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爷四人走在木屋区的街道上，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传来，几人皱眉，循着气味看去。</P>
就见街道的一角，一个瘦成皮包骨的乞丐蜷缩在那里。</P>
他早已死去，尸体都已隐隐发臭，但奇怪的是，他脸上却无半点痛苦之色，反倒一脸的笑容，不像死亡，倒像经历了什么快乐至极的事。</P>
众人心里只觉得违和无比，看向四周，过往的行人对街角乞丐的尸体视若无睹。</P>
这些人大多头发油腻，又脏又乱，看起来形如枯槁，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P>
若细辨之，便能发现，这笑容，与饿死街角的乞丐脸上的笑一模一样。</P>
这极其诡异的一幕，让几人顿时不寒而栗。</P>
“王兄，情况不对啊，待我试探一下！”</P>
说着，吕家老爷伸手拦下一名路人，询问道：</P>
“喂，这位小哥，那里死人了，你们不处理，还在这里笑，你们在笑什么？”</P>
“放屁，他明明在那里啃鸡腿！”那人一脸笃定道。</P>
兴许是被尸臭给熏到了，那人很快就一脸难看，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P>
那人一脸不耐烦，说完，也不等几人答复，径直朝前走。</P>
“你说他在啃鸡腿？”吕老爷一脸诧异，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P>
“不是在啃鸡腿难道是在啃你的腿啊？如今战乱结束了，人人都有地，人人都能吃饱，顿顿都有肉，街边乞丐都饿不死，你看他，不光吃这鸡腿，旁边还有热腾腾的白馍呢！”那人说道。</P>
王老太爷说道：“与其说是看到的不一样，不如说是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臆想之中，之前那人喜欢吃，所以在他眼里，街边饿死的乞丐，在大吃大喝，他亦是要去吃下午茶。”</P>
王老太爷说道，旋即他又拦下一个路人，问了和吕老爷一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个乞丐正在睡觉。</P>
“你找其他人吧，我还要去细街喝下午茶呢，可没空跟你东扯西扯的说这些！”</P>
“那不是吗？”吕老爷指着街边乞丐的尸体。</P>
他告诉王老太爷等人，说对方在睡觉，他去和对方打招呼，还被凶了呢。</P>
“也许并不是认知的问题！”</P>
“另外的那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他可能更喜欢睡，所以饿死的乞丐在他眼里，便是在睡觉。”</P>
“实际上，他面黄肌瘦，应该饭都吃不饱，哪来的下午茶吃？”</P>
那路人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脸上的笑容收敛，看了一眼吕老爷，没好气道：</P>
“去去去，哪来的糟糕老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哪里死人了，我问你哪里死人了？”</P>
战乱结束，有地有肉……这话让吕老爷都愣了一下，说什么天荒夜谈呢，拿老人家寻开心？</P>
正想开口斥责，旁边的王老太爷拉了他一把，将他阻止，而后看向那人，笑眯眯道：</P>
“原来如此，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对这里有些不了解，小哥能否为我等讲解一番？”</P>
路人为了佐证他的观点，甚至走到尸体的近前，和尸体打招呼，像模像样的说了几句话。</P>
说完，他一脸愤愤的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脸上的愤怒之色消失，再度挂上笑容。</P>
“至于什么人人有地，更是无稽之谈，当前这周围的地，都被几大地主分光了，他们哪有地，都是包身工。”</P>
“他们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吕老爷反应过来。</P>
走出几步之后，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消失，又恢复到先前那种诡异的笑容，消失在街角。</P>
吕老爷指着那人：“王老哥，这……”</P>
“他们的认知好像出现了问题！”四人中的另一个吕家老爷子说道。</P>
“但同时，他们还能把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用一种符合自身的逻辑合理化，就好像他被尸臭熏到了，他却说是打扰对方睡觉被辱骂了。”</P>
听了王老太爷的分析，吕老爷说道：</P>
