是怕您那么蠢,还没找到路,自己就走丢了,要是我们找不着您,回去不好向二爷交代。” 陆显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哦哦哦哦你娘啊!你少说一句话会死?会死吗?” “小乙,你居然也是这么看我的吗?”秦易秋一脸受伤。 被称为小乙的青年,名叫燕小乙,前一届被军机院淘汰的考生,不知怎么的,与秦易秋非常投缘,就成了他的贴身侍从。 燕小乙面无表情道:“少主的决定很英明,我支持少主的任何决定。但,我有一个主意,少主不妨先听一下。” “说。” 燕小乙道:“您也听到了陆教头的大嗓门,震得我脑袋晕。不如让他嚎几嗓子,二爷能听到我们的呼救也说不定。” “燕小乙,信不信我打到你娘也认不出你来?”陆显怒道。 燕小乙面无表情道:“哦,我是个孤儿,就算陆教头不打,我娘也认不出我。如果陆教头真的非打不可,请把我打回娘胎,我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 陆显额上青筋毕露,咬牙切齿道:“少主,请允许属下掐死他!” “咳咳。”秦易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陆教头啊,小乙是个孤儿,死老鼠都吃过,多可怜啊,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陆显咬咬牙,吐了口浊气,以心法排除杂思,使心神晋入澄澈空明的境界。 少顷,他淡淡点头:“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请少主随属下来。” 说完,他头前带路,带着两人穿过一条巷子,来到另外一条巷子。 “果然是这里!”陆显用鼻子嗅了嗅,大喜道,“这里是酒肆的后院。” 原来跑了半天,他们还在归义坊里面乱转,而且就隔了一条巷子。 陆显嗜酒,尤其喜欢酒香浓烈的上等酒。 他咽了一口唾沫,道:“少主,我们拐过去,再买一次吧?我估计那些人现在没空跟我们计较了。” 秦易秋也非常好酒,他一脸犯愁道:“可是那么多人排队,轮到我们可能点滴不剩了。” 燕小乙道:“哦,少主少主,我有一个主意。” “说。” 燕小乙道:“我们翻墙过去,不就比他们早一步了吗?” “好主意。”秦易秋大喜。 陆显眉头微皱,道:“这,岂不是成了偷?堂堂军机院的将士,买个酒还要翻人墙院,传将出去,世人会怎么看我们?” 秦易秋大笑道:“这叫兵不厌诈!就这么决定了,上墙!” 说完提拎着燕小乙的后背,纵身一跃,便跃上墙头。 陆显见状,只好跟着纵身。 三人才从墙头落下来,脸色便是一僵。 院子里有一张酒案,四条长凳。 有个少年,坐在与他们正面相对的长凳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满脸玩味:“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燕离?”陆显微微眯眼。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少年,正是西凉入京那天,在大街上给了他们一个难堪的燕离。 燕离放下杯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不介意的话,坐吧。” 秦易秋笑呵呵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那就打扰燕兄了。” 陆显心存疑惑,却还是走了过来,道:“燕小兄弟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酒肆……” 燕离摇了摇头,道:“酒肆的主人是我一个朋友,他知道我喜欢清净,就给我安排在这里。” 给三人倒了满杯,他举起自己的杯子,笑眯眯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都是同道中人,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喝。”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陆显一口饮尽,只觉酒液瞬间在口腔里炸裂开来。无比辛辣的味道,占据了所有味蕾,紧接着滑入喉咙,还没落肚,一道汹涌澎湃的热浪,就传遍四肢百骸。 酒液入肚,“轰”的炸裂开来,整个肚子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他强忍着不运动元气,没多久就汗流浃背。 仅仅一杯下肚,就犹如陷入酷暑,难怪这酒肆才开几天就传遍了永陵。 毫无疑问,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它叫什么?”陆显沉声问道。 燕离轻笑一声,双目迷离道:“天外有火!” 60、天外有火,复仇之火 天外有火,好奇怪的名字。 陆显双目微微闪烁,道:“这不像是酒的名字,倒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燕离动作轻缓,给三人添了满杯,闻听此言,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道:“喝过它以后,岂非灵魂也燃烧起来了?天外的火,岂非复仇之焰?时刻不忘地提醒我们,哪怕粉身碎骨,那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的仇恨,也绝无法消除!” “原来如此!”陆显心里一动,想到恩师惨死并州,不由悲从中来。 他的双目燃烧起熊熊烈火,宛如熔岩地狱里的魔神,一字一字地往外喷吐烈焰,“无论天涯海角,我陆显发誓,定将杀死恩师的屠夫碎尸万段!” 燕小乙的脸有些红,似乎不胜酒力。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开口:“哦,少主少主,你看这两个人装起深沉,真是一套一套的,像看戏一样呢。” 秦易秋用拇、食二指捏着下巴尖,沉吟道:“有点意思。” 陆显不理他们,看向燕离,淡淡笑道:“燕小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可惜立场不同,要不然还真想与你来个一醉方休。” “杀人军师连与敌人共醉的胆气都没有?”燕离笑着举杯。 陆显眼睛一亮,与他碰了,仰头饮尽,那酣畅淋漓的滋味,使得全身毛孔都张开,往外喷吐着热气,不由直呼痛快。 随后脸颊便升起两坨晕红,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大笑道:“燕兄弟,敌人可未必,这里没有外人,我托个大,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老哥,若是在永陵呆腻了,不妨来西凉看看,军机院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哦,少主少主,陆教头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燕小乙面无表情道。 秦易秋也有些晕乎乎的,他打了个酒嗝,道:“无,无妨的……若燕兄愿意过来作伴,那实在……再好不过了,呃……” 燕小乙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离,道:“你居心叵测,把我们灌醉,想干什么?” 燕离翻了个白眼,道:“白痴。” 燕小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燕离被看得发毛,忍不住道:“你看我干嘛?” 燕小乙道:“我看的是白痴,不是你。” 燕离冷笑,道:“真难为你还懂得用我的眼睛当镜子,为白痴这种生物长脸了。” 燕小乙道:“真难为你能说出白痴这种生物都说不出来的、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再来,再来一杯……”醉了的两人,把杯子推过来。 燕离晃了晃坛子,道:“天下第一的好酒,限量供应,今天我的都被你们喝光了!” 这话还真不是玩笑。 以燕朝阳的酿酒条件,每天所能供应的酒根本不多,这一小坛子还是燕离好几天积存起来的。 就算是燕离,每天能得到的量,也不比别人多多少。 一听没酒,两个醉鬼不由得趴在桌上,犹自不睡,晕晕乎乎地呢喃着什么。 燕小乙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架起两人,朝着后院的门口走去。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燕离,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敢动他们,我会杀了你!” 燕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同喝了两杯酒而已。” 燕小乙架着两人,开门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像吹醒了酒精一样,他的脸迅速涨得通红。 有些人的体质,反应比较迟钝。酒液入肚,要比常人更慢些才会出现作用。 才坚持了不到十丈远,他的眼睛一翻,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下。 这时一只手适时地揽住他,避免了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秦易秋通红的脸不知何时恢复如初,他揽着燕小乙,微笑说道:“小乙对酒还是那么迟钝。” 陆显醉态尽去,道:“如果不是这样,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燕离,可是为‘她’办事的。” 说着,他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燕小乙,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这小子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比较安静。” 两人并不是装醉,只是一时豪情所致,不运动元气抵挡,没想到醉得那么快。在那个情境下,两人如此特殊的身份,当然不敢久留。 燕小乙才会急急忙忙架着两人跑出来。 秦易秋扛起燕小乙,笑着道:“陆大哥,我看你还是太多心了,今天我们来这里,也是临时决定的,哪会这么巧?下次再来,要跟他好好喝一次——啊对了,方才我假装喝醉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的像?啊哈哈哈,我果然是天才!” 说完,大声笑着向前走去。 陆显抽了抽嘴角,“少主,我看你的酒到现在都还没醒吧!” …… 酒肆后院,燕离一脸淡漠地摇晃着空坛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脸都没红过,当然一直在运功逼酒。 燕朝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侧,淡淡道:“担心?” 燕离摇了摇头,道:“可惜啊,没能借这个机会,问出一些什么来,能让鬼才陆显醉的机会,可不多啊。不过,虽然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我相信,他不会变。” 燕朝阳点点头,不再说话。 燕离忽然轻声一笑,看着他说道:“你担心我担心?” 燕朝阳坦然道:“都是弟弟。” 这时后院的门被敲响,燕朝阳过去开门,门外袁承汐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便闪身进来,按捺着激动,先向燕朝阳行了一礼,随后来到燕离身前单膝点地,恭敬地道:“属下袁承汐拜见少主。” 袁承汐自然便是牛肉面摊的老板。 燕离微微点头,道:“你前次处理得不错,不过,已经暴露了吧。” 袁承汐热切之心一冷,心底凛然,道:“是,裁决司的暗鹰已经注意到了属下,这几天不断在面摊周围徘徊。不过属下来这里之前,已经将据点销毁,永陵的事务,都已顺利移交。” 燕离道:“嗯,这事你办得不差,就免了死罪。你的身份既然暴露,我会让人安排你出城,你就到孤月楼去吧——起来说话。” “多谢少主!”袁承汐暗暗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燕离道:“永陵的情报网是野狐营一直努力的结果,虽然规模差强人意,但总算有了个框架。新统领可有指示?” 袁承汐不可思议道:“香夫人上任以后,提出卧底完成计划,让我们这些人得到成家立业的机会,再在各地选编的新人中培养继任者,既使新加入的成员归心;又完善了野狐营一直没办法解决的‘后继无人’的弊病,可谓一箭双雕。” 燕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我亲自挑选的人。野狐营盯了她三年,总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对了,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袁承汐道:“那两个人的身份都有些来头,尤其是王元庆,出身武神府,是武神王霸的次子。他的大哥王元朗,上届书院前三,现任卫士虎校,领万军,日夜守卫宫廷,算是圣帝的心腹。不过据说,王元朗痴爱圣帝,以他的身份,作为圣帝的夫婿那是够的,得到不少民众的支持。” “张志雄是余行之心腹、京兆少尹张崇焕的儿子。张崇焕虽然只是个京兆少尹,可他的夫人却是武神王霸的妹妹,所以张志雄是武神王霸的外甥,身份也不容小觑。” 燕离冷笑一声,道:“原来那个王少将军就是王元朗啊。虽然只是早晚而已,但没想到那么快就对上武神府了。” 袁承汐道:“属下惭愧,这些都是路人皆知的消息,较为隐秘的,还探不出来。” 燕离摆手道:“有这效率,足够了。如果野狐营能把什么消息都探出来,那还要我亲自来干什么。” 袁承汐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道:“另外,今届书院前十的底细,只探出一小部分,除了罗根生与马关山比较透明,其他每个人的来头都非同小可。” 燕离接过,一页页翻看,一面翻一面点头:“连海,果然是天下第一庄的连海;长平萧门也派子弟来了?这还是首例,值得注意……其他除了赵阿紫有点意思,倒没什么……” “少主,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袁承汐面露犹豫。 燕离头也不抬,道:“说。” 袁承汐蹙眉道:“张志雄的修为是四品巅峰,曾经有人目睹他在元州击杀了一个相当于三品武夫的荒人头目。他的宝器是百锻刀,虽然只是养器师祭炼的劣品宝器,可毕竟也是宝器……而且,据说他修炼的法门,是武神王霸替他找来的《残月刀诀》,少主要与他决斗这件事,恐怕不智。” 燕离点火把手上的纸烧了,道:“就是说,张志雄还不是理论派的花架子,上过战场啊,那就有点麻烦了。” 袁承汐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少主,那可不是一点点麻烦,凭您的修为,实在……” 燕离笑了笑,站了起来,正要开口,身上却掉下来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小小的卷纸筒,通常用在信鸽上面。 燕离捡起来,将里面的纸条抽出,展开看了,顿时一怔。 旋即笑眯眯道:“我知道西凉为什么入京了。” 61、江湖人称,燕龙屠 说到西凉入京的目的,就不得不提数月前的落日战役。 落日战役的由来,充满了无尽的讽刺意味。 西凉名将鲁启忠为攻破武神军驻守的耀阳要塞,制定了一系列的战术策略,前后整整三个月,围绕着并州进行的大大小小的战斗所组成的战役,因其结果出人意表,所以得名“落日战役”。 那是盛夏时节中,最为酷热的一天。 这一天,鲁启忠制定的策略终于到了收官的阶段,如无意外,并州已是西凉军的囊中之物。 午时,西凉军倾巢而出,由修罗榜排名第九的秦关月为大将,直取岭定河对岸的耀阳要塞。 其时武神军主力被诱出城,困于要塞以南五百里处,根本来不及救援。 未时,耀阳要塞苦苦抵抗。 西凉军本部落于岭定河以西,指挥部位于一个环形山谷。 几顶营帐错落有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战报与新的指令如流水一样来来去去。 “报!” 就在这时,一个着甲将官张皇失措地闯入谷中,跪倒在帅帐前,急道:“大帅,燕,燕山盗杀进来了……” “燕山盗?多少人?” “怕有数千……”将官急声道,“本部倾巢而出,留守兵士不过数百,如何能敌?还请将军速速撤离险地!” “前方将士还在拼命,我身为主帅,如何能退?给本帅死守!”帐内传来无可置疑的命令。 “可,可是……”那将官还想再说,突听身后传来一大片的惨叫声。 伴随着一连串“乒乒乒”的刀刃断裂声,就见谷口处数十守军齐齐遭受一道紫色劲气冲击,纷纷惨叫着飞跌回来。落地之后鲜血狂吐,恐惧地望向谷口。 那将官回过头来,朝着帅帐苦涩地说:“将军,卑职无能,挡不住燕山盗一时半刻……” 在劲气冲击下弥漫而起的烟尘中,缓缓的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的脚步非常缓慢,如同郊游般闲庭信步。黑履踩地的声音非常沉闷,如同钟鼓之声震得耳膜嗡鸣作响。 “紫发黑刀!是燕……燕十一……”一个跌倒再不能爬起的守卫惊恐地叫出了声。 那道人影撕开烟尘的包围,彻底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竟是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男子,白皙如雪的肌肤、如诗如画的眉目和狭长的丹凤眼,除了“美丽”以外,实在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这么一朵男子。 将近酉时,橘红的夕阳洒落在他那一头妖异的紫发上,渲染出如梦似幻的色彩。因莫名劲气的激荡,使得紫发猎猎地向后飘扬。 外披一袭牙白深衣,内里暗红色中衣,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手中握着一柄比普通制式苗|刀要长一截的连鞘长刀。 “夕阳的余辉、将逝之人与终焉的挽歌,都美得让人沉醉。”男子轻轻一笑。丹凤眼儿微闭,张开双手,仿佛拥抱着什么。 “燕龙屠为什么不亲自来,难道本帅还不够资格见他?”最大的营帐内传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随之有劲气激荡声。营帐的帘幕被莫名涌现的火焰焚为灰烬,内外便相互照面。 被击退的将官们忙退开两边,心神略定:“大帅!” 说话的是坐在帅座上的一个方脸大耳的中年男子。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看着被称为燕十一的青年男子,显得很平静。在他的右手边倒插着一柄流转着火红色荧光的长剑。 此人便是西凉最高统帅,西凉军机院的名将——鲁启忠。 他的两侧还有数个黑衣人。全都按剑而立,双目闪烁如电,周身劲气隐隐流转,声势颇为骇人,显然都是修行者。 除了修行者以外,就是军机院配给的幕僚团。 “尽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燕十一睁开眼睛。 “是了,燕龙屠从不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料来也不敢出现在本帅面前!”鲁启忠淡淡笑道,“不过,我们军机院筹谋了三年,今天主力全出,只差最后一步,并州就会彻底落入我们手里,却在最后输给了燕山盗,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顿了顿,他不解问道:“我想知道,燕山盗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旦平定并州战事,大夏皇朝就能空出手来治理匪患,你们这么做,不等于自取……” “停。”燕十一笑容不变,右手轻拨,紫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你这样随意打探别人的秘密,实在不美,我并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从来没有人敢打断鲁启忠的话,所以被人打断,他的脸上先是显露怒容,却又迅速按捺下来,淡淡道:“你该不会以为,燕龙屠不在,凭你自己,就能对付得了本帅?”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燕十一对此表示十分不悦,并缓缓拔出了长刀,刀身幽亮如深邃的黑夜。被他击退的将官们面露恐惧,不由自主退到了山谷的边缘。 鲁启忠瞳孔骤然收缩,但马上平复,他身上涌现出火红色的真气,同时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剑身上的火红荧光自然而然与真气相互交融,隐隐有火焰的虚影在燃烧,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军机院鲁启忠,领教修罗榜燕十一!”鲁启忠按着剑柄站了起来。眼神锐利,整个人顿如出鞘的利剑。 在他身侧数名修行者厉叱一声,齐齐向燕十一扑了过去。数声出鞘的“呛锒”声,夕阳下,剑锋闪耀莫名光彩,并幻化出难以计数的剑影。无声无息,如同一片片轻飘飘的柳叶,看似轻柔缓慢,实则迅如奔雷。 “很美丽,可惜不堪一击。” 面对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攻势,燕十一唇角飞扬,轻笑声如有无边风月漫涌在这山谷。随同笑声,他的身上涌现出绚烂的紫色真气,无形的气场使他满头妖异的紫发恣意飞扬。但这些仅仅是用来衬托,衬托他那完美无瑕的脸庞。 往上升腾的紫色真气表面和空气接触,瞬间又渲染出浓郁的黑,如同他手中刀身的颜色。所以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朵花蕊,而紫色真气就像绽开的花瓣,使他看起来就如同正在绽放的夺目的紫夜花,连夕阳都相形失色。 就在花瓣撑开到极限时,燕十一没有动,他手中的刀鞘却突然脱手而出,带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震碎了所有剑影。同夕阳争辉的紫光闪耀一瞬,那数名修行者齐齐闷哼一声,如同被震碎的花瓣一样向四处飞溅开去。 真气和元气,差距不能以道里计。 鲁启忠见状,脸色愈发冷峻。他往前踏步抬剑,本已异常狂暴的火红色真气突然炸裂开来,如同滚滚的烈焰,化为一股狂猛的热浪冲击而出。 刀鞘突入营帐,瞬间就被弹飞至高空。 黑刀紧随刀鞘之后,迅猛地斩在浪尖上,两色劲气剧烈碰撞,营帐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鼓胀,炸裂成了无数散碎的劲气。 鲁启忠脸色苍白,握剑的手青筋毕露。源海里的真气毫不吝惜地注入长剑,其势决烈而悲壮,使得强壮的体魄都无法承受,全身都渗出了血。 剑尖涌出如柱般的真气,如同一条扑咬猎物的火蛇,撞在黑刀以及黑刀散发出来的紫夜真气上。 “将逝之人,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又是一声轻笑,一直站在原地的燕十一忽然动了。他的身影如同一条拉长的紫色匹练,再出现时已然握住了黑刀。 火蛇几乎在他握住黑刀的瞬间就被紫夜真气绞碎。余势不止,前方的火红色真气被撕裂开来,形成两条热浪往两侧翻卷,最终撞在鲁启忠的长剑上。 剑断声,闷哼声齐齐响起,鲁启忠整个人撞在山谷腹面的山壁上,他无力地滑倒在地,留下一块蜘蛛网般的裂纹。 所有的异状消失不见,所有的动静都在同一时间停歇。 燕十一抬手,接住正好落下来的刀鞘,黑刀如同风车般在他掌中旋转,残余的紫色真气跟着舞成了花,归鞘之后,久久不散。 “逃!”鲁启忠强忍着剧痛发出厉喝。 但话音方落,燕十一的身后鱼贯涌进来两列黑衣剑客,动作井然有序地将所有人包围起来;与此同时,山谷的峭壁悬崖上“窸窸窣窣”涌出数百个持弓对准了谷内的射手;谷外人头攒动,一道道马声长嘶及甲叶铮铮,就见清一色的黑甲骑士正在列阵。 “两个修真境的高手打起来,真的是很壮观啊。”两列黑衣剑客的中间,缓缓走出来一个穿着茶白直裾的少年。 鲁启忠望了过去。只见这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后端盘起,用个荷叶巾结了一个扁髻。前端根根黑亮,从他额头上斜跨下来,贴在左耳际,看起来有些柔弱。但两道笔直的剑眉如同出鞘的宝剑一样,随着他脸部的细微变化而显得锋芒毕露。 “你是谁?” 话一问出口,他的心里便一震,隐约猜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因为他看见那些黑衣剑客的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色,就像他的属下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他的心神由此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江湖人称,燕龙屠。” ps:首页精推,周点击三百多,还不如老书。排名第一的,一百多万点击,老书写了三年,总点击还没他半个礼拜多。 62、死亡即乐土 “燕龙屠!”即使猜中,即使鲁启忠已经肯定了这个事实,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个名字,像有魔力一样,使得听者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鲁启忠怔怔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没想到……没想到燕龙屠会是个孩子……” “你说错了。” 燕龙屠,或者说燕离走到了他的面前,竖起手指摆了摆,认真地纠正道,“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叫地狱,一个叫乐土;一个代表生存,一个代表死亡。从我们跌入地狱开始,就不再有年纪大小的区别,无非你死我活。” “呵呵呵……” 看着眼前这半大孩子认真的表情,鲁启忠有种看到一个心怀梦想,并坚定前行的热血少年。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天真稚嫩的孩子,却让他真正的一败涂地。 是彻彻底底让他品尝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灰飞烟灭都忘不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燕龙屠这个名字,凭你真的能承担起来吗?咳……” 他终于压抑不住伤势,开始轻轻地咳嗽起来。每咳一次,就会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沫,很快就染红了他身前的杂草。 “你又说错了。” 燕离又摆了摆手指头,“燕龙屠这个名字,相比起另一个,分量还太轻了一点。我是它的主人这件事,它应该感到荣幸。” “原来如此!”鲁启忠微微一笑,“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不过啊,想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你可能打错算盘了。” 燕离道:“告诉我王霸的身份,给你一个痛快。” 鲁启忠心里微震,他知道燕离问的不是表面上的东西。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是吗,真遗憾。”燕离用脚一勾,中年男子的断剑就落到了手里。 他轻轻摩挲了会,赞道:“这真器已然损坏,居然还能如此灼热,应该是元州一带熔岩火山里的火源精金。据说你当年以五百西凉铁骑踏破一个两千人的荒人部落,看来是真的。” 燕离说着,手臂开始动作。 鲁启忠本已闭目等死,却忽然睁眼,叫道:“等等!” 燕离的手悬在半空。 波动虽然微弱,但鲁启忠肯定那是元气的波动,只有修行者身上才会有元气的波动,如果燕离是修行者,那在他心里就要重新审视了。 鲁启忠不动声色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等价交换的规则,你应该懂得。” “真是不幸呢。”燕十一轻声笑着说,“俘虏只有服从,没有选择,难道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 “确实。”鲁启忠冷静地说道,“但我也可以选择不交换,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逼供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才是。” “当然,再清楚不过了。”燕离笑眯眯地说。 鲁启忠淡淡笑着,道:“所以,只要你回答本帅的问题,本帅自然也会……” 突然,毫无预兆的剧痛传入脑海,余下的话便咽入喉咙。 原来燕离在他话没说完前,就将断剑深深地扎入他的心脏,血花迸溅,喷得燕离满脸都是。 “大帅!”周遭将官发出悲呼。 滴答!滴答! 看着未凝固的血从燕离的脸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鲁启忠的脑海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我的血原来也是红色的。’ “看起来有恃无恐的样子呢。”燕离满脸微笑,蹲了下来,“我这个人啊,最不喜欢妥协。作为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统帅,我很不愉快。” 鲁启忠强撑意识,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你们偷袭……不是为了找到答……案吗?” “答案?”燕离笑着说,“那种东西无所谓的。还记得连云山的盗匪联盟么?你以为那一把火就结束了?不不不,那只是个开始。” 连云山? 记忆稍稍起伏,便想了起来。 尽管意识已经模糊,可前因后果一下就变得明朗起来。 是了,是那把火,那把成就燕龙屠威名的火。 记忆中的那把火,突然在眼前烧了起来。 把燕离整个人笼罩其中。烈焰中,燕离染血的笑脸,就像从地狱爬起来的复仇的魔鬼一样恐怖。 鲁启忠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半眯着,断断续续地说:“就为……了一个……人,你们……就要与西凉……为……敌?” 燕离站了起来,淡淡道:“别说你们西凉,便是整个天下又如何?” 鲁启忠嘴角边露出一丝莫名笑意,不知是嘲讽燕离的不自量力,还是对于死在一个这样的对手手中而感到满足。但是,或许更多的是解脱。因为,死亡即是乐土。 总之,没人可以从死人身上得到解答,只能自己揣摩。 “大帅!”眼见鲁启忠气绝身亡,山谷顿时悲呼四起。 燕离头也不回地开口,“一个不留!” 黑衣剑客应声而动。 虽然鲁启忠的死,激发了西凉军的悲愤之力,意图死命突围,将听到的隐秘传出去,却还是被配合默契的燕山盗杀得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山谷内的活口一个不剩。 黑衣剑客又在每具尸体上补了一剑,确认没有活口后,才迅速撤离。 就在燕山盗撤走后,鲁启忠的尸体缓缓滑倒,他的背部血肉模糊,隐见森森白骨。 而就在与之相对应位置的石壁上,却留下了一行血字,赫然是:燕龙屠,书院,藏锋。 …… “燕龙屠,书院,藏锋。这是什么意思?”袁承汐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忍不住问。 燕离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道:“很有鲁启忠的风格。该说不愧是他么?” 袁承汐心里愈来愈好奇,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离毁去纸条,笑着问道:“依你之见,你觉得它们有什么含义?” 袁承汐想了想,道:“燕龙屠自然说的是龙首,指明凶手。想必龙首杀了鲁启忠的消息会泄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书院在这里出现,简直莫名其妙;藏锋或许与西凉派人议和有关?会不会是鲁启忠认为西凉实力还不够征服天下,所以让秦缺月藏起锋芒,伺机以待?” 燕离点了点头,道:“对了一个。” 但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径自走向后院底下的酒窖。 袁承汐也不敢问,紧紧跟着。 酒窖除了酒,还有个俘虏。 俘虏的名字叫鱼公。当然,这只是他隐退之后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叫幽魂,当年在黑道杀手中排名前十的人物。 鱼公被绑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没好气地叫道:“我要告官,告你们虐待俘虏!” 他的脸色发白,说话时嘴唇都在哆嗦。 燕离道:“哪有虐待,你不是连一根毛都没掉么?” 鱼公咬了咬牙,最终又无力地松开,软绵绵地骂道:“从那天之后,老子就只喝过两口水,你这混蛋来试试这滋味,看好不好受!” 燕离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袁承汐与燕朝阳分左右,站在他的身后,压迫感十足。 燕离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鱼公,你差不多也该放弃挣扎了,这样,你说一个余行之的秘密,我就给你一根鸡腿怎么样?” 鱼公气急败坏地叫道:“四品京兆尹的秘密才值一根鸡腿?燕离你这个一点也不尊老爱幼、趁火打劫敲竹杠的混蛋,老财奴都比你慷慨……不换,饿死也不换!” “一根鸡腿太多?那就一根爪子吧。” “你这混蛋,吸血鬼,不换不换,饿死也不换。” “我是小混蛋,你是老混蛋,德行不都一样?” “你说谁老?你这混蛋东西,老子不老,老子永远十八岁!” 燕离脸色平淡,道:“差不多就好了,不用再装了吧,不累吗?” 鱼公脸上那夸张的表情缓缓地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怨恨。 然后道:“我怕我不伪装伪装,会忍不住扑上去咬死你。” 燕离淡淡道:“如果有机会,你早就这么做了。我比你更能体会,那种每天都能看到仇人,却拿他没办法的感觉。” “哦?”鱼公冷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既然这样,你应该更清楚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的心情;更该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任何消息。” 燕离笑了起来,道:“不不不,如果我要从你口中得到消息,就不会只是关着你了。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利用价值,前提是他心甘情愿。” “哈哈哈……”鱼公狂笑,“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帮仇人办事?” “不,你会的。”燕离跟着他笑。 鱼公虽然在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我不会的,你随时可以杀了我。但不论我的灵魂是跟着湮灭,还是回归星海,我都会带着对你的诅咒,只要我的灵魂存在,诅咒之火,生生世世,永不熄灭。” 燕离摇了摇头,重复道:“不,你会的。” 他笑容灿烂,“譬如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报仇的机会。” 接着,他在鱼公耳畔说了一段话。 鱼公先是一怔,旋即陷入沉思。 燕离笑着看鱼公,他知道,鱼公肯定会答应。 过了会儿,鱼公也笑了起来,他与燕离相视而笑,意味各不相同,却都是自信满满,“好,我答应你!” 63、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是日夜,燕离吃过饭,回到房间,将门锁死,点上油灯,拿出此行另一项收获。 那是由燕朝阳凭着超强记忆力重新抄录的《青莲剑歌》。 大概很少人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块头,会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通用文的流行,也是大夏皇朝才开始,相比古体字,通用文的结构比较简单。虽然古体较为复杂,但只要懂得通用文,就很容易弄懂。 所以燕朝阳重新抄录的过程并不困难。 当然,古体有古体的韵味,胜在作者书写时的感悟,转抄之后,就失去了原味,少了很多能让人领悟的东西。 或许只因为失去原味,就无法与其感同身受,进而不得其门而入。有许多修行者得到修行秘籍,却因为不是孤本而无法领悟,修为始终不得寸进,浪费了一生的大好时光。 所以,孤本的价值,令人咋舌。单只《青莲剑歌》的残篇,就已经难以估量。 现如今神州大地虽由修行者统治,可读书之风却远胜前朝。一来读书明理,是最容易使真名觉醒的方法;二来法门秘籍多从诗词经文中领悟得来,不了解这些,修行难如登天。 原本燕离并不想那么急着修炼,明天下午的决斗必然是胜者生败者死,张志雄不是普通的四品,上过战场的修行者有多么难对付,燕离比谁都清楚。 残篇的内容之少,出乎燕离的意料。 只有一句歌诀及几段似是而非的注解。 歌诀为:青莲托生乱世城。 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有着乱世出侠客的意味,可细细品读,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注解写着:青莲有莲心,莲心苦而知味,性甘凉,败火,祛阴虚邪崇…… 从字面上理解,这段介绍分明是药材。莲心应该是莲芯,晒干之后,可以入药。但在修行界里,这一味药材实在太普通了一点。 不过,注解里写着莲心,说明指的并非是药材。 这里就显出孤本的价值。如果从原文的笔画中揣摩,更容易体会某些不可言传的玄妙感悟。 但,不知是否祸福相伴的缘故,燕离真正的真名,不但帮助他压制了咒印,对于剑诀,似乎也有着极端恐怖的悟性。 比领悟洗心诀的要义更快,仅凭第一段的注解,燕离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青衣男子握剑而立的幻影。 剑动,身动。剑随身舞,剑影如花瓣,一步一生莲,周遭黑暗,在朵朵绽开的青莲中大放光明,黑暗被驱散,立时变得纯白无暇。 青衣人旋即按剑而立,身处纯白中心,宛如沐浴在白色火焰里一尘不染的灵魂,高洁而神圣,一切邪崇鬼魅,在这白色火焰中,都将无所遁形。 燕离心里一动,意识沉入一个黑暗空间,手中是离崖。 剑动,身动。 剑影如花瓣,步步生莲。 心底的喜悦,如花儿绽放。 十五年,只为磨练剑心的十五年,一点也没有白费。 那些招式在他眼中再无秘密可言,随心所欲,随心而舞,直至周遭黑暗被驱散,才停住不动,一如青衣人那样,于白色火焰当中按剑而立。 突然,一道黑影从虚空里窜了出来,手握一把粗厚的百锻刀。 这是非常常见的真器,战场上很容易见到它的残片。 这是燕离在潜意识里模拟出来的张志雄。只凭意识想象,这个黑影与本体当然相差万里。 黑影急速冲上来,百锻刀霎时间挥出,空气肉眼可见的出现交叉的断层,宛如剪子状,要将他的灵魂剪碎。 这是燕离记忆中,四品武者的最强姿态了。 “青莲托生……” 口中默念,离崖顺手挽了个剑花,轻描淡写地摆了个突进的剑势。 “乱世城!” 燕离人未动,剪子便先湮灭,人与剑几乎合为一体,双方瞬息交错,虚空中留下一道深邃且笔直的裂痕。 那黑影与燕离交错之后,便即化为飞灰。 燕离若有所思地抚着腹部。两道交叉的伤痕,几乎要将他的腹部剪成碎块,如果不是意识幻念,这样的伤势,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这是在缺少张志雄真实情报的情况下模拟的,单一个四品巅峰,就能与自己同归于尽;还不知道残月刀诀与张志雄的实战经验如何,显然就结果而言,事态不妙。 如果以现在的修为与张志雄决斗,毫无疑问要用掉保命的底牌。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愿意暴露底牌,那意味着增加很多很多变数,来自于敌人的算计,也更加具有针对性。 他身在永陵,成为姬纸鸢的棋子,本来也是计划当中的一步。 但作为姬纸鸢的棋子,无疑是黑道的眼中钉,本就如履薄冰。接下来除掉余行之,势必撩动虎须,若是底牌暴露,那可真的要步步为营了。 燕离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在他沉思时,那道深邃且笔直的裂痕突然散碎,变为一道道泛着晶莹星华的青色的光。 青光于半空中汇聚,逐渐形成一朵酒杯大小的青色花苞,赫然是青莲未盛开的模样。 它漂浮在空中,左边晃晃,右边荡荡,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往何去。它像个刚出生的小宝宝,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是,这纯白空间虽然一尘不染,却未免乏味了些。 然后,它发现了沉思中的燕离,莲步轻移,晃晃荡荡地来到他眼前,扭了扭根茎,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燕离却始终没有反应。 它似乎并不气馁,停下动作,好像在观察燕离。 不一会,鼓鼓的花苞上,竟长出了眉毛眼睛,在底下又裂开一条小小的缝,似乎成了嘴巴。 它眨巴眨巴着小眼睛,小嘴启合,试图发出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实现,只好停住,继续看着燕离。 过了会儿,燕离终于发现了小家伙,不由满脸迷糊。 在自己的意识空间,这小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呆呆看着花骨朵儿。 花骨朵儿扑闪扑闪着眼睛,也呆呆地看着他。 一时间,像傻瓜一样大眼瞪小眼。 “你是什么东西?”燕离忍不住问。 花骨朵根本听不懂,别说听,它根本没有“耳朵”这个东西,又怎么可能听到。 当然,在意识层面,交流用的是意识。但它的灵性显然还不足以理解燕离的意识波动,所以它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只是看着燕离。 燕离伸出手去,试图触摸它。它也不反抗,只是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它的小脑袋里面,可能还没有触摸这个概念。 摩挲两下,触感清凉。但就是这一触碰,魂灵顿时交融,燕离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青莲剑歌的化身。 就好像剑心具象和洗心诀一样,青莲剑歌也化出了形状。 按典籍记载,这是将法门完全领悟之后的现象。 而经过触碰,花骨朵顿时一闪,被带到了一片混沌茫茫的天地。 燕离心念微动,运转剑心具象,天门涌进来大量元气,点亮五色虹桥,驱散此间迷雾。 花骨朵为此方天地的变化感到惊奇,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眨一眨眼,就会漏看一点。 这时,云海深处突地传来密集的剑鸣,以洗心诀化身的长剑为首,无法计数的小剑跟在它身后,对着新出现的花骨朵发起了冲锋。 这是领地被侵入的洗心诀,下意识的反应。 花骨朵扭身一闪,就躲开了冲击,并且根本不理它。 洗心诀大怒,盘绕一圈,又杀回来。 花骨朵动作敏捷,在五色虹桥中穿梭来去,将洗心诀与它手下一众爪牙耍得团团转,偏又摸不到它一片叶子。那小嘴儿时而裂开,好像在嘲笑它们的笨拙;时而东歪西扭地做着鬼脸,把它们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一追一逃,颇有趣味。可让燕离头痛的是,这两个小家伙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五色虹桥被这么一搅,气机紊乱不堪,衔接不稳,似乎即将消散。 叮—— 就在这时,茫茫天地忽地响起绵长的剑吟,宛如龙啸般惊天动地。 两个小家伙俱是一惊,无可言述的恐怖,使他们僵立原地。 他们这一停,五色虹桥迅速趋于稳定,天地恢复原本的秩序。 天门之下,那柄透明大剑不知什么时候停止转动,剑锋对着两个小家伙,好像在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在我的地盘搞风搞雨,活腻了?’ 洗心诀化成的长剑迅速飞到它身下,以示诚服。 青莲花骨朵顿时知道这里是“剑心”说了算,乖巧地飞到它身侧。 燕离眼看这里越来越多住客,无可奈何地给它们各自取了个名字。 为图方便好记,都以其法门命名,分别是:剑心、洗心、青莲。 尽管三个小家伙都在意识层面里发出激烈的抗议,燕离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此方天地的主人,故此只作不闻。 睁开眼睛,晨光从窗门的缝隙钻进来。 燕离微微眯眼,时光不知怎样过的,单修习青莲第一式,就过了一整个晚上。 这时候,门外恰好响起敲门声。 “燕公子起了吗?外头有个姓严的官爷指名要见您。” 64、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炫耀过往战绩的 燕离睁开眼睛,微笑自语:这样,第一场戏的台子,就搭好了。 他叫了一声:“让他进来。” “啊?”店伙计愣住了。在他的潜意识当中,燕离的身份即便有点来头,也不是能让那种将官上门拜见的存在,还道燕离犯了什么事呢。 虽然不明白状况,可他毕竟是酒楼里的伙计,反应飞快,应道:“小人这就替公子传话。” 说罢匆匆去了。 不多时,他便满脸古怪地带着严绍群进来,在心里重新定位燕离的身份,同时暗自回忆平日对这位爷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回忆的结果让他稍感安心。虽然对这位爷的态度随意了些,但这样的大人物,想必不会计较的。 严绍群挥退他,推门进来,谨慎地闭上,走两步到燕离身前拜道:“燕公子,日前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几本月白色封皮的册子,递给过去,道:“这些都是黑道有名的杀手,其中还有一个逃过多次死劫,都是余行之暗中做的手脚。” 燕离接过,仔细翻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我没想到这么顺利。但也没必要大清早地送过来,倒累严大人跑腿了。” “哪里的话。”严绍群道,“如果不是燕公子提点,下官还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困境。若是能对燕公子有帮助,下官愿尽绵薄之力,只希望此事后,能继续留在永陵,为燕公子鞍前马后。” 燕离道:“这个自然,哪怕错过京兆尹的位置,我也不会再让你这样的人才埋没在文房,定会禀明圣上,给你一个合适的职位。” “多谢公子!”严绍群显得非常激动。 顿了顿,又道:“其实下官急着赶来,并不是为了送来余行之的罪证。” “哦?”燕离将册子收了,抬眼看他。 严绍群道:“下官从以前的手下那里听来一件事,余行之父子似乎掌握了燕公子的罪证,随时会对您不利。” “不用在意,他们父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燕离冷笑一声。 然后笑着看严绍群,道:“有劳严大人送讯了,你先回去吧。对了,待时机成熟,还要请严大人帮忙指证,要不然那些证据可就没有效力了。” 严绍群点头道:“燕公子放心,下官省得。” 说毕躬身退去。 燕离起身洗漱,然后来到大堂,叫了些点心吃了,正见那个马脸掌柜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便起身过去,喊道:“展掌柜,别来无恙否。” 马脸掌柜名叫展沐,数日前曾引燕离去见姬纸鸢,可见他也是姬纸鸢的心腹,却被安排在一个酒楼里,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看到你,我就不是很高兴,我一不高兴,身体就不舒服。”展沐头也不抬,自顾自算账。 “喂喂,别这样,好歹我们也是同僚一场。”燕离随手从柜台里拿了根随用随弃的竹齿签,吊儿郎当地剔着牙。 展沐面无表情道:“听说你在宫里也调戏圣上了?伤口好了?” 燕离得意洋洋地抬起手背,指着上面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道:“这可是圣上亲赐的!听说你跟了圣上五六年,却连一道印记也没有,显然圣上更器重我。” 展沐怒目相视,道:“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变态。我可一点也没有嫉妒啊,你这个变态混蛋!再说,你这个三番两次调戏圣上的东西,凭什么还有资格活在这世上啊?” 燕离吹着口哨,把伤口凑到他跟前晃来晃去,“没有嫉妒吗?真的没有嫉妒吗?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什么酸酸的味道?” 展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森然道:“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小心我宰了你,兔崽子!” 燕离笑眯眯道:“展爷,不要这么小心眼,其实圣上对你还是非常倚重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让你来监视我。” 展沐眉头微皱,旋即平复,低头又算起了账,道:“感觉很敏锐,该说不愧是狼崽子么。” 燕离耸耸肩,道:“这不是明摆着?我恰好住在这里,你恰好是这里的掌柜,还需要感觉吗?” 展沐翻了个白眼,道:“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老子没空陪你闲扯。” 说着又冷笑一声,“还有啊,今天的决斗不妙啊,当初自己夸下海口,现在骑虎难下了吧?凭你的修为,想从决斗台上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不要我替你向圣上说说情,让她下令取消决斗?” 燕离笑眯眯道:“好啊,我也替展爷说说情,让圣上在你身上也留一个印记,好让你终身受用。” 展沐冷笑不止,道:“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不过你这样游手好闲好吗?答应圣上的事,还一件都没有办到。想必再过两天,圣上就会失去耐心,到时候制裁你的,就不是京兆府,而是裁决司了。” 燕离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哦?”展沐微微眯眼,“有进展了?” 燕离从怀中取出册子,递给过去。 展沐翻看之后,不屑道:“就凭这个?” 燕离笑道:“当然还有人证。” 展沐意有所指地道:“人证?呵呵,我似乎看走眼了,你并不是一个长命的家伙。” 燕离嘴角轻扬,道:“烦请展爷替我传句话,就说‘戏台已经搭好,让她老人家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还真是胸有成竹了。”展沐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可千万小心,别演砸了。” 燕离笑眯眯道:“啊,那当然了,要是演砸了,圣上交代的事小,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永陵混啊。” 展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结果重要的是你的脸面啊!” “别说这个了。”燕离笑道,“在下身为‘大内密探’,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方便行事的信物?譬如说……” 他的笑容突然一敛,眼神变得深邃且苍茫:“金牌,什么的。” 展沐皱了皱眉,道:“你不证明自己的价值,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燕离道:“是吗。可是我听说,先帝就很喜欢赏赐金牌。” 展沐冷冷斥道:“胡说八道!” “开个玩笑嘛。”燕离又笑了起来,他转身摆手,“那么就有劳展爷了。” 展沐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陷入沉思。 …… 上午是一个外院老学究教习的课,讲的都是《论策》上的经义。老学究就是老学究,除了咬文嚼字,就是各种课堂纪律,还没人敢违抗他。因为,如果被他告状,不管文试时的文章写得怎样,直接评个劣等,那就一个学点都得不到了。 所以,虽然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不敢睡着。 终于撑到听见下课的钟声,众人的精神都是一震。因为午时有一场堪称盛况的决斗——书院前十张志雄,挑战不是前十的风云人物燕离。 此战可谓备受瞩目。 因为这一战,不但可以看到书院前十的高手出手,还能将燕离身上的神秘面纱彻底撕碎。到底他是哗众取宠的纸老虎,还是有真材实料的黑马,在这一战中就能揭晓。 事实上,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想看燕离出丑。 用过午饭,大量的观众开始朝演武场聚集,其中大部分是书院的学生,小部分是喜欢凑热闹的永陵百姓。 来了怕有数千人,使得演武场喧然盈沸,好不热闹。 午时,两位主角在万众瞩目中,签过了生死状,表明生死无怨,双双站在台上。 张志雄扭了扭脖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同时狞笑:“你没有逃这一点,很好很好,看来你至少能让我多享受一会儿,如果这能证明你的价值,就说明你没有白活。” “嗯,证明我的价值,你也算死得其所。”燕离深以为然地点头。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就在演武场附近的城墙上,书院前十的高手,泰半聚集。他们听力目力都非同小可,不需要挤在台边,也能看到演武台的情状。 叶晴讥讽着说道,“区区一个五品武者,就想挑战上过战场的四品巅峰强者,他是不是把修行者的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一点。”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唐桑花,“还有某个花痴,不知什么时候喝了他的迷魂汤,居然以为他能赢,还跑去下注。” 唐桑花向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可她却没有对叶晴的讥嘲做出反应,只是笑而不语。 连海长今笑道:“也未必吧,各大赌坊给他开出的赔率是一比三,张志雄的赔率是一比一,可见燕兄并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哦?”王元庆意有所指道,“不知连海钱庄给开的赔率是?” “相反。”连海长今微微一笑。 众皆惊讶地面面相觑。 王元庆目光微闪,道:“连海兄还真是瞧得起燕离啊。” 连海长笑道:“早年学了点相术,从面相上看,燕兄不是个短命人。” 众人自然不信,只是对这一战的结果有了更浓厚的兴趣,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演武台。 