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修元也没有跟夫子透露一丝天机,夫子也没有再接着追问。
两人似乎心照不宣,没有将那一层纸捅破。
夫子读书万卷,自然明白君王之道,虽然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子,但是,他更明白要顺应天地之道。
李修元感慨地说道:“我跟小黑遇到张良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他被相府的小姐嫌弃了……”
夫子一愣,抚须轻叹:“谁能预料世事变化无常?我又不是神仙。”
李修元摇摇头,笑道:“夫子有圣人悲天悯人之心,明顺天应道之理,应该去雪山之巅看天地,而不是在半山之间看皇城。”
夫子一听,如被雷击,捧着一杯茶,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雪山之巅是生命的禁区,除了修为高绝之士,谁敢轻言攀登?
而李修元的一番话里却是分明让他感受到了不同的意境,或许,自己在山腰生活久了,真的眼里只能看见不远处的皇城。
李修元伸手将壶里的茶渣倒掉,又有温水洗了一遍,最后轻轻地落入两片寒梅灵茶。
随着一道幽幽的冷香弥漫开来,李修元轻声说道:“于半山之间看夫子看到了皇城里的百姓,皇宫里的秦王和公子苏。”
一边往他的杯里添上寒梅灵茶,继续说道:“等你攀上雪山之巅,或许能看到整个大秦的天下。”
夫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嗅着淡淡的冷香没有说话,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浅浅地尝了一口杯中的灵茶。
李修元呢喃道:“倘若有一日,夫子跳出这方世界的束缚,去到另一个星空之下呢?”
无须李修元多言,朝闻道的夫子捧着手里的灵茶,一口一口喝光,直到李修元给他再次添上一杯。
任是夫子学识渊博,却也没未能跳出这一方世界去看天地。
李修元一壶寒梅灵茶,一番看似无心之语,却深深地触动了他向道之心,念天地之悠悠,想大道之久远。
看着渐渐陷入顿悟中的夫子,李修元知道今日怕是又得白跑一趟。
于是弯腰之间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挥挥衣袖,掩上客堂的大门,学着公子苏的模样,往山下而去。
朝闻道,原来能见证他人闻道,也是一件欢喜的事情。
站在梅树之下,李修元的一颗心却飞向了天外。
那一年的冬天,他在玄武大陆的梅山之上,拎着一个竹篮,独自踏雪寻梅,只是为了制作那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寒梅灵茶。
圣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
“呯呯呯!”闲来酒肆的店门响起,让在后院躲着屋檐下赏雪的李修元很是不喜。
心道这还没有日子呢?催命的小鬼便要上门了?
披着衣服打开了店门,却是皇城衙门的公孙清明带着一帮手下,在脸阴沉地站在店外。
风雪中还有披着蓑衣顶着斗笠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
李修元静静地问道:“大人这一大早是来查酒牌的吗?我可是一等良民。”
公孙清明摇摇头,抬脚往店里走去,跟身后的衙役说道:“进去仔细搜查,凡是有禁书统统收走!”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拖了一张椅子递给他,淡淡地问道:“大人这是想要搜些什么?草民难不成藏了犯人不成?”
公孙清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摇摇头道:“给我倒一碗酒来,我正烦着呢,大王要搜禁书,已经出了公告,你没见着?”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转身进柜台里给他倒了一碗酒。
看着公孙清明喝了一半后才说道:“我这些日子待在店里,连大门都没出,哪里看过什么公告?”
公孙清明仰头喝完了一碗酒,这才接着说道:“别让我在你屋里搜出禁书,否则我罚得你哭爹喊娘,白卖三月的酒。”
李修元一听乐了,敲着柜台笑道:“大人要不查不到,是不是得给我奖励五百文大钱啊?”
“我呸!你想得美!”
公孙清明一听更是笑了起来:“你一个做生意的掌柜不奉公守法,还想来打我一个清官的主意,你忍心吗?”
李修元懒得理他,心道自己这里除了酒,你们只怕连一根竹简都搜不到。
而门外的禁军显然有足够的耐心,因为从今日起,整个皇城都在挨家挨家搜查,大王不许他们放过一家。
那么所有的禁军,就算把皇城翻个底朝天,也会将大王要的禁书统统找出来。
还没等李修元给公孙清明倒第二碗酒,冲进后院的衙役摇摇头走了出来。
摊开双手说道:“大人这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李修元淡淡笑道:“大人,都说我这里是卖酒的地方,没有闲心去看什么禁书。”
公孙清明一愣,他明显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任谁家里搁几本诗、书正常不过,最多也就收缴收事。
没想到这小小的酒肆真的干净得连一根竹简都没留下。
抬头看着天色不对啊,自己刚来敲门,这家伙也没地方转移这些算不上罪名的书简。
想到这里,只好面露狠厉地说道:“没有就好,以后记住也不许私藏,否则再被抓住可就是大罪了。”
说完跟一帮衙役们说道:“都看什么?我们去张良的府上看看。”
一群衙役们连着禁军,哄得一声往风雪中而去,连看都没看李修元一眼。
李修元跟跨上战马的公孙清明笑道:“大人应该去看看卢元那家伙,没准他府上藏着不少的禁书呢。”
公孙清明回头大吼一声:“来来,跟着本官一起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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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元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往店里走去。
……
或是今日开店的时辰早,又或者是许久没有开店的原因。
今天的生意比往常好了许多,还没到午时,李修元便已经卖了十几瓮酒,在他看来这算是闲来酒肆开张以为生意最好的一天了。
让李修元感到不解的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焚书,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根本没有带来什么影响。
人们的脸上没有露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甚至在某些人看来,大王早应该治治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读书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在发呆,在店里守着一壶雪水发呆的李修元,等来了消失数日的张良。
看着发呆的李修元,张良忍不住问道:“你店里没有禁书吧?禁军会挨家挨户地搜查......你可别让他们找麻烦。”
李修元苦笑道:“一大早就来敲门了,我估摸着那会小黑刚走不久。”
张良点了点头。苦笑道:“书院也去了许多禁军,以后《诗》、《书》等前朝的知识都不让教了。”
李修元点头说道:“书院毕竟是官学,换成私塾怕是所有的典藏都得被收缴了!”