“但他们看我们却是没什么变化，这是为何？”</P>
王老太爷想了想，说道：“伱们发现没有，他们臆想的东西，都是不好的，而我们几人，光鲜亮丽，或许在他们看来，是美好的事物，不用臆想，所以是事物本身的样子。”</P>
“把一切坏的事物都臆想成好的……”吕老爷反应过来：“这是里面这个风水炁局的效果？”</P>
“应该是的！”王老太爷说道：“若没猜错，这个风水炁局应该只针对普通人，对我们这种异人，并不起作用。”</P>
吕老爷看了一眼路边含笑而亡的乞丐，也不知道此人在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过，能这么死去，也算是一种慰藉，再怎么也比冷冰冰的现实好。</P>
他叹了口气，有感而发：“这些人已经活的如此凄惨，这个风水炁局，对他们而言，好像也并不是坏事！”</P>
“非也，这是坏事，是大大的坏事，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和外面遍地林立的大烟馆有什么区别？彻底扼杀了希望。”</P>
王老太爷摇了摇头，背着手，眉头紧锁的往前走。</P>
见此，后面几人赶紧跟上。</P>
一路上，行人们带着近乎麻木的笑意，四人没再出声打扰，来到一处院子前。</P>
与周围的木房子不同，这是一座土房，墙上布满了干枯的只剩根茎的爬山虎，从那蛛网般的根茎里，可以看到里面布满裂缝的墙壁，给人一种下一秒这墙就会塌掉的错觉。</P>
站在门外，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稚嫩的读书声：</P>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P>
“念佛讲经？”吕老爷看向王老太爷：“我一个大老粗不懂，王兄，你素来礼佛，对佛教知识了解颇深，这讲的是什么？”</P>
王老太爷说道：“这是佛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教禅宗之祖，菩提达摩所着，而我们现在听到的版本，是被法相宗的初祖，唐玄奘法师所译。”</P>
“这段话的意思是，直到没有老和死，也没有老和死的尽头，没有痛苦的集合以及修道的幻灭，不用智慧去强求，所以得到与否并不重要……”</P>
屋内的诵经声不断，王老太爷也顺着诵经声解释下去。</P>
听了王老太爷的解释，吕老爷若有所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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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中莫名想起一路走来所遇到的那些面带诡异笑容，陷入自我臆想中的人们。</P>
这时，屋内的诵经声声音陡然拔高，外面清晰可闻：</P>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P>
这一句念完，诵经声戛然而止。</P>
王老太爷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大家快去彼岸，修成正果！”</P>
这时，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一群衣着破烂的小孩子鱼贯而出，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到门口站着的四人，小孩子们停下，恭敬的行礼打招呼。</P>
王吕四人愣了一下，心里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也和他们打了招呼，而后，在一声声老爷爷再见中，小孩子们渐行渐远。</P>
目送孩童们离开，王吕四人看向院内，只见里面站着两人。</P>
其中一人，目露精光，带着红色的围脖，背后扎着个狼尾，顶着个酒糟鼻，一脸的奸猾，正是苑金贵无疑了。</P>
另一人，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即便是大冬天，也穿着一件单衣，脚上踩着一双布鞋，头发花白，也不打理，乱糟糟的，寒风吹过，像是劲风中摇摆的野草。</P>
他的眼睛浑浊无神，配上他整个人的形象，除了脸上没有挂着那诡异的微笑外，简直和外面那些普通人一般无二。</P>
这人淡淡说道：“有客人上门，小苑，去泡杯热茶。”</P>
“好嘞，吴前辈！”</P>
苑金贵笑道，旋即去泡茶，很快，茶水泡好，不是什么好茶，就普普通通的闽都白茶，毫色银白，汤色黄亮，味道鲜醇可口，清热降火。</P>
银白色的茶叶在茶盏中旋转，吴曼指了指茶盏：</P>
“听这位老先生刚才所言，似乎精通佛理，我这一生，最看重礼佛之人，何不过来，坐而论佛？”</P>
“你……”</P>