台上,张志雄抬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森然地盯着燕离,“帝启十年九月,元州,猎荒人战士首级三十七颗,头目首级二颗;同年十月,助阵破荒人部落,猎首级十六……同年十一月……猎荒人大头目首级一颗,荣获一等功,拜军武侯……” 随着他将战绩细数,台下顿然沸腾。 书院让还没结业的学生出征的前例不是没有,但能取得像张志雄这般恐怖战功的,却非常少见。 “对面的军武侯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燕离嘴角飞扬,“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炫耀过往战绩的。” 65、无剑式,暴打蠢货 军武侯乃是军部特设的一个荣誉职衔,堪称通往军部高层的黄金通道。 有着武神王霸作为靠山,张志雄在军部可谓前途无量。加上他在元州立下的战功,不管他能否考入内院,未来至少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但张志雄在元州的事迹都被隐藏起来,具体战功还真没有人知晓。 今天在演武台上,他把这些说出来,无非是为了震慑燕离。可见他表面自信满满,实际上还是有些忌惮燕离。 却没想到,燕离不但没有惊慌,反倒表现出近乎于轻蔑的态度。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打赢了很多场架的小屁孩而已。 他引以为傲的战功,在燕离眼中一文不值,胸腔内顿时燃起怒火。 不是因为得不到承认,而是对方用一种近乎于无赖的方式来羞辱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让他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不由得火冒三丈。 “如果你只有‘牙尖嘴利’的本事,今天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我会彻彻底底地帮你纠正这个错误。”他的双目森冷,杀机暴涨,缓缓抽出背后的百锻刀。 这把刀的刀身异常的厚,然而刀锋却比寻常刀剑还要锋利,刀柄的长度几乎赶上刀身,倒有点像长朴刀,看起来很适合劈砍。 这就是“养器师”养出来的,最劣品的真器。百锻,说的正是它的厚度,拥有近似攻城锤的重量,是它最大的优势。通常只有凑不齐材料的武夫或不具备祭炼条件的武者才会使用。 由于只有三品武夫以上才能开发出下丹田,只有开发出下丹田才能祭炼真器,所以张志雄只能将真器背在身后。 就像燕离一样,即便他现在突发横财,得到足以将离崖祭炼完整的珍宝,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他的修为,连张志雄都不如。 “少年哟,这么快就从军武侯升职成纠错官了吗?”燕离笑眯眯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会为你的蔑视付出代价!”张志雄低吼一声,百锻刀蓦地脱手而出。 作为这场万众瞩目的激战的开端,他把自己的兵器当成暗器,用力地甩了出去。 起初观众还觉荒谬,但见百锻刀的速度竟似闪电般,便再也不敢小觑。 那闪电带着张志雄的怒火,说来就来。 宛如狂风一样旋转的大刀,就好像握在一个十丈巨汉的手里,迅而且猛地劈砍下来,气流被卷动,宛如鬼哭狼嚎一样“呜呜”作响。 刀未至,强烈的风压,就几乎要将燕离压趴在地。 “喂喂!开玩笑吧!” 尽管燕离已经尽量高的预估张志雄的实力了,却没想到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人。 他根本不需要想,便将离崖高举。所幸剑鞘为天玄石祭炼,否则第一击都可能挡不住。 嘭! 百锻刀携着强烈无匹的风压,重重地击在离崖上,发出了根本不可能是金属发出的声音。 燕离不用说,早已运转洗心诀。沛然巨力源源不绝地化为洗心诀的力量,涌入离崖当中。 可是,这股力量实在太庞大,洗心诀的转换,竟出现了时断时续的迹象。 燕离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离崖的局限性。并不是说它容量不够,而是在传导过程中,会出现传导中断的现象。 毕竟它连剑胚都还不是,只是一个模型,能吸收外部力量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在断断续续过程中,不免有余力泄露,这些就必须由燕离自己承受。 他无从选择,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运转心法。虚无之中,洗心剑冲出来,于混沌天地显现。此时此刻,它似乎也知道与燕离是一损俱损的关系,不再像以往那样出工不出力,同样卖力地吸收外来力量。 无数灰色小光点从混沌之中出现,落在洗心剑附近。洗心剑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被这些小灰点压得暮气沉沉。 这些都是外部力量通过燕离的身体,达到中丹田的表象。 外部力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质。譬如这力量的源头——百锻刀以及他的主人,对于燕离而言,除了特定的元气属性,所有他人的元气都属于杂质;还有更玄一点的,那就是张志雄对燕离的厌恶和愤怒之情,以及死在演武台上的修行者的怨念,就都属于杂质的一种。 这些杂质对燕离的身体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如果放任不管,积累多了,就会像洗心诀的历任主人一样死于非命。 这时候由洗心诀的“灵”——洗心剑来承受,替燕离分担了很大程度的压力。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瞬间,对燕离而言,却像过了大半天一样漫长。 说时迟那时快。 闷响声后,僵持不到一个弹指,百锻刀力道用尽,在众人惊诧中被弹飞出去。 观众自然不知道燕离在那个瞬间遭遇的凶险,还道张志雄这一击看似惊天动地,实则不过如此。 但场上形势万变,根本不容他们思考。 就听见一声厉啸,张志雄已然高高跃起,在半空翻转身子时,顺势接住了弹飞的百锻刀,如法炮制地劈砍向燕离。 这一刀的威势看起来不如前一刀,可只有高手看得出来,张志雄已趁着燕离接第一刀的空当,将独属于他的刀势凝聚而成。 有了势,这就不再是单纯的劈砍。 无形的威压,使得周遭空气都像被灌入了铅一样沉重。 处于威压中央的燕离,被无形无影的势凝滞着身体,就像落入水中一样难受。 这时候,离崖吸收了大量外部力道,还未稳定下来。 燕离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于丈外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动作。 轰! 张志雄这一势大力沉的一击,在由花岗岩铺成的演武台上,砸出了一个长条浅坑,余势激荡着,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被掠过的观众,心里都是凛然生寒。 再看狼狈躲避的燕离,高下立判,顿时嘘声四起。 燕离吁了口气,抹了把汗,“好险啊!” 观战的群众见他满脸不在乎的样子,鄙视更甚,纷纷发出嘲笑。 “小子,不想死就快点认输吧,小心张武侯把你揍得你娘都认不出你来。” “小子,想跟张武侯决斗,你的实力还差得远呢,别丢人现眼了……” 大部分是鄙视嘲笑的声音,那些有眼力的,也能看出燕离处在下风,如果不认输,败亡是迟早的事。所以,也加入了嘲笑的行列,现场呈一面倒的势态。 当然,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 “燕离,你这个混蛋,要是敢输,我就死给你看——” 悲愤欲绝的呐喊,引起了广泛关注。 就见那位仁兄欲哭无泪道:“我可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连下顿饭都没着落了……” 看来,尽管张志雄的实力强大,还是有人认为燕离会赢。 各大赌坊当然也是由赌注的多寡来调整赔率,一比三的赔率,至少证明一件事,压燕离赢的并不少。 有了头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压燕离赢的人纷纷跳出来呐喊加油;压张志雄的自然不痛快,也跟着呐喊。 虽然燕方的人较少,可气势却不输张方;两边谁都不服谁,不知谁先起头,就骂了起来;进而由呐喊助威变成了骂战,场面混乱,几近失控。 当然,台下发生的事情,与台上无关。 燕离表面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注意力都在张志雄身上,哪管得台下骚动。 张志雄接连两击没有收效,心里愤怒愈盛,突地往后一跃,又是一个腾空。 他朝燕离所在的位置飞跃,头朝下,双手握刀举过头顶,气沉丹田,蓦地暴喝出声,同时百锻刀由下而上,重重地劈了出去。 三式强攻,一招更比一招凶唳暴躁。只有眼力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看出来,张志雄的理智将要被怒火给淹没。 燕离微微一笑,平举未出鞘的离崖,闪电般击了出去,正中点中百锻刀的刀刃。 叮! 二者一触即分,燕离架不住巨力,惨叫一声,整个人居然倒着摔飞回去,落地之后,不住地朝后滚动。 张志雄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圈,百锻刀在花岗岩上重重一点,人都未落地,便追向在地上翻滚的燕离。 “死来!” 他低吼一声,元气毫无阻滞地涌入双脚,雷霆万钧般踩落。 这一脚要是踩中,燕离必然会被踩成肉酱,张志雄有这样的自信。 “这么容易上当,你在战场上学的都是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狼狈翻滚的燕离居然发出一声嘲笑,他的手突然在地上一撑,双脚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 砰! 空气发出一声急促的气爆,张志雄只觉小腿腹一痛,便即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以头垂地的方式往上升腾。 燕离一式漂亮的冲天炮反击成功,跟着恶意一笑,落地后大喊一声:“无剑式,暴打蠢货!” 他的右手呈拳状,闪电般击出,精准地击中自由落体的张志雄的脸。 张志雄眼前一花,还未做出反应,便觉鼻梁处传来锥心的剧痛,似乎还有一声“喀嚓”的轻微的脆响传入耳内,疼得他眼泪直冒,并摔飞出去。 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强忍疼痛站起来,眼见燕离并未追击,却用着一种戏谑的眼神打量自己,联系到鼻梁上火辣辣的疼痛,他怒目圆睁。 正此时,台下传来声音,“啊,歪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这下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歪瓜裂枣。” 张志雄悲愤欲绝,发出狂怒的咆哮:“燕离,我要杀了你!” 66、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坚持到底 “哼,张志雄也不过如此!”城楼上,叶晴不屑地说道,“看来他的战功还是很有水分的。” 王元庆淡淡瞥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却这么不讨人喜欢。 他道:“志雄只是暂时被愤怒所左右罢了。他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展露。还是说,你也要跟他斗一场?” 叶晴冷笑道:“如果他能从台上活着走下来的话。” 唐桑花笑嘻嘻道:“是呢,等张志雄冷静下来,燕离就要吃大苦头哩,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最后。” 说着噘了噘嘴,道:“要是害我输钱,人家可不会轻易饶了他!” 连海长今“啪”的合上折扇,道:“战一回合,对三招,对决便进入白热化。看来不止张兄,燕兄也曾去过战场。” 他这一提醒,众人都不以为然,惟有王元庆的心里一凛。 因为他很清楚,张志雄的战功没有任何水分,连父亲都夸他天生是个冲锋陷阵的将才。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的他,就算脾气暴躁,也绝不会在一场普通对决中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换句话说,不是张志雄不够厉害,而是燕离太可怕。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拼杀过,换个人面对张志雄,恐怕会吓得腿软。 王元庆想到这里,脸色依然如常,道:“志雄不会输,他有我武神府的血统,如果他没有死也不会输的觉悟,我也不会认可他!” 说到这里,顿了顿,淡淡一笑:“而且,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不是吗?” 张志雄确实清醒过来了。他发出狂怒的咆哮,所有的怒火,就都被他压在胸腔里,化成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再进攻。经历过战争的他,非常明白生死对决中冷静的最大要素,那就是敌不动我不动。只有看清楚对手的动作,认清他的动机,才能从容应对。 是的,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燕离是一个能让他认真起来的对手,而不是随手可以打发的蝼蚁。虽然在实力上他占优,但因为前三招的失利,局势反而对他不利。 要是继续狂攻,元气耗尽之前没能杀死燕离,他就危险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利用在战场上学到的本事,将对燕离的怒火转化为某种信念,必杀的信念。 燕离也没有动,他不是不愿动,而是不能动。 虽然现在是趁胜追击的最好时机,可他承受不起失败的后果。要在这台上活下来,他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会心”。 所谓“会心”,便是燕离给自己的“特殊体质”取的名字。瞬间爆发全力,有种灵肉合一、浑然天成的玄妙,所以取名“会心”。 原本实力的差距,就只有靠“会心”来弥补。他利用张志雄轻敌的心态,来给自己制造胜机。 但张志雄清醒得很快,他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时机,显然在对方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进攻是找不到的。 现在,双方站在了同一起跑点上,就看谁先露出破绽。 接下来,他们进行着长时间的僵持。无形的争锋最为致命,体力虽保持完整,但精力却飞快消耗。 台上凶险万分,台下却不买账。 争持的双方停下来,开始催促两人。 “我是追寻武神脚步的男人,我绝不会在这里倒下!”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背影,他的心底涌出无限的力量,冲入四肢百骸,短短几个呼吸,便将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 张志雄只觉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毫无疑问,那就是信念的力量。 他看着燕离,突然笑了起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敢接下决斗了。” “哦?”燕离笑着问,“为什么?” 张志雄道:“你跟我一样,拥有必胜的觉悟,这生死对决必不可缺的要素。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跟谁交战过,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给了我足够时间恢复的你,今天必死无疑。” 最后四个字,已化成厉啸。 张志雄双目冰冷如刀,身体却滚烫如油。 他双足蹬地,冲到燕离身前,百锻刀眨眼递出数招。 燕离的精神高度集中。万幸的是,四品和五品并没有天渊般的差距,出手的速度,也并不存在不可弥补的鸿沟。 所以尽管惊险,燕离还是凭借敏锐的观察力洞料先机,勉强应对。 接下来张志雄出招迅猛之余,却保有三分底力,冷静化解自身的破绽,不被燕离抓到。 燕离则被如此攻势逼得捉襟见肘,体力也急剧消耗。 终于,在一次闪躲不及下,百锻刀在燕离身上留下了第一道伤。 伤痛侵袭,燕离的动作便缓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啊,从刚才开始,你就只会躲,难道不会反击吗?”眼看燕离落在下风,燕方押注的观众顿时骂了起来。 “什么甲字号第一,害我对你抱有期待,真是白费钱财!” “就是就是,面对真正的高手,就暴露了本来面目……算了算了,这种对决不看也罢!” 有了第一道,自然就有第二道,第三道…… 虽然都是小伤口,但累计起来,却触目惊心,燕离很快就成了个血人。 在张志雄旧力未生时,他虚晃一招,绕到了演武台对面,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张志雄冷笑着回过身,却没有急着追击。 他要保持最从容的姿态,压垮燕离的斗志。 燕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精神仍旧高度集中。他很清楚张志雄的用意。对方的招式都只用了很少的元气,连势也没有调用,就是要用最小的力气,来跟自己打消耗战。 虽然一个五品武者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已经有自傲的本钱了。可是,这可不是燕离所希望的结果。 “没有机会,那就继续等待!”他从来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燕离,你不会再有机会了。”张志雄神色冷漠,“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所以我绝不可能再轻视你。我承认你的心志以及实力,在我们这一届中也是佼佼者。可惜你这样的人,终究会成为我的敌人,现在你不死,以后说不定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 燕离气息略均,犹自笑着,道:“人生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当我们以为彻底看透了,其实还处于迷障中而不自知。话千万不要说满,满则溢,溢则损,命只有一条,且行且珍惜。” “到了这个时候还说大话!”张志雄只觉胸膛里压抑的怒火又在蠢蠢欲动,顿时万分不可思议。燕离这个人,不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有一种莫名的魔力,使人在不自觉中被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动念。 即使已经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了,还是会忍不住。 正是这种异样感,使他的脚步加快,眨眼冲过去,百锻刀化为残影,刀光再次闪烁。 台下的人犹自在骂。 可渐渐的,终于不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突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因为,从开场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燕离从很久之前开始,就给人快要倒下的感觉,可他依然没有倒下。 除了头脸,他满身是血,可是他没有倒。 不但没倒,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那是钢铁般的意志,那是贯彻始终的信念,那是即使你看懂了也可能做不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坚持。 坚持是什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得,那是世上最难的一件事。 不知什么时候,全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燕离那破风箱似的喘息声,还有不时响起的刀剑格挡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燕离,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倒下。 张志雄开始焦躁。一开始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面镜子;接着他以为是一堵墙;最后却成了一座山。 世间修行者虽然不少,可谁能搬山? “我的觉悟!”他突然停在场中,双目通红,“我的觉悟绝不会输给你,绝不会!” 有些时候,明知道不能焦躁,还是忍不住焦躁。 “你为什么不倒?”他似乎在问燕离,其实在问自己。 燕离半眯着眼睛,喘息不止,仍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真,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坚持到底……” “不!我绝不承认!”张志雄怒吼着,身上衣物因势气狂涨而鼓荡不休。 刀势,从开场凝聚到现在的刀势,毫无保留地倾泄而出。 “残月……” 张志雄的右足往后一蹬,整个人便如陀螺般飞旋而起,百锻刀的寒光在空气里急速划动,形成一道月轮似的光影,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半空中跳转闪现。 这一场对决,首次出现绝技,也终于意味着到了结尾。 众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起,眼神紧紧盯着台上。 光影在阳光下闪耀,不知怎么的渲染成淡蓝色的光晕,并透出强而烈的锋芒。 “血斩……” 张志雄身上的血气冲破云霄,那是他上阵杀人以来所积累的血煞,正是施展残月刀诀第一式的关键。 眨眼间,整个演武台都被血气侵袭。 张志雄最后一次跳转,百锻刀宛如风火轮般转动着,眨眼来到燕离的头顶。 燕离一笑,然后低语:“青莲……” 67、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上) “青莲……” 意识已接近模糊,可在意想中演练的招式,却一丝不苟地展露。 但和意想中的演练不同,于现世层面,却发生了出乎燕离意料的现象。 被血气包裹的中央,也就是燕离所在的位置突然爆发出一道璀璨的青色光华。 光华似乎蕴含着清心凝神的效力,只觉心底的污秽尘土也被扫净。 然后,以摧枯拉朽之势,破灭了演武台上所有的血气。 这一现象使底下看客惊呆在当场。 张志雄瞳孔骤然收缩,怎也想不到燕离留着这么一张底牌,更想不到,这张底牌恰好克制残月刀诀。 血气被破,残月第一式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然而青莲终究存在局限;虽克制污秽,却无法破除绝技。 燕离意识微弱如风中火烛,被青莲异象牵扯一瞬,递剑时,竟险些断了元气的运转。 这一失误,与青莲特性一样,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死!”张志雄怒吼一声,残月第一式,带着沛然而不可阻挡的怒火,如将要消失的残月,因不甘消逝而燃烧,愤而劈向燕离。 刀锋临头,生死存亡之间,燕离猛打了个激灵,意识全然恢复,继续完成递剑的动作。 双方交锋仅在一个瞬间。 剑尖“铛”的撞在刀锋上,由于绝技导致元气属性异常,显化在现世,竟变成了烈火与青色光华的碰撞。 台下看客无不目瞪口呆。在远远无法元气外放的阶段,这一式绝技的碰撞,爆发出了堪比一品武夫的对决时的现象。两人的实力,也因此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烈火扭曲变形,一会是象征真名的刀状;一会是青天将出,不甘于消逝的残月。 那青光不时绽出莲瓣,却又被烈火吞噬,始终无法凝形。 绝技与绝技的争持,除了绝技本身的特性,另一项要素当然是修行者本身。 修行者有多少元气,能支撑多久,就成了僵持战的关键。 可是,虽然张志雄在之前消耗了不少元气,身为四品巅峰的他,元气的量却是燕离的两倍还多。 所以,当青光支撑不住时,烈火反倒愈发炽热,倒映着张志雄狰狞的脸庞,似已将对手送上末路。 至少,在台下看客眼中,虽然不少人替燕离感到惋惜,却还是认为,他已经回天无力了。当然,之前的谩骂,也变成了钦佩之情。五品对四品,关键时刻的爆发,居然如此惊艳,不但让他们大大的开了眼界,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所谓法门由心,境界与境界之间,果真有那么大的差距?说到底,修行者最初时,也没有什么境界的划分。在修行的发展历程中,逐渐诞生了各门各派的体系,人们被体系的框架所束缚,将之当做理所当然,本就是固步自封的一种愚蠢行径。 谁也不知道,在燕离意识中断的那个瞬间,青莲法门的运转也断了一个瞬间,导致后半招并没有成形,这在对决中有多么致命,就算是蠢货也明白得很。 但,即便后半招成形,依然杀不死张志雄。最多不过是平手罢了。 这是燕离的结论。在意想之中模拟的结果,本是同归于尽,与现世简直天差地别。如果不是青莲克制污秽的特性,他现在已经被血气淹没,意识根本不能保持完整。 会心加上青莲剑歌第一式,还是只能与张志雄打成平手,恐怕残月刀诀也有不小的来头。 僵持不知过了多久,青光几乎消失殆尽时,台下一个眼尖的看客忽然道:“喂,你们看,他握剑的手在抖,撑不了多久了吧……”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豆大的汗水,从燕离的头脸滑落,与身上的血迹混合,变得黏黏糊糊,看起来就像从血水泥浆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的脸色本就发白,现在却泛着不自然的黑青色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惟有那双眼睛,依然淡漠如初,深邃不可捉摸。 剑尖仍与刀锋相互对峙,然而失去青光护持,烈火已吞没了半截剑刃,一旦烧到燕离的门面前,便是胜负揭晓时。 “放弃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一个买燕离赢的赌客叹了口气,“不要为了意气之争,把命给丢了。” 他的话语,引起了数人的附和,“认输吧燕离,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要白白葬送在这里!” 假如燕离在这里认输,张志雄就不得不撤刀,这是演武台的规定。如果他在对手认输后依然狠下杀手,那么将以杀人罪论处。 事实上,燕离很清楚自己的手在抖,他更清楚的是,他抖是因为离崖越来越重了。 是的,洗心诀的运转,除了施展青莲以外,从头到尾都没有中断。 茫茫天地里,洗心剑的剑身已变成了深沉的纯黑色,整个空间都被它渲染得一片黑暗,不再混沌,却像泥沼一样,无形之中,透着难以喘息的沉重。 燕离抬起头,对上半空中张志雄的视线,嘴角上扬,“真是一场愉快的对决,不是吗。” 张志雄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离,他的怒火已倾泄而出,脑袋全然冷却下来。他的眼神从燕离的脸转到离崖上。 剑身一开始是半透明的,如薄纱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彻彻底底的纯黑色。能变色的宝器不是没有,可通常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联想到燕离入学第一天的传闻,他忽然不可思议道:“洗心……” “诀”字尚未出口,燕离突然低吟一声,“乱世城!” 由洗心诀吸收的外部力量顷刻间涌出。燕离的身形一闪,瞬间越过张志雄。 啪嗒! 百锻刀突然断裂。张志雄从半空中落下,表情凝固在不可思议上,并止不住地往前踉跄,几步后站定、跪倒,如迟暮的老人,上半身颓然下来,再也不动了。 燕离像摆脱了千钧重负,挽了个优美的剑花,然后归鞘。“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当啷! 断成两截的百锻刀,摔在他身后。 清脆的金石交击声,使得台下众人如梦方醒,大张的嘴,恐怕塞得进一个鸭蛋。 演武台边缘,负责监视的公证司官员从惊愕中回神,连忙上去宣布结果,并勘定文书,然后回公证司录籍造册。 这场对决很辛苦,但很值得。 张志雄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可惜是武神王霸的外甥。 “裁决司办案,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暴喝,就见上百个黑色劲装披各色大氅的冷峻大汉冲过来,粗暴地推开人群,来到演武台下。 班中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赫然是余行之父子;另外一个,长了一张尖长的脸,其貌不扬,极显阴沉之能事,下巴蓄一撮短须,披着血红色的大氅,在满目蓝黑灰的大氅中,显得格外显眼。 余牧人看也不看张志雄的尸体,指着燕离厉声叫道:“燕离,现在怀疑你跟黑道勾结,证据就是你手上的宝器,证人已经交给裁决司,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听是裁决司,被粗暴推开的人群,满肚子的怨气却不敢发作,乖乖地躲在远处。 那披着血色大氅的男子负手一跃,便来到台上。他身后立时有数条大汉窜上去,将燕离团团围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离一语不发,便将离崖丢给那男子。 那男子接过,目光阴鸷冰冷,瞥了燕离一眼,又观察两眼离崖,吐出两个字:“带走。” 演武台上的形势变幻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裁决司还是介入了啊!”唐桑花眼看燕离被裁决司带走,沉吟片刻,自顾自离去。 “看,我就说他的实力不过如此。”叶晴冷笑一声,也跟着离去。 王元庆冷沉着脸,盯着张志雄的尸体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 燕离被押走,但地点却不是裁决司,而是京兆府。 这是余行之要求的,希望由他来审讯,然后定罪。 京兆府大堂,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余行之,确实有那么几分气度。那披着血红大氅的男子,就坐在他身旁。 啪! 惊堂木重重拍桌,余行之冷冷道:“燕离,府堂之上,为何不跪!” 燕离的手脚都被上枷,却傲立堂中。非但没有下跪的意思,根本连正眼也没看过余行之。 “书院规定,凡书院学生,见官可不拜,过堂可得前朝举人待遇。” 他懒洋洋地开口道:“余大人,你怎么也要给我一张椅子,没看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余行之冷笑,挥手道:“给你又何妨,今日你难逃死劫!” 立时有捕快送上椅子,燕离坐下,笑眯眯道:“余大人是个好人。那么敢问在下与哪个黑道人物勾结?” 余行之冷道:“你勾结黑道商贩鱼公,购得宝器一件,料你与黑道常有往来,必定不止一桩,蓝大人在此,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人证呢?”燕离懒洋洋地问。 “哼,传证人梁小万。” “传,证人梁小万。” 层层通报后,不多时便有捕快领着个青涩少年上堂来,先拜过余行之,然后看了证物离崖一眼,便道:“启禀大人,此宝器正是鱼公挂在铺里的,小人不止一次看到过,绝不会忘。” ps:真的男人,说到做到,全勤到手。 68、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中) “人证物证俱在,不用审了,直接带回去。”那位姓蓝的男子站起来,大手一挥,就有两条大汉上来押人。 裁决司行事向来张狂跋扈,我行我素,说现在押走,就不会多等一刻。 余行之虽然想亲眼看着燕离死,却也无可奈何。 燕离微微眯眼,被裁决司带走,无罪也会变成有罪,不死也要脱层皮。以现在失血过多的状况,能不能活着出来,还真是个问题。 “且慢!” 正在他寻思对策时,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就见一抹倩影飘然而至,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余牧人诧异地迎去,道:“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唐桑花。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锦衣玉服的中年胖子,神色沉郁寡欢地迈着脚步,似乎很不情愿的模样。 那位蓝大人以及余行之在看到胖子时,表情各有变化。 唐桑花没理余牧人,而是朝着燕离俏皮地眨了眨美眸,然后道:“我能证明,燕离是清白的。证据就是,当当当当——” 她笑靥如花地用双手指着中年胖子,“李总管,那天是不是我带着燕离去萧阁,在您的指点下,买下这件宝器的?” 李总管胖脸微微抽搐,本不想开口,却在唐桑花冰冷如刀的眼神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余行之双目冰寒,冷冷道:“李继明,就算你身后站着萧门,庇护黑道的罪,恐怕也受不起吧!” 李总管名叫李继明,萧门总管之一,负责萧阁在永陵的生意。 萧门位于幽州,与柳林禅院毗邻,是一个传承悠久的修行世家。其经营的萧阁,垄断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珍宝、宝器以及丹药的买卖。 一个富甲天下的大门阀,并且拥有修行传承,是任何势力都不敢小觑的存在。所以,即便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余行之,对李继明也是万分忌惮。 李继明同样冷冷回应,道:“我说它是就是,萧阁不惧任何官司。” 说完,他神情微缓,朝堂上的蓝大人微微拱手,道:“同知大人,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碰面。” 那蓝大人从堂上下来,淡淡笑着回礼,道:“李总管,月前彩云坊你做的东家,本官一直挂念于心,相请不如偶遇,今晚无论如何赏个脸?” 李继明皮笑肉不笑地说:“哪里哪里!怎能让同知大人破费,今晚自然由小弟做东,万望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心里直把蓝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前次不过托他办点事,彩云坊一夜风流,竟当得萧阁一天的进项,害他心痛万分。 蓝大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既你盛情如此,本官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余行之哪里听不出来两人的交涉,慌忙急道:“蓝大人,这……” 蓝大人名叫蓝玉,任裁决司指挥同知,正四品,仅在指挥使之下。 虽然余行之也是正四品,可裁决司的组成非常特殊,是朝廷体系中,武力最强的一个机构。指挥同知虽然只是四品,地位却比一般的四品要高很多。 余行之此刻懊恼万分,平日里疏于交道,也没有什么献殷勤的机会。哪曾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会横生枝节。 蓝玉摆了摆手,示意他自有主张。 然后取出离崖,道:“这件宝器果真出自贵阁?” 李继明道:“自然是的。” 蓝玉道:“既然出自萧阁,想必对它不陌生,可知它特性?” 李继明道:“全由无影星丝祭炼而成。” 蓝玉微微一笑,将离崖抛还给燕离,然后对着余行之道:“余大人,我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余行之还想再说。 蓝玉大手一摆,“相信余大人也是受到奸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错误,本官不会计较。” 说完指着鱼公铺里的伙计道:“把这个胆大妄为做伪证的贱民给本官带回去!” 那伙计脸色大变,慌忙冲着余牧人大叫:“余公子,你说过会保护我安全的……” 余牧人脸色难看,连余行之都阻止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却又在最后一败涂地。他怎么也想不通,区区一个贱民,怎么就那么难对付。 “余公子救我……” 伙计在永陵长大,行走在黑道边缘,听多了黑白两道倾轧的事,对裁决司怎会陌生。 进了裁决司,他这么个没钱没势的小人物,根本不用想再出来。 两条大汉却不由分说,径将伙计抓着去了。任凭他如何求救哭喊叫骂,也无济于事。 “那么,本官告辞了。”蓝玉优哉游哉地踱步往外走,不料燕离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大人且慢!”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刻,燕离却笑眯眯地开了口,“来而不往非礼也。余大人如此厚意,在下怎能不报?学生这里也有一桩官司,要请蓝大人审断一二。” 唐桑花好奇地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蓝玉不悦地蹙眉,转过身来,道:“你还待怎的?” 燕离道:“学生要告的人,正是余大人。” 余行之冷冷道:“本官何罪之有?” 燕离道:“收受贿赂,勾结黑道,偷换死囚,放走成名多年的黑道杀手。” 此言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罪名属实,那是要诛九族的,所以官堂之上,哗然阵阵不止。 余行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片,难以置信地盯着燕离。 蓝玉双目微寒,喝道:“燕离,纵你是书院学生,诬告朝廷命官是个什么下场,你可明白?” 燕离道:“学生明白。” 蓝玉森然道:“既然明白,还不快快收回此言,本官权且当做未曾听过。如若不然……” 燕离笑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好好好!”蓝玉怒极反笑,“凡事都讲证据。既你要告,总该拿出真凭实据,如果没有,今天我便抓你回裁决司,教你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是个什么下场!” 对他来说,今天这件事情,已经有了个非常完美的收场。既敲诈了李继明,又送了余行之一个不得不受的人情。余行之日后再要对付谁,还怕他不来孝敬? 可是,燕离在这时候横生枝节,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所以,他很生气。 “就像余大人准备周到那样,学生也将人证物证准备好了。” 燕离笑了笑,便从怀中取出旧文案,递给过去。 一个就近的裁决司官员立时接过,交给蓝玉。 蓝玉一页页翻看,神色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为若有所思。 余行之心情紧张,一直盯着蓝玉的表情。眼见如此,他心里突突直跳,心道那些文案不是早已经销毁了吗? 他忍不住大声喝道:“燕离,你处心积虑对付本官,到底是谁指使的?” 燕离没有理他。 蓝玉看完之后,合上册子,神情微缓,道:“方才你说还有人证,人证在何处?” 燕离还没开口,府堂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却是严绍群。 他似乎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就是证人?”蓝玉认出是余行之的手下严绍群,便问燕离。 燕离笑而不语。 余行之看到严绍群的出现,脸色变得冷厉,“严绍群,自你单独入宫面圣,我就知道你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你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恨我怎么没有杀了你……” 严绍群泰然自若地走到堂上,来到余行之的身侧,回身环视一眼。 然后看向燕离,微微笑着躬身道:“燕公子,现在开始,是我的舞台了。” 燕离笑眯眯地伸手虚引,“我很期待,请吧。” 蓝玉冷喝一声,道:“严绍群,废话少说,这些册子从哪里来的?” 严绍群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 余行之脸色苍白,但听见这句话时,不由掏了掏耳洞,犹自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 台下也是寂然无声,不明白“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唐桑花凑近燕离,小声道:“喂,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看这情况不太妙啊?老娘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真要诬告,别说李继明,便是萧门门主在这里,也救不了你。” 蓝玉也是一怔,皱眉道:“严大人,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要以你项上脑袋保证可信度。现在,本官再问你一遍,这些册子,可是你交给燕离的?” 严绍群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然后道:“下官并不知道这些册子的来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余大人是清白的。下官跟随余大人多年,只知大人平日体恤下属,关爱百姓,从来不曾中饱私囊,更别说贪污受贿,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此言一出,整堂哗然。 余行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愣了会儿,迅速回神,欣慰地笑道:“邵群,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蓝玉冷笑,瞥了一眼燕离,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诬告了?” 余牧人兴奋地喊道:“诬告,是诬告,燕离你完蛋了!” 唐桑花可不想被燕离牵连,正萌生退意时,突见燕离的脸非但没有丝毫变化,反倒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把她电得酥酥麻麻的,芳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就听燕离笑着开口:“在下几时说过严大人是证人?” ps:最近学车,有断更见谅。今天考科目一,险险过,听朋友说很简单,可是太不当回事也不行啊~~ 69、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下) 燕离话音方落,府堂上温度骤降,就像从七月的艳阳天突兀的进入冰雪气候,那种突然浑身冰寒的感觉,教人不知所措并且毛骨悚然。 只有高手懂得分辨,那是顶级杀手出手时爆发出来的杀气。 杀气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 虚空“啵”的一声轻响,就见燕离身前丈外探出一只细长的幽爪,直直抓向他的门面。 另一面,虚空如波纹般震动,一个魁梧大汉从虚无中显现,未卜先知般探向幽爪。 幽爪一顿,猛地变向,拳爪相碰,“嘭”的一声巨响,一股由元气碰撞而产生的飓风轰然冲破屋顶。 大汉错身一闪,攥住幽爪猛地向外一拉。 幽爪顿时被从虚空里攥出,显露出一个老头来。 唐桑花惊呼一声:“鱼公?” “他就是鱼公?”蓝玉微微眯眼,眼神却在打量魁梧大汉。 谁知鱼公根本没有高手出场的气度,反倒是朝着燕离又惊又怒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踪的印记?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又算计老子!” 燕离笑容不变,道:“昔日黑道排名前三的杀手,怎么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 鱼公的手腕突然一摆,不知怎么就摆脱了魁梧大汉,也就是燕朝阳的控制。身形向后一闪,便落到了横梁上。 他阴测测地盯着燕离,舔了舔爪子,“燕离,这场猎杀才刚刚开始,你最好不要死在别人手上,我要抓住你,一点一点折磨你,直到你……” 他话未说完,燕朝阳突地纵身而起。 鱼公怪叫一声,“嗖”的自顶上窟窿窜出去,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可不想再被抓住。 燕朝阳也顺着窟窿追了出去。 杀手? 像似唤醒了某个记忆,蓝玉的瞳孔骤然收缩,“死爪幽魂?他不是早就被斩首于午门?” 这一下子,余行之的脸色彻底惨白。 蓝玉旋即转向他,脸色冰寒,道:“余行之,当年你正是靠着抓捕幽魂有功,才从一个区区捕役,提拔成京兆尹。你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处决幽魂,连大理寺都不知情……原来如此,你是黑道的人!” 余行之什么话也没说,突然从堂上窜下来,拎着余牧人的衣领纵身而起,竟也自那窟窿逃了出去。 他这一逃,真相自然大白。 蓝玉精神一震,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当即大声喝道:“来个人速回司里通报指挥使大人,其他人给本官追!” 府衙内外,百来号人轰轰荡荡追了出去,剩下一干群龙无首的京兆府捕快捕役,各自相视无言。 严绍群暗骂余行之蠢笨,沉不住气逃跑,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衙绕去,耳边传来的声音,却让他身体一僵。 “严大人这么急着,要到哪里去?” 他刚想回身,脑后就被重重一击,意识便沉入黑暗。 唐桑花踹了一脚死猪一样的严绍群,不满地道:“哼,死燕离臭燕离,这回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要是不好好感谢我,我就把你打晕了,送去青楼当个娈人。” “唐姑娘,这件事可算了了?”那萧阁总管李继明冷冷看着她。 唐桑花笑嘻嘻道:“多谢总管仗义援手,改天一定亲自上门酬谢。” 李继明脸色难看,道:“酬谢就不必了,只要唐姑娘不要再来找我,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说完,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燕离,径自走了。 燕离轻声笑道:“他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还是你给他下了毒?” 唐桑花咯咯娇笑,道:“还是你聪明。” 燕离对着那群不知所措的捕快捕役们喊道:“真相已然大白,我既不是罪犯,为何还枷我不放?” “是是是……”一个捕役慌忙上来,帮燕离的枷子解了。 燕离活动了下手腕,淡淡道:“我奉皇命调查余行之,果然不出圣上所料。京兆府恐怕早就成了藏污纳垢之地,都要严查。” 那些人一听,脸色顿时巨变,慌忙求道:“燕公子,燕公子,我们都不知情啊,求您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燕离站了起来,道:“我饶你们有用?关键还在你们自己,现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求燕公子指点迷津。”当堂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燕离淡淡一笑,道:“都是为朝廷效命,只要证明你们的忠诚,自然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来几个人把严绍群押入大牢;去一些人手追捕余行之父子;再去一些人手去后衙,把逃犯的家属全抓起来……” 得到命令,众人精神百倍地动了起来。他们最怕的,岂非就是没有指令? 剩下没任务的纷纷聚到燕离身边,等待着他的下令。 燕离朝他们一笑,道:“京兆尹为黑道办事,京兆少尹严绍群助纣为虐,已确凿无疑。现在,还有一个少尹张崇焕下落不明,此人也有重大嫌疑,你等速去张府抓人,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要放过,我要亲自审问。” “这……”一听要抓自己的顶头上司,众捕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燕离排开人群,正想出府,忽又顿住脚步。 他回过身来,道:“对了,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你们帮忙。” 一个捕役诚惶诚恐地跑来,受宠若惊道:“说什么请不请的,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了。” 燕离轻声道:“帮我准备一口油锅,大一点。” 捕役也不敢问做什么用,忙应命道:“小的一定替您办妥。” 唐桑花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一寒,不由自主地看了燕离一眼。 出了京兆府,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油锅做什么?” “我说洗澡,你信吗?”燕离笑着说。 “鬼才信你!”唐桑花撇了撇嘴,“不想说就算了。” 她罕见地沉默下来。要换做往常,早就利用各种方法来“逼”燕离了。 沉默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忽然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何时,两人走入了一条窄巷。 燕离道:“去看看鱼公死了没有。” 唐桑花媚眼如丝,道:“鱼公可是一品武夫,还是道上有名的杀手。既然领略了龙魂枪的手段,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这么危险的事,人家才不去呢。记得我救你一次,下次要拿命来还我哦。” 说完,原地留下一声娇笑,人影全无。 燕离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说是去看鱼公,其实他并不知道鱼公在哪里,只是随意在城中乱逛罢了。 这次释放鱼公的决定,做得很仓促,事先也没有太多安排,被鱼公逃掉的可能性很大。 但燕离还是决定要努力努力,用自己当诱饵,引鱼公现身。唐桑花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溜走的。否则,在她帮了燕离这么大一个忙的前提下,没敲诈个几千两,哪会罢休。 可鱼公不愧是排名前三的杀手,完美地执行了杀手的信条,在没有把握之前,绝不会出手。所以燕离直逛到黄昏,都没见到他出现。 这样一个杀手,既然隐忍在暗处,对于被他盯上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 试想想,在不知他何时出手的情况下,每日都处在提心吊胆的焦虑当中,睡觉吃饭都不安稳,怎不让人备受煎熬。 鱼公是没引来,却引来了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这是一处偏僻的陋巷,距离西市有两个坊那么远,实在是杀人灭口、报仇雪恨的好地方。 燕离进入巷道时便已察觉。那人就站在另一头的巷道口。 燕离很熟悉他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着无穷尽的憎恶。 光明似锦的前程毁于一旦,人生直接跌入最低谷,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哟,逃犯先生,过街老鼠的滋味不好受吧。”燕离微笑着打招呼,“现在你肯定很想剥我的皮,抽我的筋,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有埋伏的。” 那人一听“埋伏”二字,立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傻傻地钻入对方设好的陷阱里,顿时涨红了脸。 红腾腾的脸庞,那不是羞红,而是燃烧的怒火。 他一字一字地从齿缝里吐出字眼来,“我没有杀苏羽!” 燕离笑眯眯道:“我知道。” 那人道:“你知道?” 燕离道:“苏羽是自杀的。”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 燕离道:“因为你比他更爱沈流云。” 那人道:“就这样?” 燕离道:“他看到你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可能让他活着,所以他自杀了。” 那人道:“因为沈流云?” 燕离点头。 那人道:“那你明知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陷害我?” 燕离笑眯眯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不遭殃,遭殃的便是我了。再说了,苏先生本来不会死的,只因为你的出现他才自杀。而你本来目的,除了他的命,当然是青莲剑歌了,所以你才是害死他的人,这怎么能算陷害。” “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说:“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人,也还差你一大截。好像把世上的一切都算计通透了。” 燕离笑道:“你别夸我,我会骄傲。” “可是,”那人突然不笑了,“有一件事你算不到。” “哦?” 那人道:“燕朝阳不在这里。” 燕离道:“他在哪里?” 那人道:“鱼公那里。” 燕离笑道:“原来如此。我找了他一下午,他却故意把朝阳引走,让你来杀我。原来杀手真正厉害的,是借刀杀人。” “不错!”那人冷冷道,“这样,你也算死了个明白,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语毕,合身扑上。 70、复仇要让对方知道才有意义 五品武者对上三品武夫,几乎必死无疑。 再加上燕离现在算是最低谷的状态,恐怕连个七品武人都打不过,何况三品武夫呢? 常山自然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跟燕离说了那么多话。按他的理念,复仇如果不让对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就没有意义了。 很多人喜欢看别人挣扎在泥泞或深渊里,看到他们脸上挂满绝望的表情,复仇的快感,才会传递到灵魂深处,才能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平静下来。 