张良想了想,回道:“书院再怎么说有老师在,秦王也不会去为难老师,最多以后前朝的诗文,只能在家里偷偷地翻阅了。”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场风波只是开始,你可不要卷进去了。”
“那是不可能的。”张良笑道:“老师说最近路上不太平,让小黑和淑子都在山上练剑学琴,暂时不回家了。”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道:“公孙清明查完我这酒肆,就去你家了,话说你不会在家里藏着禁书吧?”
想到这里,李修元吓了一跳,要是这家伙被查出来,说不得公孙清明那家伙又会趁机敲诈张良一笔银两。
谁知张良哈哈笑道:“老师早就提醒我了,我怎么可以私藏禁书?”
两人守着一壶刚刚煮好的热茶,心里却想着开春之后将要面临的那件大事。
不约而同地脱口说道:“也不知道荆轲那家伙,这会躲去了何处?”
……
风雪依旧,年关未到。
李修元没有等到刺秦的荆轲和秦舞阳,却等来了将要被秦王流放的公子苏。
这日午后,一身白衣胜雪的公子苏带着一个身穿黑袍的少年,第一次来到了四十七号的闲来酒肆。
黑袍少年站在店外轻声念诵李修元雕刻在门框上的对联。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掌柜真是一个妙人!”公子苏进到店里,跟李修元揖手笑道。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却不解地问道:“公子,这月明多被云妨是何意思?”
公子苏一愣,看着李修元笑了起来。
李修元摇摇头,看着两人回道:“不好说!”
公子苏拉着虎头虎脑的少年坐下,看着李修元笑道:“当时在书院太匆匆,今日特意来找掌柜的喝一碗酒!”
李修元莞尔一笑,看着公子苏问道:“喝茶还是喝酒?”
公子扶苏将拎在手里的糕点搁在桌上,笑道:“难得见掌柜一回,自然是客随主便!”
李修元想了想,去柜台里面抱了一瓮酒,又取了两个碗搁在桌上,缓缓往里倒入黑豆酒。
“这城里正在禁书,公子怎么有空来我这酒肆?”
放下酒瓮,李修元轻声说道:“试试这去年春天酿的酒,看看味道如何?”
公子苏端起碗放在唇前嗅了一下,然后浅浅地尝了一口,跟少年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美酒。”
少年喝了一口后喝道:“好酒!”
公子苏才看着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开始,城里已经开始焚烧前朝的禁书了,接下来怕是要花费一些日子了!”
少年一口喝光了半碗酒,然后跟李修元笑道:“这酒够劲!”
李修元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不由得笑了起来:“喜欢啊,喜欢你就多喝几杯,我虽然穷但是是酒却不缺。”
公子苏想着那日在书院里跟夫子聊的话题,忍不住说道:“五天后就是我跟青儿的大婚,请李掌柜一定前往……”
李修元摇摇头:“我不喜欢应酬,你要的酒我已经备好,明日你让府上的管家过来找我便可!”
无论是秦王还是李斯,李修元都不想去招惹。
公子苏闻言一怔,喃喃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少了李掌柜可真是一件憾事。”
少年看着公子扶苏笑道:“公子莫怕,有我在呢,谁敢在酒桌上欺负你,看我不放翻了他!”
李修元看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想了半晌才说道:“好一个少年不知愁滋味,一会我送你两瓮酒,回去慢慢喝!”
想了想,李修元看着公子苏说道:“话说张良倒是可以替我参加你的亲事,只是你别让他喝醉了……”
公子苏一愣,随后哈哈笑道:“那不可能。”
这一日,三人吃光了李修元原本买给小黑的酱牛肉,喝光了一瓮酒。
临别之际,李修元又搬了几瓮酒放在路边的马车上。
看着公子苏说道:“有麻烦就去找夫子,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公子苏揖手道别,转身往风雪中的马车里钻了进去。
一身黑袍的少年,在马车将要起步的那一刹,掀开车帘跟路边的李修元喊了一嗓子。
“忘了告诉你,我叫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