吕老爷眉头一皱，就要说话，王老太爷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先别说话。</P>
吕老爷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看向王老太爷。</P>
只见王老太爷走到对方面前，凝视了一番，道：“三次出家，三次还俗，最后堕入全性的莫名居士吴曼？”</P>
“是！”吴曼点了点头。</P>
王老太爷想起一路上的所见所景，便询问道：“笼罩在此地的风水炁局，是你的布置吗？”</P>
“是！”</P>
“你此举意欲何为呢？”</P>
吴曼说道：“佛在《涅盘经》中说：若于一众生，不生嗔恚心，而愿与彼乐，是名为慈善。”</P>
“佛还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是佛法修行的六度，六度之中，布施第一，所以，我这是在布施慈善！”</P>
王老太爷嘴角一咧，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P>
“你把你现在的行为，称之为布施，称之为慈善，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P>
吴曼不受影响，继续平静的说道：“佛说，布施分三种。”</P>
“拿衣服、钱财、医药送给人家，是外布施。”</P>
“把自己的烦恼完全清净掉，是内布施。”</P>
“而若是给人以精神上的，乃至生命上的安慰和支持，是无畏布施。”</P>
“我此番行为，正是那第三种，也是那最难能可贵的无畏布施，乃是无量功德。”</P>
在先前，王老太爷只觉得面前这人在说笑话，但现在，他觉得这人是个疯子。</P>
蓦地，他想起江湖小栈里给此人的批语，博览群书，各种佛经佛理张口就来，但似乎心有执念，即便三次出家，三次还俗，却依旧化解不了，遂一怒之下，堕入全性。</P>
虽不知他的执念是什么，但这张口佛经闭口佛理却是事实。</P>
王老太爷喝道：“布置幻阵，让他们沉迷在幻境之中，温水煮青蛙般慢慢死亡，你管这叫无量功德，你这分明就是在谋杀！”</P>
面对王老太爷的呵斥，吴曼不为所动，淡淡说道：</P>
“《圆觉经》中说：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轮转生死，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真正的生命是生而不生的，是无生的。”</P>
无生……王老太爷沉思着吴曼的这句话。</P>
旁边的吕老爷却是忍不住喝道：“神神叨叨，你想说什么？”</P>
吴曼说道：“佛说：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是现象的变化，我们那不生不死的真我，并不在此生死上，你要能找到这真生命，才可以了生死。”</P>
“而我此举，便是在度化这里的人，为他们找到各自的真生命。”</P>
说起佛法，吴曼不再神萤内敛，眼睛里的神光一点点迸射，亮的吓人。</P>
他说话的语气也在变快：“佛说，身外无心不着魔。”</P>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现在的这个身体是假的，只是暂时借来用的一个工具，向爸妈借来用几十年，就真到了无心之处。”</P>
“什么叫无心呢？一切妄念来不理，它本来是水上的波纹，又何必理它呢？如果我们不了解自己心性的本来，不了解思想、感情都像水上的波纹一样是假的，就会被水上的波纹所骗，而忘记自己水的本性。”</P>
“如果忘记了自己的本性，就好像上台唱戏唱昏了头，以为自己是戏中人，上了台就下不来，只能在苦海里沉沦，就好像这木屋区里的人一样，过的痛苦不堪，这就是上台容易下台难。”</P>
“但这一切都是执念作祟，他们看不清自己，也得不到真正的极乐，我让他们照见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从那苦海的戏坛上走了下来，享受了从未享受的极乐，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让他们找到了真我。”</P>
“既然找到了真我，生与死，有何重要？人都有一死，而有些人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P>
“我是在助他们修成正果，我这是在渡他们去荣登彼岸！”</P>
吴曼目光灼灼的看向众人，一脸的悲天悯人，他的声音似有回声，在众人耳边不断重重叠叠，忽高忽低，则三者结合，竟给人一种狰狞恐怖之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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