让复仇的对象绝望是没错,但有时候死亡并不代表绝望。 燕离怕死,活着才能满足欲望。但死对于他来说不是绝望,而是解脱。 …… 燕离死了。 展沐提前得到授意,设网抓捕,余行之被一网打尽。然后他循着燕离的踪迹追到窄巷时,只看到一具尸体。 燕离死了的消息,仅仅一夜,就传遍整个永陵。各大小势力的情报网全力启动,得到的消息,都是确切的。 燕离真的死了。死人是没有价值的,一个昙花一现的搅屎棍,很快就没有人关注。 真正让人关注的是京兆府。 守卫京都治安的京兆尹居然是黑道潜进来的奸细。这让永陵百姓心寒的同时,又对黑道的庞大感到颤栗。 京兆尹事件给朝廷敲了一记紧钟。黑道不是随时可以消灭的存在。它们早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庞然大物。 当然,少数与燕离有过交集的。譬如与他一起喝过酒的秦易秋等人就唏嘘不已;还被欠着人情的般若浮图虽难以理解,却很快接受这一事实;书院一众学生,心情那是既喜又酸,真叫一个复杂。但无一例外地感到轻松下来。 书院前十,有些一笑而过、有些暗感可惜、有些人心里却空空的没有着落。 譬如唐桑花,譬如王元庆。 第二天上完课,两人都还不相信。 对于王元庆而言,燕离杀了张志雄,他未来的手下最凶猛的大将,又是他的表弟,这一份仇恨,无论如何都无法化解,必须要亲手杀死燕离,才能洗刷。 燕离突兀死去,反倒令他无所适从。 唐桑花对燕离的感情是最复杂的。对她而言,燕离身上有吸引她的特质,又是她正在雕琢的一件作品,突然间死去,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玩具被别人给玩坏了,偏偏又不知道凶手是谁。 那种无可化解的气闷,让她只想杀人泄愤。 可是,她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有间酒肆,后院。 她阴沉着脸,与燕朝阳对峙,道:“到底怎么回事?燕离呢?是不是藏在这里了?”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修为身份,面对燕山盗二先生,态度有些不友好。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对她的诘问,只说了一句,“不知道。” 唐桑花柳眉蹙起,道:“你家少爷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唐桑花强忍怒火,道:“你告诉我,燕离是不是经常玩这种把戏?”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命只有一条。” 唐桑花忍无可忍地大声喊道:“做戏!我是说做戏!他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他的尸体呢?让我看他的尸体,如果他真的死了,就拿来喂我的虫子,便算了结了我跟他的恩怨,如若不然,我要让你们整个燕山盗鸡犬不宁!” 燕朝阳冷冷道:“你试试!” “呵呵呵……” 唐桑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她转身,不停地自语,“不要,不行,不能被怒火冲昏了理智,要想想有趣的事,比如……” 她一面自语着,一面走了出去。她来到贫民窟,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厚厚的一叠,怕有数万两之多,都是这两年用各种手段积蓄的。就这样一面走一面洒,一面洒一面笑。 一张银票最少面值是五十两,够普通五口之家富足地过上两年,贫民哪曾见过这么多钱? 最早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这个年纪,还不懂钱财的意义,只知道这么小小的一张纸,可以让他吃饱肚子,于是在大人来抢后,死命攥着不放。 五十两而已,不多,还不足以引出人心里的丑陋。 唐桑花不紧不慢地丢,偶尔丢个一百两面值,没有多久,身后就聚起了数千人之多。 渐渐的,从捡银票,到从别人手中抢夺,终于一个半大孩子被一刀捅死,鲜红的血和银白的票子刺激了人心的欲望,人性的贪婪,在这里得到完全的释放。 数千人上演的全武行,场面简直称得上修罗地狱。 而这时候,负责治安的京兆府,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多少。一听报案人说贫民窟,只道自己这里都理不清,哪有空去管贫民的争斗。 直到日近昏黄,才见一队卫士前来镇压安抚,但主犯早已逃之夭夭。 …… 唐桑花从另一个方面得到了些许满足,平复了躁动的心情之余,又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她在那些贫民中看到了几个聪慧的家伙,抢了银票,也不贪心,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逃出了贫民窟。 那些人无疑是整个贫民窟资质最优秀的人类。 从优胜劣汰的法则上,不被欲望左右、理智的控制贪婪的人,存活率更高。 她很喜欢这种人,就像还没雕琢过的上等原石,散发着迷人芬芳。 想着想着,心情忽然就愉悦起来,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不觉间走到了怨鸢楼,橘黄的夕阳,洒在那金黄的牌匾之上,没来由高贵了几分。 看到那个“鸢”字,唐桑花愉悦的心情瞬间沉入低谷,阴沉着脸,快步走了过去。 忽又顿住,在转角处,看着酒楼的侧面,若有所思地自语:怨鸢?臭丫头,取这么个名字,耐人寻思呀,原来你也是有破绽的嘛。 想到这里,心情又好了起来。 正打算回住处,突见一个熟悉影子从眼角的余光掠过,她下意识地走出转角,远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快速地走入了前面一条巷道。 她心里一动,敛了气息,迅速追了上去。单看背影,无法分辨其人,但她隐约觉得此人与燕离的死有关。 一路追踪到了青龙苑的立政坊,就见那男子停在一个院子的后门外。 他谨慎地四面看了看,确认无人追踪,便上去敲门。 门开了,是个年纪不足双十的美貌女子,穿着件墨绿色的襦裙,淡淡地将男子请了进去。 唐桑花隐在门后,探听了一会儿动静,悄悄地翻过了墙,见是个匠心独具的园林。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 “这不是翠园么?”她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里,她可是常客。 继续追踪,熟门熟路地来到园林中央的湖畔。 亭子里,一个打扮妖冶的华服男子坐着喝酒,另有三个着不同颜色服饰的女子在旁伺候。 开门引路的女子,将男子引到亭子里,便顺势坐在那妖冶男子的怀中。 此人可不正是彩公子? 春夏秋冬四个贴身侍女,似乎一刻也没离开过。 “你,你不是专门买卖情报的彩公子?”那男子被引入亭中,见彩公子那独一无二的扮相,立时认出来。 买卖情报,多少要与黑道勾搭。所以彩公子才被打上黑道的标签。 彩公子笑着说:“常教习居然认得我,在下受宠若惊,请坐。” 那男子取下斗笠,唐桑花顿时认出来,可不就是外院教习常山。 常山坐了下来,犹豫了会儿,道:“替我引见的人,说您才是话事人,你们真的能安排我重新回到书院?” 彩公子替他倒了一杯酒,道:“我也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厮。不过嘛,帮你重回书院这件事,还是可以做主的。再说了,燕离已经死了,只要一翻案,我们的人稍微一运作,他就成了陷害你的人,你的罪名就不成立了,重回书院有什么困难的。” 常山也不是傻子,谨慎地问道:“我需要帮你们做什么?” 彩公子笑眯眯道:“不用紧张。不过就是些传传消息的小事,只要你办好了,就算是内院教习的牌子,也不是没可能拿到。” 说到这里,他用着意味深长的口吻道:“而且不用多久,整个永陵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沈流云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常山微微一呆,想象着那个画面,呼吸都不由粗重了几分。 “这……” “哼,你这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家公子救你,你早就身首异处了。”墨绿裙子的姑娘毫不给他脸面,“公子要用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夏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那一身月白长裙的温雅女子捂嘴笑道,“贱人通常都很矫情,明明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贱货。” 这个看起来很温雅的大姐姐,说话可一点也不文雅。 “原来是个贱货啊。”一身黄色长裙的女子恍然大悟。 “贱货。”最后一个穿着雪白褙子女子肯定地道。 常山脸色很难看。 他起身走出了亭子,然后转身,冷笑道:“你们果然把我当成狗来使唤。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们核心里的人物,所以我也不可能帮你们做任何事。” 穿雪白褙子的女子当即拔剑,对准了他,“公子,可以杀吗?” 彩公子笑眯眯道:“在杀他之前,我们恐怕要面临更大的麻烦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你说是吗?曲尤锋,曲监院大人。” ps:既然稳定更新一个月了,能厚颜求个推荐票嘛 71、不管怎么样都是蛆虫 “你说是吗?曲尤锋,曲监院大人。” 人影落地,灰尘与空气肉眼可见地被排开,这是气力的外泄,此人的修为,竟是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恐怕是超越武道九品之上的境界。 来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六,有着棱角分明、如刀剑般锋利的五官;外披一件灰白相间的鹤氅,内里是暗蓝色的劲装。神情虽淡漠,眼神却十分锐利地扫视着彩公子。 此人便是曲尤锋,书院地位仅在山主之下的监院大人,修罗榜排名第十,当世最强的十一个修行者之一。 曲尤锋扫视过彩公子后,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区区一个二品武夫,能成为黑道的话事人?恐怕当个小头目都很勉强。 他微微抬头,“谁指使你做这些事情的?死爪幽魂在哪里?朝堂上还有谁是你们的人?书院是不是也被你们入侵了?不说的话,通通剿杀。” 彩公子笑嘻嘻道:“哦呀哦呀,监院大人果真是霸气侧漏,在下心惊胆战,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呢。” 字正腔圆的京话,没有哪怕一个字不清楚。 “不过,主角都没登场,在下急着抢戏,会不会太过分了?”他望向湖泊另一端的门洞,那儿正有两个人缓步走出来。 “你说呢,燕兄。”他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来人正是怨鸢楼的东家展沐与已经“死去”的燕离。 “公孙兄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嘛。”燕离笑眯眯地走过来。 彩公子笑道:“在下从小立志成为主角,苦修‘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神功,就是为了这一刻。其实在下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不知道燕兄到底是怎样‘死而复生’的?” “我就喜欢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燕离笑眯眯道,“但是你放心,你死之后,你的这些美人儿侍女们就交给我来照顾好了。” 展沐斜睨他一眼,“年轻人,不要仗着身体好就胡来,到了你展爷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什么叫‘虚不受补’。” “今朝有酒今朝醉。”燕离笑眯眯道。 “哼,你这只肮脏的蛆虫,竟敢妄想让我们姐妹给你做些下流变态的事。”墨绿色襦裙的夏荷冷冷道,“蛆虫就是蛆虫,不知天高地厚。” 展沐偷笑着说:“虽然立场不同,但我很赞同小妹妹的话。” 兰色长裙的春兰微笑说道:“哎呀,原来燕公子觊觎我们美色已久了么,真是的,就算善良如人家,也没办法替您说话了。再说,这世上有哪个话本的主角,会整天想些下流变态的事呀,你这只下流变态肮脏的蛆虫,还是快快滚回茅坑去吧。” 展沐大张着嘴巴,“小妹妹,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啊。” 黄色长裙的秋菊,“哦,原来他们不是人,是两只下流变态肮脏的蛆虫。” “这又是什么论调啊喂!”展沐指着自己的鼻子怒声叫道,“什么时候把我也带进去了?” 雪白色褙子的冬梅最后下了结论,“嗯,两只下流变态肮脏的人形蛆虫。” 燕离不动声色地侧走两步,拉开了与展沐的距离。 展沐额上青筋毕露,“你这混蛋干嘛一脸若有所思地跟我拉开距离啊,明明跟我一样,都被骂成了蛆虫啊混蛋。你这混蛋的嘴不是从来不饶人吗?怎么不反击了?” 燕离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你是要我跟一群可爱美丽的姑娘们对骂么?我可是正值风流年纪的翩翩美少年,哪能做出有辱斯文的事。” 他嘿嘿一笑,“再说了,展爷你也太单纯了,难道你不知道姑娘骂你,是想跟你欢好的讯号,只是碍于面皮才说的反话。你要知道,女孩子大多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把你骂得越狠,说明越喜欢你。” 展沐白眼直翻,“你这脑袋想出的答案,还在人类的范畴里吧?” 春兰掩唇直笑,道:“啊呀呀,人家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燕公子是一只善解人意、风度翩翩的蛆虫。但是呢,如果也跟某些狗一样管不住下半身,那跟肮脏下流的狗也没区别了吧。” “某些狗又是谁啊?”展沐转眼一见常山脸色难看,不由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披着肮脏下流的狗皮的肮脏下流的蛆虫。”秋菊也恍然大悟。 冬梅得出结论:“嗯,披着肮脏下流的狗皮的肮脏下流的人形蛆虫。” “够了!” 曲尤锋轻轻跺脚,大地便是一震,震得众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冷冷开口,“要过家家,到地狱里去。公孙谨,我数十个数,限你在十个数之内回答我的问题。一……” 展沐松了口气,道:“还好监院大人比较正常。” 彩公子微笑着道:“不好,监院大人生气了,你们先……” “逃”字未出口,春夏秋冬四个侍女闪电般窜出了亭子,眨眼逃了个没影。 彩公子的笑脸凝固,生气道,“喂,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你们……” “二!” 那边厢,曲尤锋数到了二时,突然冲了过去,手掌并拢,作锋刃状,刹那间与彩公子交错而过。 嗤! 鲜血与头颅冲天而起。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落地之后,滚了几滚,正好滚到了常山的脚下。 眼看无头尸体倒下,常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瞥了眼曲尤锋,见他没有再动作的意思,方才稍感安心。 展沐不由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才两个数吗?” “你懂什么!”曲尤锋突然转过身来,神情冷峻地道,“这个世道只要有二,就足够活下下去了。” “二是什么鬼啊?”展沐一脸呆滞。 “监院大人果然是个很二的男人。”燕离肃然起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展沐大声叫道:“很二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是来捣毁黑道巢穴,而是来搞笑的吧?” “嗯!”曲尤锋神情冷峻,回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后脚尖一点,飘然远去。 展沐冲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哀鸣,“监院大人,您连拷问都没有就把他给杀了,圣上问起来,你让我怎么答复啊?” 燕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展爷,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追踪公孙谨残党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对了,跟约定好的一样,我帮你们钓出背后的大鱼,余行之父子交给我处置了。” 展沐冷着脸,道:“大鱼?死鱼还差不多!余行之父子就算了,张崇焕没有调查出问题,已放了他的家属。圣上为了安抚他,令他代理京兆尹之职,你不要再使小手段去闹了。” “哪里哪里,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良民” 展沐怒道:“你这个混蛋趁机对付余行之就算了,还把张崇焕拉下水。你知不知道对付他等于对付武神府,你让圣上怎么办?知不知道我为你善后付出了多少精力啊,小兔崽子!” “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炖一锅燕窝给你补补。”燕离头也不回地摆手去了。 常山连忙叫道:“喂!燕离,你给我站住,说好让我重回书院的,就把我丢这里了?” “重回书院?”展沐冷笑,“做你的春秋美梦,能逃过死劫,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告诉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现在开始,你就在怨鸢楼当个伙计吧!” “什么?”常山的脸涨得通红,“你让我堂堂……” “不然我就把你送到京兆府大牢……”展沐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堂堂……堂堂……”常山咬牙切齿,“堂堂一个跑堂的,俸禄应该不少吧!” 展沐朝他温和一笑:“包吃包住,月例五百钱。” “什么!” 不提常山内心煎熬,躲在暗处,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唐桑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那具无头尸体,便离开了翠园。 走着走着,她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姣若春花灿烂,美不胜收。 可惜,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燕离啊燕离,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害堂堂阎浮最娇贵的一朵花对你牵肠挂肚,小心遭报应哦!”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脸色倏地惨白,“燕离没死,那我的钱不就白花了,我的钱……” “燕离!老娘跟你没完!” 这一天,立政坊出现了闹鬼的传闻,很是请了一大票法师,做了七八天的法事,却是后话了。 就在唐桑花离开后没多久,大量的卫士便包围了整个立政坊,所有人都被带走严查,直查到九族以上,确认清白,才被放过。那些家世来历有问题,统统被抓去裁决司,据说进去的人,只有三分之一出来,而出来的人,又有三分之一精神失常,常常在街头巷尾哭喊着说自己是无辜的话语,裁决司再次证明了它的恐怖,人间第一魔狱,当之无愧。 当然,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日新月异,很快又被另一则死而复生的传闻取而代之。 燕离又活了,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毫无悬念的是,他真正成为了黑道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居必杀榜前十。 悬赏他的金额,一经上榜,就达到了一万两,嗯……黄金,影响可见一斑。 72、男人也有不得不跪的时候 怨鸢楼。 燕离办完事后,早早回来,拿干净的布擦拭过身体,给伤口重新敷上金疮药,这才坐下来歇着。 这次京兆尹事件,费了他很多精力,他需要充分的休息,所以没有入定。 呆坐许久,一时竟觉百无聊赖,便拿起《论策》翻看着。 明天就是十月十八,完成课业后,当天下午就要去尚书台报名参加内院考核。 考核分两个阶段,第一个就是文试。读书习字,是每个修行者都必须做的事。因为读不懂文章,就无从领悟法门经义,所谓修行,就是一个笑话了。 文试的考核水准相比科考较低,毕竟修行者并非只是为了拿笔做文章,很多人囫囵吞枣读个大概,也就不再钻研,哪能写出惊世醒文? 文试的成绩分优秀、普通、劣等。优秀得五个学点,但很困难。要想评得优秀,写出来的文章至少要有前朝举子的水准。 而且,考题并非只有做文章,还会从古贤经著里抽选段落,要求考生深度剖析;当然,由于修行者并不等同读书人,考虑到这一点,古贤经著的选择范围就不大。 其中,灵帝所著的《论策》是每届必抽的考题。所以,要想考入内院,《论策》是必读的经典。 燕离正读间,忽然心里一动,就听到门被一脚踹开,夜风簇拥着一个苗条倩影大步进来,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便先教人醉了一回,再看那宜嗔宜喜的娇美脸庞,不由神魂皆醉。 燕离放下书册,似笑非笑道:“难道你娘没教过你,这个时辰绝不能闯到男人的房间里?” 来人自然是唐桑花。 “燕离!”她先是满脸沉郁,然后“呜呜”的一声,换上一张哭丧的脸,快步走过去,攥着燕离的衣服摇啊晃啊,直把燕离给扯得头晕目眩。 身上多处伤口本还未结痂,被这一摇,血迹隐隐渗出。 燕离疼得脸色苍白,连忙抓住她的手,“喂喂,我那岳丈岳母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哭丧什么?” 唐桑花一怔,旋即俏脸一红,羞恼地推开他,“说什么啊你这个混蛋!” 被她用力一推,燕离险些没摔倒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气直抽,“我说你这臭婆娘能不能轻点,谋杀亲夫啊?” “没疼死你,算便宜你啦。”唐桑花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连这点疼都忍不了,真是个没用的男人。我唐桑花的夫君,哪有那么好当的。” 美人就算是翻白眼,也有万种风情。 燕离的眼睛,习惯性落在她那波澜起伏的地方,“只怕娶你的人,倒霉一百年都不够。” 唐桑花媚眼如丝,“就算倒霉千年,也有大把男人排队娶我,像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是不用想了,连那些人最差一个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燕离笑眯眯道:“那你还主动送上门来?莫非已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啊!”唐桑花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娇媚的脸顿时泫然欲泣,“燕离,我的钱,我的钱全没了。” 她小声啜泣着,凑近了燕离,撒娇似的扑入他怀中,“都怪你都怪你,害人家以为你死了,万念俱灰之下,才把钱都拿去救济别人……你要是不赔我,我就跟你没完!” 温香软玉在怀,尤其唐桑花这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承受不了,任她予取予求了。 送到嘴里的肉,哪有放过的道理。 燕离一只手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游走,另一只手则按住她偷偷摸到怀里的柔荑,“赔赔赔,等小爷发财了,多少都赔。” “男人果然都是色狼!”唐桑花见无法得逞,轻轻一挣,便逃了开去。 燕离遗憾道:“差点就摸到了。” 唐桑花笑嘻嘻道:“色狼,等你哪天真的发财了,我就让你摸一下。” “不用等哪天,今天就可以。”燕离色眯眯地盯着她傲人双峰。 “人家才不信。” 燕离道:“你以为我没把握会跟张志雄决斗么?既然我有把握,自然会买自己赢,所以我把身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 唐桑花美眸一亮,道:“咦,我差点忘记,我也投注了,你在哪个赌坊?” “大德。”燕离道。 唐桑花心情大好,道:“人家也在大德赌坊,投了一万两,走走走,去领钱,我请你吃大餐。” 两人一时把投注的事忘记了,这时想起来,不由欣喜万分,便结伴前往大德赌坊。 这大德赌坊开在永安苑教义坊,距归义坊不远,两人来到时,只见门口聚满了人,正在议论纷纷,更有几个赌客满脸怒容,正在叫骂着什么。 燕离的目光越过人群,只见大德赌坊的门紧闭着,心里隐约猜到什么。 他当即向一个赌客询问。 那赌客原本脸色难看,颇是不耐烦,但见燕离不像个好惹的,便应了他道,“昨天演武台不是进行了一场决斗?大德赌坊开了个大盘,把其余几家大赌坊的盘给收了。谁知道连海钱庄开出的赔率跟大德正好相反,许多收到风声的人,就跑到大德来押……”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猜到了。 大德赌坊的老板因为赔不出赌资,索性把钱一卷,逃了个无影无踪。也就是说,他们的钱,都打水漂了。 唐桑花听到这里,险些晕倒在地。 两人心情抑郁,无言对视。 燕离满脸遗憾,看着唐桑花的傲人双峰,道:“本来我和它应该有一场甜蜜约会的……” 唐桑花心情更差,寒霜满面,“敢骗老娘的钱,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燕离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哪里找他?他既然要逃,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找到。” 唐桑花贝齿微咬,气恼半晌,突然心里一动,美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走,陪我去喝酒!” 燕离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好,不醉不归。” 两人当即来到有间酒肆,让燕朝阳把酒都搬出来,各怀心思的两人,各自约定不得使用内力逼酒。 谁知双方都没料到,对方竟也是海量。本来有间酒肆的酒就以烈闻名,一大坛下肚,居然都没倒下。 二人各怀心思,燕离提议道:“这里酒太少,难分胜负,不够痛快,换个地方继续?” 唐桑花欣然同意。 就这样换了一家酒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喝到二更天,才勾肩搭背回了怨鸢楼。两个醉鬼,都想把对方灌醉,没想到一起醉了。 醉了就算了,哪知二人酒品奇差,发酒疯把怨鸢楼大闹了一通。直到三更天,勃然大怒的展沐愤而出手,击晕两人,这场闹剧才算罢休。 一夜无话。 时光如水,人是流沙,被动前行或驻足,只有偶尔狂风暴雨,才随之翩翩起舞。 人这一生,盲从的时候多,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劣根性,但只要狂风暴雨的时候,没有放弃挣扎,纵然一生黯淡,又算得了什么。 时节彻底入秋,晨风已自清凉中带了些微的凛冽,直入人心。 燕离是被风吹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熟悉的摆设,让他稍感安心。只是,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地上? 但紧跟着头疼欲裂,恶心反胃,让他无法思考。过了会儿,习惯了难受后,才敢继续回想。可是,记忆一片空白。 记得昨晚跟唐桑花换了一家酒肆,然后就一直喝一直喝…… 然后……后面的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不由暗自苦笑。喝到中途,大概两人都忘了本来目的,已经属于较劲不服输。 挣扎着起来,倒了一杯水喝过,视线逐渐清晰 环视一眼,唐桑花不在这里,暖阳透过树荫,从窗门外洒落进来,一片的斑斓。 燕离走到窗门口,沐浴着暖阳,顿时舒服了许多。 过了会儿,他来到大堂,见大堂十分冷清,没有平常热闹,柜台里没有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洒扫。 他也没有多想,便招呼道:“伙计,给我来一桶热水和一份早点。” 那伙计看到他,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道:“客,客官,您怎么才起?” 燕离蹙眉道:“有什么问题?” 伙计想到昨晚的事,吓得脸都变了,期期艾艾道:“没,没,小的这就去准备。” 直觉告诉燕离,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不由喊道:“等一下。” 伙计脸色发白,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燕离眉头皱了皱,怎么也想不到,只好道:“算了,你去吧。” 回房检查了一下伤口,幸好没有恶化。就着热水擦洗过后,换了一身干爽衣物,吃过早点,施施然往书院方向而去。 来到书院入口,燕离四面打量,发现四周竟没有一个学生,不由想道:难道我来早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脸色忽然微变,脚步匆忙起来。 原来,他迟到了。书院规定,上课迟到的扣两个学点,学点为负的,赶出书院。 匆忙来到甲字院,只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 “你们这些蠢货给我记着,修行者必不可少的是真名,但真名不是只有好处,它存在反噬的可能,要是被真名反噬,就会变成怪物——外面那个迟到的杂碎,还不快滚进来?” 燕离走进学舍,忽然整个人呆住。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可人儿,好似得到了所有天神的眷顾,把她雕琢得如此扣人心弦。 那绝世身姿映照在瞳孔里,只一眼,便觉难以言述的芬芳,贯穿了灵魂,直达彼岸。 她的冷淡,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凛然,不用故作姿态,就足够让人自卑得恨不得钻入地底。 她淡淡扫了一眼燕离,道:“给我跪下。” 就在众人以为燕离肯定不会屈服,对于即将发生的好戏感到期待时。 燕离却真的跪了下来。 73、原来是你 在京兆府没有跪,在圣帝面前也没有跪,那个死了又活、“无法无天”惹人厌的新晋前十高手,在甲字院一干天之骄子面前、在他们瞠目结舌之下跪了下来。 因恶作剧得逞正窃喜的唐桑花,不由得张开檀口,半晌没能合拢。 为什么? 膝盖不由自主…… 别说他们,就算是燕离自己,也被自己的举动给震住了。 然后,他微微抬头,看着那张脸,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记忆深处,便涌出来一些模糊的影像。 那些影像在心底萦绕着,每一次都变得更加清晰,好像早就刻在了骨子里,至死都无法忘怀。 “原来是你……”他低下头,胸腔滚烫,如抱火炉,传到双目……只是,他早已忘了怎么哭。 沈流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微微蹙眉,“按规定,扣两个学点,还不滚回去?” 燕离站起来后,异状全消,一语不发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唐桑花美眸带着惊讶,以她对沈流云的了解,不将燕离好生嘲笑一顿,哪会轻易放过他。 “谁让你坐下了?”沈流云冷冷道,“没教养的东西,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唐桑花捂嘴偷笑,像一只偷腥的猫,这才是我认识的流云姐姐嘛。 燕离仍是一语不发,乖乖地站了起来。 众人心里惊讶,却只当他不敢对抗内院教习,或者被沈流云的美色所倾倒。不由都是心有戚戚,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不对沈流云动心的男人嘛。 “方才我讲到哪了?”沈流云理所当然道,“若是答不上来,再扣一个学点。” 哗! 全场震动,扣两个学点,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他们都知道,燕离只有两个学点,再扣一个,非被赶出书院不可。 唐桑花愈发惊讶,沈流云平日虽不近人情,但也不会真的把人逼到死路,怎么对燕离如此严厉?要是燕离真的被赶出书院,那可就大大失算了。 燕离低声道:“真名,存在反噬的可能。” 沈流云神色稍缓,道:“坐下吧,下回再迟到,可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顿了顿,她继续开口,“方才说到真名反噬,你们这些蠢货给我记住了,这不是在危言耸听,被真名反噬的修行者,轻则以真名的意志来行动;重则理智全失,沦为只有知性没有理性的野兽。” 众人见燕离躲过一劫,心里都有些遗憾。 但很快就被沈流云的话给吸引住,一个学生立时问道:“敢问先生,何为真名意志?” 沈流云冷冷看着他道:“就像你这个白痴懂得开口说话,真名也有自己的思想。想得多了,自然就有欲求,到时白痴就不是白痴,而是真名的白痴。懂了的话,就给我闭上你的嘴,难道不知道你一开口,整个永陵的空气都变臭了?” “遵命先生!”那人乐滋滋地道。被这般骂了一通,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钱了呢。 唐桑花笑嘻嘻道:“流云姐姐,什么叫只有知性没有理性?” 沈流云竖起玉指,道:“打个比方说,一个野兽突然学会了思考,并深入了解人文,成为一个博学多识的野兽。可是野兽终究是野兽,即便通晓人文,理智告诉它吃人是不被允许的,可只要条件许可,它依然抵受不住天性的诱惑而吃人。” 唐桑花恍然大悟,道:“想必江湖上的倾轧,也是这个道理。” 沈流云想了想,道:“你这样形容也没有不对。不过,这与我要说的不相干,属于题外话,你要是有兴趣,下学之后可以来找我讨论。明天就要内考,多懂一点不是坏事。” 唐桑花欣然应下,道:“好久没喝姐姐煮的‘绿野仙踪’了。” 众人羡慕地看着她,能被沈流云邀请,那可是无上殊荣。 连海长今道:“敢问先生,如何防止真名反噬?” 沈流云道:“紧守本心,神魂如一。不要忘记当初真名觉醒时的那一份感动,那是真名最初的记忆……” 沈流云的课,平常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变得十分踊跃,提问非常积极,虽然她讲得不温不火,课堂的氛围却十分热烈,可见她的魅力非同小可。 …… 青龙苑,曲池坊附近有一家义庄。 围剿黑道的行动,并没有想象中血腥,死人更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彩公子。 彩公子的尸体就被放在这家义庄里。 义庄位于整个永陵最边缘的位置,年头有些久了,显得十分破陋。 不但十分破陋,隐隐还有一股渗人的阴寒之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迎来了四个不同特色的女子。 如果燕离在这里就会认出,正是彩公子身边的春夏秋冬。 “哼,我讨厌这个地方。”看着义庄大门上面,那被岁月侵蚀,层层剥落的木头皮屑,夏荷只觉浑身恶寒,有种调头就走的冲动。 “那就由你来开门吧。”春兰微笑着。 另两个窃喜地鼓掌。可爱的动作,会让人联想到小白兔。 “为什么?”夏荷很委屈。 春兰笑靥如花,道:“公子说过,要突破自我,就要去做自己讨厌的事。” 夏荷不满道:“你们不也很讨厌吗?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你说对了。”春兰大方承认道,“我觉得要是碰了它,晚上会睡不着。” 夏荷轻哼一声,飞起一脚,便将那门踹飞。 四女走进去,径自走到其中一个棺材前,推开棺门,随后分左右上下站位,各自探出纤细手掌,便见手掌吐出鹅黄暖光,合为一股,融入彩公子的尸体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尸首分离的尸体在一股玄妙的力量下合在了一处,断口处,有闪烁着淡光的丝线穿梭缝补,被这丝线缝补过的地方,竟神奇地愈合如初。 很快,彩公子的头被重新缝了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开。 气血此刻才重新运行,他的脸色依然如死人一样可怕,冷不丁睁开眼睛,着实吓人。 “我睡多久了?”他缓缓开口。 “九个时辰。”春兰说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彩公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要不是在闭关,真不想用这具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春兰道:“卫士基本回巢,目前还算平静。看来姬纸鸢并不打算真的跟我们开战。” 彩公子道:“西凉人在永陵,很容易被看出问题,至少在两院大比结束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余行之怎么样?” 春兰道:“要救他的话,损失会很大。” “那就算了,这个人没什么脑子,我不喜欢用。”彩公子淡淡宣布余行之的死刑。 春兰笑着拿出一枚造型别致的指环,假如燕离在这里,就会认出它来,正是龙神戒。 “龙神戒已回收,要怎么处理?” 彩公子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道:“反正没什么用,你收着当饰品吧。” 春兰便又收起,道:“公子,据说龙神戒是顶级宝器,可是看起来并不特殊。” 彩公子道:“它被一个超级恐怖的强者封印了。” “莫非是修罗榜上的?”秋菊惊讶捂嘴。 彩公子莫名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春兰接上话头,道:“姬纸鸢这次收网特别快,总有十三个据点被清理了。” 彩公子淡淡道:“她筹谋已久了,倒在意料之中。这次失利……” 春兰毫不客气地道:“这次失利,完全是因为公子轻敌,没有防备燕公子的算计。” 彩公子微笑,爬出棺材,道:“教过你多少次,事情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结论。要当我的对手,单一个燕山盗还不够,总要给他一些考验才行。” 春兰笑嘻嘻着戳穿他,“什么考验呀,公子其实是恼羞成怒了吧。” 彩公子笑着整理衣衫,道:“春兰啊春兰,你莫非是本公子肚子里的蛔虫转世的?” 春兰一脸嫌弃道:“呸呸!人家如此美貌,哪有蛔虫能长成我这样的。” 秋菊娇笑道:“春兰姐姐不是蛔虫,是公子的贴心小棉袄。” 春兰顿时喜不自胜,“这个形容好,还是妹妹会说话。” 顿了顿,她转向彩公子,“公子,你想怎样报复?” 彩公子踱步沉吟,过了会儿,眼睛一亮,道:“内院考核不是快开始了吗?” “公子是想让幽魂?” 彩公子冷笑一声,道:“这岂不正中幽魂下怀?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吧。” 与此同时,武神府。 正屋厅堂上,一上一下坐着两个三十出头、衣着华贵雍容的妇人。 两个丫鬟将茶奉上,大气也不敢喘,侍候在旁。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上位妇人的背后。 坐在下位的妇人,身着出水芙蓉的大褙子,内衬一件牡丹绿绸衣,穿着十分的讲究。但在左臂和螓首上,却都挂着丧事白绫。 “嫂嫂……”她满脸的悲戚与痛苦,“志雄我儿,自小在家长大,算您半个儿子,乖巧贴心不说,时常惦念长辈,孝顺有加……怎么就……怎么就天人永隔,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怎生受得……怎生受得?” 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呜呜咽咽”哽泣。 她正是张志雄生母王玉莲,同时也是武神王霸的妹妹。 被她称作嫂嫂的,自然就是王霸的结发妻子秦玉莲。 巧的是,两人姓氏不同,名字却一模一样。 秦玉莲宽慰道:“我知志雄从小乖顺,对我十分孝顺,但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活着,便总要活下去。” 说完后,她忽然满面寒霜,“自演武台坐起以来,没有人敢坏它的规矩。但那孽畜杀我外甥志雄,若不将来抵命,怎解我心头之恨?” 这时候,一直站在秦玉莲身后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夫人,此事须要从长计议。” “你有话说?”秦玉莲道。 男子道:“那孽畜是甲字院的,势必要内考,若是通过,再想对付就难了。当务之急,先要阻止他进入内院。” 秦玉莲道:“那孽畜多活一时,我这妹子便多受剜心之痛一时,耽误不得,你有什么计较?” 男子道:“内考须到尚书台核验身份。尚书令叶大人曾受老爷指点,算半个门生,想来不会拒绝夫人所请。” 秦玉莲缓缓点螓,道:“那你去办,务必要说服他。” ps:昨天有事,抱歉。 74、犯贱者,无非骂人者! 外院上午一堂课,下午也有一堂课。但因为今天是报名的日子,下午的课就停了。 燕离在怨鸢楼用过饭,回房小憩醒酒。 约莫午时,他带上身份玉牌,准备前往尚书台。 他到大堂时,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学生基本都出现了,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各自窃窃私语,连甲字院都有好多个熟面孔。 虽说书院有个约定俗成的排名,但即便排名前十,也还不一定就能考入内院,整个甲字院三十多号人都属于精英种子,燕离毫无疑问是他们的眼中钉。 他一出现在大堂,立时成为焦点。 敌意、杀机,都无可掩饰。 这些人当中,不知有几个是别人的踏脚石。 燕离暗自冷笑,只作不见。突见角落有一张桌,只有一人独坐,却是连海长今,正冲他举杯示意,似乎发出了邀请。 周遭的人,都在暗中观察,作为书院排名第一的高手,连海长今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 燕离的目光微移,假作不见,径自越过了他。 连海长今一怔,旋即微微一笑,起身跟了出来,道:“燕兄,既然目的地相同,何妨同行一段,也算是同门之谊。” 燕离翻了个白眼,道:“明天就是你死我活的内考,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你犯了我的忌讳,害我不小心宰了你,又惹上一个大麻烦。” 连海长今一展白玉似的折扇,笑道:“言重了,我与燕兄没有恩怨瓜葛,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内院学生的名额,又没有限制。” 燕离冷笑一声,并不搭理他。 “我知燕兄为何烦恼。”连海长今又道。 “哦?”燕离道。 “钱财。”连海长今道。 燕离确实有些烦恼,他把所有银两都拿去押注了,身上空无一文,连一辆马车也租不起。 考虑了一会,他道:“解决我的烦恼,代价几何?” 连海长今见成功勾起他的兴趣,笑道:“大德赌坊的幕后老板名叫黑头鲨,原是民泰帮的副帮主,整个永陵所有混混的头目之一。帝启五年,圣帝大刀阔斧,强制瓦解民泰帮、长乐帮、龙帮等一干地下帮派,成员大多发配元州,只有几个大头目幸免于难。” 黑头鲨? 燕离目光微寒,知道名字就好办了。钱是不多,但他身为一个强盗,从来只有他抢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抢过? 这时来到一家马车行,他伸出手去,淡淡道:“不要说那么多,先借点钱租车,那么远的路,走过去天都晚了。” 连海长今早有准备,当即递给他一张银票。 燕离拿过来一看,是五十两的面额,不满道:“连银票都是你家发行的,就拿五十两,你未免也太抠门了!” 连海长今笑着道:“燕兄连圣帝都不怕,可谓铁骨铮铮,在下怕拿多了,有辱燕兄的气节。” 燕离冷笑道:“气节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如果下跪或者妥协能解决问题,这点尊严根本不算什么。” 连海长今微微一愣,脸上不由露出思索的表情。 直到燕离租车出来,他还在原地发呆。 燕离见状,索性连招呼也不打,径自上车走了。 “燕兄,等我一等!”马车启动声惊动了他,连海长今跑了两步,眼见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跑去重租了一辆。 尚书台位于圣世宫以西的顺义门,离怨鸢楼二十多里远。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到朱雀街的尽头,停在一座拱桥前,车夫恭敬地道:“公子,前面是皇城,小人进不去了。您看?” 燕离从车上下来,交付了车资,道:“你先回去吧。” 踏上拱桥,他眉头微皱。两侧是汩汩的河流,颜色很深,说明水位不浅。他不喜欢水深的地方,下意识地靠近中间位置,加快了步伐。 “燕兄!” 这时,连海长今追了上来,埋怨道:“你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 燕离没理他。 连海长今自来熟一样,与他并肩而行,笑道:“方才是我疏忽了,原来燕兄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为核心准则,若是为了大义,区区尊严确实不算什么。” 燕离无情地击溃他的幻想,淡漠地说道:“我没有这样伟大。若是有一天,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若是有一天,毁灭整个神州大地能完成我的目的,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连海长今却大笑一声,道:“真小人好过伪君子,燕兄果然是真性情的人。就冲着燕兄敢作敢当这一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燕离脚步不停,淡淡道:“我没有朋友。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连海长今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做个交易,总不成问题吧?方才说到大德赌坊的老板黑头鲨,我恰好知道他的下落,只要燕兄帮我一个忙,我就把他的下落告诉你。” 燕离有点兴趣,道:“什么忙?”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连海长今组织了一下言语,才神神秘秘道,“听说了吗,彩云坊的头牌,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鱼幼薇,明天晚上开门迎客。” “这有什么稀奇?哪个地方不都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妓。”燕离不由想起了李香君,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连海长今嘿嘿一笑,“你猜她多久接一次客?” 燕离懒得猜,反而加快了步伐。 连海长今无奈,识相地说出答案,“鱼幼薇一年才接一次客。” “一年?”燕离有些惊讶。 连海长今得意道:“概因她不但美若天仙,更有一项独一无二的绝技,那就是‘霓裳羽衣’。”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卖弄,道:“那可是艳绝天下的舞蹈,据说有幸看到的人,犹如身在仙乡,沐浴仙云神息,遁入极乐世界,流连忘返。” “是吗。” 连海长今见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不忿道:“燕兄若是见过她,从此定会念念不忘。” “要知道女人分三品,上品者如茶,其香含蓄而富有内涵,饮之口齿心灵俱酣。神韵超独,典雅精致,风姿绰约,赏心悦目;中品者,味如汤,譬如西红柿蛋汤,绿葱为狡黠,蛋花为智慧。她是美是丑,还看调味人。调味需谨慎,口感上佳者,亦有上品之美;下品如泔水,不提也罢。” “这鱼幼薇便是上品中的上品。”连海长今充满遗憾道,“可惜我只见过她一次。” 燕离对这个倒是颇有兴趣,道:“哦?以你的能耐,区区一个名妓都搞不定?” 连海长今正色道:“幼薇姑娘的存在,是这浊流当道的世间的一道清泉,在下怎能用不正当手段来玷污她?” 燕离无所谓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连海长今笑道:“幼薇姑娘接客有个规矩,须通过她设下的入门三关;而且只有第一个通过的人,才能得到接待的机会。这入门三关各有名目,分别是:曲高和寡,羚羊挂角,阳关三叠。” “好个高深莫测的入门三关。”燕离不知是嘲是讽。 连海长今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入门三关,燕兄若愿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但关键的却是通关以后,幼薇姑娘愿不愿意展示‘霓裳羽衣’,到时候就要看燕兄了。” “看我?” 连海长今一本正经道:“唐姑娘连我都不假以辞色,却对燕兄青睐有加,想来燕兄身上定有吸引美人的特质,说不定带上你,就能看到‘霓裳羽衣’了。” 燕离忽然顿住脚步,有些同情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现在才发现,你只是长了一副高深莫测的外表,骨子里其实是个白痴。” 这时,两人已走过拱桥,就见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三重门楼呈现在眼前,尚书台就在前方,朱红大门敞开着,一排带刀侍卫肃立,双目直视前方,如同木偶动也不动。 这些带刀侍卫都是卫士所属,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单个或许不如一流高手,但真正十人以上的战阵厮杀,就算是修行者,修为不够的,也只有被虐杀的份。 “考生出示身份玉牌等候!”就听一个着青袍的文官大声喊着。 聚在门前的考生,在几个侍卫的引导下,排成了两列长龙,约莫有数百个。 燕离二人排在第一列中间的位置。 “连海兄还是老样子,喜欢跟贱民交朋友。” 这时候,隔壁一排靠前位置,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冷笑着讥讽出声。想来方才连海长今在桥上大喊的声音,被他听见了。 燕离忽觉一道异常冰寒的视线投在身上,循目望去,却是武神府二公子王元庆。 他正排在那少年的前面,用一种恶毒冰冷的眼神打量燕离。而那个少年,燕离没记错的话,他叫鲁天肃,书院排名第六,仅在王元庆之下。 连海长今恍如未闻,道:“燕兄,白痴也好,高人也罢,所图无非一个快活。话不惊人,不如不说;人不快活,死了算了。所以,这个忙还请燕兄务必答应。” 燕离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连海长今见他答应,这才笑道:“这上品女人有上品女人的好,中品女人也有中品女人的妙。上品虽好,却可望不可及。像我这样俗人,能得一个中品相伴,就是福分了。” 燕离淡淡道:“这天下本就不高雅,有几个不是俗人。越是人模狗样,骨子里就越是男盗女娼。所谓‘笑贫不笑娼’,界定雅俗尊卑还看权势,不是一家之词。话说回来,雅人自然高雅,俗人自然低俗,贵人自然尊贵,贱人自然犯贱。” “哦?”连海长今感兴趣道,“如何高雅,如何低俗,如何尊贵,如何犯贱?” “前三者我不知,”燕离冷笑,“犯贱者,无非骂人者。” 75、偷梁换柱 “你这贱民说什么?”鲁天肃勃然大怒。 “谁人在此喧哗?”一个侍卫大喝。 王元庆看了鲁天肃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朝着淡淡道:“不要以为打败张志雄,你就一步登天了,接下来内考,我会让你欣赏到贱民的卑微和无力。” 燕离懒得搭理。 那侍卫走下来,一眼看到王元庆,汹汹的气焰顿时化作无形,客气道:“原来是二公子。报名这种小事,您吩咐一声便是了,何须亲来?” 顶头上司就是这位小爷的大哥,他敢不恭敬么? 王元庆淡淡摆手,道:“不用管我。” 这时轮到了他和鲁天肃,他看也不看燕离,径自踏步入殿,倒是鲁天肃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燕离。 这只是尚书台一个侧殿,不很大,殿首一个尚书侍郎主簿,目光威严,扫视全场。 其下三案各端坐一个尚书令史,多问些来历籍贯,风土人情,还算比较严格。 “原来是二位公子。” 王元庆二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永陵人,那令史看到二人,问也不问,便在文书上盖了官印,递给二人。 这文书是新录的,上面有家乡籍贯等明细,是内考的准考证。 王元庆拿了文书,却没有马上走,而是低声道:“想必你家大人已有吩咐了。” 那令史不知就里,慌忙回头看主簿。 主簿一早注意到王元庆,走下来将他请到了旁边,道:“大人是有吩咐,不过……” 王元庆眉头微皱,道:“不过什么?” 主簿小声道:“不过兹事体大,若他闹将起来,莫说尚书台,便是武神府脸面也不好看。” “武神府脸面早就不好看了。”王元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张银票给主簿。 主簿小心接过,顿时笑了起来,道:“待下官出两道题,考他一考,若无真实才学,便借此由头轰赶出去,教他报名不能。” 燕离不知殿中二人计议定下,轮到他时,便走入殿来,直向同列的令史行去。 那令史翻出写着他名字的文书,问:“你叫燕离?” “是。”燕离道。 “嗯,文书上加盖的官印是真。青雅集县老爷与本官乃是同窗好友,他向来只给有真材实料的考生举荐。” 那令史捻着八字胡,打着官腔,“你既受他认可,想来才学经得住考验,本官出几道题,你就现场作答如何?” 燕离眼角余光瞥见王元庆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脸冷笑着旁观,心里顿如明镜,便道:“大人,文书可有问题?” “文书本身没有问题。”令史道。 “那就是学生的身份有问题了?”燕离道。 “放心,这并非只针对于你,本官也是例行公事,若真有才学,何惮区区几题。”令史道,“只需答得中正,本官自会认可你的内考资格。” “大人,学生问的是,学生的身份可有问题?”燕离强调。 令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身份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何以不给报名?”燕离冷冷道。 “只是考你几题,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对于燕离的不识抬举,令史有些火了。 燕离冷笑:“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独考考不如众考考。学生从未听过报名需要答题,既然尚书台今年出了这么道法令,大人不妨设上考案。” “你放肆!”令史勃然变色,“休说你还不是内院学生,便是内院学生,也要遵从朝廷法制,我是官你是民,你敢抗命不成?” 燕离悠悠然道,“非是学生不考,学生不过是秉承太祖气节,直抒胸臆罢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民,”令史气极反笑,“你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为了掩饰身份问题,说不准,还是黑道派来的杂碎。来人啊,把这个假借太祖名义,大闹考场的贱民给我轰赶出去!” “且慢!”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燕离,一个却是从殿外龙行虎步进来的一个大汉。 大汉四十左右年纪,方头大脸,一身湛蓝的劲装,外披一件深黑色的大氅,上面绣着几朵云,腰间别着一柄带鞘的鬼头连环刀。 在他身后有六个人,装扮类同,只有大氅颜色不同,用来区分官位的高低。 那侍郎一看到此人,便坐不住了,慌忙起身拱手,“这不是朱同知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朱同知目光在殿内逡巡,最后定格在燕离身上:“小子,你想说什么,大胆的说。”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转向燕离。 燕离不动声色道:“这位大人恐怕搞错了职务,黑道归裁决司管辖,大人随意描摹黑白,把裁决司置于何地?” 他敏锐地抓住令史的语病,给予迎头痛击。 巧的是,这位朱同知,正是裁决司的大人物。 “哈哈!”朱同知眼睛一亮,大笑道,“说得好,听见了吗?你这蠢猪!” “你们尚书台做好尚书台的事就好,黑道,那是我们裁决司管的,就算他真是黑道派来的,也轮不到你们来管。” 他扫了一眼令史,脸色不善,“现在,他还是黑道派来的吗?如果是,本官马上抓走调查,若调查出来他是清白的,你这蠢猪怕是少不得来我裁决司走一趟了。” 那令史不过七品小官,进了裁决司只怕要剥下一层皮来。 这时浑身一个机灵,连忙说道:“不是不是,下官方才一时糊涂,这才口不择言,从文书上来看,他的身份并没有问题。” 这令史暗恨燕离,却不敢发作,只能拿眼睛看侍郎。 那侍郎走下来,瞪了令史一眼,怪他胡安罪名,说什么黑道。他心里十分为难,兜里的银票,此刻反倒成了火栗,面上不显露,只笑道:“同知大人,这都是误会……” “侍郎大人,”燕离忽然打断他,“既然学生的身份没有问题,这位令史大人还故意刁难,定是收了贿赂,存心要赶走学生。若是不能报名,便不能参加内考,关息学生的前途大事,恐怕不能用误会来解释吧?” “这……”侍郎心里咯噔一声。 “还是说,”燕离穷追猛打,“收受贿赂的另有其人?” “你不愿答便不答,没人强迫你,何必咄咄逼人?”侍郎把脸一沉,心说自己再不济也是个尚书侍郎,你还能拿我怎的。 燕离嘴角微微扬起,道:“学生就事论事而已。或者说,不是贿赂,这位令史大人根本就是黑道的奸细,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此言一出,满堂皆哗,王元庆不可思议地看着燕离,对他算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竖子!”那令史的脸涨得通红,“安敢如此欺我!” “哈哈哈!”朱同知忽然大笑起来,“正要抓几个立威,省得你们这些蠢猪天天弹劾指挥使。给我把这个疑似黑道同伙的蠢猪抓回去,老子要亲自拷问。” 随侍一拥而上,将那令史扣下。令史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叫道,“不,我是清白的,这竖子攀诬上官,你们不抓他……侍郎大人救我……” 他惨叫着被拖了出去,那侍郎却僵立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裁决司的霸道和疯狂,朝廷上下都是有目共睹,说要抓你就抓你,就算你是清白的,也得先挺过“拷问”那一关。就算你挺过了,被放出来,也就是一个“误会”了事。 王元庆脸色难看,这姓朱的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就算自己上去,也会被堵回来。他心知事已难成,也不纠结,径自带着鲁天肃从后衙走了。 朱同知连招呼也懒得打,转身就走,但到门口时,却又转身,很是赞赏地看了一眼燕离,“你这小子还不错,若是内院不收你,不妨来裁决司找我。” 燕离微微笑着拱手送别。 “疯狗!”侍郎牙根紧咬,气得浑身发抖。 燕离淡淡瞥他一眼,道:“大人,还有问题吗?” 侍郎强忍着怒火,在他的文书上盖上官印,然后看着他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心底暗恨不已。 …… “啪!” 武神府正厅,上等的白地青花被王元庆扫翻在地,与几枝盛得欢快的白菊一起支离破碎。几个丫鬟连忙拿扫帚来清理。 一粒碎片溅到了鲁天肃的脚下,他踩上去,来回搓动,发出难听的闷响。“这贱民,倒是有点气运在身。” 王元庆阴沉着脸,道:“知不知道你很吵?” 鲁天肃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狠厉,停住动作,无所谓地耸耸肩,道:“王兄何必为区区一个贱民伤神,想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明天晚上可是彩云坊头牌接客的日子。” 王元庆脸色稍缓,道:“鲁崔彻联系好了吗?入门三关,还要他帮忙。” 鲁天肃正想说话,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却是个五十多的中年男子。 “万叔,查清楚了?”王元庆看到他,立时站了起来。 那男子名叫万晚兴,武神府的大总管,他点头道:“二公子,查清楚了,朱厚只是巧合路过,本来存心要抓人立威,那贱种给了他一个借口,他便顺势帮了个小忙。” 王元庆露出冷笑:“好,既然他跟裁决司没关系,那就好办多了。” 顿了顿,又道:“那个朱厚日后再来收拾,眼下如何对付燕离,你们可有计策?” 万晚兴道:“二公子,既然阻止不了他报名,不如釜底抽薪,在文试上动手脚。” 王元庆感兴趣道:“怎么动?” “偷梁换柱。”万晚兴饶有深意地道。 鲁天肃神情微动,道:“万总管是说,偷换他的试卷,让他得一个劣等,一个学点也得不到?” “正是!”万晚兴点头。 鲁天肃不由兴奋起来,道:“他今天迟到,被沈流云扣光了学点,岂不正好?没有学点,就参加不了武试,任他再大能耐,也进不了内院。” 王元庆问道:“怎么换,叶世倾同意了?” 万晚兴笑道:“叶世倾同不同意不要紧,监考也不止他一个。我已请到其中一个考官,他原是大司徒李伯庸的门生,现任尚书左丞,并且有一手‘偷梁换柱’的绝活。” “快快有请!”王元庆喜道。 那考官很快被请进来,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面白无须,但在印堂的位置,却隆起一个包,看起来倒像多了只眼睛。 “下官顾时雨,参见二公子。”他抬起头来,笑得像一只狐狸。 王元庆沉着道:“嗯,听说顾大人有一手‘偷梁换柱’的绝活?” 顾时雨请丫鬟取来纸笔,道:“请二公子在纸上写下名字。” 王元庆写了,着丫鬟取给他。 顾时雨又请丫鬟借来一把剪刀,把王元庆的名字给剪下来,然后放到一张空白的纸上,神情微凝,手掌附于其上,但见青绿淡光微微闪烁。 此法似乎极为费力,不消片刻,他便满头大汗。 “行不行啊顾大人?”鲁天肃狐疑地看着他。 约莫过了两个弹指,顾时雨微微一笑,挪开手掌,将那张纸平整地呈现在三人眼前。 只见写着王元庆的剪纸不见了,空白纸上却多出了王元庆三个字;而且宛如巧夺天工,没有一丝一厘违和感,就好似一开始就写在上面一样。 王元庆大喜道:“好一个偷梁换柱!那就请顾大人出手,让那贱种尝尝交白卷的滋味!” “愿为二公子效劳。” ps:第一卷快结束了,大纲只有几百字,写出来却要二十多万,连我也想不到。 76、果然是你 离崖剑,摆在燕离的膝上。 燕离的手放在上面轻轻摩挲,光华平整的剑鞘,触感十分冰凉,摸起来就像一面冰镜。 剑鞘并没有加入无影星丝,而是全由天玄石打造。天玄石是修行者祭炼宝器时,无可替代的珍宝。 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的宝器,与修行者一样,宝器也可以进阶。 初次祭炼,宝器成形,为胚胎,称为初通。外状与一般兵刃无二,但其实只是虚相,和真正的兵刃比起来,还差很远。 不过,修行者有元气,只要注入元气,初通的宝器也能杀人。 但仅仅初通,所需要的珍宝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宝器初通后,放在源海温养,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凝形,便会逐渐生成实质,也就是靠近物相,这时候便算晋入了凡品,与初通就有了本质的区别,已算得上一件完整的兵刃。 这两个阶段,就被称为宝器。苏羽的剑与董青的刀,就都属于凡品宝器。 宝器之上,已有灵性,故称灵器。但需要的珍宝难以想象,更需加入一种极其特殊的稀世珍宝才能进阶。 燕朝阳的龙魂枪与燕十一的紫夜刀,就都处在武品这个阶段,属于灵器。 燕山盗历年抢来的钱财,大部分都花在他们身上。 所以,燕离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 宝器独属于修行者,很难被别人利用。但如果宝器本身认可你,也就是相性吻合,倒是也能变成你的东西。 鱼公所贩售的,基本都是低阶宝器,低阶宝器没有灵性,可随意易主。 但离崖,则连初通都算不上,是属于祭炼到一半就放弃了的废品。 之所以用废品形容,是因为它已快形成胚胎,无法加入天玄石,所需要的无影星丝又太过庞大;而且,即便将它祭炼到凡品的阶段,也会因为缺少天玄石而失去刀剑应有的锋利。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是,它拥有极强的韧性,抗击打能力极强,并且能容纳外部力道,解除了洗心诀的弊病。 孰优孰劣,一时还真难下定论。 难以取舍之下,自然是个人喜好占先。燕离很喜欢它,所以并不想换。 这就是他的性子,随心所欲,只要喜欢,就不会计较得失。 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全黑,手腕一转,离崖便滑入袖中消失不见。 越是厉害的剑客,藏剑越是隐蔽。 他起身,径自离开住处,来到京兆府门口。 两个大灯笼下,站着两个值守的公差,见到燕离,各自一怔,道:“原来是燕公子,这么晚了,您这是?” 燕离道:“前日说的,还记得吗?” 那公差稍稍犹疑,道:“公子,目今府君张大人在堂,恐怕不想看见您。您进去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让人看见了。” 张大人便是张崇焕,张志雄的老爹。虽然死了儿子,却意外升了官。 燕离点头,踏步进府,直接来到地牢。 地牢的班头认得燕离,且已得到展沐秘密授意,便放了行。 来到最里头的水牢,一个狱卒看到他,连忙迎上来道:“公子,您可让我好等啊。郭捕头着我在这守着,已有两天了。” 燕离淡淡笑道:“余行之父子怎样?” 狱卒道:“还有力气叫唤,说什么等他被救出去,要给我们一个颜色看看。今儿早上府君还来看过,本想移送普通牢房,但听他这样叫嚣,就弃了念头,想是怕受牵连。” 燕离道:“先去把严绍群带来见我。” 狱卒为难道:“他,他前天夜里咬舌自尽了。” 燕离眉头微皱,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狱卒悄声道:“死前还大声喊了一句:‘星莲法座不坠,幽冥鬼火不灭。’小的不解其意,只管记下来了。” 别说是他,便是燕离也不明白。 “你去给油锅点上火,然后把余行之父子押到审讯室。”他道。 “好嘞!”狱卒笑着应下,又笑着道,“公子烹煮了人肉,可要请小的吃上一口,猪牛狗羊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人肉。” 这狱卒还道油锅只是拷问的手段。 燕离莫名微笑:“你喜欢的话。” 审讯室不大,和大理寺的比较起来,小巫见大巫。 油锅被架在中间,熊熊篝火正在不断加热油锅。 余行之父子被绑在架子上,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只穿着一件囚服,披头散发,下身湿漉漉的,露出来的脚趾头泡得浮肿,随时会溃烂一样,稍一动时,看起来倒像有蛆虫在里面爬,很是恶心。 这个天气,父子二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余牧人神智似已错乱,双目无神,喃喃道:“不,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四品真名……我前途无量……我给你当牛做马,不管……你是谁,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这副模样,倒真正是给四等真名丢人。这也是为什么,书院对于燕离的真名并不深究的缘故。哪怕一等真名,若是落到余牧人这样心志幼稚意志低弱的人身上,或许能爆发一时的光彩,但终究走不了很远。 燕离挥手“啪”的扇在他脸上,笑着说:“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余牧人的双目逐渐聚焦,待看清是燕离,便直欲喷火,“燕离!燕离!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碎,贱种,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啊啊……” 积蓄了两天的怒火喷薄而出,整个地牢都是他的回音。 燕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也不说话,先将他上衣扯去,却不见本该挂在他脖子上的龙神戒。 他也不在意,径将锁着余牧人的木架移到了油锅旁。 “你要干什么?” 发问的不是余牧人,他还在不断咒骂,发问的是余行之。 像似回忆起了什么,余行之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情景,他记忆犹新,也更从侧面印证了燕离的身份。 “你,你果然是白梵,白府余孽……”余行之哆嗦着唇,“赵成离奇死亡,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回来了……” 燕离微微一笑,道:“对,我回来了,从地狱爬回来,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回身一脚踹中余牧人,余牧人痛叫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贴在油锅上。 那煮沸的油锅表层,蕴含恐怖的温度,余牧人一贴上去,便发出“呲呲”的烤肉声。 “啊——” 歇斯底里的惨叫,从余牧人喉咙里吐出,他双目通红,疯狂地挣动铁索。 “不,你不能,你这个魔鬼,你不能这样做……”余行之目眦欲裂,心痛得无以复加。 “魔鬼?这个形容我喜欢。”燕离笑意更浓。 余行之哭着哀求:“求求你放过牧人,他是无辜的……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无辜?”燕离霍然转身,脸上倏地全无笑容,变得酷冷残暴,疾走数步,来到余行之身前,粗暴地攥住他衣襟,双目充满无尽的怨恨,厉声叫道,“我白家上下就不无辜?我父母就不无辜?” 他冷不丁一拳击在余行之脸上,怒怨滔天,吼道:“你告诉我,他们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对待?” “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 拳头一拳接着一拳,质问一声接着一声,直把余行之打得惨不忍睹。 转眼又柔和下来,轻声道:“你不需要告诉我什么,既然我回来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现在……” 他又微微一笑,转身取了把刀,从余牧人身上剜下烤熟的肉,用火钳夹着,送到余行之的嘴边,“吃了它,我就让你儿子活下去……” 间歇的凄厉惨叫,从审讯室里传出来。 狱卒从一开始的欣赏,逐渐变得恐惧起来,只凭想象着里面犯人的遭遇,就让他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整整一个时辰,燕离才从里面出来。 不知是否错觉,和刚进去时相比,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不详的黑气,看起来分外可怖。 狱卒大气也不敢喘,心有余悸地小声道:“公,公子审讯完了?” “嗯。”燕离从怀中掏出租车剩下的几十两银子,递过去道,“这两天辛苦了,拿去喝个茶。” 说完径自走了。 狱卒本想推辞,见状只好收下。再让他上去叫住燕离,他是绝没有这个胆了。 犹豫了下,他悄悄朝审讯室里看了一眼,入目的情景,让他忍不住弯身呕吐,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 燕离离开地牢,毫无目的地游逛在大街上。不自觉地,竟走到了长乐苑深处。 走出一道深巷,记忆逐渐深刻起来。 他回过神来,借着微弱月光,远远见着一棵干枯的老槐树。 他缓缓走了过去,零星的枯叶与枯枝被踩碎,发出“嘎吱”轻响。 他走到了树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树干。 过了会儿他转身,面向槐树旁的一座府邸。 由椴木制成的匾额有些歪斜,年代已然久远,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上面写着“白府”两个字。 阶下有两座镇宅的貔貅,也因为风吹雨淋而失去了往日的神气。 步上台阶,来到大门前,门上的铁环有些脱漆,两条惨白色的封条交叉着贴在铁环下,但已断裂,显然有人出入过。 伸手推门,“吱呀”一声,月色下,眼前正是意想之中的一片荒芜,但也在意料之外。那么多年过去,这处府邸竟然还荒置着,就像有什么忌讳一样,没有人愿意住进来。 穿过数道门廊,不觉已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宽阔门庭。拨开漫到他腰间的杂草,一个腐朽的兵器架子倒插在土中,上面残留着一些褐色的血迹,这只是当年惨案的端倪。 架子后边是一棵老大的橘子树,但也已干枯,徒剩枝桠了。 小时候总在这里爬上爬下,记忆之中,还有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不由静立缅怀。 半晌后,他转身进入堂屋,四目望了望,又穿过堂屋,到了宅邸的大屋,也就是主家居住的院子。 推开主卧的房门,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 燕离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忽然沉得喘不过气。 他踉跄两步,坐倒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床榻上,手不自觉按在了床头案上某处凸起,“啪”的一声,不知开启了什么机关,床板一侧竟深深陷入。 燕离反应不及,整个人便陷落下去,落到一条向下的台阶上,滚了几级,忙定住身子,四处张望。 但见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里是?” 他想了想,凭着感觉向下摸索,到底只有二十来级,之后便是长长的甬道,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 甬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座东朝西处有一个香案,案上放着香炉,还散落着香烛火折子等物。 燕离摸上去,用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石室顿时亮了起来。 借着烛火的微光,便见香案那一头供奉着一幅画,那画上是一个白衣胜雪的绝色女子,她的神情满是俯瞰众生的冷淡与孤高,眼神锐而明亮,似蕴含绝世锋芒。 仅仅一眼,燕离便知此女是一个顶级大剑客。 旁题了一首词,燕离将蜡烛凑近,方才看清,上面写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下阕是:“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名为《定风波》,落款却是空的。 燕离心神微震,喃喃道:“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是何等的旷达洒脱,是她写的?她是谁?为何供奉在此?” 平复心绪,也不去动那画,只在案上查看,又见一个蒙尘的锦盒。 打开锦盒,只见里头安静地陈放着发丝粗细的透明丝线,圈成十圈一份,如非它像星辰一样闪耀,倒还看不出迹象,共有五份。另有一张纸。 “无影星丝?” 这正是祭炼宝器的无上珍宝无影星丝。 那张纸有些泛黄,燕离摊开看,只见上面写道: “此处乃供余祖师之地,有缘人不意踏入,万望莫损祖师画像,寥寥星丝,权作报偿。” 字迹有些眼熟,应该出自于父亲白崇喜之手。 那么她便是我的祖师? 燕离看着画像上的女子,有些不真实感。 他想了想,收了锦盒,正要离去,突听一声娇笑回荡在这石室。 “谁?”燕离身体一僵,竟被摸到身边还察觉不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姐姐大人,这便是你最后的挣扎么?人家会好好享受的,嘻嘻嘻嘻……” 娇笑声远去,燕离紧追上去,但才从密室出来,那声音便突兀的无形无迹,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又追了一会,来到堂屋,仍未发现人踪,正想出屋,冷不丁见一道倩影从外飞身进来。 他连忙闪身躲避,隐身观察。 月色下,那女子身着白黄相间的袒臂,飘飘如流仙的襦裙,烘托出难以掩饰的绝世身姿,动作轻盈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 每次看她,似乎都有不同感受。 燕离一眼认出,她是沈流云。 沈流云不知燕离在旁,像往常那样站在橘子树下,怔怔出神。 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美如白玉的脸庞上,在没有人的时候,露出些微的柔和,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可是,那些微的柔和背后,却是难以言述的忧郁。 一声幽幽轻叹,伴随着轻叹,檀口里似乎吐出一个名字,“小梵……” 只是一个名字,便道尽了她郁结的幽思。 燕离全身一震,只觉一股温热注入心口,刹那传遍全身,如抱火炉,“果,果然是你……” 他紧紧靠壁,哪怕微不足道,他也想多靠近一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倾诉魂牵梦萦的思念。 “谁在那里!”伴随着冷喝,凛冽劲风已先一步突入堂屋。 ps:这里借用东坡先生的《定风波》,若是不喜,见谅了。 77、修先器识,而后得道 因心绪狂潮控制不住气息,竟被察觉。 燕离想也未想便朝前翻滚,庞然如泄洪的劲气轰然击碎他的立足之地,木屑纷飞间,沈流云闪身进来,抬起手掌,就要将燕离击杀,却忽然一顿。 借着微弱月光,让她得以看清了燕离的脸,柳眉微蹙,道:“你这蠢材,在这里干什么?” “我……”燕离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潮澎湃之下,竟差点脱口而出。 紧要关头,一个念头忽然浮起……永陵局势诡谲难测,危机四伏,现在相认,岂不置她于险地? 强压心绪,他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见先生也如学生这般,便跟着来看看,说不准还能互吐衷肠呢。” “闭嘴!”沈流云眼神凌厉,显是动了杀机。 “我早听你这猪猡胆大包天,不单调戏圣上,连我也敢花心肠,信不信我把你肠子抽出来,捆在身上游街示众?” 眼神轻蔑不屑,语调更是说不出的嫌恶。 燕离强忍心酸,嬉皮笑脸道:“若能证明学生真情,便是剖腹剜心又有何妨?” 沈流云眉头紧蹙,道:“杀你,脏了我的手。” 说完,转身就走,待到门庭,稍稍顿足,“放过你一次,不要心存侥幸。下回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必死无疑!” 待她走后,燕离靠着柱子,无力地坐倒在地,缓缓抱紧膝盖,把头深埋。 他却不知道,沈流云在离他很近却又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疑惑万千。 …… 帝启十一年十月十九,卯时开始文试,时间为两个时辰,午时众考官一同批卷,也是两个时辰,酉时便会出成绩。 燕离一早来到尚书台,按报名次序次第进入第三考场,座位与座位间,用高高的帘席阻隔,令史一早就将试题放在案上,笔墨齐全。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修行者的文试和普通学生的结业考试是不一样的。 普通学生的结业考试极为复杂,类型包括帖经和策问,诗赋与杂文,经义和墨义。 而修行者的文试,相对简单,只会从中选一种。所以,只给两个时辰的时间。 题目由当期学政所出,再由圣上过目,文试前夕才给出答复,如果否定,就由圣上自出,所以直到考试这一天,题目都还是未知之数,避免了作弊的可能。 燕离坐下便开始磨墨,然后在试卷上写上名字。要是忘记,就等于白做了。 接着,才开始看题。 题目是:赋得“修先器识,得‘道’字”。 燕离微微一怔,这道题很难,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这句话他恰好读过,题干误写了后半段,原文应该是“修先器识,而后得道”。 出题人一定是故意的,你要是不知道全句,很容易审题不清、乱答一气。 这句话出自《论医问》,乃有圣人之称的大贤者李玄微所著,里面不但有关于《医问》的分析描述,还有他的修行心得。 李玄微乃是破坏鬼神盛宴的主要功臣,拥有举世闻名的医术。鬼神盛宴之后,传说已与鬼神盛宴的发起人,也就是门派余孽的首领杨幽云同归于尽。 李玄微将自己的修行心得著入《论医问》,其旷世胸襟,教后人感怀,故得“医圣”之称。 而这句话的原意就是说想要修行,首先要有器量和学识,然后再谈得道。这里得道是指修行境界的提高。 修行离不开学识,修行也离不开器量。 学识就是学问墨水。器量则有许多解释,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胸襟与觉悟。 燕离个人倒偏向后者。一个修行者若是没有冲破一切险隘的觉悟,是到达不了理想境界的。 题干说了“道”字,也就是要用道韵来做题。 什么是道韵呢?很简单,就是与修行有关的字句。譬如天人合一,我心如磐石,我心如狱,空明似幻,冥……这一类的字句。 果然,内院需要的不是德行兼备的贤人,而是专注于修行的人才。 当然,文才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解题到这里,若是写出答案,依然会得个劣等。 这里还有个考究,那就是试题的类型。 开头“赋得”二字,显然是要考生写试帖的文章。写试帖有七个难关,称为七句绝律,就是要以仿诗歌的体裁加上道韵来写。 开头第一句要破题,就是要告诉阅卷人自己已看穿了出题者的用意;第二句要承题;第三句要起承;第四、五句为中承;第六句为后承;尾句要束题。 当然,就算这样答出来,也不定就能得到优秀的评价,还要看考生的文采。 燕离有自知之明,优秀是不用想了,能避开劣等,拿个普通就好。 解题用了半个时辰,随后又思考了半个时辰,再用半个时辰着墨,最后半个时辰润笔。 两个时辰后,他搁下笔,满意地扫了一眼。 正巧,令史一声高喝:“考生放下笔,依次序交卷。若不遵从,按劣等评定。” 大部分考生还在抓耳挠腮,闻言只得放下笔,自发拿起试卷,排成队伍,依次往将试卷交给监考官。 监考官坐在首席,会大略扫一眼试卷,优秀与否,大致一眼就看出来了。 轮到燕离,那监考官先看试卷,但见行文虽不算斐然,字迹却是苍劲有力,不由暗自点头。 再看姓名一栏,只见写着燕离二字,心里一动,道:“你叫燕离?” 燕离听见声音,从沉思中惊醒。因为这个声音他几乎刻骨难忘。 他的目光移到那监考官脸上,只见那人额上有个凸起的肉包,像第三只眼睛,心底不由掀起了情绪狂潮,全身血液逆冲,全然涌到了头顶上。 “白崇喜,那个人想要你的命,逃到天涯海角,一样是个死字,不如乖乖束手就戮,给你个痛快,要不然的话……” 当年护城河边,滚烫的热血喷了他满头满脸,那张面罩下,那双狰狞的眼睛,那个肉包,一如昨日。 燕离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险些忍不住拔剑。 “左丞大人问你话呢!” 令史一声冷喝,如当头浇下的冰水。 燕离迅速冷静下来,咬牙低声道:“学生正是燕离。” “不要紧张。”那监考官温和道,“只是随便问问。” “敢问老师名讳。”燕离问道。 监考官笑了笑,道:“本官顾时雨。好了,下一个。” ps:大章后来一小章,今天很闲。我果然没有存稿的命,只要写一点就想发上来。 78、被抓 余行之董青顾时雨,这三个与白府灭门案有关的凶手相继出现,而且都是朝廷命官,位置都很重要,其中关窍,细思极恐。 燕离坐在床榻上沉思着。 目前已知余行之为黑道卧底,董青想必也不可能清白,他们都与黑道关联,那么朝堂被渗透到什么程度了?到底有多少人是黑道派来的卧底? 他们这是想要干嘛?颠覆大夏,翻身做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想到这里,燕离眉头皱起,和预想中的不同,敌人或许出乎意料的可怕。另外,顾时雨口中“那个人”,也是耐人寻味。 正想间,突听两个很急的脚步声响起,还未感应,其中一人已推开门,却是展沐,迎面就没好气道:“你搞什么?” 另一人却是常山,也是现在怨鸢楼的小厮,正满脸的幸灾乐祸。 “什么搞什么?” 展沐翻了个白眼,道:“文试交个白卷,你想干嘛?反抗武帝的规制传统?” “白卷?”燕离微微眯眼,“我不记得交过那么有趣的试卷。” “还不承认!”展沐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摊开,却是今天的试卷。 燕离接过一看,姓名一栏确实是自己的名字,也确实是自己的笔迹,答题处却一片空白。 细细摸索名字的地方,触感并无异常,就跟真的一样。 但他才答完的卷子,不可能是空的,必然被动了手脚。修行法门五花八门,什么奇怪的能力都有。 “那现在怎么办。”燕离不慌不乱地放下试卷。 展沐眼神古怪,“你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一举动犯了朝廷的大忌,有人弹劾你妄自尊大,亵渎先贤,抓捕你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燕离挑眉,道:“有这个罪名?” “问题不在于有没有!”展沐叹了口气,“你杀了张志雄,与武神府交好的,试图讨好武神的,全都上本参你,就算原本没有,也会无中生有。” 常山冷笑道:“当然,不过就交个白卷,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顶多关个十年八年。” 燕离不想辩解,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有人不想让他参加下一场考试,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 展沐心知是抓燕离的人来了,便低声道:“别反抗,这个时候反抗,等于违抗朝廷的意志,到时就算圣上站在你这边,恐怕也参加不了第二场考试。你先去京兆府待一会,我入宫探探圣上口风。” 话音刚落,一个着绯袍的矮瘦男子大步进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旋即定格在燕离身上,“你就是燕离?” 这男子看起来四十出头,眼睛不大,眯起来时,只剩一条线。但就是那么小的缝隙里,此刻却透出冰霜一样的无形锋芒,令人不寒而栗。 燕离道:“是。” “本官张焕发,有人告你破坏武帝规制,藐视武帝精神,跟我回去协助调查。”他说着摆手,“锁了带走。” 几个官差一拥而上,将燕离手脚枷了带走。 张焕发扫了展沐一眼,道:“此人与展爷什么关系?” 展沐耸耸肩,道:“他是我的客人,仅此而已。” “那么下官失陪。”张焕发微微点头,径自走了。 常山冷笑道:“这混账东西也有吃牢饭的一天,真是解气!我早看出他胸无点墨,果然不出所料。” 展沐道:“这件事还要看圣上的态度。你去找唐桑花,她跟燕离关系不错,让她去找沈流云说说情。” “展爷,你跟这小子非亲非故,干嘛那么帮他?”常山皱眉道。 展沐瞪了他一眼,道:“你管那么多,让你去就去!” 常山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 这个地方,四壁都有新近插上的火把,要问燕离为什么知道是新近插上的,因为他昨晚就来过这里。 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昨天余行之父子是砧板上的鱼肉。 今天,就轮到了他。 黑得发亮的铁链,将燕离捆绑在型架上,这是一品武夫也休想挣开的玄铁链。 然后,陆续有各样刑具被送进来,其中还有浸着盐水的长鞭。在长鞭表皮上,布满了细密的倒刺,很难想象抽在人身上会有多么疼痛。 表皮是褐色的,不知有多少人被生生抽死,以至于积了那么多层洗不掉的血污。 张焕发很快就来了,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两个与此地不相干的人。 王元庆和鲁天肃。 “哈哈哈,这不是我的好同窗燕离吗?听说你被抓了,我们马上就来探望你了,是不是很感动啊?” 鲁天肃笑得肆无忌惮。 “你漱口了吗?”燕离别过脸去,“比这地牢还臭,吃屎了?” 鲁天肃的笑容一僵,旋即又笑了起来,“我也忘记了。” 说完,竟朝着燕离的脸吐了一口唾沫。 跟着怪笑一声,道:“怎么样,我今天漱口了吗?” 燕离微微一笑,道:“我错了,原来你不止有漱口,一天还必须三次以上,要不怎么会有一股奶味。” “找死!”鲁天肃的双目骤寒,猛地击出一拳。 燕离腹部受到重击,“哇”的吐出一大口苦水。 “燕离,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了吗?”王元庆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裳,“可能你永远无法明白,身份上的差距,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的眼神充满怜悯,“真正的权贵,只需略施小计,像你这样的贱民,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燕离抬起头来,依然笑着说:“权贵先生,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幼稚的小手段,不适合我们。” 王元庆摇了摇头,回身去盐水桶里拿出长鞭,“啪”的抽在燕离身上,“可能你觉得幼稚,但我觉得挺有趣。” 只一鞭,被抽中的地方,顿时渗出血迹,盐水从伤口渗进去,疼得燕离差点叫出声来。 叫出了声,就等于示弱,他咬紧牙关不愿吭声。 “还是个硬骨头,我就喜欢硬骨头。”王元庆森然一笑。 接下来,长鞭挥动如灵蛇,眨眼便抽出十来鞭,把燕离周身上下抽了个血肉模糊。 王元庆笑着道:“还能笑吗?” 燕离全身都被冷汗打湿,眼睛都睁不开来,却仍然挂着微笑,“这么点……力气,今天……忘记吃奶了?” “唉!” 王元庆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跟你同窗一场,又无仇无怨,哪会真的下重手。不过,我姑丈就不一样了。” 说完,他把鞭子交到了张焕发的手中。 …… 唐桑花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连忙跑到书院后山的凤山园,也就是沈流云的住处求救。 沈流云得知她来意,挑眉道:“我凭什么要为那猪猡说情?” 唐桑花挽着她的手臂,娇声道:“云姐姐,你就当帮人家一次嘛。” 沈流云眉头微蹙,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唐桑花眨巴眨巴眼睛,道:“同窗好友呀。” 沈流云淡淡道:“我要听实话。” 唐桑花歪着脑袋想了想,娇声道:“姐姐,天下好男人不多,像燕离这样的璞玉更少。人家的喜好就是雕琢璞玉,让他发光发亮嘛。” “然后再亲手毁去?”沈流云意味莫名道。 唐桑花笑嘻嘻道:“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可怕嘛!在我的家乡,人家可是个出了名的爱护小动物以及花花草草天真善良可爱的无敌美少女。” “没羞没臊。”沈流云白了她一眼,又补了句,“人小鬼大。” “姐姐!”唐桑花使劲摇她的手撒娇。 沈流云淡淡道:“在这里等着。” “云姐姐万岁!”唐桑花喜笑颜开地抱住她,“爱死你啦!” …… 沈流云入宫不是什么新鲜事。通传也不用,直接被带到了紫宸殿外。 姬纸鸢如往常那样批阅着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听到她来的消息,心情甚佳,当即请进来。 “小姨怎么好些时日都没来了。”她挽着沈流云的手,径自坐到御座上。 那御座本就大,两人坐下都不嫌拥挤。 不用她吩咐,自有宫人送来瓜果点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沈流云很自然地坐下。 姬纸鸢轻轻微笑,顿时满室生花,“小姨闭关清修,我怎好打搅。” 她很少笑,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才会显露小女儿姿态。对天下人而言,她是九五至尊,是父君,只有在沈流云面前,她才是个孩子。 沈流云竖起玉指,轻点她额头,“少找借口。” 这一亲昵动作,让姬纸鸢感受到了浓浓温情,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入她怀中,“小姨,你别当教习,来宫中与我作伴好吗?”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沈流云回绝。 她轻轻抚着姬纸鸢的秀发,道:“我知你过得很苦,但这是宿命。你生来优渥,为天下之最,你不负天下谁负?这就是宿命。未来你走得更远的时候,会感谢这一段经历,那将是你最宝贵的。” 姬纸鸢点了点螓,没有勉强。 她从小就知道,沈流云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不要还像个孩子一样。”沈流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被人看到,你苦心竖立的威严要大打折扣了。” 姬纸鸢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轻声道:“过两天是他的忌日。” “他?”沈流云神思有些恍惚。 过了会儿,她淡淡道:“我来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事?” 沈流云道:“听说京兆府抓了我一个学生?” 79、皇宫深处里的陵墓 “没什么,不过是个交白卷的学生。”姬纸鸢道,“外院的人,小姨也放心上?” 沈流云道:“受人所托罢了。这人虽浮夸不着调,倒不至于交个白卷。” 姬纸鸢道:“如何分辨?” 沈流云淡淡道:“很简单,你派人去京兆府地牢,如果他被陷害,这会儿就吃了不少苦头了。” 姬纸鸢轻笑一声,道:“是个好办法。” 当即命人出宫,宫人回来报说:“那燕离被押进审讯室,拷打一个时辰,不曾叫过一声。” 沈流云眉头挑起,道:“谁打的人?” “京兆尹张大人与武神府二公子。” 沈流云不屑道:“果然不出所料。” 姬纸鸢面色淡然,道:“去把他带进来。” 宫人当即带了卫士去,半个时辰才回转,称燕离在外候着。 “让他进来。”姬纸鸢道。 燕离走得很慢,他也实在快不起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破裂的衣物下,是往外翻卷的皮肉,这样严重的伤口至少有五处,普通人恐怕早就痛昏过去了。 他一走进来,那些带刀卫士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说这人是铁打的么,这都不叫痛? 燕离的脸色当然是极难看的,被疼痛噬咬的神经,只是其中之一。 “都下去吧。”姬纸鸢在帘幕里下了命令。 众卫士宫人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 “恕草民不便行礼。”燕离缓缓开口,眼神冷然之极。隔着帘幕,他自然不知沈流云也在里面。 姬纸鸢淡淡道:“无妨。想来你心里有不少怨气。” “不敢。”燕离道。 “不是没有,是不敢。”姬纸鸢道。 燕离冷冷道:“草民不是圣人。” “圣人也会怨。”姬纸鸢轻声道,“朕允许你心怀怨恨,但你要明白朕的苦衷。” 燕离冷冷道:“化解仇怨,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我想皇上应该给每个考生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那你的意思是朕做错了?” 燕离没有说话。 听到这里,沈流云也明白过来了,自家外甥女早就知道燕离被抓,并且也知道燕离受到这等重伤,明天第二场内考势必不能成行了。 要知道第二场内考,那是真正的丛林法则,强者生存。以燕离现在的状态,去了只有送死一途。 沈流云看着燕离的惨状,本来没有多少同情。但此时忽然心生不忍,她不喜欢当权者弄权,甚至可以说厌恶。 姬纸鸢的手段,是一个帝王本该有的。只有这样她才能守住大夏皇朝的江山,保护她自己。 “陛下,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带他去我师傅那里。”沈流云站了起来。 姬纸鸢讶然道:“小姨?” 沈流云意味深长道:“您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说完,径往侧门离开了。 到底像谁,沈流云没有说明白。 姬纸鸢娇躯一震,久久沉默。 燕离被晾在外头,只觉莫名其妙。 “你进来让朕看看。”姬纸鸢忽然发话。 燕离依言掀帘而进。 近距离仔细打量燕离,确实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男子,尤其那双眼睛,深邃而悠远,世上绝找不出第二双来,会让人不由自主陷进去。 原本只当他是个强盗,怎么看都不顺眼。但经沈流云这一说,忽然就多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她的神情柔和不少,轻声道:“疼吗?” 燕离是个从不吃亏的主,深情万分道:“看到你时,再大的痛苦,都化为云烟了。假使知道受这一顿鞭打就能看到你,哪怕一天一次我也愿意。” 姬纸鸢脸色立变,微寒道:“你这口花花的毛病,还不改改?” 旋即又道:“怎么,这回不敢坐了?” 燕离坐下,本来伤口动一动都疼得要命,这一坐下来,更是让他龇牙咧嘴“唉唉”叫唤。 姬纸鸢微嘲道:“你在地牢里的硬气呢?” 燕离咧嘴笑着:“我只想跟你坦诚相见。” 姬纸鸢柳眉倒竖,正想发作,忽又止住,淡淡道:“这么说来,你不怪朕了?” 燕离道:“想来你有不让我进入内院的理由。” 姬纸鸢淡淡道:“你能活着,在于你的价值。既要为朕办事,自要避免树大招风。” 燕离挑眉,道:“苏羽却是内院教习。” “所以他死了!”姬纸鸢冷冷道。 燕离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姬纸鸢嘴角不着痕迹地扬起,站起身来,道:“不过,有人替你求情,朕改变主意了。” 燕离有些愕然,他在永陵四处树敌,一个朋友也没有,哪会有人为自己求情? 但他旋即释然,就算她改变主意,以自己现在的伤势,也参与不了了。 “跟我来。”姬纸鸢转身就走。 燕离只好跟上去,路上宫人投来十分惊诧的目光。 这时迎面走来一队仪仗,两个撑伞的宫女位于后方,五六个娇柔的美婢,两两一侧,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宫装贵妇,朝燕离二人走了过来。 那贵妇莲步袅娜,优美不可方物。 她身披真丝织就的罗衣,上面缀有无数流光彩溢的珍珠,光辉灿烂。耳坠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如云的发髻横着一枝闪烁生辉的金簪。纤细的柳腰束一金黄的绸带,看似随意,却更强调出她臀部的圆润丰满。 她长得不算特别美貌,但深嵌在两弯秀眉下的一对明眸,似有万种风情,撩人遐思。在娇巧鼻梁下配的是如血般的红色樱唇,更显明媚艳丽。 看见姬纸鸢后,仪仗队分左右两侧恭立,只有那贵妇依旧前行,美眸荡漾着别样的笑意,迎过来,行了个万福,“参见皇上。” “太妃娘娘怎么到这来了?”姬纸鸢上前将她搀起。 燕离心里微动,听说先帝还有个妃子,养在深宫人不识,竟被自己给撞见了。 太妃道:“闻说流云妹子来宫中做客,妾身许久不见她,甚是叨念。” 燕离一听,心里一热,原来替自己求情的是沈流云。但紧跟着疑上心头,她怎会为自己求情? 姬纸鸢道:“不巧,我姨娘已走了。” 太妃道:“那真是遗憾。” 说着美目流转,定格在燕离身上,轻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哥。原来如此,皇上也到了招收面首的年纪了。” 姬纸鸢淡淡不可置否,道:“娘娘自回宫,朕改日再去请安。” 说完带着燕离走了。 “恭送陛下。” 太妃看着他们背影,脸上笑意愈发浓郁了。 这时来到一处桃园。 皇宫里也有桃园,而且不小。走了许久,未见尽头,突见一个门廊在石子小径的边上,燕离眼尖,隐隐看见里头是一个陵墓。 圣世宫深处,居然有一个陵墓,可墓碑上却一片空白。 但姬纸鸢并不朝里面走,反而拐往另一个方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那里是朕一个故人的衣冠冢。” 燕离道:“缘何葬此?” 姬纸鸢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燕离收不住步子,差一点就要撞上去。他眼珠子微转,脚下故意一绊,整个人便扑了过去。 姬纸鸢伸出玉手,仅用玉指轻点燕离的印堂,便稳住了他的身子。 燕离讪讪一笑,但后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是淡淡道:“朕小时贪玩,晚间溜出宫,被黑道杀手追杀,情人湖畔,是他舍命救朕。那天刚好下雨,他的尸体落入湖中,沿河道被冲走,朕只好在此立个衣冠冢,以便悼念。” 她说着,紧紧盯着燕离,观察他的反应。 燕离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明君,在下为能给陛下效犬马之劳而感到万分荣幸。” 没有掩饰,哪怕有一丝迹象,姬纸鸢也不会放过。 但燕离的心跳如常,眼神也没有一丝波动,她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旋即调整心情,继续往前走去。 “你受的是皮肉伤,并不难治,朕会让人送你去太医院。并且,看在京兆尹事件你立了大功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你照常去考,不过你文试没有拿到学点,武试若不能拿满十个,一样会被淘汰。” 声调明显冷淡许多。这就是打发了。 燕离道:“那我被京兆府收缴的东西呢?” 好不容易得来的无影星丝被搜走了。倒是离崖藏得隐蔽,没被发现。当然,离崖在他们眼中是废品,哪怕搜到也懒得拿走。 姬纸鸢淡淡道:“就当慰问品了。” 燕离暗恨不已,那可是使离崖完整所必须的珍宝,一份十钱,一钱百两黄金,拢共五千两黄金就这么打水漂了,比他身上的伤还让他痛苦万分。 随后便有个宦官领他去了太医院。值守的太医名叫李卫,看着六七十岁,须发皆白,老眼昏花,戴着个又粗又厚的老花镜,看到燕离的伤口,推了推镜架,摇了摇头,叹气似的说道: “唉,现在的年轻人,玩起来真是不要命。” 燕离正在气头上:“要命就不玩了!” 李卫瞥了他一眼,嘿然一笑,当即吩咐道:“把他衣服给我剪喽。” 立时有两个医女上来,不由分说,将燕离扶到床上,用剪刀替他剪去碎碎零零的衣物。 新旧伤痕当即显现出来。两个医女解过不少男人的衣服,但这样触目惊心的,还是头一遭,不由得面红心跳,看燕离的眼神也变得分外不同起来。 李卫也很惊讶,然后古怪笑道,“皇上吩咐了,务必今天之内治好。去,把我特制的药膏拿来。” 其中一个医女不忍地看他,道:“李大人,那药效果是不错,可是很疼……” “年轻人,你怕疼?”李卫捻着颔下白须,不怀好意道。 燕离本能察觉到不妙,但此刻正在火头上,把心一横,“怕的是孬种。” “好!”李卫兴奋道,“待会你别求我,求我也不帮你!” 医女带着怜悯的眼神去了。 这一天,皇宫深处不时传出非人的惨叫。据说太医院在研发新药,实验体是一只人猿。 80、真正的卑微 燕离带着难看的脸色进宫,又带着更难看的脸色出来。 惟一有所区别的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伤也似乎完好了。 他刚出来,宫门恰好下钥,他沐浴着夕阳的余辉走出皇城,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不知为何露出一个微笑,“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回到怨鸢楼,叫了一桶热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过程中检查了下身体,发现外伤确实都好了。那不知名的药膏虽然给他带来了非人的苦痛,但确实有着神乎其技的效果。 静坐没多久,突听脚步声响起,他睁开眼睛,估摸着是连海长今来了。 果然,门外响起敲门声,连海长今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燕兄,听说你已被放了,我还道今晚不能成行了。” “进来。” 门被推开,连海长今摇着玉扇走进来,看见燕离完好无损,笑着道:“看来圣上对你颇是器重,连伤都帮你治好了。” 燕离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连海长今微笑道:“非是在下不出手相救,其中关节不少。而且你被抓后没多久,就蒙圣上召见,在下就失去用武之地了。” 燕离冷笑道:“不要自作多情。你怎知我为圣上办事?” 连海长今眨了眨眼,道:“哎呀不好,说漏嘴了,这确实是个秘密,燕兄不会灭口吧?” 燕离心里惊讶于第一庄的情报网,面上不露声色,“你现在马上离开,可以捡回一条命。” 连海长今笑了笑,道:“那可不行,燕兄忘了我们昨天的交易了?” 燕离没好气道:“我刚受重伤,哪有精力去喝花酒,你自己去吧!” “在下听说,”连海长今笑呵呵道,“武神府二公子,今晚也会光临彩云坊,而且是最有希望得到幼薇姑娘接见的贵公子。” “王元庆!”燕离目光一寒。 旋即冷冷看着连海长今,“你觉得我会被你利用?” 连海长今合上玉扇,无辜道:“ 燕兄觉得在下对你有恶意吗?” “恶意也好,善意也罢。”燕离冷笑道,“都逃不开利用价值。” 连海长今笑着道:“关于这一点,在下并不否认,而且也不会让燕兄白白出力。” “想让我给你当枪使,门都没有,别说窗……” “十份无影星丝。”连海长今面上含笑。 “户……”燕离怔怔吐出最后一个字。 接着满脸堆笑,热情地握着连海长今的手,“连海兄,有用得上我燕离的地方,尽管说,哈哈哈哈……” 连海长今脸上的笑容,首次僵硬。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是我见过,最不可捉摸的人。” 彩云坊是神州大地第一妓坊,没有之一。 占地十七亩的彩云坊,是永陵当之无愧最大的牌坊。七十二间大屋错落相致,灯火通明,是迷魂的幻想乡,也是男人的天堂。与永陵入夜之后的安静相比,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一天晚上尤其热闹,因为今天是彩云坊的头牌鱼幼薇接客的日子。 对其他姑娘们而言,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因为来看这种热闹的男人,很少管得住下半身。 闹哄哄的彩云坊门口,挤满了看客。 “老鸨还不出来主持迎客仪式?” “就是啊,等了那么久,入门三关什么时候开始?” 台阶前架起一座高台,在看客的囔囔声中,浓妆艳抹的老鸨姗姗来迟。 “各位大爷当真好急的性子。”老鸨看到攒动的人头,就像看到一张张移动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老规矩,入门三关前,只有三个名额,价高者得。 老鸨声音方落,便有一个华服胖子大声道,“一万两!” 一万两,已经可以买上一份无影星丝了。只是为了一个名额,这代价太高昂了一点。那些跃跃欲试的嫖客不由得垂头丧气。 华服胖子得意洋洋地扫过一众嫖客,道:“一万两只买一个名额,谁能比我更有诚意?” “十万。”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约而同响起三个声音。 全场鸦雀无声,那华服胖子脸色难看,终是颓然放弃。 “十万两,还有没有更高?还有没有更高?”老鸨乐坏了。 那三个出十万两的人被请上了台,台下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是连海钱庄的少东家,难怪那么有钱!” “那个不是武神府二公子吗?” “那个是卫钧,大司马之子……” 燕离站在连海长今的身后,他故意穿了带兜帽的黑衣,遮了大半张脸,所以王元庆没有认出他来。 不止连海长今有帮手,其他两人身后各自站了两个人。 燕离的目光掠过王元庆,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从台下私语中,他得知此人名叫卫钧,其父为统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卫翕,地位还在武神府之上。 但武神在民间的影响力无人能及,这样倒也算平分秋色。 卫钧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是最大的,长得倒是颇为英气,只是那一股子目中无人的傲气,没有半点掩饰,一看就知道是个二世祖。 “既然没有出价更高的,那名额便是三位公子的了。”老鸨喜笑颜开地从三人手中接过银票,“三位公子稍等,奴家这便去请三关。” 说罢转身进去,不多时便出来,身后带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用着冷淡的语调道:“入门三关第一关,曲高和寡,请闯关人谱写诗词,题干自选,时间为两刻钟。” 说完转身就走。 第一关不决胜负,但作出的诗词须要鱼幼薇认可,才能进入下一关。 老鸨赔笑道:“三位公子请到楼里,笔墨纸砚已备好。” 一行人顿时往里面移动。 燕离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看过去,却是跟在王元庆身后的一个男子,待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一怔,那人不是琴道大家鲁崔彻么?他怎会在这里? 三个人,或者说三个团队各自进了阁楼。 连海长今笑着说道:“燕兄先休息一下,我要抓紧时间了。” “他们都请了儒林大士来帮忙,你怎么不找一个?”燕离道。 连海长今叹了口气,道:“王元庆卫钧请的,都是他们小时候的启蒙导师,那些人哪有那么容易请,个个都眼高于顶,没有名义,单是金银财宝请不动的。” “假清高!”燕离不屑冷笑。 “谁说不是!”连海长今深以为然。 燕离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定风波》。 要他来作,他肯定是作不出来的,但如果是那首词,说不定能在入门三关前独占鳖头。 “怎么样,有灵感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连海长今苦笑一声,道:“一时半会,哪作得出配得上燕兄的词。” 燕离双目一寒,心道果然。但他没有急着拆穿,只是淡淡道:“我有幸见过一首词,你听着……” 他把《定风波》念出。 连海长今愈听愈惊,愈惊愈喜,最终毫不犹豫地写在纸上,落款也不含糊,在燕离阻止前,就写上了他的名字。 燕离皱了皱眉,有些不适。 两刻钟转眼就过了,三人各自把写好的呈上去,由那白衣女子送进暖阁。 当然,第一关并不会急着宣布答案,只会公布过关与否的结果。 没过多久,白衣女子出来,道:“三位公子都过关,还请进行下一关,羚羊挂角。” 三人早有准备,各拿出一个锦衣,交给白衣女子。 这“羚羊挂角”的名目,虽叫得玄虚,实际上却是送礼。而且不是普通的送礼,至少要让收礼人感觉到新奇,也就是说从没见过,或者听过但没见过。 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但谁知道鱼幼薇什么见过,什么没见过。 燕离对这故弄玄虚的闯关方式,愈发反感起来。 不多时,白衣女子出来,要求三人准备第三关,并列出了题目:“小姐说了,要求三位现场弹琴并唱出方才的作品,谁的境界更高,谁便是今年的入幕之宾。” 这里不但是第三关阳关三叠的争锋,还是第一关曲高和寡的较量。 把自己的作品演绎出来,即是说,演绎的人要一面弹一面唱,这十分考验技法和心境。 “我先来!”卫钧第一个高声叫道。 随后转身,朝他身后一个老先生道:“先生,只要拿下这一场,包管你一生荣华富贵!” 那老先生淡淡点头,只管去到台上。 这时台下人精神一震,知道今年三关高潮来了。 老先生不理台下,径自坐在琴台上,手触琴弦,便陷入了自我的境界。他弹的正是琴曲《阳关三叠》。 “阡陌曲径竟生寒……” 作的是诗,第一句便透着古朴与苍凉,还有对现实残酷的无奈。想来那位老先生的境遇实在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的琴技不算特别高明,但配着他苍老沙哑的独特嗓音,听来倒是别有风味。 “百代人烟岁月尝……” 年近古稀,历经多少风吹雨打,一身疲累,教人唏嘘不已。 “今夜观古今时月,如斯寂寂扑流萤……” 一曲罢了,老先生站起来,径自回了楼里。 台下当即发出响亮的喝彩。 王元庆朝着连海长今道:“连海兄,还是你先请吧,我怕待会你带来的人没脸上台。” 连海长今笑道:“王兄不用客气,只管先请便是。” 王元庆也不勉强,朝身边男子微微拱手,“有劳大师。” 被称为大师的男子,可不正是琴道大家鲁崔彻么? 鲁崔彻在京都永陵也有不小的名声。他一上台,立时点燃台下观众的兴奋之火。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见鲁大师的演奏……” “是啊,二公子能请到他,足见诚意……” “今晚入幕之宾,毫无疑问是二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鲁崔彻听到讨论,心里得意。但一坐在琴台前,他的表情就变了。 “烟波浩渺,红尘迷障,道不尽。” 这毫无疑问是词,以浩和渺作为开头,透着恢弘大气。最后“道不尽”三个字,更是妙笔生花。它在恢弘大气的基础上,添上了一种对于世事的淡泊,单从意境上,就远远超过了第一位老先生的诗作。 鲁崔彻弹的是《潇湘水云》,本是一种抒发不得意情感,抑郁的曲子,在他的手上弹来,却多了一份隐居世外桃源的旷世之感。 “新梦觉,醒银丝,千秋难易又戚戚;风波动,摇摆草,世上只问功名土。” 曲风突然一变,变得极是感慨。鲁崔彻的嗓音也跟着变得沙哑,像萦绕在耳畔的低诉。 众人眼前仿佛浮起山河残缺的水云光影,不由自主地被他忧国忧民的情怀所感动,暗自叹息不已。 “谁敢只身登天阙,登天阙!” 曲调突地昂扬,将众人的心高高提起。 “幻梦十载慕太虚……” 却原来大梦一场,心又摔落下来。 “逍遥,汝阳宫里龙点睛。” 最后,这里的“逍遥”,透着寄情山水的洒脱,与第一句“道不尽”的淡泊相呼应,完成了这首词。 鲁崔彻尚未起身,底下便响起了如雷般的叫好声。 王元庆淡淡笑着拍手,道:“鲁大师的琴技愈来愈妙了。” 卫钧是个草包,不懂欣赏,只得看老先生,道:“先生怎么看?” 老先生淡淡道:“老朽自叹弗如。” 卫钧脸色顿时铁青。 王元庆看向连海长今,笑着道:“连海兄,你觉得呢?” “谁知道呢?”连海长今转向燕离,“燕兄,拜托你了。” 燕离脱去黑袍,径自往外走去。 王元庆看到燕离先是一怔,旋即讥讽道:“原来是你,看来你还不明白卑微的含义。” 那头鲁崔彻志得意满走进来,看见燕离脸色顿时一僵。 燕离看也不看他,径自越过,快到台上时,忽地转身,直直看着王元庆,道:“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卑微。” 81、尊贵源自于灵魂 “这人是谁,没见过……” “他能跟鲁大师相提并论?” “反正没希望了,大概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上台的。” “但是他好面熟……” 众嫖客里头,赌客也不少。燕离与张志雄那一场对决,把他的事迹传到了永陵更深的地方。 “他是燕离!书院新晋前十的高手啊!”很快有人认出他来。 “他不是修行者么?哪来时间练习琴艺?” 燕离神情淡然,坐下调弦。他语调清幽,台下看客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听着他说话。 “与人论,虫蚁之卑微,不过动念可毁……” 尾音“毁”字落下,恰好弹响第一个音。 “与权贵论,庶民之卑微,不过翻掌可灭……” 他的声音,随曲调的起首,逐渐融入琴声里。曲调的起首十分短小,只有主、属两个音,但他的话语,却恰好与琴声共鸣,婉转而余音不绝。这曲调常听的人绝不会陌生,正是《醉渔唱晚》。 “与天地论,权贵之卑微,不过梦幻泡影……” 在场不乏三教九流之辈,工商农皆有,阶级的明朗化,引起了他们的共鸣。 只因世事确实如此罢了。 接下来是吟唱性的乐句,他们品味虽然不高,但从技法上,发觉燕离的手法娴熟,并不弱于鲁崔彻。 一些抱着轻视或看笑话态度的人,不由得侧耳倾听。 渐进的短小乐句,使得众人逐渐沉浸,眼前仿佛出现暮色苍茫之下,喝醉的渔翁哼唱渔歌的情景。 此刻众人心底没有触动,只觉好玩而已。但此境玄妙无方,倒越发被燕离吸引。 “他人口中所谓的卑微,不过是以强欺弱产生的优越感。我们都是人,都靠父母生养,在我们出生的时候,都有着纯洁健全高贵的灵魂。人不存在高低贵贱,真正尊贵的人,只需在这浊世上留下只言片语,便能完全展露他那尊贵的灵魂,使人肃然起敬。” 曲调忽地移高四度,燕离抬头环视一眼,轻声道:“在此献上前贤遗作《定风波》,以示在下敬意。” 乐句蓦然增幅。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燕离的神态蓦然一变,变得苍茫悠远,好似蕴含着莫名情怀;声音一扫冷淡,变得旷达豪放,配着乐句,好似把自己当成了那醉渔。 阁楼里,卫钧带来的老先生心神受到震动,不由睁大眼睛看燕离。 穿林打叶四字形象地描绘出雨天的野外,词人没带雨具,由于心境的不同,所以有了下一句的点睛之笔。 如是常人,定急着奔走,寻找避雨的地方。第一句,便将词人的旷达心境点露出来。 与《醉渔唱晚》可谓异曲同工之妙。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乐句再度增幅,这时又加入了“切分节奏”,以形象地勾画出步伐踉跄的醉渔神态。 “一蓑烟雨任平生。” 词到这里,已全完表现出词人旷达超脱的胸襟。 就算是胸无点墨的人,眼前也浮现出一个醉渔穿着蓑衣,居无定所,风里来雨里去,面对坎坷人生路,依然无拘无束的洒脱姿态。如此情景,再扪心问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 鲁崔彻表达出来的忧国忧民的情怀虽然伟大,但只是让人钦佩;而燕离的这首词,却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意境高下立判。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曲调到这里,主题再次变奏,乐句的扩充和重述,不断强调切分音,并以固定低音陪衬旋律,使得音乐情绪高涨,有种雨过天晴、天无绝人之路的意味。 这岂不正是词人在坎坷人生中力求解脱之道的结果?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燕离缓缓收声,神色也逐渐恢复冷淡。 但琴曲并没有演奏完,曲调终于第四段,以“人影婆娑,歌声断续”的手法,渐渐落入低谷。 众人心怀怅然,各各若有所思,演奏已经结束,整个彩云坊却依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燕离起身,也不问结果,自顾自走下高台。 人群自发地涌向两侧,为他排出一个长长的甬道。 燕离便从这甬道一直往外走。 这时那个白衣蒙面女子追着出来,“先生,先生留步,我家小姐想与您见上一面。” 燕离头也不回,摆手道:“就说我已有家室,不便相见。” 众人不由目瞪口呆。别人为与鱼幼薇见上一面,连武神府二公子和司徒府少爷都争得头破血流,这位爷却好似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时候,在众人眼中,与潇洒挥手离去的燕离相比,争着与鱼幼薇见面的王元庆三人顿时变得卑微起来。 也从侧面印证了一回尊卑贵贱。 王元庆自然也察觉到了,不由得脸色铁青。 不管他如何愤怒,也无需鱼幼薇表态,从现场看客的反应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拿下了这一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连海长今便被请去。 王元庆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他回到武神府,在屋中乱砸了一地发泄后,忽然望见一个闻声前来收拾的美婢姿色不错,小腹里正有一股邪火没处发泄,当即粗暴地拉过她。 美婢不敢反抗,只能含泪任他施为。 “二弟可在?”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大哥王元朗的声音,王元庆不得已停住动作,将美婢摔在地上,整了整衣衫迎出门去。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外面果然是英气凛然的王元朗,他瞥见屋中凌乱,淡淡呵斥道:“怎么又乱发脾气?我在宫中当值,父亲又常年在外,家中只有你在,你要学得稳重一点,不然只会给武神府丢脸。” 王元庆对这个大哥还是有点畏惧的,道:“没什么,就是被一个贱民给坏了好事。” 王元朗带着王元庆来到宅中隔音密室,才道明来意:“我这次回来,是事情要交付给你。” 王元庆精神一震,道:“大哥尽管开口便是。” 王元朗道:“明天内考第二场,我要你进去杀两个人。” “什么人值得大哥专程跑这一趟?”王元庆奇道。 王元朗冷然道:“一个是马关山,他在军部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绝不能让他威胁到父亲的地位,所以他必须死。” 王元庆沉吟道:“马关山的狂刀诀不容小觑,不过有鲁天肃帮忙,杀他不难。” 王元朗道:“鲁天肃是中书侍郎鲁全书的儿子,这个鲁全书心机深沉,是李伯庸的忠实走狗,我看他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小心。” 王元庆道:“大哥放心,我也并不全然信任他。对了,还有一人是谁?” 王元朗目光森然,道:“他叫燕离,你应该不陌生。” 王元庆不由得睁大眼睛,道:“原来是那个贱民?他怎么惹的大哥?” 王元朗冷冷道:“我怀疑他三番两次设局接近圣上,所图不小。” 王元庆知道自家大哥很久以前就把圣上当成自己禁脔,只要有人意图染指,他就会张开獠牙,把那人撕得粉碎。 “可是,我记得那贱民没有学点,进不了第二场。” “你消息落伍了!”王元朗冷冷道,“你设局抓他,他故意让你毒打一顿,以此引起圣上同情,不但与她关系更近一步,带他游览皇宫,更下令太医院替他治疗伤势。” “什么?”王元庆怔怔道,“不是沈流云求情,才救走了那贱民么?” 王元朗火气不小,道:“你们在牢里把他杀了,一了百了,难道圣上还会为了一个学生与武神府离心?” 王元庆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只想着折磨燕离,哪料到反被利用。 “哼!还不止如此!”王元朗道,“圣上还特地为他修改了院规,现在即便没有学点,也能参与内试第二场。” 王元庆脸色铁青,道:“燕离那个贱种,居然敢利用我!” 王元朗忽然冷笑一声,道:“二弟莫急,这正是他的取死之道。” “怎么说?” “圣上修改了院规,正好让我的手下钻了空子。这次行动,我会派我手下的精锐去帮你,最弱都是五品,足以让你在考场里横行无阻了!” 王元庆大喜,道:“这一招真是妙啊,不愧是大哥!” “还有,”王元朗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盒,递给过去道,“这是水晶虫,我费了很大功夫才从萧阁买来的保命利器。” 王元庆打开盒盖,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尾指头大小的虫子。它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兴许这便是它名字的由来。 水晶虫还有一个别名,叫吞天蛊,出自十万大山,只要将元气注入使其苏醒,吞天蛊会将修行者吞入腹中,抵御外界的攻击。 据说真人都无法破坏它的外壳。 王元庆脸现惊喜,“多谢大哥!” 王元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杀人虽是必要的,但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王家势必要攀上更高的地方,你是我的弟弟,要跟我一起见证。” 王元庆热血激昂,道:“大哥放心,那两人绝无法活着出来!” 82、离崖进阶 燕离回到怨鸢楼没多久,连海钱庄的人,便将十份无影星丝送上门来。 而这,正是他急需的东西。 明天就是第二场内考。考核的内容是,所有参加的考生都将拿到一枚独属于自己的号码令牌,并进入皇家猎场“坤元山”,生存三天三夜。 合格条件有两个,第一是保住自己的令牌不失。假如自己的令牌丢失,那么即使你抢到所有考生的令牌,都不算合格;第二是抢夺别人的令牌。一枚令牌代表一个学点,假如第一场文试是优秀,得五个学点,在这里就只需抢夺五枚,便算合格。 假如第一场文试是普通,得两个学点,在这里便要抢夺八枚。 由于姬纸鸢修改了院规,第一场文试由于劣等而没有得到学点的考生,也能参与第二场,所以劣等的考生,需要抢夺十枚。 第二场内考是真刀真|枪的生死厮杀,丛林法则将在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现。在这里不用顾忌杀人的后果,每个人心底深处最强的恶都会释放出来,化身修罗,遵从优胜劣汰的法则。 当然,不要以为抢到足够的令牌,就能高枕无忧了。还要在危险重重的山林中平安度过三天三夜,才算真正过关。 一枚令牌代表一个学点,考核结束后,这些学点都将被登记,成为你的东西。所以,那些强大的考生都会尽可能多的获取令牌。 三天三夜的生死存亡,优胜劣汰之后,留下来的一批人,合格的进入内院,不合格的也各有前程。 对于燕离来说,进入内院是在永陵生存的一张好牌,他可以躲在书院的庇护下成长,复仇也将变得更加容易。 所以这次不但要在里面活下来,还要猎取十枚令牌过关才行。当然,还有王元庆拿走的五份星丝,也要他一分不少吐出来。 以现在的实力,不考虑底牌,则很难完成目标。假如暴露底牌,能灭口还好,不能灭口,会多上很多的变数。 将离崖祭炼完整,也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了。 按离崖已投入的星丝来看,将它祭炼完整,最少还要十份星丝。连海长今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出的价格,使得燕离无法拒绝。 只能说,不愧是做买卖的人,牢牢抓住燕离的底线。 由于燕离还没有开发出下丹田,只能选择外炼。 外炼就是在外部祭炼。祭炼宝器的方法,几乎每道法门都有介绍,这也是每个修行者的必修课,所以燕离并不陌生。 将离崖拔出来,放在一边,从锦盒里取出一份无影星丝,放在左手手掌心。 运转法门,无数剑影从虚无诞生,并想象着使他们穿过手臂,注入星丝里。 星丝是最贴近能量体的珍宝,所以它几乎没有挣扎,任由剑影灌入其中。 接着,星丝开始按燕离的意志融化成液。一份无影星丝只融出一滴,便已是极限。 燕离的右手握住离崖,如法炮制,将剑影注入剑身。 剑身得到元气的注入,逐渐变得充盈起来。 但在这里不得不说的是,离崖是残缺品,注入的元气,会以一种特别快的速度消散,就像一个筛子,完全无法蓄力。 外部施加的力道,也是同理。就像一开始施展的洗心诀,只有加上剑鞘,外部力道才能吸收,而剑鞘也在另一种程度上,阻止了力量的外泄。 要不然,他击杀张志雄的代价,会更加惨烈。 将融化成液的星丝轻轻导入剑身,再以同源的元气辅助化解,扩散到剑身里,使二者融为一体。 隐约间,离崖的剑身确实有着变化,变得更紧致了些。当然,即便从布帛变成面团,本质还是没有改变。 接下来,燕离将一份份星丝投入其中,到了第十份,离崖剑身突地发出淡淡的白色暖光。 光晕像烛火氤氲出来的火圈,层次分明。 过了片刻,层次分明的光晕逐渐收拢,每收一分,剑身便更清晰一分,直到光晕全部融入,剑身也终于有了实质的感觉。 燕离知道,离崖到了这阶段,算是完整的胚胎了。 他举起来,手指轻轻在上面抚过,触感如夏天夜里的河水,十分温凉舒适。 剑身依然是半透明的,但剑脊上反射着兵刃的质感,微露锋芒。 燕离却知道,不是他意外祭炼出了极品,而是剑心具象的功劳。 当然,剑锋果然是钝的,别说杀人,砍人都不疼。 重将元气注入,一层淡淡的白光笼罩着剑身,在剑锋处更是凝成薄薄的模具,却比剑锋本身更加锋利。元气注入后,也不再像漏斗那样消散,这证明他的猜想没有错。 燕离欣然一笑,以后对敌,终于不用都靠洗心诀了。洗心诀虽然遇强则强,能够越阶强杀,但每次都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也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三天三夜的厮杀,仅靠宝器还不够。 收起离崖,他取出青莲剑歌,开始琢磨后三式。 后三式显然与第一式不同,都是用通用文写的,燕离推测是苏羽按着青莲残式自创出来的招式。 果然,这点程度的剑诀,燕离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融会贯通。 不知该说苏羽的实力层次低,还是他的悟性高强。 当然,招式的增加,对他人而言,兴许是实力的增强。但对燕离而言,他只能用一招来决出胜负,如果不能,死的就是他。 所以,更多的招式,只是意味着拥有更多的选择,实力并没有增强太多。 一夜无话。 翌日,十月二十。 燕离起了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就赶往书院。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连海长今一定会找他分享昨夜的风流韵事。 书院今天人异常的多,好像连普通学生都被集结起来似的。 今天不愧是书院的大日子,连山主张大山都现身了,正经地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语,就让监院曲尤锋带领考生前往坤元山。 坤元山位于永陵北面,是由绵延数百里的山体组成的。 队列来到一个山谷外,开始分组。分组是老例,各个组别由内外两院教习带领,分散到坤元山各个入口,以免考核初期就引发大规模的乱斗。 这场考核真正的用意,是考验考生的意志、智慧以及面临险境时的应对能力。只有脱颖而出者,才值得书院倾力培养。 燕离恰好与唐桑花分在一个组。由沈流云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外院教习带领着,前往坤元山东面入口。 到了入口,沈流云给出了最后调整时间,让考生们自由行动。 “喂,你难道还没发现问题吗?”唐桑花找到了燕离。 燕离白了她一眼,道:“你是说多了些生面孔?” 唐桑花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没发现。” 燕离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唐桑花得意一笑,道:“你以为本姑娘是谁,人家可是唐桑花。” “那就请唐姑娘大发慈悲,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燕离笑着道。 唐桑花娇笑着:“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本姑娘就替你解惑吧!” 然后凑到了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些都是王元庆那个阶层的权贵子弟找来的鹰犬。” 燕离顿时恍然大悟,联系前后因果,心知与院规的修改有关。 唐桑花的体香是纯天然的月桂花,又甜又美,让人直想一口吃掉她。 加上是她主动依偎过来,好像给人一种暗示。 但燕离却知道什么人的便宜可以占,什么人不可以。 他不动声色道:“你告诉我答案,不是简单的想告诉我吧?” 唐桑花弹了个响指,美目流转着媚意,道:“猜对了!我们在永陵没有根底,你不觉得应该联起手来对付他们么?” 燕离意味莫名笑道:“这正是我所想的。不过,战利品如何分配?” 唐桑花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道:“我修为比你高,我七你三。” 燕离也竖起四根指头,道:“我经验比你丰富,我六你四。” 唐桑花媚眼如丝,道:“人家有制胜的法宝,我六你四。” 燕离色眯眯地看向她的胸部,道:“你是指色诱么?五五分!” “人家是指这个啦!”唐桑花俏脸微晕,也不知是羞是恼。然后伸手在燕离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燕离突然发现唐桑花身上似乎有淡绿色的光。确切的说,是唐桑花手掌上的药粉。 “它叫流萤粉,无色无味,一种追踪定位用的药粉,沾上之后,会时刻朝四周挥发,只有像这样抹一点到眼皮上,才能看到流萤粉留下的印记。” 她说着,又取了个小药包给他,“哼,便宜你了!” 这时沈流云正好下了集结的命令,由那位外院教习分发令牌。 每个入口都有个迷踪林,每个迷踪林都有数十条进入坤元山的通道,每隔半刻钟就让一个考生进入迷踪林,随机选择通道,这样能最大限度保证不被前面的人伏杀。 “以取到号牌为准,以次入山!”沈流云一声令下,考生开始入山。 内考第二场正式开始。 83、杀人和血 燕离不巧抽了个尾号,所以是最后一个。 “先生,只剩咱们了,等得好无聊,不如让学生陪你说说话。” 他还需要等一刻钟,周围都没人了,压抑激荡的心绪,佯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开口。 沈流云轻瞥他一眼,道:“我的行云流水身法,不可能被你跟踪,你到底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巧合而已。”燕离的心微微一跳。 沈流云淡淡道:“你知道那里住的是谁么?” “谁?”燕离道。 “帝国骠骑将军白崇喜,他对帝国忠心耿耿,十二年前被黑道屠杀。”沈流云说这话时,很仔细地观察着燕离。 “真是可怜。”燕离耸耸肩,“不过,学生只是防着哪天盘缠用尽,住不起酒楼,就到那里将就。” 他的心里五味陈杂,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说先生帮我求情了?” 沈流云秀眉微蹙,冷漠地别过脸去,道:“白痴,你想太多了。如果不是小唐求我,你以为我真的会救你这蠢货?” 燕离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谷底下,只有面上仍旧微笑:“那就好,我还以为那夜小晤,先生不小心爱上了我。” 那夜小晤,说得十分暧昧。 那外院教习满目惊诧,似乎想歪了。 沈流云的美眸突地射出凌厉的凶光,毫无预兆地抬手,“啪”的一声,便将燕离扇飞出去。 燕离重重撞在山壁上,“哇”的吐出一口血箭。 外院教习惊呆了,期期艾艾道:“沈,沈教习,这……” “没你的事,给我滚!” 外院教习吓得连退数步,生怕沈流云也给自己来上一下。 沈流云的目光直视前方,连余光也不留给燕离,那样子说不出的冷漠。 “我能救你,就能毁你,在我面前,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于登徒子的容忍度为零。 这样就好,你越是讨厌我,疏远我,就越安全。 既然我已认出你了,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燕离在心底喃喃,看着沈流云的脸,眼前仿佛浮现出记忆里的场景。一根粗壮的杀威棒,重重砸在她纤弱的背上,那一棒,原是击向他的,却险些要了她的命。 “时间到了,你还不快进去?”那外院教习跑过来扶起燕离。 燕离收起所有思绪,大步入山。 前面果然是由铁篱笆围成的迷踪林,他在各个通道口扫过,其中一个通道果然留下了流萤粉的痕迹,自然没有他选。 走了大概半刻钟,眼前霍然开朗,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但不见唐桑花。 这片山林,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埋伏,唐桑花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被围攻。 循着流萤粉的痕迹,燕离追着过去,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来到一处悬崖,在崖底下的山谷里,发现了唐桑花的踪迹。 不止唐桑花,还有四五个人,把唐桑花堵在了山谷里,各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燕离心里微动,这不正是摸她底的好机会么?当即收敛气息,静静伏在崖上观察。 “唐桑花,你平日眼高于顶,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虎落平阳的一天吧?” 说话的是领头的考生,他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唐桑花那异于常人的傲人双峰,显然觊觎她的美色已久,平日不敢显露,在这时候,终于赤裸裸地表现出了欲望。 “虎落平阳?”唐桑花笑得花枝乱颤,“就凭你们几个小丑?” “好!”那人勃然大怒,“我看你待会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还敢不敢嘴硬!给我上!” 四五个考生分不同的方向冲向唐桑花,他们的实力都是五品,算是书院前百的高手,否则也不敢联合起来打她的主意。 第一个靠近的考生使一双森寒的勾爪,招式极其的阴险下流,自下而上,抓向唐桑花的下体。 唐桑花娇笑一声,如舞蹈般旋身,右足举重若轻地划出一道斜跨,“喀嚓”一声,便将那考生的手臂踩断。 那人脸上的淫笑一僵,惨叫着狰狞着。 然而痛苦只是刚刚开始。 唐桑花娇笑不断,攥起他的头发,转了个向,把他的后脑勺压在自己的细肩上,使得他的后背紧紧贴着自己高耸的双峰。 如是平常,他一定舒爽得魂飞天外,可现在传感神经被断手的痛苦占满,再如何销魂,也挤不进他狭小的脑袋了。 后面四个眼见如此,又羡又惊。羡的是那考生的艳福,恨不得把他换成自己;惊的是他那么快就被制服,还被当成了盾牌。 他们不由得停下来,不知要不要继续进攻。 “让人家来告诉你们,什么叫做杀人。” 唐桑花媚眼如丝,轻轻舔唇。她的右手十分优美地绕到前方,纤纤玉指轻轻地抚上那考生的颈脖,缓缓地划到中间,在喉结处顿了顿,然后继续动。 “噗嗤——” 被划过的地方,突然间爆裂开来,大量的血从中喷射而出,哗啦啦的喷得前方四人满头满脸。 那考生起初还挣扎两下,但这等出血量,眨眼间就失去了体力,最后抽搐两下,瘫软下来了。 唐桑花除了指尖沾了一点血迹,身上干净如初。 她像扔破沙袋一样,将那考生的尸体甩在一旁,然后伸出舌头,在沾血的指尖上舔过,美眸露出分外享受的光芒,好似干渴的人突然喝到甘霖一样。 那四人突觉不寒而栗,心里的欲念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约而同萌生了退意。 这根本不是人可以对付的! 四人悄悄对视一眼,脚步开始往后挪。 唐桑花媚眼如丝,娇声道:“我会先杀第一个逃跑的人。” 只这一句话,意图逃跑的四人全身僵硬,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半寸也挪不动了。 谁也不想死,谁也不愿先逃。 那个领头的还有点冷静,道:“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只要我们一起逃跑,她怎么分辨谁是第一个?” “对对对对……” 其余三人连忙附和。 领头找回了一点自信,道:“我数到三,一起逃。” 唐桑花掩唇娇笑,一点也不着急。 “一!” “二!” 领头与眼珠子一转,喝道:“三!” 三字落下,他依然在原地。 不止是他,其余三人别说逃,就连眼皮也没眨一下。没有谁比谁傻,临时联合对付唐桑花,都存着浑水摸鱼的肮脏念头,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人的劣根性,在道德理法覆盖不了的地方,就会彻底展现出来。 领头有些尴尬,有些恼怒,“你们果然想骗我先逃!” 其余三人不屑冷笑。 “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可爱。”唐桑花笑靥如花,“既然你们不逃,那就一起攻过来,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只有杀了她,我们才能活!”头领冷冷道,“这次谁再食言,其余三人可以先杀了他!” 四人各自紧了紧手中兵器。 “我先动手,你们跟上!”头领为了证明自己,居然带头发起了冲锋。 他的兵器是剑,在半途便掀起一片寒光,笼罩了唐桑花全身要害,显然剑法不俗。 唐桑花笑容依旧,左手探出去,精准而又巧妙地弹飞刺来的剑,然后抓住领头的手腕向上一甩。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被抛飞起来。 领头大声惊叫,同时发现落点在同伴身后,正合逃跑,不由暗自窃喜。 谁知香风突然袭来,深沉的劲力化为巨力劈在脖颈处,他不由自主地惨叫一声,流星一样飞向山谷的石壁。 嘭! 石壁上当即出现一幅红白相间的图画,无头尸身缓缓滑落在地。 其余三人哪料到唐桑花会突然飞起,其中一人抬头看时,只觉眼前一黑,一只莲足如战斧一样劈在他头顶上,头颅直欲炸裂,巨力传到颈脖,喀嚓的断了去,意识顿时陷入黑暗。 另二人的惊恐到了极致,再也没有勇气留下,没命地朝两边逃去。 唐桑花妩媚一笑,天蚕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上,凌空一掷,便如箭矢般激射向左面考生,“嗤”的深深刺入他脑袋。 同时身形一闪,便追上右面考生,锋利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咽喉。 如第一个考生一样,他的咽喉炸裂开来,鲜血乱喷。 他死之前不甘地回转身来,甩了一丝血迹在唐桑花脸上。 唐桑花的笑容突地僵住,美眸变得血红,尖声叫道:“肮脏的血,不要碰我的脸!” 她的情绪不知怎么突然失控,一连退了十数步,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惊恐地望着考生尸体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个索命魔鬼。 直到燕离用修长的手指拭去她脸上的血迹,她的脸才渐渐恢复一丝血色。 然后,她木然地看了一眼燕离,站起身来,去将宝器收起,往山谷的另一侧离开。 但她忽然又停住,因为那边突然来了一大群人围住了她,为首的赫然是书院排名第七的叶晴。 “哼,书院排名第四和第十,真是两条大鱼,杀了你们,我叶晴也能扬名永陵,受死吧!” 84、唐桑花的初吻 “一群乌合之众,来送学点的吗?”燕离笑眯眯地迎上去,袖口露出离崖的剑柄。 叶晴在甲字院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在整个书院,她还是很有人气的。 她拥有一副好皮囊与一个好身世,又是书院前十,追捧她的人不比唐桑花少,所以随便串联一些,就能得到不少追随者。 “哼,我会让你跪在地上求我!”叶晴冰冷冷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上?” “等等!” 就在燕离已按捺不住想杀人时,唐桑花却忽然开口。 燕离瞥了她一眼,道:“你站在旁边看也可以。” 唐桑花忽然抓住燕离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叶晴冷冷看她,想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样。 唐桑花轻声道:“这里战利品都送给你,请放过我们一次。” 燕离毫不客气地说:“你不要忘了,这里的战利品有我的一半。” “我会补给你。”唐桑花马上道。 如是往常,她定会争辩到底,因为这是她独力斩获的。 燕离还想再说,唐桑花用力紧了紧他的手,目光似有哀求之意,他皱了皱眉,离崖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叶晴想了想,扫了一眼五具尸体,淡淡道:“也罢,五个学点就买你们一条命,下回被我撞见,可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 二人逃跑了,像被吓住一样。 燕离一声不吭,走在前面。 唐桑花乖巧地跟在他后边,像个小媳妇一样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触怒燕离。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但燕离迟迟不开口,唐桑花还是忍不住了。 燕离面无表情道:“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没兴趣知道你的秘密。记住,你欠我三个学点。” “明明是两个半!”唐桑花愤怒了。 燕离冷冷道:“如果把刚才那些人算上,我已经得到足够合格的令牌了。” 唐桑花顿时气馁。但很快又埋怨道:“连半个也要计较,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再说了,你以为叶晴好对付啊,还有她的走狗虽然不济,却也有一定功底,就算能全部杀了,你也要付出代价,要是被人渔翁之利怎么办?” 她越说越来劲,“叶晴还只是找了些走狗,你知不知道还有卫士的高手混进来了?以王元庆对你的怨恨程度,他们目标妥妥是你,被抓到就死路一条,姑奶奶这是在救你知不知道啊!” “王元庆?”燕离冷笑:“正好,我跟他还有一笔账要算。” 唐桑花的美眸恢复了灵动狡黠,道:“我帮你找他,欠账一笔勾销怎样?” 燕离突然顿住脚步,就在唐桑花莫名其妙时,他毫无预兆地转身探手,看起来好像要袭胸一样。 唐桑花美眸射出冷厉,体内元气涌动,但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就是一瞬间的犹豫,燕离的手已触到了她。 这与其说是袭胸,不如说是重推。 猝不及防下,唐桑花只觉胸口一闷,止不住连退数步。 下一刻,四个黑影便扯着一张网从天而降,将躲避不及的燕离罩在里头,并怪叫着交叉跑动,将燕离捆得严严实实,连表情都看不到了。 唐桑花这才知道是被燕离给救了。然后听到“吱吱吱”的怪叫,定睛一看,竟是四只灰毛猴,正冲着自己又跳又叫,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好像嘲笑她一样,显得灵性十足。 她被这些畜生给晃了一眼,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糟了!” 心下一沉,正欲闪避,就觉一张网已落到了头顶上。也是四只灰毛猴,如法炮制地将唐桑花给卷成一团,刚好取出的天蚕也因为手腕不能动弹而失去了作用。 居然被几只猴子给抓了?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 三品武夫调动元气之快,只需要眨眼而已。 唐桑花心念一动,下丹田处发出潮涌声,周身经脉节点霎时布满元气,她蓄满力道用力一撑,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意想之中,网绳四分五裂的场景没有发生,竟是纹丝不动。 “嗖——” 凄厉的破空音接踵而至,透过网的些微缝隙,唐桑花看见是两柄长矛。 “滚起来!” 燕离大喝一声,提醒了唐桑花。 两人连忙滚动起来,幸运的是,这长矛速度不快,但不幸的是,躲过了长矛,却因为滚得太用力,没发现前面的斜坡,两人不由自主一前一后滚了下去。 唐桑花滚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生怕她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被划出伤痕来。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似乎到了底,隐隐还听到“汩汩”的水声,应该是条湍急的河流。 她心里一动,这时候身体被缚,躲入河中往下游逃跑,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索性任由惯性滚动,心里还挺佩服燕离的应变能力,或许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条河。 嘭! 谁知鼻梁竟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东西。 “哎呦!” 两声痛叫齐齐响起。 唐桑花眼前一黑,险些痛晕过去,泪水直流。 “你这傻娘们,想什么呢?”燕离痛骂出声。 唐桑花又疼又委屈,带着哭腔道:“人家怎么知道你停下来了嘛,呜呜,疼死人家了……呜呜呜……” 二人这下子算得上亲密无间了,但燕离可没功夫享受,“你的刀呢?” “在,在手上……” 燕离挣起上身,越过了唐桑花的身体,弯下来,透过网绳的缝隙,叼住刀尖,慢慢地拖拽出来。 可刀尖实在滑溜,老是脱口,燕离只能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在这过程中,他的下巴恰好顶着唐桑花的臀部,一直来回摩擦。那异样感使得唐桑花又是难受,又是害羞,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可她每扭动一次,刀尖就脱落一次,搞得燕离大为光火,“别动!” 唐桑花脸上发烫,蚊蝇呢喃似的,“你,你小心一点,碰着人家了……” 燕离不理她,把刀叼出来,咬住刀柄,又翻回身来,将唐桑花的身体扳倒躺平,接着趴了上去。 唐桑花贝齿微咬,不知是喜是怒,“臭燕离,坏燕离,你,你至少要给人家一个心里准备嘛。” “我替你解绑!”燕离没好气地说。只是咬着刀,口齿有些不清。 网绳被那四只猴子交叉捆绑,比较靠下方,所以脖子附近的比较薄,容易切割。 他凑到唐桑花的颈脖处,开始来回挪动切割。他选的位置很靠近唐桑花的脸,而由于网绳绑得太紧,他每动一次,都要耗费莫大体力,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所以,他每来回一次,唐桑花都能闻到他的气息。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男人的味道,是会让人着迷的。 如果从远处看,两人就好像是在亲热一样。 “这网是特制的,应该加入了牛筋!”燕离口齿不清地说,“那猴子是被驯服的,快想想书院什么人有这样的特技?” “达普兄弟!”唐桑花立时想起来,“他们是孪生的,彼此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不用说话就能交流。他们从小在山里长大,擅长狩猎,有一股子蛮力,并有驯服野兽的能力。但资质不算很好,真名都不入等级……” “修为不足,估计也怕我们另有手段,才迟迟没有现身。”燕离语速又快又急,“但他们不会罢休,准备的后招一定足以致命。我们动作要加快,你也给我动起来!” 唐桑花无奈,只好配合着他来回磨动。 幸好那网绳虽然是特制的,但唐桑花的弯刀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顺利切断第一根。 “喂,你方才干嘛停下!”唐桑花忽然想起一件事,气哼哼道,“是不是故意想占姑奶奶的便宜?” 燕离骂道:“白痴,他们要是在水中下毒,我们不就死定了!” 唐桑花一听,心下也觉得有可能,只是被燕离骂,有点不服。 她突发奇想道:“喂,你该不会是怕水吧?” 燕离的动作一僵。 唐桑花眨了眨美眸,突然爆笑道:“哈哈哈,你居然是个旱鸭子。太好了!以后你要是敢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虽然没有猜中,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燕离突然弃了刀,恶狠狠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说完,他猛地俯下身,咬向唐桑花的嘴唇。 虽然隔着网绳,但仅仅透过缝隙传来的异样触感,就让唐桑花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燕离见她居然没有反抗,连忙分开观察她的反应。 “你居然,居然敢……”唐桑花双目含泪,“我的初吻,呜呜呜……讨厌鬼,我恨死你了……” “你忘记我的身份了?”燕离森然道,“我可是强盗,别说初吻,再敢威胁我,我让你连贞洁也保不住。” 唐桑花脸色苍白,好像真的被他吓到了,不由小声哽泣着。 燕离冷笑一声,也不理她,继续切割。 但这时突然听到大地传来“轰轰”的震动声,像有什么庞然巨|物在靠近。并且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 燕离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坡上滚下来一块老大的巨石,这要躲不过,非被压成肉酱不可。 而这时候即便想滚入河中也来不及了,因为巨石已经到了头顶上! 85、许诺,就一定要办到! 燕离别无选择,疯狂催动元气,将之逼出体外,以期能稍稍减弱冲击的强度。 “永夜悲叹于天之原上,我一人独举神火,点燃神坛……沉睡于虚无的星灵,请遵从古老的巫神契约,连接虚渊的彼岸……”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唐桑花念起了咒语。 随着咒语,巨量的元气被吞噬,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抽空。 “星陨降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燕离二人头顶上的虚空被无形的巨力撕开,虚空壁的强合之力,与那巨力相互对抗,摩擦出紫黑色的闪电,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哧啦”声。 下一刻,有东西从裂缝里挤了出来,“轰隆轰隆”,连续两声巨响,炸裂在耳畔。 燕离瞬间失聪,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第一声是裂缝里的东西落地声,第二声是巨石砸在那东西上面的碰撞声。 定睛看时,只见是一个高有丈二,全身由石块组成的人形怪物,正高举石头双臂,将滚落下来的巨石顶在头上。 没等二人松口气,坡上再度传来“隆隆”的震动,神经不由绷紧。 “快割,它撑不了多久!” 此刻石怪的全身都在颤抖,好似随时会散架一样,绝接不了第二回撞击;而且这次是两块巨石,如果说一块还有可能幸存,那么两块压下来,必成肉酱不可。 性命攸关时,两人的配合顿时默契起来。 三五下便割断一根绳,很快就将唐桑花的头给解放出来。 “成了!” 网只要松一部分,其余的就困不住唐桑花这个三品武夫了。 轰隆隆! 几乎同时,巨石与巨石的碰撞便响了起来。 烟尘中窜出一道影子,迅雷般奔跑在斜坡上。 这时候,躲在坡顶上观察的达普兄弟大惊失色,调头就跑。 然而他们的修为实在不济,才跑十来步,就被影子追上。 只见得一道寒光笔直掠过其中一人,而后突兀折转九十度,期间竟无任何停顿。 那道寒光眨眼间划过达普兄弟,“噗噗”声中,两颗头颅便伴随着鲜血冲天而起。 影子这才显出人形,不是燕离又是哪个。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气息有些不均。 甩去剑上血迹,挽了个剑花后,缓缓归鞘。 他没有急着动,而是站在原地,静静体悟。 方才这一招,是苏羽自创的青莲第二式,名叫“一俱非安辜轻烟”。 它的原理是将元气以一种震荡的方式注入剑器,让剑器在身后以微妙的弧度来回摆动,将空气的阻力排开,同时借风力产生推力,使得速度骤然提高。并且只要调整剑器的角度,就能改变行进的方向。 这一招最难的地方就是元气的震荡。轻一点力道不够,重一点则很可能伤到自己或剑器。这个技巧让普通人练,至少要几年才能纯熟。 意料之中的,并不是成气候的绝学,在混沌天地里没有产生异象。 可是,意料之外的好用。在风驰电掣的冲击中突然转折,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事,等于燕离随时可以用全力一击来做佯攻。 对手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很难躲过这一招。 并且,这一招严格算起来属于身法,靠的是极速产生的威力,蕴含“无快不破”的妙理。所以,它并不会让燕离的身体与之共鸣,元气的调配,就在正常范围内。 虽说如此,这一招也耗去了他一半的元气。 燕离难得有些感慨,苏羽这样的奇才,竟然落得个自杀身亡的下场。 收拾了达普兄弟的遗物,燕离回到了坡底。 唐桑花还在打坐,旁边是两块巨石交叠在一起,而在巨石的下方,那石怪已被压得粉碎,早没了刚出场时的威风。 他凑过去,捡起一粒碎块仔细观察。倒与普通石块没有区别,质感上还要柔软一点,像泥土,但并无水迹。 味道闻起来似乎也有不同,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不洁”,硬要形容的话,倒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燕离对这个味道还是很熟悉的,所以不会认错。 除了诅咒,还有一种让人颇为舒适的气息,硬要说的话,很像是燕十一用真气替他缓解诅咒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隐约听他说过,元气和真气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游离在天地之间的气体,纯净度尚可;后者却是从星海降下来的本源之力,纯净度和凝聚度都甩了前者几条街。 真气是真人的标志,燕离现在还早。 “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 耳边冷不丁传来唐桑花的声音。 燕离回头瞥了她一眼,道:“你会告诉我?” 唐桑花|唇角荡漾着笑意,媚眼如丝,道:“你不是对人家的秘密不感兴趣?” 燕离道:“告诉我,欠债一笔勾销。” 唐桑花想了想,装作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你站到上面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就明白了。” 燕离不疑有他,腾身跃到石块上方,但身后就是河流,他微微皱眉,有些不适。 “是这里?”他问。 唐桑花也跃了上去,轻轻地道:“就是这里了。” 她一上来,石块晃得燕离心惊肉跳,他强忍着不适道:“你要让我看什么?” 唐桑花莲步轻移,轻轻依偎着他,妩媚道:“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 她突然用力一推,“一只旱鸭子!” 这一推,已用上了元气。 燕离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河水泛出的寒气,冻结了他的思绪。他的神情茫然,没有任何挣扎。 世界仿佛翻了一个面,藏在灵魂深处的痛苦,彻底涌现出来,也将他深埋的恐惧挖掘出来。 伴随着恐惧,眼前似乎浮现彼方时空的记忆。 身体在往下落,黑暗中,冰冷的湖,像巨兽的口。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一颗桃树,耳畔是少女的悲呼。 好熟悉的声音,可为什么记不起来? 不! 还不能落下! 还有最后一树桃花……许诺,就一定要办到! 手中的剑脱手而出,重重钉在那桃树上,树身剧烈摇晃,桃花漫天飞舞。更远的地方,是桃花铺成的小路,绵延十里。 最后一个微笑给少女,“别哭,许愿。” 然后,我将逝去。 利刃贯穿胸口,很痛。 噗通! 两重时空宛如重合。 水,刺骨冰冷的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吞噬了他,记忆,灵魂…… “梵儿,看你命数了!”一声哀鸣后,便是狂风骤雨,怒涛翻涌,摧毁了他,记忆,灵魂…… 痛苦,恨不能死去的痛苦。 有些记忆不是故意忘记,只是不愿她哭。 意识在往下沉,不断的。 原来深渊,是真的没有底的。 死亡即乐土,就这样沉眠,正是我的归宿。 左肋处忽然升起一团温暖的灼热,并散入全身。 僵死的思绪逐渐恢复,意识被从深渊里拽了出来。 又是它救了我…… 不知过去多久,燕离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一个干燥的山洞,他靠在石壁上,身上盖着一件女式的貂衣,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和唐桑花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唐桑花不见踪影,身旁是“噼里啪啦”的篝火,上面晾着自己的外衣,靴子则脱在一旁。 燕离像没回魂一样,怔怔靠着石壁。方才涌现的记忆,历历在目,那个少女以及她的悲呼,那一树桃花,那个中剑落水的自己。 当然,还有在水中垂死挣扎的滋味。 想到这里,他掀开中衣,只见左肋下有一处烈火刺青,掩盖在条条伤疤里面。 他用手去触碰,那刺青竟真的燃烧起来,并缓缓浮现出一枚珠子。 它就像是由火焰铸成,通体是火红色的,它一出现,山洞的温度骤然提升,燕离身边的杂草眨眼间化为飞灰。 记忆中,只记得它叫火灵珠,是某个人送给他的,非常珍贵的宝物。至于什么人送的,它的能力,什么时候附在自己肋上的,则全然不知。 火灵珠拥有恐怖的温度。但它非常高傲,而且脾气很坏,燕离尝试过驱动它,险些没被他给伤着。 当然,在平常的时候,火灵珠不会伤害燕离。不过燕离以外的,就很难说了。 当年落入护城河后,正是靠着火灵珠的庇护,才撑到燕子坞,被当地渔民救下。 这时洞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燕离收了珠子,循声看过去。 唐桑花扛着一根木棍,一脸轻快,哼着小曲儿走进来,见燕离已醒,笑嘻嘻道:“你醒啦。人家专门打了一只山鸡,烤给你吃哦。” 木棍上果然串着一只剥皮开腹了的山鸡。 她哼着小曲儿,串了山鸡开始烤,不多时便香味四溢。 虽然没有调味,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二人分吃了山鸡,燕离才道:“我晕多久了?” “两个时辰哩。”唐桑花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头。 燕离注意到她已换了一身衣服,却不见她带包裹。还有这件貂衣的来历,也很是可疑。 唐桑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嘻嘻笑道:“人家好几天前就来过一趟哩,为了藏这些衣服。” 燕离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 唐桑花观察着他的反应,不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眼珠子一转,道:“我以为你只是不会水,没想到你是怕水,落水之后,连挣扎也没有,就这么顺流而下,当时我还以为你骗我呢。” 燕离神情冷淡,起身穿衣,道:“火烟会把人引过来,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穿戴整齐,正欲离开,洞口处却果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人黑衫覆体,满面冷峻,先是看了一眼唐桑花,道:“我不打女人。” 然后看向燕离,道:“接我一剑,饶你不死。” 86、摘落飞花为谁葬 “接我一剑,饶你不死。”黑衫人如是说。 唐桑花给了燕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笑着往洞外走去,“我在外面等你,要是你死了,我就把山洞封了,做你的坟墓。” 燕离淡淡道:“萧四白,这才第一天,你未免太心急了。” 来人正是书院排名第二的萧四白。 他是长平萧门第一顺位继承人,有西北第一天才剑客的称谓。 刚满十四岁时,就将家传绝学《飞瀑神流剑诀》修成,十五岁就斩杀过二品武夫修为的独行大盗。 不滞于物,不耽于世,不因外相而动,不为凡尘所扰。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说话的语气以及站姿,都像一柄出鞘利剑,锋芒四射。 他未必是燕离见过最可怕的,但却是最纯粹的剑客。 只第一眼他就知道,正常交手,自己必死无疑。 萧四白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拔剑的动作。 随着他的右手一动,一柄暗青色的连鞘长剑突兀出现在他左手。 他握住剑柄,这才缓缓开口,“我知你是剑客,不管怎么掩藏,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接我一剑,饶你不死。” 燕离道:“倒不是不行,可这山洞狭小,如何施展得开?不如到洞外一战。” “可。”萧四白略点头,转身便往洞外走。 “慢着。”燕离忽然叫道。 萧四白顿住脚步,略回头看他。 “你不能先出洞,要是你在洞外躲着偷袭我怎么办?”燕离道,“传出去,萧四白一招击败燕离,那我的脸不是丢大了?” “你先。”萧四白让到一旁。 燕离暗自冷笑,脚步迅速,待出洞的瞬间,逃也似的跑了。 “燕离你好不要脸!”唐桑花见状,笑骂着追了上去。 萧四白走出山洞,面无表情地追了上去。 坤元山多是险峰密缝,燕离专挑地势陡高和隐秘的山道跑,很快就把他给甩了。 “你这没用的男人,竟然连萧四白的一剑都不敢接。”唐桑花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早知道人家就不跟你合作了,找他多好,安全可靠又强大。” 燕离反唇相讥,“你这样的女人,人家根本不要。” “什么叫我这样的女人?”唐桑花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嗔怒时也颇有一番风味。 燕离笑道:“我猜你撩拨萧阁的总管就够了,万万不敢去惹他们少主的。” 唐桑花美眸微转,道:“算你识相。姑奶奶点火做诱饵,没想到都便宜了萧四白。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来山洞前,他至少杀了十个人。” 燕离补充道:“而且都是一剑。” 唐桑花白了他一眼,“你既然能看穿到这个地步,我不信你一剑都接不了,为什么要怕他?” 燕离淡淡道:“道不同而已。” “装什么高深莫测!”唐桑花嘲笑道,“不就是担心受伤后被别人捡了便宜嘛。” 燕离没好气道:“知道还问?” “饶,饶命……” 就在这时,下方丛林突然传来声音。 二人隐在山道前的矮峰旁,探看过去,只见一个考生跪在一个贵公子的身前,哆哆嗦嗦地求饶。 贵公子身着烫金的半臂,线条细腻纹理精致,绝非一般作坊所出;外披一件月白的朱衣,束了个十字冠,面容俊雅清逸,微带笑容。脚下是龙鳞登天靴,手中拿着把玉扇,正轻轻扇着。 “这位兄台不用害怕,在下绝无伤人之意,只想暂借令牌一用。” 那考生慌忙取出令牌。 贵公子收了令牌,温和笑道:“多谢兄台成全。加上兄台这枚,刚好够了。” “我,我可以走了吗?”那考生丝毫不敢放松。 “请便。”贵公子笑着说。 那考生先退了数十步,见贵公子没有动手的意思,连忙转身,没命地逃走了。 “是他?”唐桑花一眼认出此人,“没想到才第一天,书院第一第二的高手,就都出现了。” 那人正是连海长今。 正说着话,突觉身旁燕离涌出些微的杀机。 “你想杀他?”她惊讶道,“他几时得罪你了?” 燕离道:“掩护我,我试试他深浅。” “你疯了!”唐桑花不可思议道,“连萧四白都屈居在他之下,你居然想挑战他?” 虽然这样说着,美眸却涌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她沿着山道往下走,来到连海长今的侧面,随手捡了几颗石子,当成暗器掷了过去。 燕离窜出矮峰,突入丛林里,青莲第二式霎时间运转,人便化残影。 这时,连海长今刚好转头,挥出袖袍,将石子扫落在地。 呛! 离崖出鞘,横过青黄相间的草丛,碎草纷飞中,杀机暴涨。 连海长今斜睨一眼,同时未卜先知般抬起玉扇。 叮! 剑尖与扇面碰撞,发出轻微的金石交击声。 连海长今已知来人是谁,笑道:“燕兄这是要和在下切磋吗?” 燕离停顿只有一瞬,眨眼又化残影,越过连海长今,从他背后绕了个三角,攻向他的右侧。 在即将靠近时,他凌空旋转,宛如龙卷,离崖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自连海长今的腋下穿过,直指其咽喉。 剑身微颤,发出清吟。 可是,离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连海长今并没有还手,而是微笑着举起双手,“气贯周身,经穴自开。恭喜燕兄,这是即将踏入四品的征兆。” 远处唐桑花听见,不由暗暗吃惊。燕离初到永陵时才六品,才半个多月就快四品了?这是什么修行速度? 虽然武者只是打磨元气的阶段,还称不上修行,进境快速可以理解,但普通六品晋入五品,少说也要一二年的功夫,真名强大一点,至少也要大半年,像燕离这样的确实少有。 难道他其实在隐藏实力? “为什么不还手?”燕离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果有必要,这一剑他绝不会停。 连海长今笑着道:“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何以见得?”燕离道。 “燕兄身上有杀机而无杀意。” 连海长今风度翩翩,悠然自得地摇着玉扇,“况且在下是真心想与燕兄交朋友。死在好友手中,在下也可瞑目。” 燕离眉头微皱,退了两步,收剑回鞘,道:“你知道多少?” 连海长今笑道:“如果燕兄指的是青雅集的事,在下略知一二。” “我的身份?”燕离杀机微露。 连海长今笑着点头,又道:“不过,在下并没有对任何人透露。”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燕离冷冷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连海长今摇头笑道,“在下自小向往绿林,故对燕兄事迹神往不已,仅此而已。” 燕离微微眯眼,正要说话,警兆陡生。 连海长今前一刻还温文尔雅,下一刻便欺近身来,那玉扇吐出淡光,扇骨凸出的部分,变得锋芒四射,赫然成了杀人利器。 玉扇以燕离无法反应的速度袭来,却从燕离的耳畔掠过。 叮叮! 两声脆响,两柄偷袭燕离的飞刀被玉扇扫落在地。 正此时,密林中杀出十来个人,压着荒草冲过来,各个脸上带着狞笑,“书院排名前十的两大高手,你们的首级,我们收下了!” 燕离缓缓握住离崖,“正想杀人,你们就送上门来!” “燕兄且慢动手。” 连海长今喊了一句,抬起玉扇,轻轻一扫。只见无形气场从玉扇处溢出,弥漫荒草间。 那些考生突觉异香扑鼻,心里杀意突然消失,整个人变得懒洋洋提不起劲来。 更古怪的是,冲着冲着,手中兵器忽然飞起,往后飞了数丈,“咻咻”落地,倒插在土中。 十来人冲势一滞,全部傻眼,愣在半途。 连海长今含笑道:“花儿也时常争艳,但胜者不会夺败者生机,诸位争夺令牌,是为常情,但请念同窗之谊,切莫自相残杀。” “好一个‘摘落飞花为谁葬’。”唐桑花娇笑着从藏身处走出来。 那伙人见还有高手,哪还有战意,“走!” 唐桑花走过来,眼神似有莫名意味,道:“‘惜花’到绝顶时,便是突破一品武夫的时候。这么一个‘穷乡僻壤’,也能造就你这等奇才,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学。” 连海长今也不意外,谦逊地抱拳拱手:“在下学而不精,让唐姑娘见笑了。” 就像长平萧门有传世绝学,素有天下第一庄之称的连海山庄,自然也有传承。 连海山庄的绝学名为《摘落飞花为谁葬》,入门篇就叫“惜花”,和剑心具象一样,对资质要求非常高,普通人根本领悟不了。 这里的资质,不单是真名,还有悟性和器识。 连海山庄的庄主就是靠着这门绝学,高居修罗榜第一,由此可见一斑。 “我管你惜花还是护花……” 燕离双目森寒,突然拔剑就砍。 连海长今连忙抬扇招架,并苦笑着说:“燕兄这又是怎么了。” “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顾念同窗情谊的只有你罢了。”唐桑花娇笑一声,弯刀悄无声息地刺出。 连海长今眼疾手快,将刀刃夹在指间,道:“唐姑娘,话虽如此,但人若被物欲支配,如何超离凡尘?” 唐桑花突然弃刀,迅速突进,在几乎贴着鼻梁的距离外,檀口轻启,喷出一道迷烟。 连海长今毫无防备,顿时中招晕倒。 87、踏歌行 迷烟并不稀奇,下三滥的江湖中人常用这种手段。 不过,连海长今的修为深厚,效果不是特别好。 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已被粗壮的藤蔓绑在树上。 燕离二人蹲在一旁的空地上,正清点着战利品。 “令牌八枚,一人一半,就是四枚。”唐桑花自顾自取了令牌,“看来他文试也是普通。说起来,有考优秀的么?我怎么感觉最高的是普通?” 文试拿个普通是两个学点,所以要收集令牌八枚,才算合格。 燕离收下另四枚,道:“你只是因为自己考了个普通,才这样觉得吧。” “瞎说!”唐桑花白了他一眼,“人家说正经话,你也要抬杠。难道你不想知道其中的猫腻?” 燕离懒得理她,道:“他自己的令牌,就留给他吧。” 连海长今顿时万分感动,但燕离紧接着冒出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这样他才有动力继续收集,结束之前,我们还能再抢一次。” 唐桑花连声夸赞,道:“这个点子不错,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你早该这样。”燕离哼哼道。 连海长今的随身物件除了令牌,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值钱的玉佩,银票四千以及银子二十多两。除此以外,无影星丝三份,天玄石四十多两。 星丝三份就是三千两黄金;天玄石四十多两,可以兑换四千多两黄金。两种珍宝折换一下,居然能换七万多两白银。加上玉佩和银票,恐怕接近十万两。 清点之后,燕离啧啧道:“这家伙是个移动的银库啊!” “出息一点!”唐桑花恨铁不成钢地说,“不就是十万两嘛。” 一面却十分陶醉地挑来拣去,拿了这个舍不得那个。 燕离道:“把你的爪子拿开,再说这话!” 两人分了这笔财富,然后发现连海长今已醒了,正哭丧着脸。 “连海公子,你这么有钱,就当接济一下我们这些穷人喽。”唐桑花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 燕离跑去把那支玉扇给捡了回来,“嗯,你那么有钱,这宝器也便宜我们算了。” 连海长今脸色一变,道:“燕兄,万万不可,这是在下家传宝物……” “哦!”燕离奸笑道,“家传宝物哦,肯定很珍贵嘛。你知道我是强盗,但强盗抢了东西,也是要脱手的……” 他晃了晃扇子,“价高者得。” 唐桑花乐得东倒西歪,“什么强盗呀,你根本就是个奸商。” 连海长今反而松口气,道:“钱不是问题。在下愿再花十万两买回来。” 燕离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百万!” 连海长今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燕兄,你这未免……” “和你的命。”燕离不容置疑道。 连海长今只能报以苦笑,“看来在下日后要离二位远一点,不然恐怕连海钱庄会变成二位的私人金库。” 唐桑花笑嘻嘻道:“百份无影星丝而已,对于富可敌国的连海山庄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就当救济贫民呗。” 说完,她媚眼如丝地看着燕离,“果然跟你合作是对的,人家真是太聪明了。” 燕离却没理她,而是朝着密林某个方向望过去。 眉头微皱,“属狗的吗?我们该走了。” 他将玉扇插在连海长今腰间,带着唐桑花转身便走。 连海长今急道:“二位等等,请帮在下解开……” 二人走后没多久,密林便穿出一道人影,穿着一身黑衫,握着把暗青色的连鞘长剑,来到树下。 那冷峻的表情,那锐利如剑的眼神,绝无第二人可以模仿。 正是萧四白。 他一旦认定对手,就非交手不可。 “不像样。”萧四白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看了连海长今一眼。然后拔剑,斩断了束缚他的藤条。 连海长今笑着拱手道:“多谢萧兄。” “生死战,你必死无疑。”萧四白道。 连海长今笑着道:“萧兄知道的,在下从小就不擅长打架。况且,这世上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算事。” “士可杀不可辱。”萧四白道。 连海长今摊了摊手,“兴许我天生不适合修行。” “你我终有一战,到那一日,你若再如此,我必杀你。”萧四白说完,转身就走。 连海长今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衫,玉扇轻摇,背道而驰。 风中隐隐传来吟唱,“红尘浊世酒一壶,半杯倾倒半山庐。画岁不觉悠悠意,还似庄周迷蝴蝶。疏影横斜暗香浮,浮花浪蕊俱幽独。世上本来不平事,士可杀来不可辱。人生只得一初见,莫若纵酒且歌行。柳岸晓风吹酒醒,残月亦可弄清影……” …… 临近申时。 燕离落水的两个时辰后,达普兄弟葬身处,王元庆和鲁天肃站在坡道的边缘,四处观察着什么。 一个卫士自坡道下方疾跑上来,禀告道:“二公子,河道下流十里处有一个山洞,洞里有残留的火堆,尚温。” 鲁天肃道:“如果按目击者的口供,那贱种跟唐桑花达成了合作,那么有胆子在洞里点火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顿了顿,又笑着说:“王统领派来的卫士,很擅长追踪,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找到那贱种。那个唐桑花……” 王元庆的嘴角浮起冷笑,“那个贱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会让她付出藐视我的代价。至于那个贱种,你说在他面前玩弄那个贱人,他不会不会崩溃?” 说着与鲁天肃相视一笑,笑容里满是淫邪的味道。 这本来,也是他们玩惯了的游戏。 …… 戌时,夜幕彻底降临坤元山。 一片枯林中,燕离缓缓拔出离崖,带出一蓬鲜血,洒落在松软的枯叶上。 周围倒着数具尸体,唐桑花收捡完战利品,打了个呵欠,走过来道:“差不多了,人家困死了,熬夜可是美容的大忌。” 燕离甩去剑上血迹,归剑入鞘,有些意犹未尽。 实战果然是进步的最大良方。元气往复运用,感觉越来越凝实。元气的凝聚度越高,杀伤力越强,所占的空间越小,丹田所能容纳的元气就越多。 以前实战不少,但缺乏元气,体会不到。 估计再有个三两天打磨,就能抵达四品的瓶颈,也就是五品巅峰。 “走吧。” 就在二人要走出枯林时,迎面走来一伙人,为首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 她穿着件枣色的小碎花裙,鞋面莹白。三千青丝绾了个垂鬟分肖髻,这种发髻的特点是束结肖尾、垂于肩上,也称燕尾。这样看起来会多出几分婉约和温柔,是永陵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的发式标志。 她看到二人吓了一跳,“是,是你们,我听说你们杀了不少人……” 唐桑花娇笑一声,道:“哟,原来是阿紫妹妹,姐姐刚想到你,你就出现了,看看我们多有缘呀,不如结伴同行如何?” 这少女便是书院排名第九的赵阿紫。不但如此,她还是大司空赵煦的独生女, 听到唐桑花的话语,脸色不由一白,似乎有些害怕。 “大小姐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她身旁的人迅速散开,将她保护在中间,其中一个冷冷道:“识相的,就马上退去。” “这条路你家开的?” 燕离脚步不停,看似悠悠踱步,实则步步紧逼。 他进步,赵阿紫就不得不退步,她的侍卫们也只好跟着退。 一伙五六人,其中一个排名还在燕离之上,却被他逼得步步退后,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那侍卫领头的也有四品修为,怕的当然不是燕离,而是燕离身边的唐桑花。 他怒道:“靠着女人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公道话。”唐桑花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横生数分媚意。 燕离的眼神很平静,就像一片湖面。而后这片湖面有了涟漪,因为对面路的尽头处也走过来一个人。 黑衫,暗青色长剑,这在坤元山里,已成了一道风景。 前有狼后有虎,赵阿紫一伙人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接我一剑,饶你不死。” 萧四白的眼中只有燕离一个人。 赵阿紫忽然醒悟,连忙带着手下退到一旁。 燕离在十丈外停住脚步,耸耸肩,道:“看来是逃不掉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才是用来陨落的。想来你是没听过的,因为在你身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求于你的人,一种是被你杀了的死人,前者不会说难听的话,后者不会说话。” 那侍卫认得是萧四白,冷笑道:“在萧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天才剑客面前,你的话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只怕一招过后,你就会是你口中的第二种人。” 萧四白道:“希望你值得我浪费一天。” “萧,萧大哥打败他……”赵阿紫紧张得握紧粉拳,很小声地喊道。 唐桑花退到一旁,饶有兴味道:“看来小姑娘还是比较喜欢实力强大、酷酷的公子哥,对燕离这类小痞子完全不感冒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就不是小姑娘一样。 燕离笑眯眯道:“那是因为小姑娘还没有看透本质的能力,无法领略成熟的魅力。” 离崖现出端倪。 萧四白也同时握住了剑柄。 二人之间,有莫名的气机化为看不见的剑影交锋。 空气中弥漫起无形的沉重。像铅一样,压在众人心头。 88、十五年磨一剑 燕离是高手吗? 不,他只是拥有一颗高手的心。 十五年日夜不缀,甚至试图利用乐器来激发剑心,这是一种怎样的恒心毅力? 真的高手,寂寞如雪。 十五年如一日,只为磨出一剑锋芒。试问此等心性,真的会避而不战? 答案是否定的! 燕离打从第一眼见到萧四白,就有拔剑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他不得不克制,因为白天拔剑必输无疑,他需要鲜血来浇筑战意。 而这一刻,也是他所期待的。既然要斗,就没有输的打算。 战意昂扬,衣衫无风自动,周遭树木枝叶在无形气场下“簌簌”抖动。 众人都在心里猜测,却又不敢信。 燕离吊儿郎当地笑道:“接我一剑,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包括唐桑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笑出声来。 唐桑花笑得喘不过气,“燕离,你是认真的吗?” 萧四白不惊不乱,不忧不惧,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并吐出一个字来回应,“好。” 燕离嘴角轻扬。那一片湖面的涟漪,渐渐平复。 进而变得深邃,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思绪,他的记忆,他的灵魂,他的血肉,甚至于他的呼吸,在此时此刻都被凝聚成一股绳。 思绪是空的,却又有万化洪流在咆哮。 记忆翻腾,最终定格在如血的残阳下,一个美妇的谆谆教导。 灵魂终于不再有杂音。 血肉五脏似有轻鸣,伴随着呼吸,尽可能多地贡献体能。 前一刻还嬉皮笑脸的燕离,突地冷然。 他的气机猛然骤变。变得如寒冰一样刺人。 唐桑花收了笑,心里暗道:难道他要掀开底牌了? 赵阿紫与她的侍卫们心里也暗暗称奇。 修行者的境界划分自有其道理。一品武夫之下,元气不能外放,很难影响现世。 燕离这一幕,被称之奇迹也不为过。只是他们心里还是鄙夷,因为这点气机,还吓不到他们。 然而下一刻,众人心里猛地一寒,像突然陷入深渊冰狱,仿佛有无数的惨叫声挤入耳内,“轰轰隆隆”,一股脑贯入心底,竟是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骇然之下,纷纷倒退数十步,方才好受一些。 唐桑花美眸异彩闪烁,“居然将杀意融入剑势,原来还隐藏着这一招。” 没有人发现,燕离额上隐约浮出黑气。 萧四白好像比一开始更认真了一点。 他缓缓地拔剑出鞘,在剑完全出鞘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锋芒骤然扩张。 方圆数百丈的气机流刹那间仿佛被他握剑的手牵扯带动,扭曲,汇聚,最终形成一条长长的银色匹练,宛如银河般横亘在他上空。 众人心神巨震,接连再退五十步方才站定。即便是一品武夫的元气外放,也远远达不到这个境界。 这根本已经不是元气外放,而是更上一级的,势的现象。 “飞瀑神流?”唐桑花异彩连连,“没想到土著里的新生代,除了连海长今,还有此等怪物存在!”萧四白右手持剑,提起,剑尖直指燕离,简单明了,剑势却愈演愈烈。 只是轻轻刺出,一道冰蓝色的剑气长虹便自剑尖吐出,沿途两侧树木,被以不可理喻的现象摧折凹断。 燕离这边,离崖如灵蛇般滑出,他双手把持,猛然招架。 剑气撞在离崖剑鞘上,燕离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双臂如筛糠般剧烈颤抖,离崖发出不堪承受的震动声。 同时,他整个人被剑气往后推移,直推了十丈远,那剑气长虹方才被洗心诀完全吸收。 如果不是将离崖祭炼完整,这一剑万万接不下来。 气血剧烈翻涌,燕离抑制不住,“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尽管脸色惨白,他的眼神依旧又深又亮,“你就这点能耐?” 萧四白的眼神第一次有所变化,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好!” “我十四岁那年练成这一招,只在杀死二品武夫时用过。” 萧四白淡淡道,剑器前伸,遥指燕离。 语声方落,方圆数里之内的树木以他为中心,轰然倒向圆心,数千粗壮如成年男子腰围的树木几乎要被宏大的气机运转连根拔起。 似有飞瀑直泄千里的壮阔声潮,握剑的手交织着莹白电火。 “狂神!” 剑器在虚空交叉挥动两下,两条粗壮雷蛇交互飞旋盘绕,咆哮而出。 沿途一切尽被卷入,形成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众人被逼不断后退,视线受阻,也看不清场中形势。 突觉一道死怨之力冲天而起,沸然而盈,天惊地怒。 下一刻,漫天的沙尘暴以燕离的方向为中心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再观片刻,便显出端倪。 那漩涡竟在变小,像鲸吞水一样被某处给吞噬,直至漩涡不再遮蔽视线,才发觉是燕离搞的鬼。 所有的外部力道都被吸入他手中还未出鞘的离崖里,就像一个拥有无穷吞噬能力的怪物,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也正因此,他们没有发现燕离额上诡异的黑气,以及黑气底下一闪而逝的咒印。 然后,天地斗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甚至连呼吸也不敢,眼也不眨地看着场中。 从沙尘暴出现而产生的巨大动静,到现在的针落可闻的死寂,诡谲得教人心慌。 “天才,是用来陨落的。”燕离侧身斜睨,握住了剑柄。 方圆数里内,原本倒向萧四白的树木在燕离话声落下后,猛然反弹,一层层扑压过去,波浪般起伏。 然后,燕离持离崖往前画出一道半圆。 唐桑花远远观看,心神巨震。她不懂剑,却也从中看出数十种不同的细微剑势,组成了一道恐怖的大剑势。 一剑递出。 前方数里虚空被画出一道半圆形的裂隙,所有处在裂隙之间的东西,全部断层。 其中就有萧四白,并且是拦腰斩断。 离崖,缓缓归鞘。 萧四白临死前居然露出一个笑容:“吾道不孤!” 燕离眼神平静,轻声开口,“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然后,他看向唐桑花,用命令的口吻,“杀了他们。” 唐桑花已看出燕离是强弩之末,不由心生不悦,本能想反抗,但接触到他眼神,心弦微颤,竟微微点螓。 本来两人之间,她隐隐处在主导的地位,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认为,也从未将燕离的修为身份放在心上,此刻才发现,真正处在主导地位的,其实是燕离。 天蚕出,惨叫起。 司空府只是象征性派出一些护卫,哪料到真的有人敢杀大司空的千金? 几个护卫很快被杀,剩下赵阿紫,可怜兮兮的靠在树上,连还手都不敢,“唐姐姐别杀我,呜呜呜……” 唐桑花眼神复杂,道:“阿紫,姐姐也不想的,只能怨你命不好。” 赵阿紫温婉柔弱的脸突然变得狰狞,美眸射出惊人的怨毒,“想杀我,你先去死吧!” 藕臂突然探出,袖中毒蛇吐信,咬向唐桑花。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天蚕闪电般划过,连同赵阿紫的手腕一起给切了下来。 下一刻,惨叫戛然而止。 赵阿紫那本应天真无邪的脸容上,此刻却充斥着临死前的不甘与怨毒。 唐桑花取出一条丝巾,神情平淡,缓缓擦拭刀身上的血迹。 燕离的丹田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元气,全身酸痛不堪,每分每寸每个细胞都在拼命发出抗议,时刻不停折磨他的神经。 他坐倒下来,靠着树干闭着眼睛说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杀了我,第二个是继续合作。” 唐桑花幽幽道:“你猜我会怎样做?” 燕离睁开眼睛道:“你是聪明人。” 唐桑花收了弯刀,开始收拾战利品,待到所有尸体都被她搜刮一遍,才缓缓道:“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的事。糊涂的人,偶尔也能聪明一两回。而且,聪明人做糊涂事,往往源于冲动,反倒是糊涂人做聪明事,往往思虑缜密,计划周详,有绝对把握才放手去做。” “你是什么人?”燕离问。 唐桑花微微一笑,嗓音温柔:“我是聪明的糊涂人。” 清风拂来,林海奏起天籁,只是夹杂着一丝冰冷。 唐桑花挽了挽一缕被吹乱的青丝,露出少女特有的娇憨,眨了眨眸子,略显俏皮地说道:“说来可笑,我总以为看透了你,每次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又错了。神州大地能让我唐桑花服气的人只有一个,现在多了半个。” 燕离邪魅一笑:“上面半个,还是下面半个?” 唐桑花俏脸浮出娇羞的晕红,脚步缓缓向燕离走过去,纤手隐在背后,天蚕悄然浮现。 “你这张坏嘴啊,总是喜欢破坏情境,明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她蹲下来,定定看着燕离的脸,“我知道你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我要一件件挖掘出来。” 说完抬手挥刀。 一支射向燕离的利箭被从中斩断。 与此同时,十来个气息精悍的修行者四面八方围涌过来,将燕离二人包围起来。 中间走出两个人,赫然是王元庆与鲁天肃。 王元庆畅快地狞笑着:“贱种,这回我看你往哪逃!” 89、笑容是交往的基石 随着王元庆的出现,唐桑花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以燕离现在的状态,要带着他突破这些卫士高手的包围,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别提还有王元庆与鲁天肃这两个高手。 与赵阿紫这种被捧出来的高手不同,这两位可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夫,单独一个或许不是她对手,但两个齐上,她也只能选择退避。 唐桑花心里当真是哭笑不得,跟燕离在一块儿,总是能遇到各种危险刺激的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埋怨道:“怎么跟你在一块总是倒霉。” “今晚月色不错。”燕离不慌不乱,微微一笑。 今夜的月确实有些明亮,林子里的视线还算清晰。 可问题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看到燕离不如自己所想那样露出慌乱或恐惧的神色,王元庆的双眸寒光微闪,道:“正好让你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或许连萧四白自己都想不到会死在燕离手中。 但杀萧四白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 燕离虽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其实体内依然空空如也,体力更是在方才一击中消耗得干干净净。也就是说,他现在不但浑身酸痛,还一丝力气也没有,就算是普通人也能轻易杀死他。 一波劫难方平,一波劫难又起。 “王公子这么凶神恶煞做什么呀。”唐桑花美眸微转,娇笑着道,“大家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打杀杀多伤感情,不如互不相犯,各奔东西如何?” 鲁天肃嘿嘿冷笑,道:“唐美人,你可知道我们这趟是专门为了你来的?杀这贱种不过是顺手而已,教你平日对我爱理不睬,今天就让你知道我鲁天肃的厉害!” 唐桑花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有多厉害呀?” 本是人间难得几回见的极品尤物,偏还做出此等媚态,直把鲁天肃看得浑身一抖,小腹升起邪火,烧得他双目通红,淫笑道:“你这骚娘们,待会我不把你干到求饶,我就不姓鲁!” 王元庆冷冷瞥他一眼,道:“先拿下再说。” 鲁天肃欲念稍退,笑道:“当然,到时老规矩,还是王兄先行享用。” 王元庆这才满意,道:“你我兄弟一场,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 被当作囊中之物瓜分,唐桑花心里早已掀起滔天怒火,面上犹自妩媚,道:“只怕二位消受不起。” “永夜悲叹于天之原上,我一人独举神火,点燃神坛……沉睡于虚无的星灵,请遵从古老的巫神契约,连接虚渊的彼岸……” 美眸射出无尽冰寒,娇叱一声,“星陨降临!” 头顶虚空被撕裂,紫黑色的火电闪烁,紧跟着落下一物,“轰”的震起冲天烟尘。 那些卫士被这从未见过的异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了数步。 “嘻嘻,没想到是泰坦,这下好玩了。” 唐桑花娇笑声未落,猛听烟尘中传出一声昂然的咆哮,烟尘被这咆哮冲散开来,众人视线一清,待看清那东西时,不由从头寒到脚底板,不可抑制地升起恐惧来。 眼前是一只高有三丈的黑毛怪物。它的皮毛像钢针一样根根竖列,全身上下布满新旧交替的伤疤,猩红的双目里,满是残忍与疯狂。 “既然二位如此饥渴,不用客气,分了它吧。” 唐桑花冷笑着扛起燕离,意图十分明显。 王元庆强忍着惊悸:“拦住他们!” 其中一个卫士狂吼着冲上去。 正在此时,那怪物强而有力的双前肢猛然捶地。 轰轰轰—— 大地像要裂开一样震动,仅仅是侧方的余波,那卫士便被撕成漫天的血沫。 唐桑花一跃上树,避开震动,扛着燕离迅速远去。 王元庆二人与余下卫士有样学样,纷纷跃到树上,这才避免惨死的下场。 然而怪物猩红双目却紧盯着他们,“咚咚咚”冲过去,随手一拍,便将其中一棵数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给拍断,上面一个卫士惊慌掉落,怪物挺身咬来,卫士虽慌不乱,挺剑就往怪物的头上刺,不料他的剑却像纸糊的一样,“啪嗒”的断成数截。 下一刻,怪物便一口将他咬成两半。 “千卫大人!”有卫士发出一声悲呼。 堂堂四品千卫,在这怪物面前就像蝼蚁一样脆弱。 “逃!”王元庆骇得肝胆俱裂,没命地往后逃去,哪还有勇气追击燕离二人。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被照亮。王元庆回头看去,只见一颗耀眼的星辰从天而降,以迅雷之速击向那怪物。 那怪物顿住追击的步伐,猩红双目竟露恐惧,又是不甘咆哮。 轰! 一声雷霆般巨响,白光冲天而起,白光里头,怪物如冰消雪融,彻底化为飞灰。 轰鸣声很短暂,但白光却经久不绝。 直到白光散去,趴在地上的王元庆才敢站起来,怔怔看着怪物所处方位的巨坑,以及巨坑里头,静静躺着的发光体。 “王兄?”鲁天肃惊魂未定,看着那发光体,“这到底是?” “像是那怪物死后遗留的……”一个离得近的卫士道。 “去看看!”王元庆心神稍定,下了命令。 那卫士不敢违抗,小心翼翼靠近,待确认安全后,才仔细观察坑里的发光体,不由又惊又喜道:“二公子,是无影星丝和天玄石。” 王元庆一愣,当即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可不就是祭炼宝器用的星丝和天玄石? “这怪物……” 他话未说完,鲁天肃突然惊声叫道:“这是星陨兽,我在书上看过记载!” “星陨兽?” 鲁天肃微微兴奋道:“不错!据书上记载,星陨兽是起源之地特有的怪物,死后会凝结各种珍宝。” “起源之地又是哪里?”王元庆充满疑惑。 鲁天肃摇头道:“我也不知,只知是那里的人把修行的方法传到神州,所以被称为起源之地。” 王元庆道:“难道般若浮图那小娘说的都是真的?神州以外,果然还有别的世界?” 鲁天肃冷笑一声,道:“把唐桑花抓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王元庆双目一亮,“对啊,这贱人能招出星陨兽,说不定就是从那里来的,否则怎会查不到她根脚?” 一个卫士道:“万一她再施此法?” “方才那颗星辰不是无缘故降下!”王元庆冷静分析,“唐桑花十有八九知道星陨兽活不久才匆匆逃走,不然她根本不用逃。退一万步讲这是个意外,我们只要谨慎一点,在她施法前制住她即可。” 当即下令,继续追踪。 …… 数十里外一个天然的岩洞里,燕离静坐半个时辰,恢复了一半的元气,血肉的酸痛逐渐减弱,才缓缓睁开眼睛。 唐桑花也在调息,方才那段咒语,几乎耗去她全部的元气,比燕离也好不了多少。 “那怪物到底是什么?那道光又是怎么回事?”燕离不再绕弯子,直入主题道,“如果你再不交代清楚,我们的合作恐怕要结束了。” 唐桑花睁开美眸,瞥了他一眼,道:“那是法则,这里的法则。” “法则?” 唐桑花摇了摇螓,淡淡道:“那不是我们能接触的领域,知道也没用。” 燕离眉头深深皱起。 “你击败萧四白那一招,我知道是洗心诀的作用,但你的洗心诀什么时候强大到能吸收二品武夫的全力一击了?” 唐桑花冷笑道:“就像你隐藏了很多秘密一样,我凭什么对你交根交底?你可别把我当成任你摆布的棋子!” 燕离意味莫名道:“此前你不是这样以为?” 唐桑花美眸透着狡黠,装傻道:“此前怎样?你才五品修为,人家都答应五五分成,难道这还不算诚意?而且这次要不是人家拼死救你,你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燕离冷笑不语。 唐桑花的美脸阴沉下来。 气氛有些僵硬。 两人之间,那由利益捆绑的友谊摇摇欲坠。 有什么隔膜,阻挡了他们的心灵交流。 我有不能告诉你的东西,你也有不能坦白的话语。 唐桑花不知怎么,有些沉不住气,有些恼火,道:“那你现在是想怎样?拆伙就拆伙,难道我会怕你?” 燕离忽然莞尔一笑,像有春风从外面吹进来,满室升温,“与你开个玩笑,这么紧张,难道不小心喜欢上我了?” 唐桑花怔了怔,旋即笑着骂道:“谁会喜欢你这个讨厌鬼啊!” 笑容是交往的基石,如果那出自于真诚的话。 “走吧。”燕离站起来说,“他们该追来了。我们应该躲起来,在他们沉不住气的时候,送出一个天大的惊喜。” 二人离开岩洞后不久,王元庆果然追踪到这里。 只是二人都非泛泛之辈,在被追踪过一次后,哪还会留下痕迹。 整整一个晚上,再无半点线索,像人间蒸发。 几个卫士被王元庆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如故。 直到第三天,卫士才传来一个稍稍利好的消息。 “二公子,有马关山的线索了。” 王元庆道:“反正都要杀,先杀马关山,你等速去布置,再出差池,小心你们狗头!” 90、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亵渎的东西 马关山从小在山里长大,相较出生地,坤元山远远谈不上险恶,倒像他的后花园。 驰骋山林,杀人饮血,何等快活。 放松的时候,警戒心未免下降,对危机的敏锐,就迟钝下来。 当他一脚踏入郁郁葱葱的密林准备狩一只野鹿饱腹时,脑中的弦突然绷紧,野性的直觉令他全身血液咆哮起来。 虎目锐利如刀,扫视安逸寂静的丛林。但丛林一旦安逸寂静,少了鸟雀轻快的鸣唱,岂非玄机暗藏? 那野鹿三窜两窜,消失不见。 马关山却已顾不上它,比起它的肉来,还是自己的性命珍贵。 突见人影错错,在密林穿梭,间有冷刃电射而来。 马关山灵活闪避,眼睛依然盯紧深林。 十来支冷刃深深没入泥土,那些人影突然冲出来,在马关山身周上蹿下跳。 马关山目光冷然,但旋即一变,原来那些冷刃都系着钢丝,这些人的目的,是用钢丝结网,困住他的行动。 “这不是卫士的拿手好戏么。”他脑中一转,大致明白因果,哂笑一声,尖酸讥讽,“王元朗这小人不亲自出马,让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来送死吗?” 大手一挥,便有一柄足有六七寸宽,六尺多长的大刀出现在他手中。 它的构型十分奇特,刀身略曲,像铡刀,通体幽亮乌黑,锋刃反射着的凛凛的光,直教人后颈发寒。 此刀名叫乌魔,取大量黑精石矿提炼精华祭炼而成,拥有极强的魔性,可威慑人心,马关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此刀有很大功劳。 挥舞起来,犹如乾坤倒卷,骤起狂澜。风丝如刃,散碎如雨切割,一招便将钢丝尽数割断。 那些卫士收势不住,纷纷向后倒去。 但似乎早有预料,倒入密林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哼!”马关山大踏步追向其中一个,乌魔凭空而斩,肉眼可见的气压碾过,前方数十丈甬道范围的树丛杂草通通粉碎,那个逃之不及的卫士也被炸成漫天血沫。 但冷刃凄厉的破空音再次响起,此次一个方向有二柄,银色的钢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厉之色,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 “简直找死!” 马关山迅速退了两步,避开包围圈。 岂料那些冷刃因为失去目标相互碰撞,竟出现了奇妙的转折,像是预算好的那样,落在马关山新立足点的周围。 人影再度涌出,上蹿下跳,此次的网更加密集。 马关山冷笑,“来多少次都一样!” 魔刀狂舞,风丝如雨。 但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剧烈呼啸的动静。 马关山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一人从天而降,拳上附着钢岩般的指甲,狠狠砸落下来。 “兄弟两个都一个德行!”他目中闪过厉芒,乌魔一转,猛地向上劈去,竟是拼着受伤也要先将偷袭之人击杀。 “休要猖狂!”王元庆声势夺人,却没有与之硬拼,在半空一个翻转落地,双足猛点地,身如炮火突进,拳势凝聚,如风助火势般直破云霄。马关山仓促变招,乌魔刀格挡在前。 拳头迅猛地击在上面,发出剧烈动静。 一记实打实的硬拼,马关山的气息被震得散乱,正暗自调息时,脚下寒气突然上涌,他反应极快,猛然后仰。 一道寒芒从脚下枯叶里刺出来,是一柄剑器,持剑的人,自然是鲁天肃了。 马关山虽然反应极快,脸上仍被划中,顿时血流如注。 可是这点伤,对于常处战阵厮杀的悍将而言,也就是挠痒痒的程度。 马关山狞笑一声:“好,都出现了,今天就让你二人葬身在此,省的看了恶心!” “在此之前,”鲁天肃阴测测道,“你可能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运功驱毒,如果你有能耐逃走的话。” 马关山一怔,旋即只觉一股晕眩冲上脑海,气力迅速流失,果然中了毒。 是方才一剑! 他咬牙怒道:“在剑上抹毒,你也算剑客?卑鄙无耻的小人!” “兵不厌诈!”鲁天肃怪笑道,“亏你还是个车骑将军,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卫士冲上去,利用钢丝,将他绑了起来。 王元庆冷笑着走过去,抬手在他脸上扇了两巴掌,“区区一个山里野人,竟妄想进入帝国的权贵圈子,也不照照镜子。今天我就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卑微,下地狱挣扎去吧。” 语罢握拳,元气附着,轰然砸去。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突然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 轰! 意想中的巨响之后,并没有出现血肉横飞的情景,只是马关山身后那棵树被砸成了漫天碎屑。 粉尘弥漫中,只听见一个大笑声:“马关山,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隐约看见马关山挣脱束缚,踉跄逃跑的身影。 但听见那声音,王元庆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直接丢下不管,咆哮道:“是那贱种,把他给我找出来,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旋即恢复一些冷静,“那贱人定然也在附近,小心她那古怪术法!” 卫士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关山逃走,无奈之下,开始搜寻燕离踪迹。 进来十一个卫士,领头千卫被唐桑花招出来的怪物咬死,但余下也都是精英,最弱都是五品,目前还有八人。 八人地毯式往外扩散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其中一个卫士忽然发现一行脚印,当即过去查看,摸上去尚温,心里警兆陡生,紧急转身,腰间制式苗|刀瞬间出鞘,只觉双臂一沉,火星四溅间,一张少年的脸映入眼帘,立时大吼:“在这里!” 几乎声音方落,就有数柄冷刃破空而来。 燕离双脚用力,蹬在那卫士挡来的刀身上,借这力道,如大鸟般倒纵而回,隐入密林中。 “他想逃,快拦住他!” 几个卫士被吸引过去。 那卫士也迅速追上去,谁料草丛晃动,一道寒芒破出,霎时间洞穿他的喉咙。 原来燕离杀了个回马枪,结束了他的性命。 但是这样反复利用青莲第二式“轻烟”,元气的消耗十分惊人。 没等燕离喘口气,凄厉的破空音再度响起。 那些卫士发现被耍,迅速赶回,在燕离逃走前,射出钢丝匕首,试图包围他的去路。 燕离猛地一个后空翻,避开钢丝网的捆缚。 但方落地,背后便有寒芒侵来,直欲将他拦腰截断。 燕离迅速还剑归鞘,左手腕一转,离崖向后抛扬,偷袭之人也是个五品武者,他的全力一击不容小觑,洗心诀念动则转,离崖化为贪婪的口,将外部力量通通吸收。 那人只觉击出的力道一轻,倒像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半点不着力。 与萧四白一战后,洗心诀的运转更加熟练,转化吸收的速度愈来愈快,使得攻击者产生一种力量被吸走的错觉。 那人心里骇然,正欲抽剑回退,燕离后仰扭身,右手呈龙爪状,闪电般抓住他的脖子,脖子被抓,他瞳孔骤然收缩,心知在劫难逃,左手取出备用匕首,狠狠扎向燕离胸口。 “一起死吧!” 骨骼脆响与利刃入肉的声音齐齐响起。 那人脖子一歪,倒地身亡,但临死前仍将匕首扎入燕离的右胸,血流如注。 燕离微微咬牙,从尸体怀中找到一瓶金疮药,将匕首拔出,粗暴地抹到伤处,前后过程不过两个呼吸,显然是熟能生巧。 这时候,其余六个卫士全部赶到,冷刃如雨,把燕离所在位置的数十丈空间都布满钢丝,变成一片荆棘丛林。 “燕离,你这该下地狱的贱种毛毛虫,我一定会让你认识到自己的卑微!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真正尊贵的人,才有资格活着,你是失败的可怜虫,你是卑贱的蝼蚁,我一脚就能将你踩烂。” 王元庆紧随其后,双目血红,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想必他那窄小的胸怀,早已堆满了死亡和憎恶,挤不进去半点怜悯了吧。 他真真是恨透了燕离,三番两次坏他好事,灭他威风。 有说断人财路不共戴天,可他说扫我脸面不死不休,丢脸就足以让他歇斯底里。 虚妄的人,妄图以虚妄的自尊,成神成圣。不需发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讽刺;不用叹息,那怠惰的小丑,贪婪的小偷,玄虚的君子,终将被摧毁无余。 鲁天肃也到了,桀桀怪笑:“还记得我口水的味道吗?如果你现在甘愿让王兄吐上两口,舔干净后跪地求饶,我们就饶你不死。” 燕离微笑着道:“我之所以让你活到现在,是因为想求证一件事。” “哦?”鲁天肃轻蔑地笑着,“不用求证,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爹,你娘那个贱货求着我才生出了你。” 笑容倏地敛去,燕离咬紧牙关,才勉强克制住暴躁的杀意。 如果这世上还有能扰乱燕离心神的,便是记忆深处那一道神圣的影子,那是冰冷的心脏为数不多的余温,是决不能碰触亵渎的禁区和逆鳞。 看到燕离表现,鲁天肃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道:“哦哟,还是个离不开娘亲的小孩,来之前吸足奶|水了?” 91、我是个小人 不再理会挑衅,燕离取出一个药包,转身抛洒出去,而后向着钢丝组成的荆棘丛林走过去。 “那些钢丝稍碰就入肉,你以为能逃掉?”鲁天肃冷笑。 王元庆厉声叫道:“给我抓住他!” 六个卫士借树干腾移,冷刃再次纵横,进一步缩小燕离的活动范围。 岂料燕离的身形如猿猴般灵巧,不但躲过了冷刃,还穿梭在荆棘丛林中毫发无伤。 荆棘丛林不但困住了燕离,也使王元庆二人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王元庆愤怒大叫。 “是那些粉!”一个卫士发现了玄机。 但燕离已经逃了出去,再一次隐入密林当中。 王元庆不甘地叫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拦住他!” 鲁天肃阴冷一笑:“王兄别急,他受了伤,有血腥味更容易追踪,他逃不掉的。” 卫士中确实有识别血腥味的能人,燕离果然也没能跑出多远,在丛林东北方向的一片竹林里被追上。 八个人呈扇形分布,步步紧压。 鲁天肃冷笑道:“他的体力快不支了,只要不让他逃出我们视线,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燕离忽然停下,靠在一棵竹子上喘气,一片枯了半片的竹叶轻飘飘落在他头上,看着挺狼狈。 王元庆悠悠道:“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想拼一把么?虽说困兽犹斗,濒死野兽的反击最是可怕,但孱弱的虫子,再怎么挣扎,也伤不到本公子一根汗毛。” 事到如今,燕离的性命已在掌握之中,他反而不急了。 燕离微笑说道:“这儿是我专门为你们找的葬身之地,希望不要嫌弃。——唐桑花,你还在等什么?” “二公子小心埋伏!”六个卫士拥上前,警惕着。 王元庆二人的心也跟着提起,小心翼翼环视四周。毕竟唐桑花的法术非同小可,实在被那怪物给吓得三魂丢了二魂。 然而等了半天,竹林里仍然如故,只有萧瑟的秋风,偶尔来光顾。 “故弄玄虚!”王元庆冷笑。 鲁天肃讥笑道:“你们该不会拆伙了吧?故意喊着唬我们?” “你真聪明呀,居然猜对了。” 唐桑花的娇笑声,回荡在竹林,“我跟燕离闹掰啦,但你们这些色鬼,天天惦记人家的美色,人家怎么也要回报一下……” “哦?用身体来回报么?”鲁天肃淫笑着道。 竹林深处突然激射出树根被削尖的长竹,看那成色,显是刚砍下来的,竹杈都没削干净。 王元庆二人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这难道是你们冥思苦笑出来的杀招?陷阱?哈哈哈……” 六个卫士也暗感好笑,但没大意,快速抽刀将长竹从中劈成两半。 谁知竹中藏有瓦罐,跟着被劈,落了满地碎片,还有一枚龙眼大小的虫茧。 四根长竹,四个瓦罐,四枚虫茧。 六个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里头有何玄机。 那虫茧暴露在空气中,似乎碰触到了什么开关,颤动两下,便碎裂开来,一只背上生着翅膀的虫子挣扎着爬出来,然后站在虫茧上展翅,悠悠腾起。 它每扇动一次翅膀,都会散发出晶莹的粉末,在空气中,在阳光下反射,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晕,仿佛掌管彩虹的神仙不小心下凡;它的舞步多么像天仙,悠悠扬扬,摆摆荡荡,灿烂辉煌,让人疯狂;可是它那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里,为何如此哀伤? 它们是如此吸人眼球,八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它,像有磁石,挪不开眼。 靠得最近的卫士,忽觉异香扑鼻,那些晶莹的粉末,包围了他,犹如置身花的海洋。 从心底升起无尽的幸福,心灵在徜徉,终点是天堂。 突觉浑身剧痛难当。 低头一看,只见身体正大面积腐蚀,有些地方已露出森森白骨,不由发出凄厉的惨叫。 “蝶蛊……是蝶蛊……”一个卫士猛然清醒,迅速退后,“二公子快退……” 话音未落,异香扑来…… 五彩缤纷的海洋里,是阻断生命源流的魔窟,没有生机能够闪光,哪怕再怎么眷恋健康;但它们并非天生为恶,只是与生命不合,即使美丽,也是恶毒的美丽,即使绚烂,也只有几个呼吸的绚烂;它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怎能不为之哀伤。 六个卫士首当其冲,被腐化成黑色的肉泥,像魔鬼的呕吐物一样令人反胃。 蝴蝶完成使命,化为粉尘消散。 王元庆二人亡命奔逃,脑海中回荡着“蝶蛊”的记载。 蝶蛊出自十万大山的蛮族,培养条件十分苛刻,且非常容易失败,百只蝶蛊只有一只能活,百只活下来的蝶蛊,只有一只能经受剧毒的喂养。 直到成蛊沉睡,放置在密封的容器里,见光便会破茧,散发致命毒粉。 万分之一的存活率,杀人于无形的可怕威力,都让它极富魅力,是蛮族第一可怕的毒蛊,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重要的是,蝶蛊从不外流,纵是蛮族,也只有地位极高的人才能拥有。 “唐桑花是蛮族奸细,地位极高!” “她在隐藏修为,逃……” 两人的脑中,只剩这两个念头。 然而突然,去路被挡,挡路的是燕离。 “快滚开!” 二人的神智已陷入狂乱。一个用拳,一个用剑,各将元气注入,只是招式毫无章法可言。 燕离的嘴角扬起迷人的微笑。 离崖平举,霎时化为闪电。 二人心里恐惧,竟一时抓不住燕离的踪迹。 只是三品武夫终究是三品武夫,心神急遽收束,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燕离的形迹和剑路。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下一刻,闪电越过二人,数声闷响齐齐迸发。 燕离浮出身形,前胸微微凹陷,腹部一条蜈蚣般狰狞的血口。 他受王元庆一拳,鲁天肃一剑,内外分别受到重创。更可怕的是,鲁天肃的剑是有毒的,剧毒霎时传遍他的全身,他的脸色发紫,嘴唇惨白。 “我们不用逃的!” 王元庆左边腹部受了一剑,伤口不大,不影响战斗;鲁天肃则是握剑的手,破了个口子,伤势更轻。 三品武夫的实力,使他们找回了信心,狂乱的心志也稳定下来。 “就算她隐藏修为,我们两个联手,怕她什么?” 王元庆冷冷道:“我就不信她还有蝶蛊。” “王兄说得对,我也是如此想的。”鲁天肃桀桀笑了一声,“不过,上主菜前,有必要先除掉臭虫。” “说的是!”王元庆狞笑一声,与鲁天肃一起快速逼向燕离。 但没走两步,两人突觉腿软,竟不由自主地摔了个狗吃屎。 怎么回事? 脑子有些晕,趴在地上的二人,犹自晃了晃脑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鲁天肃突然灵光一闪,惊叫道:“毒,是毒,剑上有毒……” 王元庆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居然在剑上抹毒,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燕离不无嘲讽道:“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堂堂武神府二公子居然不懂?” 三人各自逼毒,但燕离可不是一个人。 …… 一个时辰后,燕离才将毒彻底逼尽。 逼毒和逼酒是一个道理,元气护住心脉,将毒液逼到一个点,将之排出。 这就是修行者强大的地方。 王元庆二人被五花大绑,吊在一棵树下面,神情颓靡不堪,万万料不到会落到燕离手里。 唐桑花站在树下,用树枝挑着一只古怪的虫子,正在逗弄鲁天肃,“鲁公子来嘛,吃了它,包管你比现在厉害十倍,让人家看看你雄风大展的模样嘛。” 鲁天肃满目恐惧,紧紧闭着嘴巴,拼命地摇头。 看到燕离走过来,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竟是宁愿向燕离低头,也不愿被唐桑花玩弄。 蛮族对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而言并不陌生,但也远远谈不上熟悉。对于蛮族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神秘这个阶段,至少大夏皇朝的军队,就从来不敢开进十万大山。 曾经有无数英勇将士潜入其中,意图查探蛮族的底细,但无一例外消失在人世间。 “你太慢了,人家都快无聊死了。” 看到燕离过来,唐桑花埋怨道:“为什么要留着他们的命,直接喂虫子不就好了?” 二人心里万分恐惧,王元庆勉强忍着,咬牙道:“燕离,你跟我的恩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也认栽,什么条件能买我的命,下跪道歉还是赔钱,只要你不杀我,一切都好商量!” 鲁天肃哭丧着脸道:“燕兄,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对付你完全是因为王元庆的指使,如果不是被他命令,打死我也不敢动你啊!” “你这混蛋!”王元庆勃然大怒,“我几时指使过你?不是你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武神府,我会跟你一起行动?” “都他娘闭嘴!”燕离冷冷道,“我只有一个问题,谁先回答,谁能活命。你们托的谁的关系找到顾时雨来对付我的?” 鲁天肃迅速抢道:“是武神府的大总管万晚兴,这个主意也是他出的……” “很好!” 燕离嘴角微扬,拔剑砍断鲁天肃的藤条。 鲁天肃摔在地上,也管不上疼痛,惊喜道:“燕兄,麻烦替我松绑。” 燕离用脚将他翻过来,然后对着他的脸,重重地踩了下去。 鲁天肃万分惊怒:“你说话……不算话……唔唔唔……” 燕离冷笑,抬脚再踩:“让你骂我!” 抬脚再踩:“让你侮辱我娘!” 抬脚再踩:“让你吐我口水!” 抬脚再踩:“让你长得那么丑!” 抬脚再踩…… 一连踩了十几下,鲁天肃满脸血肉模糊,除了眼睛,没有一处好肉,牙齿脱落一半以上,说话漏风,口齿不清。 “你这……贱种……说话不算话……” 完好的眼睛,射出噬人的怨恨,像随时会冲出两条毒蛇一样。 燕离踩够了,长吐一口气,只觉通体舒泰,积压好几天的戾气一朝得到释放,就好像一个月洗一次澡,每次洗完全身轻松的那种舒畅感。 “我是个与魔鬼起舞的小人,谎言是我的武器,我走过地狱的通道,回到这个堆满垃圾废料的腐烂之地,在将它拉入更底层的深渊之前,我还不能洗去我的罪业,所以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宽恕与原谅,很抱歉,诚信这个词我也已经丢弃很多年了。” “你不得好死……” “我现在也不得好活。” 离崖一闪,鲁天肃一根手指飞天而起。 疼痛与屈辱,折磨着他的神经与灵魂,他为自己方才的软弱姿态而感到愤怒,早知是这个结果,便是咬舌自尽也好,逃离这个痛苦的世界。 燕离轻声道:“我是个小人,你吐我口水,反正一样脏,我至多也吐你便是,可你万万不能,不能侮辱我娘,她是这世上最神圣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亵渎她,没有人可以侮辱她,你犯的罪,凌迟都不足以偿还。我现在要把你身上所有部位一点一点切下来,我留着你的眼睛,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这一切。” 唐桑花觉得,这一刻的燕离很有男人味。 手指,手腕,手肘,手臂,肩骨,脚趾,腿脚,眼耳鼻舌心肝肺,一样一样陈列。 行刑才开始,鲁天肃便痛晕过去,然后又痛醒,再痛晕。 一半之后,他已无力惨叫,但他最终却是失血过多而死。 还吊在树上的王元庆,则早就吓晕过去。 唐桑花忍不住开口道:“你身上的故事很多呢。” “确实不少。”燕离缓缓擦拭剑上的血迹。 “我很喜欢听故事,能给我讲讲吗?”唐桑花美眸微转。 燕离道:“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往事,还是不要再提。” 就在这时,他身后虚空突然泛起涟漪,并有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不错,往事不要再提,今天就用你们的命,来祭奠我幽魂逝去的杀手岁月!” 漆黑的短刀,从虚空的涟漪里刺出,直指燕离的后心。 92、嫉妒真是丑陋得令人作呕 来自于阴影里的刺杀,是那么的让人猝不及防。 燕离的意识都未曾反应过来,只是强烈的危机警兆,迫使他的身体朝前翻滚,在他亲手切下来的鲁天肃的身体部位上滚了过去。 背脊处猛然传来剧痛,那柄短刀还是深深扎了进来。 惟一可庆幸的是避开了要害,否则这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是谁?” 突如其来的暗杀者,激起燕离对生的无限渴望。 身体就像一个破旧的玩具,到处是伤,只有心中那对死亡的拒绝和信念,还在不断燃烧。 翻滚立起,背脊挺直,冷目四顾。那个一闪而逝的影子,再次躲入阴影里,炽烈阳光也照不出他的踪迹,实在不能不令人忧惧。 唐桑花握紧天蚕,心里有所猜想。 “天蚕,原来你就是天蚕。” 怪笑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你向来喜欢占便宜,老子从不怪你,可你却伙同他杀了我的儿子,这份仇恨,要怎样化解?” “果然是你,鱼公。”唐桑花冷静从容,“你这个一品武夫,是怎么混进坤元山的?” 鱼公道:“只要副阁主大人在,一切都不成问题。恐怕你们都没有发现,我跟踪你们已久,有无数次机会出手,但都放弃,我要在你们品尝胜利果实的那一刻,毁灭你们的狂喜,否则怎消我心头之恨!” 燕离双目微微眯起:“副阁主大人?” “啊,不妨让你们死个明白,彩公子便是副阁主大人。”鱼公道。 燕离亲眼看到他死在曲尤锋手中,但看样子,那个家伙不但没死,作为报复,还亲手送来了绝望。 一品武夫,还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一品武夫,在遍体鳞伤的他面前,可不正代表着绝望? 燕离笑道:“鱼公慷慨大方,不妨也告诉我,你们黑道到底想做什么?” 鱼公嘲讽道:“你好用来做筹码,继续跟姬天圣周旋?” “那也得先从这里活着出去。”燕离微笑不变,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身份以及与姬纸鸢的关系暴露。事实上,这并不能瞒过有心人。 由秘密来掩盖秘密,真是再恰当不过。 “哈哈哈哈——” 鱼公狂笑:“黑道!黑道!世人只把一切坏的东西推入黑暗,把好的留在光明并憧憬追逐。幽莲不坠,鬼火不灭,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哈!” “我想闲聊的时光到此为止了,如果你们能坦然接受结局,我会让你们死得体面一点。” 唐桑花冷笑:“我们的死法不劳你操心,只怕你已老得动一动都要闪到腰!” 鱼公道:“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让我来试试你们蛮族的蛊王诀,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厉害!” “蛊王诀?”唐桑花不屑冷笑,“我可不会修习那么低级的东西。” 她朝燕离使了个眼色,两人靠近,这时候只有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才有可能活命。 “那个法术还能用吗?”燕离一面留意风吹草动,一面低声问道。 “能是能,但无法保证出来的是个凶悍的家伙。”唐桑花道。 燕离道:“我为你掩护,总要试试。” “说得轻巧!”唐桑花没好气道,“用了那一招,我直接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万一不如所愿,我的命不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燕离道:“你只管试,如果不能,我保你性命。” “那可是一品武夫,我怎么敢信你。”唐桑花坚定摇头。“蝶蛊呢?”燕离只好又问。 唐桑花道:“用光了。你当我是移动蛊库啊!带着那样的四个小家伙,每天的养护就费了我莫大的心力。再说蝶蛊胜在出其不意,老家伙有了防备,很难中招的。” 虚空涟漪再次出现,这次是东西南北四面。 四处涟漪,哪处是真,哪处是假?关息性命,不得不让人提心吊胆。 桀桀四声怪笑,四处涟漪竟都是真的。 四柄短刀,四个影子,分四个方向刺来,简直防不胜防、挡不胜挡。 铛铛! 离崖分体,各自去挡一柄短刀,洗心诀的效力大打折扣,一品武夫的体魄,震得燕离气血翻涌、呕血不止。 后背的伤流血更甚,胸口与腹部止了血的伤,则又开始渗血。 再这样下去,不用鱼公来杀,他就要先一步流血过多而死。 “这样猫戏老鼠,倒也惬意。”影子一闪而逝,鱼公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 毫无疑问,他正是在戏弄燕离。以一品武夫的修为,只需一招就能将燕离钉死;可他偏偏不用元气,单以体魄和诡异的身法来逗弄燕离,要将他拉入绝望的深渊。 这样的情境不得不让人绝望。 燕离并不特殊,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焦躁的绝望情绪;只是他懂得掩饰,把焦躁绝望藏在心底,把恐惧冰封,任由心神翻滚在思考的泥浆里,去挖掘生机的道路。 “怎么办?”唐桑花手臂微颤。 挡鱼公两刀,也让她倍感压力。 三品和一品之间,有着难以弥补的巨大鸿沟。 直面死亡让她无所适从,她本来高高在上,是万千子民的女王。她比花儿还娇,风情千百万种,一层又一层的面纱,是她的妆容,有无数男人试图揭开它们,并跪倒臣服在她裙下,如今却要死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姬天圣看到,该怎样被讥嘲? 想到这里,她愈发觉得烦躁。 可恶!如果不是封印了修为,区区一个一品武夫!区区…… 燕离打断了她的思绪:“逃是逃不走了,只有杀了他,才能挣得生机。” 唐桑花平复起伏的心绪,道:“有什么办法?” 燕离道:“先破了他的身法,身上还有流萤粉吗?” “有!”唐桑花当即取出,不动声色交到他手中。 燕离接过,压低声音说道:“下次袭击,务必替他染上,这样就可分辨他的踪迹,才有办法可想。” 唐桑花点螓,也自取一包。 但这鱼公存心要玩弄二人,这回久久不进攻,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已悄悄离开。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了试探。 仍是背对背,横着往树林外走,只要到了空阔的场地,鱼公那身法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两个小可爱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四面八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怎么不敢进攻了,怕被我们抓到把柄?”唐桑花停下,讥笑着道。 “老人家体力不好,歇口气不是很正常吗?”鱼公一点不恼,反而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有耐性。放心,好好陪老夫玩耍,之后说不定会留你们一条命。” “那可真是要感谢您的慈悲,”燕离微笑,“我会向星源之力祷告,让您死后能够重归星海的怀抱。” “这样不好。”鱼公似乎生气了,“你们至少要表现出恐惧害怕的样子,不然怎么让我尽兴?明明很害怕,却强行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是什么残酷的现实教坏了你们,小孩没有小孩的样子,看了真叫人恶心。” “嫉妒真是丑陋得令人作呕。”燕离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你年轻时处在这个境地下,一定会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所以也希望我们如此,好让你的心态能够平衡。真遗憾你回不到过去,真可惜你的青春已经凋零,就算你那颗苍老的心再如何病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 “你的话真是莫名其妙,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让你胡说八道!” 如潮的杀机猛然涌至门面,燕离的眼球甚至还未来得及转动,下巴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死死钳住,颊边骨骼“咯咯”的响,剧痛让他不由自主张开了口。 刀光乍起,以比思考还要快的速度。 唐桑花抓紧时机,将手中药包抛洒。 鱼公眼看绿莹莹的粉洒来,短刀不由顿了顿,显然颇是忌惮蛮族的诡异手段。 这时燕离反击已到,离崖猛地向上一撩。 鱼公略退,避开粉末和离崖的反击,正要开口嘲笑,岂料剑刃划过的地方也有一包药粉。 不可避免沾上了些许粉末,鱼公惊怒退避,躲在暗处体察身体的反应。 但什么事也没有,流萤粉也不是什么剧毒之药。 不过,他的踪迹再难掩藏。 燕离发现,之前抓不到鱼公踪迹,并不是他时时处在与青莲第二式一样的高速移动中,而是利用秘法,躲在了各种影子底下。 草木的投影,林间的斑驳,都成了他的房所。 “既然如此,那就让游戏更有趣一点。” 鱼公的目光突然投到了吊在树下早就醒来却装晕的王元庆身上,隔空挥出一击,便见幽光射出,割断了王元庆身上的藤条。 王元庆稳稳落地,兴奋狂笑:“不管你是谁,救了本公子,武神府绝不会亏待你,现在就跟我一起杀了这对狗男女,本公子大大有赏!” “对救命恩人至少要懂得礼貌,”鱼公不悦道,“你这样骄狂,还敢命令老夫,是真的不识世事,还是你父母有养没教?” “当然,您老做主便是。”王元庆放低姿态,心里却在冷笑。 “还算懂事,现在跟老夫一起,杀了这对狗男女。”鱼公道。 王元庆不由翻了个白眼,双拳一握,淡光微闪,指甲套上,狞笑着冲向燕离。 “你去对付他。”燕离忽然淡淡道。 唐桑花很不习惯被命令,但比起鱼公,还是王元庆更容易对付。 她不得已迎了上去,两人实力相当,正面交手,互有往来。 “就剩你了,现在我看谁能还阻止我割你舌头!” 鱼公冷冷笑道:“从刚才开始,你的气机就将我锁定,不论我如何移动方位,你都像是能看见我一样,应该是那些粉的作用吧。不过,你以为老夫只有这点能耐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身形骤然模糊,在林中四处转折闪现,像风的精灵,即便沾了流萤粉,燕离眼中也只捕捉到一道高速移动的光影,快得不可思议。 “桀桀!看我挖了你的舌根!”已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 在危机关头,燕离的嘴角却轻轻扬起。 十丈外与王元庆交手的唐桑花,突觉背后死怨之力冲天而起,跟那天击杀萧四白时一样,心神不由一震。 鱼公绕到燕离的背后,伸出干枯的手,就要抓住他。 燕离背后像有眼睛,转身,握拳,重重砸下,精准无误地砸中鱼公的脸。 嘭! 93、不被祝福的命运 娄月县。 午后的街道总是喧闹,熙攘的人流,像被点燃的炮仗又叫又跳。 喧嚣声被阻隔在风之下。萧瑟的秋风自成一国,哪儿也逛,哪儿也游,吹过麻雀栖息的枝头,带走红尘俗世的烟火,拂过古楼穿过桥头,灌入瑟瑟发抖乞丐的腋窝,爬过大家闺秀的床头。 最后,高高低低掠过桂花树,带着沁人芬芳,来到娄月县最令人神往的地方——香夫人的闺房。 它从孤月楼最顶层的窗门灌入,落下几片桂花的瓣儿,俏皮地与主人捉了个迷藏,转一圈又飞不见了。 自燕离走后,这里就成了李香君的闺房。 摆设上多了些雅趣,四面妆点了些女人味。 床榻上,李香君瞑目静坐,处在“存思观想”中的她,眉心有一道凤印,仿佛能听见青鸾的鸣叫。很轻,但甚是悦耳。 如果燕离在这里,就会发现她的修为在短短一个月内,晋入了六品武者。只能说,不愧是三品大天众,资质根骨悟性,与普通修行者不可同日而语。 李香君修的是《妙帝法色经》,是燕离在一个修行门派的遗迹中得来,燕山盗能有今天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遗迹。 这道法门正合她这样天生媚骨的人修习,除了进境快速,修成以后,还能让她人格魅力大幅度提升。 当然,妙帝取自妙谛的谐音,由于缺乏前人印证,仍处在中乘,算不上绝学。 不过,妙帝自有妙帝的妙处,如今李香君口与息皆有麝香,出汗时体味带馥,有龙脑花香,与凡俗女子渐行渐远。 可以想象,修为境界愈是提高,愈是能达到更无上的妙境,最终还本归源,化身青鸾也不是没有可能。 桂花的香味,使李香君从入定中醒了过来。 她往窗门边上的书案望了一眼,不由怔然。 他走的时候,桂花还没有开,才过了月余,却感觉过了三年那么久。 幽幽一叹,她起身下床,披了外衫推门往下走。 燕十一半倚着窗,淡看白云苍狗。 “大先生。”李香君微微行礼。 “思念总教人疯狂,但很美,你的样子,是该叫他看看。”燕十一轻声笑着说。 李香君俏脸微红,一眼就被人看穿,未免太丢人了些。 燕十一摇了摇头,轻声道:“可现在还不行。我不反对你们厮守,甚至于乐见其成,但现在还不行。” 李香君有些黯然,很快收拾情绪,笑道:“燕山盗的成立,想必承载很多,只是我很好奇,为何龙首是他?” 燕十一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那个位置并不美好。他习惯把全部责任自己扛,不管是白府还是燕子坞。” “燕子坞?” 燕十一道:“燕离的身世你知道了,还没同你说起过燕子坞。” “是。”李香君点螓。 燕十一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十一年前遭人屠杀,他一直认为是他的责任,把全村人的命债都背在身上。” 他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却能够想象到,当年他们的遭遇有多么悲惨、在作为战场核心的并州,几个半大孩子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到底是谁,如此残忍?”李香君愤怒道。 “按当年留下的证据,是西凉人。”燕十一道。 “所以你们才杀了鲁启忠?”李香君道。 燕十一摇了摇头,道:“但种种迹象却证明西凉与此事无关。” “那,那当年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燕十一略微失神,“当年?我们逃,只是逃,不断地逃,因为追兵永远在后面,终于无路可逃,那是第一次,他在我们面前展现了、除血海深仇以外的重负,就是诅咒。” “诅咒?” 李香君聪慧,很快想到燕离那次发病。 “你也见过。”燕十一淡淡道,“每当他心神不宁时,诅咒会趁机而入,但那次他是主动引发诅咒。” “那,那会怎么样?”李香君不由暗自神伤,上天为什么要他受那么多,那么多的痛苦。 “会得到强大的力量,距离恶魔也会更近一步。”燕十一淡淡道。 “能,能恢复吗?” 燕十一道:“除非有能超过诅咒的力量,这里没有。” “完全侵蚀会怎样?”李香君的声音在颤抖。 燕十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香君紧紧咬着贝齿:“后来,怎样……” 燕十一道:“后来,” 他在这里顿住,轻轻笑着:“好了,往事重温就到这里,他的痛苦,不应变成你的记忆。” 追思往事,如果只有苦痛,就会让人恨不得失忆,但承载的痛苦,在于不能忘,不敢忘,也无法忘。 在他人眼中,身怀诅咒值得怜悯。但于燕离,却是他那被不被祝福的命运中不可多得的福音。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诅咒的力量,他早就死在燕子坞屠杀事件,或许更早,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燕龙屠。 嘭! 鱼公满目迷茫,脸上的剧痛,像修罗的魔火炙烤着他的灵魂,羞耻与惊惧并存。 他以头抢地,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一品武夫的灵神境界,也无法为他减去肉体的痛苦,脖子以上全部处于僵硬状态。 这一幕,将他们以外的人惊呆在原地。 终于无法掩饰,燕离印堂上的黑气猛然间膨胀,像披了一件来自于漆黑之地的战衣,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死怨的恶臭,也浓到了让人无法喘息的地步。 无数的狞笑与恶毒的咒骂,在燕离的身周徘徊。 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失去了深邃悠远的意境,第一次出现狂乱和嗜血的红光。 印堂处的咒印,原本是七条黑线横杠式并列,却忽然各自变形:一者变成龙身,一者变成龙首,一者变成龙睛,一者变成龙爪,一者变成龙鳞,一者变成龙须,一者变成龙角;小小印堂自成世界,七道咒印幻化成龙,最后一道深深插入龙口,像眉心的竖眼,又像一把开天的神剑;龙口怒张,作冲天之势,不知是龙吞神剑还是神剑屠龙。 最后一道咒印还很浅,但随着死怨的蔓延,正在迅速加深。没人知道这个黑暗咒印代表什么,也没人知道咒印完整会发生什么事。 在死怨之力的冲击下,鱼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从痛苦不堪的境界拔出,才发现燕离的模样有异。 “你,你这个怪物!”他原以为自己是猫,没想到是老鼠。 似乎,他有些误会。 燕离自然不会解释,也没有这个时间。诅咒时刻都在加深,比心神不宁发病时的速度要快上数倍。就像前段时间他在桃树林里的感觉,八道咒印一旦完整,他的意识会被剥夺,灵魂不再属于自己,这是他应付也是所能付的全部代价。 他从未质疑,这份交易。 鱼公清醒了些,迅速躲离开来,没有言语。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耻辱,我是个武夫,他如是想。 手腕一转一翻,短刀变成匕首,那匕首是宝器,是属于杀手幽魂的宝器,杀手幽魂的宝器,就叫幽魂,还有一个别称叫死爪,死亡之爪。 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动能,杀手杀人,只需一招。 分生死的一招,带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信念,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鱼公的身影化为一道拉长的幽光;仿佛虚空突然出现的裂隙,每一寸距离,都像有一个关押了数万年的魔头,正试图越狱,涂炭生灵。 就像是最擅长揣摩人心的天魔,轻车熟路地走在心灵缝隙铺成的幽径;一路发出“幸福吧”、“快乐吧”、“堕落吧”、“毁灭吧”的魔音,然后勾住无辜者的灵魂,带往死之崖,受无穷尽的苦难。 然而,燕离只是轻轻抬手,伸出,虚空裂隙的蔓延就停了下来,仿佛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接着轻轻一攥,那道裂隙般的幽光便如水晶般粉碎,鱼公再也没有出现,曾经仅凭名字就让人魂飞丧胆的死爪幽魂,只能从洒落在林地里的粉末看出一些端倪,仿佛那就是他的骨灰,沧海桑田之后,或许还能入土为安。 恐惧就像藤蔓,长势疯狂,霎时间缠绕住王元庆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 每一处血肉都在散发出恐惧的信号,催促他逃跑,可双腿像被钉在了大地上,不能动弹分毫。 “燕离,你,你听我说……”他哆嗦着唇,“我不是,我不是有意针对你,是你杀了张志雄,才没有缓和的余地……你知道他是我表弟,姑姑天天跟我吵……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我求你,我求你饶我一命……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 他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燕离只是转身看了他一眼,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高高抬了起来。 这个时候,第八道咒印彻底凝实。 王元庆在空中不断蹬腿挣扎,并将手伸入怀中,似乎那里有着救命稻草。 但他已没有力气,锦盒掉落在地,被唐桑花捡起来,他终于绝望,只是悔悟太晚。 唐桑花丝毫不敢放松,紧紧握着锦盒,一步一步往后退。 燕离轻声道:“我还没失控,替我护法。” “我们是同一种人,”唐桑花冷冷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我不会给你机会的,也请不要让我恨你,我发誓,那代价你付不起!” 燕离死死盯着她,双目红光愈盛,突又强行抑制,因为这时候,咒印开始朝全身蔓延,他没有时间了。 原地坐下,强行进入“存思观想”状,运转剑心具象,诅咒附身状态,吸取元气,就像鲸吞水一样恐怖。 破境,是最后的救赎,这是惟一可庆幸的。 气贯周身,经穴相连。 濒临破境,是幸运,或是不幸,难以定论。 只是,那不被祝福的命运之途,还将继续前行。 94、依然记不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考核结束了。 幸存的考生走出坤元山,都是一脸的恍如隔世,然后沉淀下来,像未经世事的稚子一夜长大成人;他们或许经过厮杀,或许躲着过来了。然而目睹的,听见的,是短短十几年以来的人生最残酷的;能活下来,就是一种成长,并且在以后,这段经历将会成为他们人生中十分宝贵的财富。 遗憾的是,合格者寥寥无几。当然,即便不合格,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人,都将编入外院的甲字院,得到更好的修行资源。 连海长今是第一个出来的合格者。他用同样的手段,再一次从别的考生那里获取了足够的令牌,并小心翼翼隐藏行踪,顺利合格。 沈流云态度冷淡,道:“以你的修为,这点成绩,实在不该沾沾自喜。” 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将属于内院学生的身份玉牌递了过去。形制与教习的差不多,只是颜色要浅一点,另外名字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刻上去。 连海长今心满意足地接过来:“恕学生直言,纵是取得好成绩,不过证明比他人更凶恶一点,也没什么可喜的。” 他喜的不是合格这件事,而是燕离没能抢到他第二次。 当然,他的话语遭到周围考生一致鄙夷,认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书院排名第八的罗根生是第二个出来的合格者,他得到了十二枚令牌,也就是十二个学点,让人羡慕不已。 排名第三的马关山是第三个,他更夸张,得了二十枚,引起现场的惊叹。 只是他却没有应有的欣喜,脸色反而有些难看。 叶晴是第四个出来的。她进去时带了一大帮的追随者,出来却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得到的令牌是二十一枚,在马关山之上,立时受到新的追捧,被人一口一个师姐叫个不停。 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不耐烦,只是眼神里的骄矜自满,却赤裸裸无法掩藏。 “沈教习,时辰差不多了。”一个外院教习看了看天色道。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该出来的确实都出来了。 沈流云面无表情道:“再等等。” “还要等谁?”外院教习愣了愣。 但见沈流云脸色不好看,迅速转移话题道:“合格者四名,幸存者二十八名,今年进去一百多人,合格的却比往年少那么多,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他的话,立时让考生们议论纷纷。 “萧四白怎么还没出来,难道死在里面了?” “不可能吧!他十四岁就修成了绝学,就算是连海长今,也不一定能赢他,谁能杀他?” “我看到过王元庆,他带着很多人,说不定……” “可是王元庆到现在也没出来,莫非……” “唐桑花,还有唐桑花,她跟燕离一起行动,我看见过的,他们两个联手,应该不至于死在里边吧?” 马关山冷冷道:“哼,今年混进来很多不相干的杂碎。” 连海长今知道他是指那些护卫,听出话中颇有怨气,不由笑道:“能让马兄吃亏,不容小觑啊。” 他是很少敢揶揄马关山而又不会被反感的人。 马关山没好气道:“险些送命,你说呢?” “回头请你吃酒。”连海长今哈哈大笑。 叶晴讥笑道:“差点死在杂碎手中的人,自己又是什么好货色?” 罗根生一如既往沉默着。 马关山冷笑着瞥了叶晴一眼,反唇相讥道:“我是不是不知道,你肯定不是;有些事情,人在做天在看,不要以为别人都是白痴!” “你说什么?”叶晴勃然大怒,“有话说清楚,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遮掩,你给我说清楚!” “我从没说过这句话,”马关山淡淡道,“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急着辩解,你若真两袖清风,还怕人告你贪污?” 叶晴愤恨不已,厉声道:“姓马的,不要以为当上车骑将军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我会取得比你更高的成就,总有一天要把你踩在脚下,让你为今天的言行后悔!” “只怕你没这个能耐。”马关山冷笑。 连海长今苦笑着打圆场,道:“二位快别吵了,以后都在一个课堂里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那么僵,怎么见面啊。” 叶晴冰冷冷道:“跟你没关系,多管什么闲事,贱骨头!” 饶是连海长今好脾气,也被他骂得眉头大皱,不由暗自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此话诚不欺我。” 马关山安慰道:“她就是条疯狗,逮谁都咬,不要跟她计较。” “马关山!”叶晴美眸透出泼天的怨毒,“你这下贱的狗杂种,跟我道歉,否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马关山冷笑不止,道:“你尽管来,看看谁死!” 突觉一道冷厉目光投来,颈项一凉,当即闭嘴不说。 沈流云的美眸轻轻扫过二人,道:“还要厮杀?可以,只要退出书院,我也管不着你们。——龙教习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个蠢货的身份玉牌给我收回来!” “这,这……”那位姓龙的教习惊呆了,这要是再剪除两个,内院学生就剩两个合格,怎么跟山主和圣上交代? “先生勿恼。”连海长今叹了口气,还是站了出来道,“他二位只是一时义愤,并非存心胡闹,先生素来宽仁,小惩大诫也好,且饶过这一回吧。” “还不快收?”沈流云丝毫不为所动。 龙教习左右为难,哭丧着脸。 愤怒使叶晴浑身颤抖,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成果被她一句话给抹去,怨毒便又转到沈流云身上。只是终究,对方身份实在不是她所能招惹,只能利用那惟剩不多的理智强忍着。 就在这时,山谷内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腔调。 “哟,沈教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把你惹得大发雷霆?”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满身血污的燕离在唐桑花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出来。 沈流云冷冷道:“你这个白痴,无药可救的蠢货,忘记之前的教训了?” 她的唇角似乎漾起了莫名的笑意。 “燕兄,唐姑娘!”连海长今惊喜道,“我还以为你们……” 唐桑花笑靥如花,道:“以为我们死了?做梦呢你,没收到钱,我们哪会那么容易死!” 连海长今顿时无言以对。 龙教习眼珠子微转,顺势迎过去,清了清嗓子道:“考生出示凭据与成绩。” 凭据就是初始令牌,成绩自然是抢到的令牌。 燕离二人便将背上包裹扔在地上。 龙教习也没空计较,赶紧蹲身数数,然后报道:“唐桑花三十枚,燕离三十三枚,恭喜二位通过考核。” 并将身份玉牌递给他们。 众皆哗然,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 不管过程如何,萧四白等人的令牌,似乎都落到燕离二人手里的,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个数量? 难道,萧四白真的死了? 这是此刻,众人心里共同的疑问。 不只是萧四白,王元庆、赵阿紫等书院前十,也都是大有背景来历的,就这样埋葬在坤元山里,怎能不让人震惊? 不知是否看到燕离二人的缘故,沈流云竟不再提前事,道:“里面应该没人了,龙教习,把他们带回书院。” 说完便飘然远去。 “是!”龙教习这才松了口气。 叶晴逃过一劫,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道:“你二人居然活着出来了,可惜后来再没碰到,不然,哼哼!” 唐桑花对她仍是容忍之至,笑道:“是呀,好幸运呢。” 她的姿态也让叶晴没脾气,旋即转向燕离:“哼,靠着女人拿到那么多令牌,是不是很得意?或许你能一直得意下去,继续吃着软饭的话。” 燕离懒洋洋瞥了她一眼,道:“脑残。” 说完不理叶晴的叫嚣,径自走了。 马关山顿时看燕离顺眼不少,不屑地哼了一声,也跟着走了。 回到书院,仍是录籍的老例,至于坤元山里发生的事,当然是无可奉告了。 胜者为王,也没人会去问失败者是怎么死的。 燕离录籍完成便回了住处,处理完伤口便沉沉睡去,直到深夜被饥饿折磨,不得不醒过来。 吃了点东西,照常修行。 但不知为何,怎么也静不下心。 他来到院子里,正见星辉闪耀,依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夜。 纵身来到屋顶上,忽然一怔,原来站在这里,情人湖畔那片桃林的景色尽收眼底。 不由得想起坤元山里落水时触动的记忆,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那片桃林里,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想到那些片段,身体不随意志,不由自主地跃下,落到桃林里。 这个地方,总感觉亲切。 他茫然四顾,走着走着,又来到那天挂包袱的树下,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情人湖的景色。 他坐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 夜风亲昵的诉说,桃香轻柔的抚慰。 不由自主地进入梦乡。 梦里边,桃花漫天,一个低缓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一遍遍回荡: “你相信那个传说吗?十里桃花……” 1、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在怨鸢楼修养三天,伤势逐渐好转,多亏了太医李卫送来的药,这回倒是没有趁机报复,让燕离得以舒舒服服养伤。 内院学生都能在后山获得一幢独立院落,享受教习的待遇。按老例,合格名单出炉,院落才开始规整,这需要时间。 三天后,内院正式开课。 学舍从甲字院搬到了后山,一处三面环山的小庐。新的学舍虽然不大,但遵循书院传统,学舍前的场地十分空阔,间中一条鹅软石铺成的小径,按大夏皇朝所崇尚的武风,四面都有兵器架子摆立。 庐旁有一道瀑布,自山岗顶上泄下,灌入流通后山的小溪。 瀑布旁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山道,一行六人,走在上面。 “哎呀,星星一样的水花溅在脸上,好生清凉呀,真让人恨不得投身其中,去沐浴女神的恩泽。” 唐桑花笑得像一只小狐狸,狡黠灵动;双臂张开舞动,像漫游在花丛里的蝴蝶,透露着孩子气,十分的天真可爱。 “啊,我知道自己的幼稚可笑,难免为在场诸位所揶揄;但是看啊,某人总在唱忧伤的老调,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欠着还不清的债那样可怜。” 众人的目光,顺势移到燕离的脸上,果见他阴沉着一张脸。 “我应该把宿舍选在比这更高的地方。”他冷冷瞥了唐桑花一眼,“是吗?” 唐桑花“咯咯”直笑,一面说道:“传说水的女神是紫薇。这个紫薇女神长得倾国倾城,生前得到无数男人追捧爱慕,但红颜祸水,各国都希望得到她,甚至不惜动用武力,于是天下大乱;女神心怀慈悲,如上善之水,眼见万民众生陷于水深火热,竟于江畔自刎,希望以此消弭祸患;各国于是幡然醒悟,战乱由此结束。万物之共主——星灵之王深受震动,于是保留了她的灵魂,让她掌管天下之水,以利众生。” “这是哪里来的传说?”连海长今听得十分入迷,“怎么在下从未听过?” 唐桑花停住脚步,庄重肃穆地说:“水善而利万物,我等应心怀崇敬,见水而拜,才是真意。如此,相信紫薇女神在冥冥之中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原本讨厌水的人,一定会爱上它;就算是不会游泳的人,也很快能学会。” 说着,竟真的向瀑布行了一礼。 连海长今愣了愣,也跟着行礼。 其余三人纷纷投来嘲笑,只燕离一人频频抬头。 连海长今道:“咦,燕兄为何一直抬头,莫非蓝天白云有什么玄机?” 燕离道:“我在看什么时候打雷。” “燕兄喜欢下雨?” “不,我希望它能劈下来,好让两个白痴从我的世界消失。” 唐桑花腹部隐隐作痛,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仍一本正经道:“咳咳,诸位且听我说,我们脚下并非荆棘密布的磨难之路;而是通往圣地的康庄大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喜,还有什么比这更可乐,难道不应该高高兴兴地走完它吗?” 连海长今莞尔一笑:“唐姑娘所言甚是。” 叶晴冷嘲道:“如果你能收收老太婆似的喋喋不休,我的心情会更好!” 这时,前方山道出现一个青年俊公子,彬彬有礼地反驳道:“恕在下失礼,怎么能是喋喋不休?在下隔得老远,就听到欢快仙灵的歌声,那真是我从未听过的仙音妙语,心神为之所迷,情不自禁走到这里来了。” 唐桑花笑靥如花,难得谦逊:“仙灵哪里敢当,歌声更是远远谈不上,倒是公子丰神俊朗,可真教人颠倒迷狂。” “你是谁?”叶晴勃然色变,“后山重地,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踏足的!” “好教唐姑娘知道,”那青年公子抱拳施礼,“在下军机院秦易秋,往后三月时光,将与您一起度过,请多多指教。” “轻贱的男人!是我问的,你却向她回答!”叶晴很生气。 唐桑花笑道:“原来是秦公子,希望我们能够相处愉快。” “西凉秦氏少当家?”罗根生双目冷然如冰,杀机流转如雷。 “在下历练尚浅,不敢称当家。”秦易秋道。 马关山哂笑一声,道:“是有听说军机院的崽子要跟我们一起上课,没想到来得比我们还早,或许我应该羞愧得缩回被窝补上一觉。” 这时秦易秋身后走来四人,为首一个高壮得像一头狗熊,咧着血盆大口,带着狰狞的眼神,像在扫视猎物。 他左手边一个青年长得十分俊美,低声笑着道:“呵,这位先生十分眼生,莫非是新来的教习?” 马关山顿时勃然大怒:“老子才二十一!” 俊美青年自恋地拂了一下头发,“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一切外在要素都无法限制。当然,除外在之美,还有内在,天下万物,以人为万灵之长,内外总有一处是美,若为人不美,实在枉生为人;我观阁下非但外在不堪,内在竟也尖酸刻薄,初次见面就搬讥弄讽,永陵人的心胸气度,让人叹为观止。” 连海长今眉头微皱,道:“足下又高明在哪里,五十步笑百步。”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秦易秋沉声开口。 声音浑厚,如暮晨之钟,众人听见,不由侧目。 秦易秋环视一眼众人,道:“两院交流才开始,若就此坏了友好共助的气氛,只怕不得初衷。在下希望诸位能友好共处,看在唐姑娘的美貌上,共同维系难得的和平。” 前一句还颇有理据,后一句就变了调。 连他的手下,那俊美青年都不由猛翻白眼:“我说少主,唐姑娘的美貌,跟和平有什么关系?好像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我们才不打仗一样!” 秦易秋一本正经道:“说对了。紫薇女神为了和平而自刎江边;我相信唐姑娘也有这样的伟大情操;为了保护她的美貌,这仗确实不应再打了。” 不知他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 众人这样一听,反倒不好再跟他计较。 唐桑花泰然自若,并且理所当然。笑道:“和某人不一样,秦公子真是个温柔坦荡的君子,但愿你被星海眷顾,大道无阻。” 秦易秋道:“惟有你的祝福,才是无上的喜悦。” 燕离轻笑一声,道:“盛世的烟花,开得真是美妙,但内院第一堂课,我可不打算迟到。” 说完径自越过众人。 秦易秋跟上去道:“燕兄,看在你我曾经共饮的情谊上,请允许在下同行。有间酒肆的天外之火,让人念念不忘,上次是你请客,这次务必要让给在下。” 燕离微笑道:“随时恭候。” 罗根生忽然厉声叫道:“燕离,你这个卖国贼,竟与西凉人如此亲近,把圣上置在何地?” 秦易秋瞪大眼睛:“燕兄,你居然卖国?身为皇朝子民,怎能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 众人不由绝倒。 燕离翻了个白眼,道:“不要说得事不关己,我不过请你喝个酒而已。” “是啊,燕兄只是请我喝酒而已。”秦易秋满脸迷糊,“在下也是皇朝的子民,怎么就成了卖国?” 罗根生的目光冷厉而辛辣,掷地有声道:“西凉铁骑杀了多少无辜平民,现在换个账本就想不认?我告诉你秦易秋,不要想得太便宜,总有一天,帝国大军会踏平西凉,血洗军机院,给我朝枉死百姓讨一个公道!” 和平的假面,被他激昂的三言两语撕得粉碎。 两方人马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石敢当发出兴奋的狞笑,目光一直盯着燕离。前次与燕离交手失利,令他耿耿至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秦易秋满脸深沉,缓缓开口:“说得真好!” 众人心神骤提,以为他要发难。 “老兄真是嫉恶如仇,在下虽然不学无术,但还能派点用场,到时务必让在下出手帮忙。” 众人险些昏倒在地。 石敢当不敢置信道:“少主,他们要血洗军机院啊!” “从我们踏入书院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书院的学生了。”秦易秋满脸严肃,“能与唐姑娘做同窗,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为了她的美貌,赴汤蹈火又何妨?”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俊美青年以手扶额,发出无力的呻吟,“怎么又跟她的美貌扯上关系了,少主你的头是不是又被门给挤了!” 不管怎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弭于无形。 燕离冷笑一声,径自走了。 内考第二场,合格者六名,上课的却有十一个人。 第一天上课,并没有讲修行,而是各种场合的礼节。 大夏皇朝崇尚武风,但某些形制,依然繁琐冗长,直到天将擦黑,燕离才得以脱身。 回到怨鸢楼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了。 用过饭,燕离照例准备入定修行。 晋入四品以后,体魄明显提升,这是因为元气贯通了周身经穴,元气得以时刻滋润锤锻肉身。 今夜似乎静得有些不寻常。 燕离本已闭上的眼睛,忽然又睁开。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摸到了他身后,一柄匕首不知何时搁在了他的咽处。 “敢动我就杀了你,敢叫我就杀了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2、你家小姐又是哪根葱 声音很轻又薄,仿佛风一吹就倒。 燕离嘴角轻扬,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燕离。”燕离道。 “就是你了!” 那人就要割断燕离的喉咙,不料手却忽然动弹不得。 燕离不知何时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拗掉了匕首,在那人惊呼声中,将其手腕反扣,并摁倒在床上,恶狠狠道:“说,谁派你来的?” 他这一扣手可没半点留力,那人疼得“唉唉”叫唤:“没,没人派我……你放开我……放开……” “那留着你也没用了!”燕离冷笑,另一手探去,抓住那人颈项。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并口不择言地哭喊:“救命啊,杀人啦,强|奸啊……救……” “女的?” 燕离猛地摁住那人嘴巴,仔细一瞧,才发现一袭夜行衣下竟是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膝盖压住的小翘臀尤为显眼。 啪! 燕离在上面重重拍了一下,邪笑道:“手感还不错,小爷憋了很久的火,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拿你泻火了!” 说着上其下手,占尽了便宜。 那人“呜呜”挣扎。 燕离忽然停下,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要是你长得丑陋不堪,小爷不就亏了?先看看长什么样。” 于是把她头转过来,扯下面巾一看,不由愣住。 面巾下是一张宛如朝露般清丽纯真的小脸,双睛灵秀透亮,笔挺娇俏的鼻梁下,是用洁白无瑕的贝齿轻咬着的淡粉色的樱唇,长睫微微颤抖,反射着泪光,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无比的惹人怜爱。 最重要的是,她的年纪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三、四岁。 燕离很快回神,恶狠狠道:“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学别人做杀手?再敢乱喊乱叫,信不信我把你卖到妓院里去?” “人家不要……呜呜……”她哭得更凶,小脸都吓白了。 “哭什么哭,好好说话。” “疼,疼……” 燕离松开了她的手,但没放她起来,道:“现在我问你答,敢反抗就杀了你,敢说话就杀了你。” 小姑娘连连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芙,芙儿……你压得人家好难受……” “少废话,打哪来的?” “通州府……你先放开人家……” “为什么要杀我?” “悬赏……你这个变态,从刚才开始芙儿就发现了,你是不是对人家的身体特别有感觉?啊——别压了别压了,断气了……变态变态变态大变态……” “嘿,我这暴脾气,你今晚别想起来。哪里的悬赏?” “黑山榜……不要这样对芙儿,芙儿错了……” “赏金多少?” “十万……芙儿真的好难受……” “才十万?” “黄金……放我起来,不然芙儿就叫了!” 黑山榜就是黑道暗杀悬赏榜。 燕离微微眯眼:看来搬家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口中却凶狠道:“小爷最讨厌别人威胁,你只管叫,看有谁来救你。” 芙儿顿时又恢复泪眼朦胧、可怜兮兮的模样,“燕离哥哥,芙儿错了,芙儿不该贪图赏金,不该威胁哥哥,不要再欺负人家啦……” 燕离寻思片刻,从就近的茶案上抹了一滴水,然后在小姑娘的颈项点了一下。 芙儿只觉颈处一寒,不由惊慌道:“死变态,臭变态,恋|童癖大变态,你要干什么?” 燕离冷笑道:“你是不是感觉有一股寒气在你背脊?” 芙儿惶恐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到底对芙儿做了什么?” “那是一种蛊虫,叫寒食蛊,平常它只会藏在你的背脊里,但只要我稍一动念……” 燕离轻轻地吹出一口气,冷幽幽道,“它就会从沉眠中醒来,然后把你的血肉冻成冰块,一块块啃食,直到把你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这变……呜呜,你到底想对人家做什么……” “很简单,我正好缺一个暖床的丫鬟。” “你果然觊觎人家的美色……” 燕离放开了她,带着审视的目光:“要身材没身材,要胸没胸,除了屁股还算凑合,简直一无是处。” “什么嘛!”芙儿不服气地站了起来,在自己干瘪平坦的胸部抓了抓,旋即沮丧地垮下脸来,看起来十分消沉的样子。 但不一刻又恢复了精神,“人家还小呢,以后长成大美女馋死你。还有啊,你除了长得好看了点,简直一无是处,芙儿才不要当你的丫鬟呢!” 燕离冷笑,“那就把你卖给比我更变态的变态,想必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就当你搅扰我修行的赔偿。” 芙儿吓得缩到墙角,泫然欲泣道:“你怎么这样狠心,人家这么可爱,你竟然半点也不同情,你难道是铁石心肠,包着蜘蛛的囊。” 燕离冷笑不止:“相信我,要比你想象的更恶毒。现在,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去找到悬赏暗杀我的人,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芙儿一听,如蒙大赦,灵敏地窜到了窗门口,看起来身手还是不错,只可惜遇上了燕离。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朝着燕离龇牙咧嘴,“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人家可是天才杀手,你敢这样欺负人家……” 燕离邪魅笑着断了她:“再不走,今晚就留下来陪我。” 芙儿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敢停留,一溜烟消失在茫茫黑夜。如果她足够聪明,就听得懂燕离的暗示。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院子外面响起,并有一个烦人精的声音传过来:“燕兄可在?今晚夜色不错,在下邀了唐姑娘共饮……”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打断:“方才我可听到金屋藏娇的声音了,玩得很激烈嘛,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闷骚狂。” 连问也没有,门就被推开,果然是连海长今与唐桑花。 燕离坐在凳子上,泰然自若地喝着水,然后缓缓道:“我可不记得跟二位熟到不用敲门的地步了,信不信我告你们私闯民宅?” “燕兄,还记得前些天在下应承的事么?”连海长今笑着说道。 “什么事?” “黑头鲨。”连海长今笑着说道,“那天晚上虽然没见到‘霓裳羽衣’,但与幼薇姑娘秉烛夜谈,感悟良多,多亏了燕兄卖力,才使在下脱颖而出,这份恩德,在下可从没忘记。” 经他一提醒,燕离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他嗤笑道:“秉烛夜谈?不是吧,你跟天下第一花魁独处一晚上,居然不把她推倒,对得起你那些银子么?我现在连你是不是个男人都在怀疑了。” 连海长今认真道:“似幼薇姑娘那样绝无仅有的女子,在下能与之夜谈已是天大荣幸,岂敢过分亵渎。” “你把她当成女神,她未必是真的女神。”燕离一脸你无药可救了,“虽说她一年接一次客,可依我看只要有权贵指名,她还不是得就范?说不定早就被人玩过很多次了……” 如果没必要,他一向不会说这种话,但不知为何,虽未见花魁其人,心中却存反感,才脱口而出。 就连被燕离敲诈百万两都风轻云淡的连海长今,竟然沉下了脸来,颇有些冷淡道:“燕兄还当慎言,背后嚼人舌根,不是君子所为!” 口吻虽然刻意冷淡,但那暗藏的情绪怒火却能轻易感受。 燕离哂笑道:“哈!我本不是君子,嚼就嚼了,你能奈我何?一个婊子,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妇,摆个名不副实的骄矜的三关臭谱,否则连面也见她不着。她以为抱个琵琶半遮面,全天下男人就都要垂涎她那半边面孔?归根究底,不过是扮扮神秘,骗骗你们这些玩腻了良家少女的白痴贵公子罢了!” “闭嘴!”连海长今气得满脸通红,玉扇不知何时展开,抬手就朝燕离的嘴削去。 燕离心里一凛,退了两步避开,冷冷盯着连海长今的脸,想看看他是到底怎样着了魔。 连海长今这一出手全凭本能,并非存心,出手之后就冷静下来,收回了玉扇,道:“不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到别人头上,你怎么看是你的事。我为方才的冲动道歉,走吧,我带你们去找黑头鲨。” 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燕离冷笑道:“不必了,区区一个赌坊老板,我可没这个闲心专门去找。不送了,二位。” 连海长今淡淡道:“随便你,地址在这里,算是完成了在下的承诺。”说完撇下一张纸条,拂袖而去。 唐桑花兴趣缺缺,看也不看那纸条,道:“唉,本以为今晚能看到你们打架呢,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会唬人,雷神大雨点小,害得人家现在都没心情了。” 一面说着,一面摇着头也走了。 燕离捡起纸条看过之后,随手揉毁,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当然,放下修行的功课去找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实在没有必要。 燕离正打算入定,不料院子外头又一次传来呼唤。 “敢问燕先生可在?” 是个女子的声音,她也不给燕离答应的机会,径自说道:“我家小姐有请先生大驾。” 燕离连续数次被搅扰修行,很不耐烦,懒洋洋道:“你家小姐又是哪根葱?” “我家小姐是鱼幼薇。” 3、高山族 燕离怔了怔,真真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前脚把人家给骂了个体无完肤,后脚就找上门来了,是报应还是巧合? 他想了想,道:“本公子岂是想见就见的?你回去告诉她,让她自己来见我。” 让天下第一花魁亲自来见他,这话简直狂妄得没边,料必门外那女子定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岂料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十分的柔媚动听:“奴家知先生高风亮节,家有贤妻,定不愿踏足烟花之地,故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燕离有些惊讶,想不通她纡尊降贵的理由,他本能不愿接触无法掌控的东西,便道:“既然知道我已有妻室,你还找上门来,这不是存心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传出去让人误会了怎么办?还请速速离去。”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燕离会顺势拿这个借口来堵她,却难不倒她,笑道:“先生言重了,奴家只为访友而来,大可敞门高谈,谅那‘魑魅魍魉’也发作不得。” 这话真是非常高明。 魑魅魍魉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悠悠众口、三人成虎;一层暗指燕离的心,假如他心如止水,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除这两层含义,更有意思的是“发作”二字用得极妙,前后连贯起来,实则是在暗讽燕离想太多了,她来这里单纯只是拜访,并没有他想的那样龌蹉。 这下子,燕离再无推拒的借口。 不过他是什么人啊,向来软硬不吃,任你舌灿莲花,不见就是不见,直言道:“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请吧。” 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燕离也拿不定她走了没有,距离太远。他虽是四品武者,但武道九品除加强体魄外,五感的强化并不明显,只有晋入真人境界,才能大幅度提升。 但想来此女高傲得很,一年才接一次客,亲自登门拜访却被拒之门外,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定不会死缠烂打。 他调整呼吸,再次准备入定,谁知门外又一次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没等他察出是谁,门就被从外面推开,展沐拧着眉头进来:“你这小子,神州大地多少男人巴不得见鱼大家一面,可是望眼欲穿也盼不到,你倒好,居然把她挡在门外,今天我说什么也得管上一管。” “你小子艳福真是不浅!”常山跟在后边,话里语间颇有几分艳羡。他久居怨鸢楼,与燕离逐渐熟稔,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 燕离懒得搭理一副内分泌失调模样的常山,道:“怎么了展爷,酒楼老板当腻了,改行做老鸨了?我看这怨鸢楼是挺好,改成妓院,生意定能火红百十倍!可是展爷,就算你是酒楼老板,也不该随便闯入客人的房间吧?” 展沐像没听到他讽刺,热切道:“我免了你房费,你就让鱼大家进来坐坐,坐坐而已。说不定她一高兴,就跳一段‘霓裳羽衣’,老展我死也都瞑目了。” 燕离想了想,目光微微闪烁,道:“那就请鱼大家一见吧。” 话刚说完,外面就走进来一个青衫蒙面女子,但似乎不是鱼幼薇本人,燕离认出来,是那天替鱼幼薇传话的丫鬟。 不知道她一个丫鬟蒙什么面,莫非长得很丑? 随后,才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紫衫女子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常山的呼吸忍不住一滞,展沐连忙迎上去,满脸堆笑,道:“鱼大家光临鄙酒楼,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快快请坐。” 展沐脸上在笑,心里却暗感不可思议。 方才有人来请他说,鱼大家被燕离挡在门外,他还不敢信,亲眼见到了,才止不住心里的震惊,这燕离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让鱼大家亲自登门拜访? “展爷客气了。”紫衫女子檀口轻启,十分的柔媚。 燕离听出来,确实是刚才那个声音。 但见她一袭淡紫色的曲裾,腰束雪白色玉带,秋水剪眸,四方流盼,似郁结幽思千万,直欲对你诉说,使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淡淡忧郁,在人心头徘徊,使人生出一种抚慰她的冲动。 难怪把常山看得入迷,险些找不着北。 三千青丝挽了个飞仙髻,上面插着几朵银白色的珠花,显得十分端庄典雅。 她长得明媚绝艳,单从容貌上看,与李香君不相上下,但她胜在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像两潭香冽的美酒,充满无穷的吸引力。 除此以外,她身上还有一种历经浮沉的温婉典雅,那种成熟自然的风情,绝不是李香君可比。 虽然她身上的曲裾略显保守,但在玉带的衬托下,仍凸显出她那惊人的苗条曲线,据说她舞功独步天下,不难让人联想其舞动时的曼妙姿态,未看便先醉了。 她自然就是鱼幼薇。 奇怪的是,从面容上看,很难判断她的年纪。燕离总觉得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鱼幼薇的脸上荡漾着矜持的笑意,美目轻移,向着燕离微微行礼:“终于见到先生了,只看一眼幼薇便知道,‘一蓑烟雨任平生’之意境,先生已得精髓。” 自武帝后,大夏崇尚武风,尤以永陵为甚,诗词歌赋虽然还有传唱,但比起前朝,弱势不小。而流传于青楼的“艳词”,哪怕再怎么惊艳,也很难成为话题,因为人们关注更多的,还是修行者。 所以,那首词虽然意境深远,却并没有传扬出来,展沐和常山,自然就听不懂了。 已得精髓,那不就是赤裸裸地告诉燕离,她知道那词不是他作的。 燕离心里一动,反而来了兴趣,道:“不妨坐下说话。” “幼薇想与先生单独聊聊。”鱼幼薇轻声地说。 展沐只得遗憾道:“那在下便先告退了。” 说完向常山使了个眼色,常山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退出去。 最后,那个蒙面丫鬟去关上了门。 燕离对鱼幼薇心存反感,本想讽刺一二,但想了想又作罢,道:“你可知道出处?” “正想问先生从何得来。”鱼幼薇轻轻问道。 燕离道:“偶见记于一本古籍上。” “那古籍所在何处?”鱼幼薇问。 “不慎烧着了,就是一些趣闻读物,也没太在意。”燕离顿了顿,又问了一遍,“鱼大家可知道那词出处?” 鱼幼薇笑着说:“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记载,说是一位名叫‘玄玄子’的修行者所著。” 燕离问:“那古籍所在何处?” 鱼幼薇掩唇笑道:“也和先生一样,不慎烧着了。” 虽同为花魁,但燕离心里却知对方与李香君不同,是个厉害人物。他眼珠子一转,道:“这个世上不存在寡淡无欲的人。不论什么人,总是拥有好奇心,在下一介武夫,也不能免俗,不知姑娘身边这位,缘何蒙着面纱,可有不方便的地方?” 那蒙面女子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只是看燕离的眼神微有变化。 鱼幼薇有些意外,饶是她洞明世事,也不知燕离在试探些什么,于是道:“翠儿是高山族的人。” 高山族是一个少数族群,这一族群有个十分古怪的规矩,自出生开始,都要蒙面纱或面具,一辈子只能在新婚之夜,由丈夫或妻子揭开一次,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看到它们的脸,如果坏了规矩,据说会被先祖所诅咒。 至于诅咒的下场是怎样,却没有多少人知道。 燕离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古怪的族群,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了。 鱼幼薇忽然轻笑一声,道:“先生莫不是看上翠儿了?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一些雅趣,先生想写字,她能磨墨,先生想抚琴,她亦懂得欣赏。不说别的,那天彩云坊门口,先生一曲《醉渔唱晚》,便令她念念不忘。” 蒙面女子仍是一声不吭,虽看不见她的脸,但眼神里的羞怯,却是无法掩饰的。 鱼幼薇唇角微漾,笑意莫名,“若先生不嫌弃,奴家愿忍痛割爱,让她追随先生,做个红袖添香的丫鬟,也是她的造化。” 燕离不置可否道:“我有什么价值呢?” 他从不妄自菲薄,也从不自视甚高。 他比谁都清醒,因为不清醒的话,早就死不止一百遍了。 “奴家今次登门,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先生帮忙。”鱼幼薇轻轻地说。 燕离道:“鱼大家屈尊光降,我自然乐于‘垂询’;然而我能力有限,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自顾尚且不暇,实在无能为力。” 鱼幼薇道:“先生不妨留上一二分情面,是嫌弃翠儿不好么?” 燕离道:“太祖以来,买卖奴隶之事,明律禁止,我乃武帝门生,不敢犯也不能犯。” 鱼幼薇幽幽叹了口气,道:“倒是翠儿没这个福分,跟在先生身边沾光。不过,先生不妨惦念一二,来日再请先生会晤,到时还望先生另有主意。夜深了,奴家不敢太过打搅,先且告辞了。” 她走后,燕离皱眉沉思。 关于玄玄子这个人,他十分感兴趣,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这个鱼幼薇要么不够聪明,有事相求,先抛些情报做订金,才见诚意;要么太聪明,十分了解谈判的要点,就是不能暴露底线。 直觉告诉他,对方图的东西,一定没那么简单,现在要是沉不住气,等于先露了马脚。 另外此女的身份,也很是耐人寻味,绝不是青楼头牌那么简单。 心思太杂,很难入定。 忽然想起黑头鲨,不妨找他去去晦气。 想到这里,当即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一个纺织工坊外。坊内灯火通明,纺车齐整,但别说黑头鲨,便是半个人影也见不到,十分的诡异。 空气里逐渐弥漫起不同寻常的气机,燕离对此非常熟悉,那是赤裸裸的杀意。 街头街尾,忽然出现动静,像流浪的野猫悄悄靠近。 黑暗中,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 4、埋伏 原只是临时起意,不是被多番打搅,他也不会跑出来避个清闲,谁料这儿如此诡异。 那张惨白的脸,像凭空出现一样,比起正常人的脸,要大了一圈有余,在坊间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下,五官清晰可见。 只是那双眼睛特别古怪,像年轮一样层层圈圈,古人说眼睛代表轮回,这双眼睛那一圈圈惨白的纹路,就好像真的有轮回之力,意图将人吸入其中,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燕离双目微寒,万万料不到连海长今会算计他。 未待他多想,工坊内陡然传来凄厉的破空音,七八支箭矢,从不同的方位激射而出,满满都是追魂夺命的音符。 他猛地向后弯腰,箭矢形成交叉的横面的网,从他的肚腹上方穿过,深深没入对面的建筑。 左手边黑暗中冷不丁袭来一阵寒风,吹得他寒毛直竖,双手顺势向后一撑,便向后一纵,跃到了屋顶。 返身一看,就见一道剑光瞬息切过,如果不是躲得快,现在已经尸首分家。 一道影子跟着剑光飘过,隐约瞥见与黑暗中一模一样的鬼脸。 鬼脸? 冷汗瞬间打湿后背,那黑暗中的鬼脸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历经无数次的生死厮杀,让他想也未想便往前扑倒。 由于工坊都是平房构造,屋顶狭小,他这一扑,竟又扑回了原位。身后立足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好像绞肉一样,破碎的瓦砾四面八方溅射。 杀招一招接一招,燕离根本无暇回头去看什么东西发出的这种声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工坊内再度响起凄厉的破空音。 燕离挑起剑眉,离崖呛锒出鞘,挥剑的同时,身形猛地前窜,利箭被他斩断,同时身形已撞破工坊的门。 刚才第一箭时,他已借箭的轨迹判明那些射手的位置,生死厮杀最怕的就是冷箭,必须优先解决。 砰! 工坊大门断成数截,燕离顺势一滚一扑,越过障碍物,果然有个射手仓皇而逃,离崖刺入那人后心,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地,眼看就要气绝身亡,却突如回光返照一样,弃了长弓取出匕首猛然旋身扑来,满脸的决绝和冷厉。 杀一个垫背,杀两个有赚,亡命之徒大多如此。 燕离只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批人与那天在城门口偷袭自己的是一拨的,都是混黑道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的出身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基本都是在逃犯人,做无本钱的买卖,那是驾轻就熟,偶尔客串一下杀手,杀杀人放放火,时刻都提着头,属于到处流窜型的罪犯。 虽然他们都属于黑道,但此黑道非彼黑道,区别的地方在于,他们属于雇佣兵性质的打手;余行之这样的人,则属于有“组织”的打手。 黑道早已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反面,毫无疑问是一个紧密而庞大的组织,余行之属于核心成员,也有无数依附它存活的外围成员。 有人说黑道的大本营在黑山,但就连燕离也不知道,这个黑山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燕离手腕一转,抽剑的同时,顺势切掉了那人拿匕首的手腕。 那人本就是最后一口气强撑,手腕被斩断,也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直接倒地身亡。 燕离身化残影,工坊内蹲点放冷箭的家伙,几个呼吸间就被他杀了个干净。 如今他已是四品武者,气贯周身,体魄与灵敏大幅度提升,这些人最高不过六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燕离杀掉最后一个人,正将剑从那人体内拔出,屋顶“轰隆”一声破开一个大洞,随后便是锁链声,就见两个银色的事物从天而降。 他正想试探对方深浅,便将离崖回鞘,运转洗心诀。 下一刻,尖锐的金属碰撞与摩擦声响起,离崖格挡住的事物,竟是两个脸盆大小、碗碟状的齿轮,外围是根根竖立的尖刀,两边连接着手腕粗细的锁链,连接处有个轮盘式的铁嵌物,竟是极为少见的兵器血滴子。 那齿轮“吱吱”的飞速旋转,尖刀不断地切割离崖的剑鞘,火星四溅中,燕离终于看清楚那鬼脸的主人。 就在屋顶上,一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袍内,只有手臂露出,攥着锁链的头,借着工坊内的火光,燕离发现他的那张鬼脸其实是一张面具。 从这一击的强度来判断,此人最少是个三品武夫。 突然,一阵寒风从大门处吹进来。 燕离心里一凛,是另外一个鬼脸。但离崖被血滴子困住,一时无法抽动,若是弃剑而逃,毫无疑问是在自寻死路。 有剑在手,还能搏上一搏。 他尽力将身体往后一偏,果然有一柄剑器从虚空透出,宛如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刺穿了燕离的胸襟,元气的附着,使剑器无匹锋利,胸膛处便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染红胸口。 剑器一时没能抽回,第二个鬼面人便即显形。是个不高不矮的男子,鬼面后边的双睛,透着锐利的光。 好在借这一避,燕离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用力撑开血滴子,迅速退了数步,避开那使剑的第二手横切。 从强度上判断,这两人都是三品武夫,一连串的致命杀招,环环相扣,如果不是他身经百战,现在已经躺在地上,成为一具尸体了。 但情况依然危急,一个四品武者想从两个三品武夫的围攻下保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燕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站定后,迅速开口道:“等等!斩头还有一顿断头饭,如果是来报仇的,总要让我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二位……” “什么时候得罪?”屋顶上那人的鬼面里渗出怨毒的笑,“燕离,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啃你的骨……” 燕离从埋伏的阵容上判断,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团伙,恐怕是复仇来的。 这下确认了猜测,在脑中来回搜索。 但在永陵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萧门武神府黑道,一个比一个恐怖,一个比一个庞大,哪个不是欲置他于死地? “原来如此,不敢出全力,怕暴露身份?”燕离冷笑。他对人心十分敏锐,稍稍一想便明白他们顾虑。 内考第二场的影响力已经出来了。 他虽是与唐桑花联手,但王元庆、萧四白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萧四白,家传《飞瀑神流剑诀》,天下无人不知其威力。 萧四白的死,不用说会被算在令牌最多的燕离头上,最起码他是第一嫌疑人。 所以,燕离的身份变得十分神秘起来,并且受到了各方关注。最重要的是,有心人都在猜测,他是否暗藏什么绝技。 这才是两个三品武夫忌惮的缘故。 想来他们都有不能暴露身份的顾虑,生怕被燕离给揭穿,而不敢用全力。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却让燕离始终想不通。连海长今应该不是心口不一的小人,这里的埋伏着实古怪得很,难道他被利用了?或者这个黑头鲨根本就是诱饵。 但黑头鲨的事,是内考之前发生的,难道内考之前,他们就有先见之明,埋下这个诱饵?这反倒是匪夷所思了。 屋顶鬼面人厉笑一声,道:“由得你猜,只恐怕你猜出来也无济于事。——杀了他!” 他一个纵身,落到了工坊里,那锁链连接的血滴子疯狂转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好似鬼叫一样瘆人。 银芒划空,血滴子化为两道银色流星,直取燕离左右两个死角。 同时,他身后那鬼面人双足一蹬,身形如枭般纵起,并如幽灵般消失不见,显然藏身是他的拿手好戏。 燕离把牙一咬,极为冒险地侧翻身,避开血滴子,落在黑呜呜的锁链上,同时元气运转一变,从洗心诀变为青莲第二式,人已化残影。 那人早有预料,残忍一笑,右手腕翻动,锁链叮当作响,并如波涛浪涌,起起伏伏,又如灵蛇般七弯八绕,将没能反应过来的燕离困锁在半空。 同时左手腕猛然回抽,银色血滴子“呜呜”的倒返回来,目标赫然是燕离的后颈。 这下要是中了,必然是尸首分家的下场。 眼看无可幸免,工坊屋顶破洞蓦地闪出一道影子,迅猛地撞上血滴子,将其撞飞开去,并替燕离解开身上的锁链。 “展爷?”燕离微感诧异。 “你这白痴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展沐没好气地大骂道,“居然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要不是老子刚好没事,跟在你后边,看你怎么死!” 虚空剑势凝聚,燕离来不及回话,落地后猛地朝前翻滚,避开另一个鬼面人的偷袭,还未站稳,屋顶破洞再次落下一人,竟是常山。 他持剑迎上了那使血滴子的鬼面人。 “哼,老子现在是他的手下,没得选择,不要以为我真心救你!”激烈交战中,他不忘解释一句。 “走!”眼看两个高手先后出现,杀燕离已经没指望,顿时萌生退意。 那人使了震退常山,从破洞逃了出去。 另一人偷袭失败,意图从门口逃走,展沐却已经拦住了他。 ps:元旦快乐。 5、线索 燕离也没料到形势急转直上,只一个眨眼的迟疑,脸便现出狠辣之色,储在离崖里的外力连同元气,按青莲第一式运转,虚空斗然出现裂隙,肉眼只见他仍在原地,“嗤”的一声闷响,离崖便将那鬼面人刺了个透心凉。 这个时候,他留在原地的残影才消失不见。 正与鬼面人纠缠的展沐突见一截剑尖露出,吓了一大跳,幸亏反应及时,连退数步,避开了鲜血的喷射,旋即破口大骂:“混蛋小子,你想把我跟他串烧吗?” 但话才说完,又是一愣,这一招如电光火石,思绪都跟不上它的速度,实在太恐怖了;而且没有一点前兆,自己身为二品武夫,居然半点感觉也没有,如果目标是自己,岂不也跟他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心里一寒,目露忌惮,不动声色道:“有这杀招,看来根本不用我救你的。” 燕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缓缓抽回离崖,甩去血迹归鞘,强忍空虚感,微微笑道:“展爷也见到了,方才如果不是你救我,只怕已被那血滴子绞成了肉沫,实在是侥幸啊。” “恕我直言,这可不像是一个刚捡回一条命的人。”常山从后面走过来,目光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他跟苏羽同僚多年,怎认不出青莲第一式的剑势。心里又异常震惊,这一招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击直刺,但剑势复杂无比,他曾见苏羽施展过,修剑多年,在剑道也颇有造诣,他却连模仿都做不到。 燕离没理他,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借故掩饰的同时蹲下身,将那鬼面人的尸体扳了过来,摘去了面具,是个陌生的面孔,他不由有些失望,不料展沐却脸色大变,忍不住惊叫出声: “万晚兴!” “武神府大总管?”燕离心里一动。 展沐不可思议道:“怎,怎么会是他?” 常山倒不意外,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不都在传,武神府二公子死在了燕离手中,他的娘、那位一品诰命夫人怎咽得下这口气?就算她咽得下,武神王霸可不会真的按规矩沉默,再说了……” 他冷笑一声,继而道,“别忘了,还有一个张志雄,武神府与这小子的恩怨,已经不共戴天。——我还真是佩服你这不怕死的精神。” 万晚兴死了,永陵又将发生一场地震。 展沐想到善后的事,就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道:“你这混蛋小子,下手就不能留点情?到处招灾惹祸,再这样下去,皇上也保不住你。不行,你不能再住我酒楼了,给老子麻利点,赶快搬到书院去!” 燕离随口道:“吾辈胜败存亡,惟生死尔。” 这句话出自“鬼神盛宴”的主谋鬼圣杨幽云之口,意思是修行者的争锋,只有生或者死,没有第三种结果。 杀掉一个万晚兴,少掉一个麻烦。 但燕离还是有点失望,这场埋伏的来由还是毫无头绪,连海长今到底是被利用,还是与他们串通一气? 忽然一怔,他的目光顺着万晚兴的胸口,也就是被离崖刺出来的、黑袍上的孔洞,发现露出了一小截锁骨,而在锁骨的下方,有个成人拇指大小的黑色印记,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诡异的是,这朵莲花是倒过来的,并且通体幽黑。 这个印记,他见过! 那天在地牢弄私刑,余行之的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只不过位置是在左肋下方。 脑海似有光亮照得通透,隐约间有一根线,把这些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但还有一个关键点没想通,还差一点。 目前已知顾时雨参与了当年的灭门案,他跟余行之必然是一伙的,所以他毫无疑问是卧底。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诞生,万晚兴请到他是巧合,还是他也是黑道的卧底? 如果从这印记上判断,可能性非常的大。 展沐见燕离怔怔出神,皱眉道:“想什么呢?该回去了!” 由于黑袍上的孔洞十分狭小,他与常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燕离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站起,道:“在想应该怎样报答二位。这样吧,过两天送二位两坛‘天外有火’。” “哦?”展沐眼睛一亮,“这个倒是不错。” 尸体处理后,三人回了酒楼。 一夜无话。 翌日卯时,燕离混在熙攘人群中,来到瀑布山畔的学舍,两院学生见面,难免唇枪舌剑一番。三个月后,他们就要真刀真|枪拼斗,胜负就是荣誉,背负的可是两地百姓的希望,尽管秦易秋很努力在调和双方,却根本不存在友好相处的可能。 内院的课程相对来说紧凑。 第一天由沈流云教授法门、掌法以及近身格斗。这里的法门是指修行法门的窍门,掌握了窍门,才能更容易领悟;沈流云修的是“排云掌”,一门威力奇大的绝学,为医圣李玄微所创。所以她的掌法造诣极为高明,由她来教授再合适不过。当然,她自然不会把“排云掌”传授给别人,只是指点他们掌法的要点以及如何应对防范;近身格斗就如字面意思,是与敌近身时使用的技巧,正面厮杀经常用到。 第二天由阮天河教授暗杀要诀、短刀术。学习暗杀要诀,不是让学生去做杀手,而是如何防范暗杀,日后遇到就不会措手不及。 第三天由蒋长天和般若浮图分别教授刀法、古文、音律以及修行史。 第四天由山主或监院指点修行与炼器。 第五天是自修,也可以看成自由活动。如此五天下来就算一个周轮,每个周轮只要不迟到、缺席和早退,就能拿到一个学点。 另外,在院期间,如果有任务派发下来,成功执行可得额外学点补偿。 学点是书院的货币,一个学点相当于百两黄金,可在书院换取等价物;当然,除了等价物,还有很多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譬如法门。 外院学生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如非特殊情况,基本拿不到学点;那些考生冒着生命危险参与第二场内考,为的就是这个。 还没上课,燕离暗中观察连海长今,发现他的表现如常。 沈流云很快到来,学舍内马上安静下来,即使不苟言笑,沈流云的姿色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属于怎么看也不腻,怎么看都比第一回要好看的美人儿,谁愿意破坏气氛呢? 第一天三堂课,第一节教的是法门,这对燕离而言不存在难度。 三堂课用了好几个时辰,下学时已是未时。 燕离还是决定和连海长今开诚布公谈一谈,于是将他约到了怨鸢楼,难得大方地叫了一桌酒菜。 “燕兄这是?”连海长今刚开始的态度还有些冷淡,只是在燕离的隆重接待下,变得有些受宠若惊。 燕离给他倒了杯酒,笑眯眯道:“昨天我一时冲动胡言乱语,实在不该,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向你赔礼道歉。” 举起自己那杯,豪爽道,“男人就该爽快的揭过不愉快的事,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连海长今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相处短暂,但按他对燕离的理解,此人性格极为好强,还有些凉薄,就算错了也不可能认,更别说一晚上耿耿于怀,怕是转头就了个一干二净。 燕离又倒满杯,道:“这一杯我敬你,喝完,我们就有话说话。” 连海长今没听出话中深意,苦笑一声,道:“等等,在下也有不是,先喝一杯,算是揭过了昨晚的事,然后再干。”说完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燕离心里已有答案。这酒品如人品,酒桌上不喜占人便宜的,多半耿直爽快,心里很难藏得住事。 等他喝完,又给满上:“干了。” 连海长今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酒杯同时落地,燕离敛了笑容:“酒喝完了,我们有话说话,昨晚我被埋伏了。” “昨晚?”连海长今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去了你给我的地址,并没有看见黑头鲨。”燕离淡淡道,“而是两个三品武夫与七八个黑道打手的埋伏。” 连海长今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这是我们庄里打探来的消息,不可能出错啊!” 说完不等燕离开口,霍然起身道:“燕兄,你在这里稍坐,在下去去就来,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燕离这一坐,就坐到了晚间。 约莫三更天的时候,连海长今才匆匆回来,什么解释也没有,直接开口道:“跟我来!” 燕离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连海长今带着他上了一辆马车,穿街走巷,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才停在一个宅院的后门处。 两人翻过院墙,来到东厢主卧的墙根下,窗门里头灯火通明,四下里极为安静,所以屋里头传出来的男欢女爱的淫靡声音就分外刺耳。 “黑头鲨就在这里面。”连海长今轻声说道,“很抱歉,这件事在下还查不出源头,只知是有人刻意抛出假……” 燕离忽然抬手阻止,回头看去。 连海长今连忙收声,循目看去,只见茫茫黑夜里飘来一道影子,那人在各个屋顶上借力,飞速地往这处宅院而来。 燕离用眼神示意,二人当即隐了形迹。 那人离得近了,就见是个豆蔻年华的绿裙少女,像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叶,飘荡到了主卧的屋顶上,莲步轻走几步,落到了门下,抬手敲门。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燕离却立刻认出,她不是彩公子那四个随身丫鬟其中一个么? 6、震惊 主卧里颠|鸾倒凤的动静戛然而止,一个破锣锅似的大嗓门吼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门口吵嚷,搅你鲨爷爷好事,不要命了!” 绿裙姑娘轻蔑地道:“哼,下半身思考的废物,半盏茶的时间,把女人给我赶走,穿戴整齐出来见我,否则今天就剐了你那身肥膘喂狗!” 里头顿然传来惊惶的声音:“原,原来是夏荷姑娘,可,可是副阁主有新的命令?”伴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过了些时,门被从里头拉开,一个女子掩着面跑出来,半步不敢停,朝前院去了,然后才见一个着华服的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这人长得脑满肠肥,秃着个顶,脑门上有颗大黑痣,生就一副招风耳。 看到他出来,那绿裙姑娘嫌恶地退了两步,道:“哼,就你长这样也能叫黑头鲨?该叫黑头猪还更贴切一点。你这屋是不能待了,还不找个能说话的地?” “是是是。”黑头鲨丝毫不敢反驳,满脸的谄媚,点头哈腰道,“请夏荷姑娘随小的来。” 躲在墙根后的二人听见,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燕离一面摸黑尾随,一面低声问道:“你看得出他们修为么?” 连海长今仔细观察了片刻,道:“黑头鲨与情报说的一样,没有修为在身,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恐怕身手还不如普通人;至于那叫夏荷的,看不太出来,她的气息有些古怪,抓不到根底的感觉。” 燕离心中一凛,原来他也是这样感觉。彩公子身边的四个丫鬟,他总共见了两次,都不曾从她们身上发现修为的痕迹;可这回看她凌空飞度,才发现她的轻身功夫极为上乘,而且身上气息十分古怪,就像连海长今所说,抓不到根底的感觉。 通常修行者,气息不论驳杂还是圆融,都有根可循,就是有源头;而夏荷的气息,则好似从别处借来的,也只能用古怪来形容了。 跟着那二人走到一处偏房,夏荷进屋前,还四处打量了一眼,确认没人跟踪,才跟黑头鲨走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黑头鲨又是倒水又是抬椅,十分殷勤,末了腆着脸道:“小的有幸,能与夏荷姑娘独处一室,实在,实在是三生那个……呃……荣幸……” “闭嘴!”夏荷冷冷瞥了他一眼,“哼,要不是任务,连跟你说话我都觉得恶心,给我面对着墙壁,不要拿你的狗眼看我,免得被你传染了猪瘟,污染了公子的眼睛。” “是是是……”黑头鲨连忙跑去面着墙壁,比狗还听话。 “对于公子的安排,可有怨言?”夏荷忽然问道。 黑头鲨连连摇头道:“小的怎么敢?当初帮会被姬天圣那婊子强迫解散,我手下的弟兄全无去处,有根底的还能回家种田,那些没底子的,声名又臭,一个赡口活计也找不到,最好的下场就是乞讨;如果不是副阁主大人仁慈,帮助小的开设赌坊,小的与兄弟们早就魂归星海了!” 夏荷对此报以最大尺度的轻蔑,鄙夷道:“哼!说的好听,当初你的那些兄弟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你这种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人,还想魂归星海,修罗魔狱才你的归途。” 黑头鲨不羞不惭,嘿然一笑:“活在当下,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夏荷更是鄙夷,道:“你这形容未免太不恰当,也不知哪里摘抄的,真是个没知识的土猪。” 黑头鲨笑道:“小的自小没了爹娘,哪有机会上学堂,能懂这句,也是跟在副阁主身边久了,耳什么染来着?嗨!反正就那样了……只不过,小的一直很好奇,副阁主这样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 “哼!还敢说没怨言!”夏荷冷冷道。 “不不!”黑头鲨慌忙解释道,“小的只是好奇而已,绝没有其他意思,如有二心,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哼!你不是说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死无全尸怕什么?反正都是死!”夏荷冷冷道。 黑头鲨一时词穷,急得不得了,道:“小的,小的,小的真没有其他意思……” 夏荷道:“好了,谅你也不敢!你可知这次公子是为了什么叫我来?” “小的但凭夏荷姑娘吩咐。”黑头鲨道。 夏荷道:“前次让你卷钱逃跑,是为了制造一个陷阱,计划很顺利,但在昨晚发生了意外,目标再次苟活下来,公子很生气。” 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公子真的很生气,那条臭虫怎么老是不死?” “啊,这个……”黑头鲨迷迷糊糊,全然不知自己居然在别人计划里,而且还失败了。 夏荷道:“那条臭虫不死,死的就该是你了。” “啊——”黑头鲨脸色顿时惨白,“夏荷姑娘,夏荷姑娘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小的跟了副阁主大人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夏荷冷笑:“你这种连打手都算不上的土猪,平常可是连见公子的资格都没有,为公子而死,难道你不愿意?” 黑头鲨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荷继续道:“那臭虫有着连海钱庄的帮忙,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被他找到,你必死无疑,说不定现在就藏在某个地方……” 此言一出,躲在暗处偷听的燕离二人心里都是一跳,连海长今十分紧张,如果对方早就知道二人回来,并设下埋伏,那真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什么?”黑头鲨惊慌失措,缩头缩脑,四面环顾,如热锅上的蚂蚁。 “哼!”夏荷冷笑,“瞧把你吓的,土猪就是土猪,给我站好了。” “是是……”黑头鲨勉强站定。 夏荷道:“毕竟你是帮公子办事的,所以这次可以救你。” 黑头鲨大喜过望:“多谢夏荷姑娘,多谢副阁主大人,小的一定肝脑涂地,一心一意为副阁主办事!” 夏荷道:“不过,还有件事要让你去办,办好了是大功一件,办不好就别有怨言了,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吧,不然落到公子手中,哼哼,那就生不如死了!” 黑头鲨把胸脯拍得“嘭嘭”作响,道:“夏荷姑娘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夏荷道:“大理寺辖下有个提刑司,负责看管天牢,你的任务是在提刑司里,盯住犯人的往来、生死以及刑事;记住,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事无巨细,尤其是大理寺内部的变动,全都要报给公子知道。上下一切都打点好了,明早有人会来带你去赴任……” “提刑司?”黑头鲨愣了愣,旋即狂喜道,“小的,小的要当官啦?” “哼!”夏荷不屑道,“当官算什么,把事情办漂亮了,封王封侯,不在话下!”说完径自推门走了,似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暗处二人听得震惊不已,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海长今了解得不多,也只是惊诧而已。 燕离一路走来,看的听的,无不让他感到心寒,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包裹着整个永陵,只怕到了它能任意搓圆弄扁的地步时,连姬纸鸢也不免从王座上坠下来。 白府为何灭门,至今都还找不到一点线索。 “燕兄,现在怎么办?”连海长今悄声问。 燕离目光微微闪烁,道:“先回去。” 二人顺原路悄悄回返,在小巷转角处找到马车,回了怨鸢楼。 酒菜已凉了,却没有燕离的心凉。 连海长今迟疑了下,说道:“燕兄,你说要不要把这件事……” 燕离淡淡打断他的话头:“这里面暗藏的危机,谁都无法预料,更无法预料圣帝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天下第一庄,未必就摸透了永陵的黑暗。站在同窗的立场上,我劝你一句,不要再插手了,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连海长今眉头深皱,久久无言。 燕离目光微闪,加重语气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有没有替你那些手下想过?相信我,黑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就算天下第一庄不怕,死人流血是必然的。” “我知道了。”连海长今突然如释重负一样,“燕兄也是,还是不要再插手此事了,好好在书院进修,未来自有个好奔头。” “我省的。” …… 大理寺官邸。 前堂大屋,董青阴沉着一张虎脸,坐在首位处。 穆东风站在下首,道:“义父,上面怎么随便安置一个提刑司进来?而且听说,原先还是什么帮派的首领,只怕大字都不识一箩筐,这种废物也能当官?” “你还不懂吗?”董青冷冷道,“他们开始怀疑了。” 穆东风悚然一惊,脸色微变,道:“那,那怎么办?义父,要不然就算了,千万不要为了我……” “呵!”董青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摇着头,“无论在哪里,叛徒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不要说三心二意的叛徒。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既然做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们只能以最大努力……”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目光露出一丝柔色,看着穆东风道:“只要能让你摆脱黑莲的桎梏,什么样的牺牲,为父都愿意付出。” 穆东风动容道:“孩儿,孩儿怎值得义父如此!” 董青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那件事查得怎么样?” 穆东风兴奋道:“查到了,在银月山庄。” “银月山庄?”董青眼角微跳,“全大富竟然也是他的人……事不宜迟,你马上写封密信,按我教你的方法送入宫中。” 7、酒方 第二天下学,燕离前脚才踏入怨鸢楼,展沐就迎上来,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四楼雅阁。 四楼雅阁素来是不对外开放的,燕离知道,姬天圣偶尔会出宫散心,这里是她经常来的地方,所以只供她一人赏玩。 在一间镌刻桃枝浮雕的雅阁门外,展沐小心翼翼地敲响。 “进。” 得到首肯,展沐才轻轻地将门推开,阁内只有一人,一个着蓝色锦衣的公子哥站在书案后的窗台,似乎正在赏景。 从那窗门口看出去,正是情人湖畔的那一片桃林。 公子哥缓缓转过身来,轻声开口:“坐。”说着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她有一张绝世倾城的脸,这世上绝无画笔能描出她的风韵,甚至没有言语能形容她的美。她的眼睛,像是两颗黑玛瑙般光彩夺目,其余五官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减一分,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即使单独看,也比画的还要美上几分。那一张厚薄适中的唇,带着淡淡的天然的胭脂红,自然地抿出冷淡与高贵的弧度。 燕离早从背影认出是姬纸鸢,但她一转身,呼吸仍不可抑制地紊乱,须使出极大定力,让自己不动声色,坐下来。 “伤怎么样了?”姬纸鸢首先问燕离的伤势,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关切,相信很少人能得到她的关切。 燕离笑道:“你的垂询,可真叫我受宠若惊,如你所见,所以你今天也看见我厕身于你的仆从之中。” “燕离!”展沐瞪了他一眼。 姬纸鸢抬手制止了他,道:“坤元山发生的事情,朕从来不会过问,你可知为何?” 燕离道:“陛下是在培养精英,而不是修行者。内院需要的,是能应对一切危机,胜任艰巨任务的学生。” 姬纸鸢道:“不错,朕给了你机会,你抓住了机会,这很好,但你要继续证明自己,以此为让你活下去的前提。” 燕离一听就知道,有任务了。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是姬纸鸢主动交付的任务,多半与黑道息息相关。 他笑着道:“乐于聆听。” 姬纸鸢便向展沐使了个眼色。 展沐道:“有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太祖亲自制定的律令,大夏皇朝辖境内不可以有买卖奴隶的现象。我接下来说的话,都属于高度机密,记住了,听在耳中,烂在心里。” 燕离点点头。 展沐又道:“越是明令禁止的,越是有人喜欢挑战。其实,这条规矩早已经被打破,现在连很多高官贵爵都忍受不了诱惑,而某个渠道,就专门为了他们提供女奴和娈童,甚至只要你想得到,没有他们办不到,最大限度满足他们的欲望。神州大地的失踪人口,年年都在增长,所以必然有一个庞大的交易市场在暗中运作,而我们一直在调查这个市场的位置,如今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燕离道:“话虽如此,我区区一个学生,又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你能不能慢慢听我说完。” 展沐白了他一眼,继言道:“据可靠消息,那个地方在银月山庄,位于长寿苑得贤坊。它占地面积十分广大,靠近延平门那一带,几乎都属于银月山庄。这个银月山庄的主人名叫全大富,是名闻天下的永陵首富,他的资产,据说能装下八辆豪华马车。” “那也能算首富?”燕离怔了怔。 “我说的是银票。”展沐淡淡道。 燕离脑中顿时浮现一摞摞银票堆在马车里的场景,双目不由放光,就强盗而言,这种肥羊真是天下少见,抢它一次,够用几辈子了。 展沐继续道:“全大富的银月山庄,那是出了名的气派,那里天天晚上都会召开宴会,宾客至少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将,或者实力地位相当的富商与一方豪强。据说他最喜欢结交豪强土匪,经常慷慨解囊,广施救济,结交的绿林好汉,就有不下数百,在朝中也有不少大臣与其私交甚笃。除交游广阔,他还非常狡猾,圣上好几次想找个由头办他,却都被他巧施手段躲过。——由银月山庄来做奴隶的交易市场,那真是再好不过,按我估计,每次召开宴会,恐怕都是一场人吃人的交易会。” “那派大军碾压过去不就好了?”燕离淡淡道,“他再富有,敢蓄养私兵?他再交游广阔,那些人里面,又有多少个敢跟帝国作对?” “前提是要有证据。”展沐道,“所以这次你的任务就是搜集银月山庄贩卖奴隶的证据;而且,如此庞大的交易市场,凭一个商人如何做得来?背后必然有人支撑,与黑道绝脱不了干系。” 燕离忽又想到黑头鲨,今天恐怕已顺利入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姬纸鸢,这位高高在上的圣帝,恐怕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所以急于对付黑道。 口中却道:“为什么是我?” 展沐饶有意味道:“因为燕朝阳。” “他怎么了?”燕离微微皱眉。 展沐道:“准确的说,是全大富看中了天外有火的酒方,据说已好几次派人请燕朝阳洽谈,意图买下酒方,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扮成随从,跟着他进入银月山庄。” 明知道要给人当枪使,却没有拒绝的余地。恐怕姬纸鸢更看重的是燕朝阳的实力。 燕离也不打算拒绝,巧的是,当天晚上全大富又派人来请燕朝阳,但行动的时候,意外多了两个人。 就在酒肆后院,董青与穆东风坐在那里饮酒,好似已等了很久。 燕离看到他们,血一下子冲到了脑袋,只是瞬间又冷却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展沐。 展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道:“这是圣上的旨意,你们的过节也不大,还是以和为贵,否则事情办砸了,你们都没好下场。” “本座与燕小兄弟见过好几次了,这就是缘分啊,谁能想象我们会一起行动?”董青抬起酒杯,朝燕离微微示意,眼角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话里藏话,用心险恶。 “燕小兄弟方便吗,能否借一步说话?”他发出了邀请。 “有什么不方便的呢。”燕离淡淡一笑,并在头前带路,进了酒窖。 “我没想到白府余孽,居然混进了燕山盗,成了什么燕山盗的少主。”董青率先开口,语气森然,冷笑不止。 燕离背对着他,双拳紧握,过了会儿松开,道:“叛徒是这世上最可耻的东西!纵是天诛地灭,恐怕也得不到原谅。” 他已最大限度控制,不让自己说出难听的话,但还是非常的难听。 董青脸色铁青,道:“本座从未奢望求得谁的原谅,纵是当年灭白府满门,也不过是过家家酒一样。劝你不要招惹本座,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否则……” “否则怎样?”燕离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董青嘿然一声笑,道:“如果我把你的身份曝光,你以为你还能在永陵立足?大夏也不会放过你!” 燕离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被冻僵。同时心中巨震,这是第一次,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白府灭门案,对外不是宣称黑道所为?如果不是,大夏为什么要对付白府?为什么到这个地步还不放过我!!! 这时外头传来展沐的叫唤:“喂!你们两个快点出来换衣服,准备出发了!” 董青以为燕离被自己吓住,发出恶毒的冷笑,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给本座记住了,相安无事,也是为了你好。” 真的能够相安无事吗? 银月山庄比燕离想象的更大,山庄的入口,坐落一个巨大的牌楼,楼上楼下有数百个侍卫巡逻,不远处有数十辆豪华马车停摆,车夫们都只敢坐在车辕上等候自家的主人,连互相攀谈都不敢。 每个进入银月山庄的人,都要验明身份。 一行五人,被挡在了牌楼外,侍卫头领冷冷喝道:“银月山庄禁地,等闲人不得入内,干什么来的?” 展沐暗怒,这侍卫的威风,快赶得上皇城的卫士了。 燕朝阳是名义上的首领,他不善言辞,只得淡淡应道:“酒方,受邀。” “什么酒方?”侍卫冷冷问。 “这位爷肯定听过‘天外有火”的大名。”燕离上前去接住,他扮的是一个酿酒的伙计,满脸堆笑,并悄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别看这些侍卫威风,却怎么能与皇城卫士比,顺势收了银票,一看是五百两面额的,态度缓和下来,道:“听是听过,不过还要求证,等着。”末了挥手,当即有个侍卫跑去通传。 这一通传,至少拖了盏茶功夫,在五人都不耐烦的时候,才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管事负着手,缓缓踱步出来,斜睨他们一眼,“你就是有间酒肆的老板?” 他的目光只在燕朝阳身上扫了一下,根本就不屑看燕离等人。 “是。”燕朝阳淡淡道。 “银月山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那管事傲慢之中带着嫌恶道,“老爷邀请你来商谈酒方事宜,你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其他人都在这里等,只你一个进去。” 展沐一听,心都凉了一截,调查主力就是他们四人,他们不进去谁来调查? 8、银月山庄 对此,董青父子更为紧张,穆东风道:“银月山庄大名,我等久已仰慕,无论如何请这位管事大人通融通融。”说着凑过去,如法炮制,塞了张银票,不知是否不愿输给燕离,竟也是张五百两。 燕离眼尖 心里冷笑。 “管事?”那管事模样的人嘿然一笑,大方地收了银票,却仍然不肯放行,道,“你等须知银月山庄是什么地方,用你们那双浑浊的眼睛瞧瞧……”他指着排列在牌楼外的豪华马车,“这里来的都是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也来瞎凑什么热闹?” “你!”穆东风气坏了。 “你什么意思?”董青的脸沉下来,如果不是展沐拉着他,早就发作了。 “急什么?”管事态度倨傲,鼻孔朝天,“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况且上下尊卑的规矩摆在那呢,什么时候你们也乘个那样的马车,我自会殷勤巴结,在此之前,你们还是先听听我的规矩。” “什么规矩?”展沐也有些不耐烦。 管事道:“主家正召开宴会,不得扰攘,须等酒宴落幕,各个贵人乘他们尊贵的马车离去,你们才能从后门悄悄入内,一睹山庄风采。” 这话众人是听明白了,就是宴会结束他们才能进。 然而问题是,调查的核心就是这场宴会,难说不是奴隶交易大会,要抓个现行,朝廷的大军才好动作,等宴会结束,黄花菜也凉了。 “这位先生请了。”燕离这时候开口了。 他本可冷眼旁观,毕竟调查奴隶交易与他利益不合,成与不成,他都没有损失,责任总不可能让他一人来背。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有话说?”管事目光微移。 燕离笑道:“是这样,我等与东家非普通雇佣关系,亦师亦友,亦兄亦徒,这天外有火的酒方,乃是我等联合研发,按理售出之后,我等都有份子,这价格的商谈,自然要在场旁听,以示东家公平公允,避免生出嫌隙。还望先生行个方便,让我等随行在侧,绝不大声扰攘;您看我像是个吵闹的家伙么?” “嗯,你这娃娃说话还算得体。”管事目露赞赏,“不像其他几个,放屁也不香。嘿!求人哪有这样简单?” 董青目露寒光,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个混账东西,平时看到,哪会容忍,早就一刀劈做两片。 “好吧好吧,我就做这一回主,都跟我进来。” 管事头前走路,众人心里一松,连忙跟了上去。 这牌楼之后是几百步的青石板路,两侧载着青松,尽头是长长的白玉台阶,细数有九十八级。 这点细节不可疏忽,要是九十九级以上,就有妄自尊大,目无帝君的嫌疑。 展沐暗“呸”一口: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狐狸。 登上台阶,又见一座牌楼风光耸立,左边立着丈高匾,书就:自古身家性命事。——右边立着丈高匾:岂付帝王将相中。——牌楼间中与众不同,是条横批:真是可笑。 展沐又是暗怒,这粗俗的笔墨,赤裸裸地表露其主暴发户的嘴脸,其中被讥讽的,可不就是他这样的“走狗”,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使查不到证据,回去后都要狠狠参他一本,灭灭他的威风不可! 虽然做了定计,可又哪能预知,他的生命之火,将在今夜此地,如星陨般滑落天际,自此归于虚冥。 穿过牌楼,可见层级分明的青石小径,直通往那一片片的灯火辉煌。 星辉灿烂,夜色下是无数雕栏画栋的雅阁、庭院、殿宇,栉比鳞次、错落有致地掩映于薄雾中;大部分地方灯火通明,宛然不夜城。 事实上,银月山庄就有“城中城”的称谓。 管事道:“主殿正在举行欢宴,老爷暂时抽不开身,尔等在茶厅等候。此处禁卫森严,到处都有好汉把守;要是乱闯乱撞,管杀不管埋,都给我记住喽。” 那一片片灯火辉煌中,其中一处最大的殿宇,隐隐传来放肆的喧嚣,好似有无数的人在那里作乐寻欢;放开了欲望的缰绳,任它驰骋于欢愉的原野;在那里,人们赤身裸体,大声歌唱,没人管束,无人指责,每个人都比另一个更大胆狂野;即使通宵达旦,也还嫌不够,恨不得太阳永不升起。 “要有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在那里喝上一杯醉生梦死的琼液?真是令人艳羡。”燕离惊叹道。 “你以为那些是什么?”管事忽然讥笑一声,用一种尖酸的声音道,“尊贵的客人?高高在上的官爷?权利的代名词?哼哼,都不是,只是一滩滩移动的肥肉,一个个欲望的奴隶,一缕缕腐朽的灵魂;只有找乐子这方面,我承认他们是权威。” 茶厅不大,铺着紫荆花图案的毯子,七八个座位,五人各自分坐。 管事早已离去,几个小厮在旁伺候,只怕更多的是监视。 “还等什么?”穆东风很着急。 展沐做了个“杀”的手势,众人齐齐动手,无声无息杀掉了小厮,避免他们发出动静。 “目标地点毋庸置疑,直接过去看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展沐是此行首领,老练下达指令。 众人攀上屋梁,轻轻揭去顶上屋瓦,鱼贯而走。 燕离落在最后,拉了一把燕朝阳。 燕朝阳回头看他,却见他做了一个手势,那是属于燕山盗的暗语,意思是:一个也不放过。 展沐不愧是姬天圣手下头号密探,戒备森严的银月山庄,于他如履平地,从一个屋顶落到另一个屋顶,笔直朝那殿宇行进,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几片暗红色的瓦片被掀开,众人往下看去,表情不一。 只见一个富丽堂皇的殿宇,一团团赤身裸体的肥肉,在追逐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些女子有的哭,有的闹,有的要上吊,就是没一个情愿的,衣裳都被剥得赤条条;一张张玉案摆着琼浆玉露、蔬果菜肴,却鲜有问津;几个体面的,各自搂着姿色不薄的女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似要把这辈子的酒都在今天喝了;大殿角落,还有数对男女在苟且,众目睽睽之下,淫靡秽语浪|叫,不绝于耳。 独独大殿首位处,一个全身像染了彩虹一样的男子,醉眼迷离地看着众生丑态,时不时发出一声呓语或意味莫名的笑;他的身后站着四个不同颜色衣裙的女子,对大殿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冷漠以对。 燕离单一看他,目光骤然一寒,不是彩公子又是谁? “那不是李大人?连王大人也在……惶惶大夏,魏巍永陵,竟有如此藏污纳垢之地!”展沐怒血冲眼,怒发冲冠。 他再一转眼,只见殿首处彩公子端坐,心里一跳,道:“他怎么没死?”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董青脸上带着些许惧色,“他分身千万,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而且每次出现,修为都不相同,是个诡谲难测的人物,本座在他手下那么多年,都没有看过他的真面目。” “他到底是谁?”展沐惊疑不定。 “天云阁的副阁主。”董青曝出了些许内幕。但只说了一句,就住口不说。 展沐知他要把这些情报留着待价而沽,可仅仅一个天云阁,便令他心神巨震:“编排修罗榜的天云阁?” 永陵有一个组织,以太祖的“修行者乱世”为核心理念,聚集了一帮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文人,专以宣传太祖理念,意图对抗武帝传统;按说违抗武帝意志,诛九族都是轻的,这个组织之所以幸存下来,就是因为高举“太祖”的幌子。 而修罗榜虽以修为分高下,但修为越强,杀起人来越容易,此榜的设立,不无讽刺意味。 董青的话,一下子把天云阁打入深渊。——原来天云阁也属于黑道。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董青道,“相比起庞大的交易市场,这里只是九牛一毛;虽然本座知道的核心内幕不多,但在黑暗中,还有一个叫黑山的地方,那里才是大本营;既然找到了证据,我们就此退去,让陛下定夺……” “先等等!”展沐目光灼灼,盯着彩公子的动作。 这时彩公子站了起来,双睛恢复清明,朗声道:“不可否认,在场列位都是我的朋友。” 大殿里的喧嚣顿时静止下来,个个都目光投过来,看着他。 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子笑道:“看来庄主还安排了别的节目。” “哈哈。”彩公子大笑一声,眼内全都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接下来是他最喜欢的节目。 得到确证,一众贵人纷纷穿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些女子团团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却不敢往外逃,只因前头逃出去的,都被乱枪捅死。 “好的东西,自然要跟朋友分享。”彩公子用充满磁性的嗓音道,“今天鄙人准备了一样礼物,——押上来。” 后殿当即出现两条孔武有力的大汉,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蒙面女子走进来。 那蒙面女子一直在挣扎,在被押出来后,怨毒地盯着彩公子,愤怒脱口而出:“公孙谨,你不得好死!” 彩公子目光温柔,语气温和:“翠儿,你的灵魂已经饱满,限于容器,你已经很努力,但仍脱不开桎梏。我很遗憾,是摧毁你的时候了;不然,果实就要开始腐烂。” 言毕转向众人,张开双手:“看啊,这就是鄙人为诸位准备的礼物——高山族的女奴;今晚是个不眠夜,谁来摘下她的面巾,夺取她的初夜;然后,诸位大可尽情地在她身上发泄,让她的灵魂哭泣,让她的纯洁凋零,让她化作我们快乐的源泉,我快忍不住要为之颤栗——哈哈哈哈,我们可是美的摧毁者,摧毁它们,及时行乐。” “摧毁它们,及时行乐!” “摧毁它们,及时行乐!” 殿外岸貌道然的贵人,一个个露出青面獠牙,化身恶鬼。 燕离又怎么认不出,那个翠儿不就是鱼幼薇的侍女么?但那句“公孙谨”又让他想起来,那天在归月楼第一次见到彩公子时,翠儿也在旁边。 “我们该走了!”董青十分着急,越待下去,他越感觉害怕。那个人很少现出疯狂的样子,但一旦出现,就很可怕。 就在这时,殿外匆匆进来一个人,却是引着燕离等人入庄的管事,来到彩公子身边,向他耳语几句。 彩公子眼中的兴奋之色逐渐淡去,嘴角浮出意味莫名的笑意,忽然看向燕离等人所在的位置,抬了抬手。 “糟了!”展沐大惊。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立足地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